他的男人(上) 第一章

  满脸不悦的杜风瞪视眼前早餐,口气不善地问:「妈呢?」
  桌子另一端,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放下股市财经报,悠闲啜饮咖啡。
  「妈呢!?」杜风双手用力拍打桌面,他对无动于衷的男子大吼。
  「福伯,你先去忙你的。」杜成己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十分满意地将报纸推到旁边。
  死对头亿泰出问题,他今天会心情很好很好——面对儿子的挑衅,可以不追究。
  「哼!」杜风不屑地哼出声,拉起背包甩头就走。
  外头有司机候着,但杜风没上车,他径自走出杜家前庭,走到路口坐公交车上学。
  明德是一所公立大学,它位于半山腰,校园种了很多木棉花;橘色圆圆的外观看起来很可爱,但校工则是季节一到,便开始抱怨它看来可爱,但清理不易的棉絮。
  今天是开学第二周,九月的天气依然酷热。操场上晒的跟黑人似的学生们,则是趁着清晨凉爽时跑到学校打球,杜风也在其中。
  学校的篮球社团可以淋浴,所以他们就是玩得汗流浃背也不怕;社办是所有社团中最大的,约十坪,有半个教室那么大。
  厕所改建成淋浴室,只有几道薄薄的木板门隔着。半生不熟的男孩们会一边淋浴,一边谈论着异性。
  杜风淋浴完穿上干净衣服时,瞥见衣柜角落的一罐白博士,他朝着里头喊问:「刚刚阿牛要白博士干嘛?」
  淋浴间走出一个跟杜风个头差不多的男生,他正低头用毛巾搓干头发,「刷牙吧。」
  将白博士丢给齐祖文的杜风笑道:「你嘴巴才脏,喏,等会拿给阿牛。」
  齐祖文一接到,马上做个烫手山芋的表情,又丢回给杜风。「我们美丽的学姐比较重要,为了让她有美好回忆,你还是自己先用好了!」说完,还将嘴翘高,做个亲嘴姿势。
  学姐叫何玫文,而她还有一个响当当的职称,便是篮球社经理。
  在半开玩笑半无奈下,杜风莫名其妙成了何玫文的男友。
  试试吧,他这样说服自己。
  他随手将白博士放到洗手台上,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衬衫是青色直条复古衬衫,牛仔裤服贴地包裹他年轻的身躯。拿出包包里的课程笔记,手表显示计算机课还有半个钟头才开始,他百般无聊地又合上本子。
  半个钟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下山去逛逛也不行,在学校闲晃也无聊。
  最后还是决定去吃个东西,早上还没进帐的肚子小小抗议着呢。好友齐祖文早已去拿钱包了,他是标准的吃不胖瘦子,个头跟杜风一样,却只有六十公斤。
  两人买了凉面跟饮料,走到花坛旁的石椅上享受。
  「喂,有人叫我打听,你们那有没有美女?」说完,嗉噜一声,凉面大把进了齐祖文嘴巴。
  「无聊。」杜风喝口运动饮料,不过脑海却反射性地猜想。
  「别误会,不是学姐问的,」齐祖文贼贼地笑了笑,「猜猜是谁?」
  「你。」
  「你真没幽默感!」齐祖文将筷子当成指挥棒,煞有其事地挥动起来,边咬着凉面边唱着:「牛的春天跟我们比较不一样,但没关系,总之发情了。」
  杜风很受不了地翻翻白眼,心想观众也是有自主选择权的。他三两下吃进凉面,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喂!真的没有吗?你们那里花都长得很不营养是不是?」齐祖文还在后头囔囔。
  杜风压根不理,先进计算机教室吹冷气也比听冷笑话好。
  虽然再十分钟就上课了,但计算机教室却依然空无一人。他找了中间的位置坐下来,虽然计算机课是网络联机教学,但能容纳六十人的计算机教室也不小,还是坐近点听好。
  开机欢迎声效响起时,后面传来一声闷响。他循着声音转头看,一名戴厚边眼镜的学生扶着桌面站起。
  学生的头发有点长,厚边眼镜也遮住他脸部大半。
  杜风先开口:「你没事吧?」
  学生显然在椅子上睡着了,没回答杜风的问题,他只是点点头后又坐回原位。
  杜风觉得面生,但这堂课是选修课程,跨科选课是很正常的,所以也没多问。
  同学陆续进来,杜风同时还看见齐祖文也偷溜进来。在齐祖文鬼鬼祟祟坐到他身边时,他忍不住问:「你干嘛混进来?」
  齐祖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老大刚发布夺命通缉令,让我躲一下。」
  老大指的是生物系主任,齐祖文的天生克星。
  「这堂课人数已满,请仁兄另觅藏身之处。」杜风幸灾乐祸外加慢条斯理地说。
  「总会有人生病、吃坏肚子、睡过头、公交车误点、陪产,不能来上课的吧?」齐祖文做了个「任何人都别想阻挠我」的表情。
  「这么糟?老大准备怎么料理你?」
  齐祖文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他下决心要挂掉我,因为他养的鱼让我拿去解剖了。」
  「碳烤三吃?沙西米?」杜风同情地问。
  「我没吃牠!我真的是为学术而痛下杀手的!」
  「那尸体呢?」
  「……反正都死了……」齐祖文吞吞吐吐地说:「拿去篮球社给阿牛他们吃了……」
  杜风瞇眼盯着他。
  「好嘛……」齐祖文小小声的说:「我有喝鱼汤。」
  「再去买一条还他不就得了?」
  「那也得先活过今天吧?不知道哪个兔崽子去当抓耙仔(打小报告)……」齐祖文忿忿不平地说,完全没反省自己为什么一直去吃主任养的宠物。
  杜风摇摇头,决定不要再问下去比较好。而不知为什么,他又回过头去看刚刚那个人;男生又趴下去了,似乎很累的样子。
  但讲师走进来后,也就没再多想下去。
  ***
  打开通往地下室的大门,汪彦君顺手将楼梯间的报纸及一些邮件拾起。
  六点,汪彦君总是最准时的员工。
  推开地下室毛玻璃门,一股混浊的气味扑鼻而来。有红男绿女留下的香味,有各式洋酒的酒味,或许还夹杂着一点……堕落的气味。
  这里是忠孝东路的PUB「地下二楼」,汪彦君在这里当调酒师,同时也是老板尹正的地下情人。尹正不常来,但不常来可以解读成两种意思,一种是不常来管,但常会地下情人;另一个则是,不常来管,但也不常会地下情人。
  他们两个是属于后者。
  汪彦君猜测尹正已经决定将他当朋友。或许比朋友更糟?
  尹正是双性恋者,也一直是游戏人间的人,两人关系无法长久也不是令人惊讶的事。而平凡的汪彦君从来都不懂,为什么尹正会挑上他。
  但尹正不来他显得轻松,会来找自己很明白就是为了性;身为一个同性恋,尹正的双性关系,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千万别爱上不该爱的人——这是母亲握着他的手叮嘱的。
  虽然他从来没做到,因为他只能爱最不该爱的人。
  耶稣造人的失败品,有一小部分的亚当爱上亚当,而不爱夏娃。
  刚开始来这上班时,汪彦君仍戴着自己样式老旧的厚边眼镜,他习惯那副陪自己很久的旧东西。但现在他会换上隐形眼镜了,这是尹正多次游说的成果,同时,这也让店里其它员工不再那么纳闷,为何老板会找上这个男孩。
  他拥有很美的眼瞳,细长的睫毛保护下,淡浅的褐黄色像琥珀一样无瑕;而包围琥珀的皮肤此时看来,就像个清透白皙的艺术品。
  店里的女孩子常开玩笑地说,在汪彦君脸上找不到「毛细孔」这种东西。
  听说他的母亲是日本人,但听说毕竟是听说,当事人不说明,那也就只是不具任何意义的传闻罢了。
  汪彦君没家,更别说是家人。他住PUB后面的休息室,有时候生意太好,不得已必须延后打烊时,才去住尹正位于中山北路的套房。
  但只有自己知道,为何不愿去睡那里。跟尹正的关系淡化,更没有理由去了。
  在吵杂的酒吧里,汪彦君像个雕像,虽然置身其中,却又融不进。每天晚上他只是静静地友善微笑,问着陌生人或常客,「需要什么?」、「好的,请稍后。」
  「彦君!」
  大夜班的调酒师已经来换班,汪彦君正换好衣服要离去时,突然后方传来同事的叫唤。
  「什么事?」汪彦君顺手戴上厚边眼镜。
  「领班请你到后面一下。」欣儒说完便急忙地走出去,今天是周末,酒吧忙得不可开交。
  汪彦君走到后门,见到领班叉腰站在门边抽烟。
  「怎么了?」
  「这位客人喝醉跟别桌的起冲突,寡不敌众被揍几下晕过去,我去拉开也挨了几下,真倒霉。」领班拿烟的手指指地上,转头说话时果然见到脸上小小一片瘀青。
  「我送他去警察局。」汪彦君走向前,但蹲下去审视地上的人时,突然觉得好面熟。
  领班将烟丢在地上,用皮鞋尖端捻熄。「拜托你啰,今天有得忙了。」
  汪彦君朝领班点头并将地上的人拉起,等会还要拖到巷口叫出租车才行。突然间,汪彦君想起他是谁了……好像是前天在计算机课遇见的人?
  念在同校的分上,带到警局似乎有点过意不去。汪彦君叹口气,他得希望尹正今天不会来找他。
  当好不容易将不知是被打晕,还是醉晕的杜风拉进套房时,汪彦君已经快虚脱了。他坐在昏睡的人身旁思索,因为那一身的酒臭味,让他不知该怎么安顿这人才好。
  一分钟后他拿了件薄被盖上,决定把人丢在玄关。
  「总比警局的脏地板好。」汪彦君对地上昏睡的人说。
  但过没十分钟,他拿来一个枕头。
  半小时后,他认命地又走到玄关,将杜风的鞋子脱掉,拿条热毛巾为他抹脸,然后拖到榻榻米上。「吶,我仁至义尽了。」
  「不可以!别打了……」这时,醉了的杜风却突然开始大叫:「不准你打妈!」
  听到最后一句,汪彦君愣愣地坐下,在杜风旁发起呆。好一会他才起身去浴室,洗完澡还顺便到冰箱拿啤酒。只要是尹正的房子,便绝对会有酒。
  喝了半罐他才爬到铺好的床上,果然没多久便沉沉入睡。
  但他做了一个很久没做的梦。
  女人穿着淡紫色和服,坐在樱花树下向他招手,樱花树很老了,斑斑驳驳的树皮像长满老人斑似的。梦里的他还是孩子,跑向前去时身体摇摇晃晃的。
  突然女人的服装变成朴素的衣着,手中拿个大行李,拉着他一直跑,一直跑。
  路似乎没有尽头,渐渐扭曲起来。
  这个梦从来只到这里,接下来便是无止尽的逃跑、无止尽的扭曲。
  「啊!」他大叫一声终于醒过来,冷汗已经微微弄湿睡袍。
  他犹未回神,却不得不注意到一旁看着他的杜风,勉强地微笑问:「你醒了?还好吗?」
  「给你添麻烦了……很谢谢你。」杜风点头,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一早起来觉得身上很臭,看你睡着不敢吵你,所以没问就拿了衣服去洗澡。」
  「没关系。」汪彦君将和式睡袍系拢,这个噩梦让他的睡袍全乱了。「要吃东西吗?」
  杜风觉得不该再给这人添麻烦,但他的确饿了,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于是只好厚脸皮又点头。
  汪彦君去而复返,他腼腆地笑了笑,「冰箱没东西,我们下楼去吃吧。」
  杜风忘了他便是那天计算机课睡着的人,只觉得这陌生人怎么那么和善,一般人的戒心都很重,是不会随意收留人的。他摇头,虽然难以启齿,但也得开口:「我的钱包掉了,可以请你借我几百块吗?」
  汪彦君干脆地打开背包,并抽出一张五百面额钞票。「喏。」
  「谢谢,我要怎么还你钱跟衣服?」
  发现杜风没认出自己,他也没多说,「不用了,反正衣服不是我的,这些钱也不用还了。」
  「不行,一定要还。」杜风向来的原则便是不欠人情。
  「那下次上计算机课你再还我吧。」汪彦君耸耸肩,他跟学校的同学几乎不打交道,但似乎这是唯一适合的方法。
  「计算机课?」杜风完全无法解读这句话。
  「我是那天睡着撞到桌子的人。」他拿起一旁的厚边眼镜戴上,「我叫汪彦君。」
  「杜风。」杜风有点惊讶,惊讶于一付眼镜的影响力。「谢谢,那我先走了。」
  汪彦君帮他开了门,让杜风离去。
  二十二楼,杜风走到电梯前,他抬头看到上面的木雕数字。电梯有两部,「当」的一声,左手边电梯门开了,走出一个轮廓像外国人的男子。
  这是一个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人。
  杜风走进电梯并按下一楼,但却发现电梯直接上二十五楼。原来有人已经先按下楼键,所以电梯先上升后才下降。
  站在陌生人旁的杜风看着电梯数字一楼楼往下闪动颜色,突然想起手表放在浴室,他赶紧按下二十二楼的按键,还来得及,电梯停下了。
  刚跨出电梯,杜风转过廊道时,踏出的脚又缩回来。
  外国男子正站在汪彦君门前,不耐烦地按门铃。
  门过好一会才终于打开,屋内的汪彦君脖子上挂条毛巾,头发还滴着水,他看见门外的人有些吃惊,而男子则是低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轻松抱起他。
  门被带上。
  「怎么来了?」汪彦君拿出冰箱里的啤酒。
  尹正伸出手但不是接过啤酒,而是拉住汪彦君的手腕,将人拉跌进沙发内;他用指尖轻轻滑过身下人的脸,一路到了锁骨。
  「小彦,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不知道,有一阵子吧。」汪彦君闻到CK BE,香味笼罩着两人。
  上一次见面时是DARK……尹正总是为了伴侣而更换香水。
  「整整两个月,」尹正笑着看他,「你都不想我吗?」
  汪彦君将手上的啤酒放到地上,「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了。」
  尹正顿时脸色沉下来,恼怒地问:「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汪彦君不着痕迹叹口气,反问:「你呢?」
  「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怕你烦,所以不想吵你。」汪彦君注意到压在他身上的身体起了变化,「别这样,我等一下要上课。」
  尹正邪邪地扯动嘴角,他轻轻挑开汪彦君的衣襟,「对,那些女人弄得我好烦,还是小彦好。」
  汪彦君的眼瞳瞬间变成深褐色,那一瞬太过快速逸去,尹正没发现,就连汪彦君自己也没发现过。等他意识到时,已经推开了尹正。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轻易地推开足足高他一个头,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尹正。
  尹正却当这是情趣的前戏,他不屈不挠又压上汪彦君。「琥珀猫,别想逃……」
  汪彦君最后还是让尹正得逞了,他让男子在他身上进出,只为了想多听听那句「琥珀猫」。
  以前妈妈也是这样叫他的。
  ***
  杜风今天打算逃课,他绕到了圣玛丽医院。
  妈妈昨晚送急诊,还是他发现得早,叫的救护车。
  何俐馨有忧郁症,从发现老公外遇后开始一天天严重,抗忧郁症的药让她常常发呆。
  有时发作起来,便会跟杜成己大吵,而杜成己昨天又动手打她。晚上何俐馨坐在床上,一颗颗地吃着安眠药,她没发现整罐安眠药已经一半进了她的肚子。
  跟杜成己分房已经很久,没人注意这个杜家女主人究竟在房间做什么,直到儿子发现。好胜的杜风无法忍受母亲的懦弱行为,于是他逃开她身边;但不管如何,终究还是必须去探视心灵十分脆弱的母亲。
  何俐馨脸色苍白,手术完的她沉沉睡着,杜风没叫醒她,默默地换水后,将刚买的玫瑰摆上花瓶。点滴里的液体规律地滴下,连结管子的手腕上几道伤痕新旧不一,她像被丢弃的洋娃娃,已经没有受宠爱的气息。
  医生说如果情况严重,建议杜成己将何俐馨转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她的自残次数已经有必要让人二十四小时看护她。
  玫瑰是淡紫色的,小时候何俐馨常对杜风说,在他们那年代,紫玫瑰是舶来品,很贵的。杜成己常将大半薪水都用来买花追求何俐馨,然后喝白开水与面包度日。
  但花总有凋谢的一天,杜成己变心了,对何俐馨的爱也像日渐廉价的紫玫瑰。
  杜风在母亲醒前离开,他还拜托护士等她醒来时跟她说,有两个人来探病。这样或许母亲会以为老公来探望过,纵使事实上杜成己只是走进医院办理住院而已。
  杜风回家后便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隔天;虽然讨厌懦弱的行为,但由不得控制的是,他的大脑会用睡眠来逃避。
  最高记录是父母天天吵架要离婚的那段日子,他睡了三天。
  没人叫得醒他,而代价是重考一年,因为那三天遇上高中联考。
  起床后脑袋钝钝的不受控制疼痛着,床旁的闹钟显示已过一天。脚软的他走到楼下只见到管家,「福伯,妈妈情况怎样?」
  福伯正在擦拭家具,一贯的,他慢吞吞地回答:「好多了……医生说如果家属不准备转精神医院,那后天就可以接回来了……」
  杜风点点头,并将从汪彦君那穿回的衣服交给福伯,让他拿去干洗。
  他直觉那套衣服是那个外国人的。
  汪彦君比他稍矮一点,所以不会是汪彦君的;因为连他自己穿来都觉得似乎大了点。
  洗完澡后他乖乖拿了讲义去上课,卢教授是出名的冷血千人斩,没人敢无故逃课。
  天气凉爽得让人心情愉快,所以他决定骑车;摩托车是去年暑假打工,然后又杀了两只猪买来的。
  复古造型的迷你野狼车,因为跟送瓦斯的旧型大野狼有点像,所以朋友都笑称是「瓦斯车」。
  何玫文对车没研究,但对没有后车箱、安全帽必须挂在车外日晒雨淋倒是蛮有意见的。所以杜风每次都为了找停车位伤透脑筋,因为必须找个雨淋不到的地方。久而久之,他倒是懒得骑摩托车出门了。
  台北的红绿灯很多,但闯红灯的也不少,警察都躲到天桥上偷拍违规照,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城市景观。
  「爱情的一种写照。」齐祖文解释为:「当偷腥出轨时,千万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但如果偷腥的人不怕被人知道?
  杜风曾经问:「如果有人很有钱,不怕被罚钱,依旧无视规则而行呢?」
  「嗯……」齐祖文总有他的一套歪里,「一直违规,总有一天会发生意外吧?」
  杜风不能理解,就算后果不堪设想,就算失去生命财产,但总是有人甘走险路。
  摩托车停到学校外的划位停车格后,他顺便买了两瓶饮料,睡了近三十个小时,他很渴,饿倒是不太觉得。
  早到近半个钟头,教室的人三三两两的,刚拿出饮料喝第一口,就注意到眼前一个走进来的人。
  「这里!」杜风对他招手,并拿出另一罐饮料。「你也有上千人斩的课?」
  汪彦君也觉得惊讶,他接过了饮料,「嗯,视传的必修课。」
  「对了,先还你钱,衣服还在洗。」杜风将钱递给汪彦君。
  汪彦君没找话题聊的样子,杜风也没觉尴尬,他自顾自拿起书来看,同时注意到汪彦君拿起一本黑色皮面的速写本,开始涂涂画画。他觉得汪彦君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像是和他们不同世界的人。
  入笔的是前头一对情侣正共喝一杯饮料的背影,一幅画里背影就占了三分之二,根本看不太到脸,但画得很有韵味,好像幸福从那两个背影中传出画似的。
  「哇,真厉害!」杜风忍不住放下书赞叹。
  「哪有,随便画的。」意外的,汪彦君那似乎无风无浪的脸上,出现了腼腆的表情。
  那浅浅的微笑,感染力很强地布满两人间,杜风也跟着露出微笑,他问:「可以看其它的吗?」
  汪彦君有些犹豫,但还是将本子递给杜风。
  速写本只剩薄薄几页空白页,其它都是已经完成的作品。杜风一页页地翻,觉得汪彦君的美术底子打得真好,他不禁随口问:「怎么你选视传,而不是美术呢?」
  「分数差了一点,上不去。」
  「那我们是同病相怜啰?我正巧差几分,不然跟你就是同学了。」
  杜风苦笑地说,随即一页画深深吸引他的目光。
  一只鱼骨纹的黄色小猫,在堆栈的货物上睡着。或许是天性使然,小猫就算睡也无法舒适的躺平,蹲着打瞌睡但头还是忍不住垂下来,所以看不到猫脸只看到两只耳朵,像日本人敬礼似的。
  汪彦君看杜风翻那页特别久,他忍不住说:「牠住我工作的店后面,我帮牠取了名字叫虎虎。」
  「虎虎?真可爱,有人喂牠吗?」
  「我有喂,不过因为太早断奶的关系,牠身体很不好。」汪彦君眼中出现烦恼,为这事他也很困扰。
  「你不能养牠吗?」
  「不能……昨天的套房是别人的,原主人讨厌猫……」汪彦君叹口气,「猫妈妈被车子压死,我去将尸体移走时,看见还只有一个拳头小的虎虎一直想靠近猫妈妈,差点也让车压死。」
  「虎虎多大了?」
  「应该有四、五个月吧。」
  「我养牠吧。」杜风咧嘴对汪彦君笑。「我妈妈也喜欢猫。以前养了一只,后来尿结石走了就没再养了。」
  汪彦君很惊讶,他又问了一次:「真的吗?还是……你要不要先去看虎虎?」
  杜风点点头,好像觉得自己更接近汪彦君一些了。他又翻翻剩下的其它素描,「你有没有帮这本画册取名字?」
  「取名字?」汪彦君疑惑地问:「练习本取什么名字?」
  「就叫……『渴望幸福』。」
  汪彦君瞬间失了一下神,他听见自己说:「为什么?」
  「因为画册表达的气氛。嗯……好像是很多人都期望的温暖吧。如果我是出版社,会将小猫放封面,让小猫的落寞跟里头的幸福产生对比。好像在说着:我需要爱!」
  汪彦忍不住笑着说:「到时候完成了,那就请你帮我每一张画都写个文案好了。」
  「好啊,那我要抽版税喔!」杜风跟一个经过的人挥挥手,他坐下后一直都有人跟他打招呼,而汪彦君则是成了对比。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方便什么时候去看虎虎?」
  「都可以,今天?」杜风小小声地说,因为卢教授进来了。
  下课时间因为卢教授滔滔不绝的关系被牺牲掉,好不容易终于十二点,两人约好一起去吃午餐。齐祖文也来凑热闹,诉苦说买了三条鱼还陈主任才得以逃过一劫,让他大呼得不偿失。
  当然他也很会带动气氛,整个中午听他作秀也过了大半。不过他对虎虎倒是也挺有兴趣的,直说也要去看,不过杜风没答应就是了。他小声跟汪彦君说,齐祖文是广东人,背朝天的都吃。
  「广你的头!」齐祖文试图为自己辩解:「我也是有选择性的。」
  「比如?」杜风打趣地问。
  「虫不吃。」齐祖文很认真的说。
  「那只能证明你还是个人。」说话的是陈主任,他一把拎起齐祖文,「忘了你的劳动服务了吗?还不滚过来?」
  齐祖文哭丧着脸被拖走了,看来三只鱼不能抵销前帐,杜风笑着跟他挥手道别。
  「他怎么了?」
  「他偷走陈主任一些宠物去吃。」
  「我记得……他是生物系的主任不是吗?」
  生物系有一个很有名的「系宝」便是陈主任养的,一只冠军狼犬,大约半人高,十分凶猛的黑色狼犬。
  「祖文说他有一个远大的志向,就是了解世上所有能吃的东西。但是他都专偷陈主任的宠物吃,真怀疑他能顺利毕业吗。」
  杜风耸耸肩。「对了,我的手表那时忘在浴室,能看完虎虎能顺便去拿吗?」
  「今天不太方便,但我有收起来,计算机课再给你?」汪彦君委婉拒绝;尹正还在套房赖着不走。
  杜风答了一声,心思想到昨天的外国人,「现在去看虎虎吗?」
  「嗯。」
  两人将餐盘丢到垃圾桶,步出校园。杜风牵了自己的摩托车过来,他将安全帽丢给汪彦君,而汪彦君看着粉红色的安全帽,有点想笑。
  「别笑,粉红色不错啊。」杜风有点哭笑不得,见着汪彦君的笑容,他突然说:「你应该多笑,笑起来很好看啊。」
  汪彦君戴好安全帽并坐上摩托车,「那也要有开心事才行啊。」
  「是没错……」杜风想起他的家庭、他的母亲,一时间哑口无言。
  「什么?」风呼啸而过,汪彦君听不太清楚。
  「没事!」杜风大声响应,他自己都顾不了自己,哪有资格说别人?
  骑了将近半小时后来到「地下二楼」PUB,杜风惊讶地问:「你在这里上班?」
  汪彦君说不出话来,只好点头并掏钥匙先进去,他已经好几年没被载过,甫下车还惊魂未定。
  杜风尾随在后,他忍不住问:「我那天只记得跟人起了口角,然后呢?」
  「我只负责把你带走,其它不清楚。」汪彦君心思就跟他的画一样细腻,他避开杜风被打的事情。
  「你们处理喝酒闹事的客人,都是带到家里啊?」
  「你例外,一般都是直接带到警察局。」
  汪彦君又打开吧台后的一道门,他俩穿越像是厨房的地方,到了底端。
  「喔,太感谢了,不然留记录可惨了。」
  「虎虎?你在哪?臭虎虎?」汪彦君开始沿着楼梯叫唤。
  「喵」的一声,一只黄白鱼骨纹的猫从货物中探出头。
  「虎虎……」汪彦君声音变得很温柔,他轻轻抱起虎虎,举起右前脚,对杜风说:「嗨,我叫虎虎,请问你是我的新主人吗?」
  「是的,以后你要改姓啰。」杜风也跟着玩起来,「杜虎虎。」
  「你可以收留牠?」汪彦君很高兴,他将虎虎递给杜风抱抱看,「我一个月带牠洗一次澡,也除过蚤,很干净的。」
  虎虎像附和似地「喵」了一声。
  「牠好像小毛球喔。毛茸茸的。」杜风接过虎虎,「颜色跟你的眼睛一样呢。嗨,小朋友。」
  杜风摸揉虎虎的样子让汪彦君很放心,「医生说应该有混过种,虎虎算是半长毛的猫。」
  「哇!牠咬我!」
  虎虎似乎想回汪彦君怀里,于是开始挣扎;其实并不太痛,但杜风还是将虎虎先还给汪彦君。「我们先去买笼子好了,不过你要跟我回家一趟,我的摩托车没办法放笼子。」
  「嗯。」汪彦君重重地点头,他很高兴虎虎将会有新家,而不是像他一样寄人篱下。
  两人去买了笼子跟食物准备将虎虎带回杜风家时,突然汪彦君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他打开手机对谈一会后,转头跟杜风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朋友发生一点意外,没办法跟你一起回去,这样吧,我等会请人送到你家?」
  「没关系,不然我坐出租车带虎虎回去好了,摩托车先放这,明天再来牵就好。」
  「这样也好,真的很抱歉,我先走了。」汪彦君低下头对笼里的虎虎说:「虎虎,掰掰,回去要听话喔。」
  「喂,你重猫轻人喔,怎么没跟我说再见?」杜风佯装凶神恶煞地说。
  「好好,」汪彦君稍微垫起脚尖,摸摸杜风的头,「乖狗狗,要好好照顾虎虎喔。」
  杜风笑着目送汪彦君上了出租车,然后自己拦了一台。车窗倒影出自己帅气的脸,杜风忍不住拨拨头发,傻笑起来。
  ***
  汪彦君来到中山北路的套房,打开门便见尹正站在流理台前冲水,他的手红了一大片。
  「怎么不去医院?」汪彦君责问同时也拉起尹正的手看,「幸好没起水泡……」
  「好痛。」
  「先去医院再说。」
  汪彦君拉着尹正的手腕,转身便要开门,冷不妨尹正一把抱起他,转起圈圈,「哈哈,这是色素抹上去的!」
  「你!放我下来!」汪彦君恼怒地想推开尹正,「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
  「你都不陪我,所以才无聊啊。」尹正穿着黑色丝质睡衣,像模特儿般的颀长身材,拉着汪彦君跳起了华尔兹。
  「啦啦啦……」
  汪彦君无奈地被他扯着动,一会后他终于开口:「正,我们该结束了。」
  脚步速度慢下来,尹正好一阵子不作声,「为什么?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跟林氏财阀的二千金不是订婚了?跟我在一起对你很不好。」
  「只是订婚,这不能代表什么。」
  「记者会追着你不放,因为你是尹氏独子,我们是不可能再继续的。」
  「不要。」
  「由不得我们决定要不要。」
  「自私。」看到汪彦君惊讶地抬头,尹正才继续说:「事实是——你怕因为我的关系,破坏你宁静的生活。」
  「我想这问题很久了,并不是你订婚我才说的。我们很多地方都不同,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生气我两个月不理你?」
  「不是,真的不是。你该知道事情轻重。」
  「我已经是二十八岁的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不知道!」汪彦君终于动了气,「你连我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你把爱情当游戏,但我不想玩!」
  「可是我将游戏认真了。我回来面对现实,你却说要放弃?」
  汪彦君哑口无言,他低下头生硬地说:「我能将这句话当离别前的最后一句甜言蜜语。」
  「这不是甜言蜜语,我是认真的。」
  「你要知道,你订婚了。」
  「我没有办法推掉婚事!我试过离开你,但按下电铃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彻底失败了!」
  汪彦君觉得很乱,是,他说尹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也不知道尹正在想什么。那最重要的契机过了,他已经将自己训练成对付尹正这条斑斓毒蛇的血清了。
  这时候要他再爱?
  「你骗我。」这是汪彦君最后的结论。他转身就跑,逃出套房。
  ***
  认识尹正是在高一的夏天,那时他住在一个老师家,教美术的,叫沈英绪。
  他没遇见英绪前一直到处流浪,反正父亲也不积极的想找他。
  他的父亲很老,儿子、孙子都有了;母亲遇到他时不过二十岁,但父亲却已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企业家。
  母亲带着病痛过世几年后,父亲也寿终正寝地离开人世。
  他不知道父亲的中文名字,只知道日本名叫芳彦,不知道父亲做什么的,不知道父亲住在哪里,只知道父亲已经中年的儿子在父亲过世后,有按照遗嘱来「处理」他的事。
  但送走他们的那晚,他便离开了原本租的房子。
  汪彦君仍是有上学,他用父亲过世前定期存入母亲户头的钱,节省地过了一段日子,什么人伸援手他都接受,但不要父亲家人的可怜。
  英绪喜欢美的任何事物,所以他将流落街头的汪彦君捡回家,他说那是他看过最美丽的灵魂;当然指的不是汪彦君,而是他清澈的琥珀色眼睛。
  英绪在照顾他半年后通过考试,决定要到法国,到他最崇敬画家的故乡去学习更高境界。
  他找来尹正照顾汪彦君到十八岁,但在英绪走后没多久,尹正也接收了汪彦君。
  尹正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他是那种只要他想,什么道德伦理都无法束缚他的人。
  他在外头有一间小套房,就是中山北路那个,他将汪彦君带到那去。一个炎热夏日午后,正在睡午觉的汪彦君就这么莫名其妙跟尹正发生关系。
  尹正女朋友很多,或许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碰汪彦君,而汪彦君似乎也表现得不是太在乎,完事后只是自己跑到浴室洗澡。
  虽然后来感冒差点成肺炎,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尹正来套房找他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之后他就一直跟着尹正,直到考上大学都是尹正资助的。只是尹正常会无缘无故失踪一阵子,但汇到他户头的钱倒是一次也没迟到过。
  英绪一直没回来;也或许回来了,只是觉得没必要出面介入。
  汪彦君想,他们的关系真的该完全断了。每次快要爱上他前,拼命控制自己的难受,他都忍过了,为的就是今天。
  他没有软下心继续跟尹正纠缠。很好,他在心中这么对自己说。
  他的母亲便是情妇,千里迢迢跑到台湾来,却发现孩子的爸根本没离婚,带着孩子的她只能当永不见天日的情妇,然后一天天的消瘦,一天天磨掉自己性命。
  直到完全解脱。
  留下孩子,自己解脱了。
  拿出提款卡插入机器,按了几个键后,屏幕上显示余额有九万七千元。汪彦君没提钱,转而买了份报纸。
  离开尹正,需要另找工作了。
  ***
  罐头在地上一字排开,还有一个很可爱的猫掌造型磁碗。
  「欢迎光临,想吃什么口味啊?」杜风趴在地毯上,将虎虎推到罐头前。
  虎虎刚到陌生地方似乎有点胆怯,杜风手一松开便一溜烟地跑到墙角啊、床底啊、桌子下等等的地方躲起来。
  杜风自讨没趣的选个吉士口味,放到虎虎藏身的地方等牠自己吃。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然后是门被打开的声音,杜风高兴地开门出去,他想是何俐馨回来了。到了房门口,却看见是福伯,他正打开一个行李箱,收拾一些何俐馨的衣服。
  杜风皱眉问:「福伯,你干什么?」
  福伯折起一件衬衫,迟疑地说:「……昨天太太半夜跑去偷隔壁病床的水果刀,在厕所自杀……先生决定将太太转到精神科去了……我来收拾一些贴身衣物送过去……」
  杜风立即调头跑出家里,拦了辆出租车到医院去。
  他一路冲到三楼,正巧看见在护理站跟医生讲话的杜成己。他激动地问:「妈呢!?」
  杜成己没说话,手上还拿着几份文件。
  杜风冲到何俐馨的病房,不过床已被整理过,显然人移走一段时间了。
  他又跑到外面去,一把捉着杜成己的衣领问:「他是你老婆!你怎么忍心送她到精神病院!」
  一旁医师试图安抚激动的杜风:「那里有专业的精神科医师,有人看护才是对病人最好的选择,不然病人会趁人不注意时伤害自己……」
  「不要!将妈接回来,我自己照顾!」
  「混帐!」杜成己终于动手打了杜风一巴掌,「你连照顾自己都不行了,还想照顾一个精神病患?不想想你每天用的钱都是谁在赚的?」
  「精神病患……?」杜风好像完全不疼似地反问:「她不是精神病患!她是我妈!是你逼她成这样的!」
  杜风瞪着杜成己,问:「精神病院的地址在哪里?」
  杜成己没说话,杜风转头又问医生一次。
  「没人会告诉你的!」杜成己终于开口。
  杜风没再说什么,他转头离开。
  将一些衣物装进背包里,杜风抱着刚进门的小猫又离开。
  这个房子不是家,他的家早在七年前就四分五裂了。等到独立时,他会回来接走妈妈的。
  他招了车到PUB牵车,摩托车不能载笼子,所以杜风另外准备一个空背包,将小猫放进去背在胸前,以方便骑车。
  他打算先借住齐祖文家,再去租房子跟找打工。齐祖文倒是提供了一个好消息:一个亲戚移民,房子托他们代管,只是房子很久没人住,要打扫一番。
  杜风的拗脾气其实都是杜成己教出来的,两父子脾气一样臭,杜成己让福伯去找杜风,知道平安后也没逼他回来;他总想着让杜风在外头混个几天便知道辛苦,会回来了。
  得到好消息的杜风第二天便搬进去,其实说搬,也只不过是一只猫、一个人、一袋行李罢了。
  齐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她也不知道杜风是跑出来的,当他是找便宜房子的学生,便说房租可以先欠着,等有工作再还也没关系。
  杜风搬进去后便先去网咖上网找工作,顺便登了分租广告。
  分租地点:XX路X段X楼 租金:三千 联络电话:XXXXXXXX 联络人:杜先生 注意事项:无家具,需喜欢猫。
  前头几项都是问过齐妈妈,月租六千,所以两人平分是三千。后头的注意事项则是自己加的。
  他跷了两天课用来打扫房子。中间有很多人来询问房子的事,不过因为完全无家具,所以都问问便没下文。
  毕竟台北是快餐之都,租房子还得自己买家具太麻烦了。
  第二天晚上,门铃又响起。
  在擦得发亮的地板上,杜风躺平成一滩烂泥。没办法,没床没椅子,地板只好擦干净一点躺着睡了。
  他挣扎很久才去开门,不其然,他见到一个很意外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小广东跟你说的?」杜风很惊讶。
  「小广东?」汪彦君会意过来,苦笑了下,「三千块的分租,点击率很高的。」
  「你不是借住朋友那吗?」杜风侧过身让汪彦君进来。「对了,要脱鞋,我刚刚当苦工擦得很干净。」
  「虎虎!」汪彦君的声音一出现,虎虎便从行李中跳出,很是高兴地对着汪彦君一直叫。
  他抱起虎虎转头问:「怎么没听你说搬家?」
  「家里有些事,临时搬出来的。不过我没让虎虎饿着喔!」他扬起下巴,示意不远处的猫碗。
  「既然这么巧,那我不住下来就太可惜了,虎虎,以后我们一起住了喔!」汪彦君将虎虎捧起来,摇摇牠小小的身体。「对了,我今天就住进来可吗?」
  「是可以,但没家具要睡地板喔。不过,小广东他妈妈有给我两件棉被,一起睡应该没问题。」杜风想着,快入冬了,得快点存钱买床才行。
  「嗯,我去拿我的东西,晚一点再过来。」
  汪彦君直接到PUB将他少得可怜的家当带走,尹正显然错过了汪彦君,他等了汪彦君两天,才刚走。
  PUB的人一直想拖延汪彦君,但被他巧妙地逃开了。他摸黑打了醉客一拳,并诬赖是别人打的,制造骚动后趁乱离开。
  尹正接到消息赶到PUB时,PUB里没有汪彦君,只有警察。
  汪彦君哼着妈妈教他的日本小曲,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报复了他的父亲。
  报复他明明没离婚,却又骗了妈妈的父亲。
  坐出租车回杜风住处时,他还在路上顺便买了两个枕头。本来还想买棉被的,但是现金不够,附近也没有提款机,只好以后再买。
  两个人晚上跟猫一起窝着,虽然入秋了,其实也不太冷。
  「杜风!杜风!」
  昏昏沉沉中,杜风艰难地微微睁开眼。他含糊的问:「嗯……怎么了?虎虎要吃饭了吗?」
  汪彦君见杜风睁开眼,忙更用力摇晃那已经睡死很久的人,「你睡一天了!不要紧吧?人不舒服吗?」
  「喔……没事……我常这样……没事啦……」杜风撑起身体,他捧着头,感到晕晕钝钝的。「帮我拿个水,谢谢。」
  「家里没水,我们去外头吃饭顺便买水吧,你一整天没吃饭了。我叫你都叫不醒,本来已经要叫救护车了呢。」汪彦君呼口气,「下午是千人斩的课,你要上吗?还是我帮你请假?」
  「没关系,我常这样,不碍事的,下午我们一起去上课吧。」
  汪彦君担心地又瞧了杜风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听小广东说你要找工作?你会FLASH 吗?」
  「会一点。」杜风口渴得要死,起身穿衣时,努力要自己停摆的大脑思索最近的超商在哪。
  「有一个广告公司征设计助理,但是我不会计算机,如果你会的话,那你明天去面试吧。」或许是心中石头放下,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杜风注意到汪彦君的虎牙,他惊讶地叫:「你有三颗虎牙耶!吸血鬼!」
  夸大的表情让汪彦君哭笑不得,他伸手将背包里的讲义拿出来,丢到杜风身上,「看你蛮健康的嘛,把我的担心还来!」
  「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我是。」汪彦君伸出手,「而且还是吸血鬼,请你算利息。」
  「呃……好吧,午餐一客?加晚餐?加宵夜?」随着汪彦君的脸色,杜风自动加价。
  「这还差不多。虎虎,有宵夜吃耶。」汪彦君抱起虎虎,亲了牠一下。
  「喂!你们排挤我。」杜风哀怨地看着前面的一人一猫。
  「没有啊,你想太多了。」汪彦君举起手将虎虎凑上去,让虎虎舔了杜风一下,「虎虎,要对食主好喔。」
  「是饲主吧?」
  「给食物的人,所以叫『食主』,虎虎对不对?」
  换成杜风悻悻然地看着前面的一人一猫。
  「走吧,该吃午饭了。」
  「是,吸血鬼大人今天想吃什么啊?」
  「嗯……台塑凑合凑合吧。」
  「啊!?台塑?」
  「我是吸血鬼嘛,专门吸你钱包。」讲到这,汪彦君终忍不住笑出来,「好啦开玩笑的,我们到路口那吃牛肉面吧,昨天发现的,不错吃。」
  汪彦君边说边跟小猫玩,虎虎在逗弄下也伸了猫掌你来我往,一个没注意,爪子钩住POLO衫,倒勾的爪子一时间扯不下来;杜风见状,忙上前帮他捉着虎虎,好将猫掌跟可怜的衣服分开。
  也是这时,他注意到汪彦君胸前从锁骨延伸而下的一条长长疤痕,在他白皙的身上显得可怖。「哇,看起来好痛。」
  汪彦君将虎虎的爪子小心地取下。「让人误伤的。」
  「误伤?」杜风「啊」的一声,不可思议地问。
  「嗯。一个女孩。」汪彦君朝他笑笑,痛楚的回忆由疤蔓延开来。
  一年前的冬天,已经跟尹正分手的女孩,拿着刀子朝他没头没脑地划了几刀;脸上的疤,尹正花了很多钱让他去整容,身上的疤还来不及手术,两人便宣告关系结束。
  「那……后来呢?」
  「后来她的家人好像带出国去疗养吧。」他永远记得那个异常的暖冬,那女孩眼神中的疯狂。
  「为什么她攻击你?」
  「我也不知道。」汪彦君避重就轻地说。
  谈到这个伤,他的心头很不舒服,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住。
  「你也太倒霉了吧?看起来挺严重的。」杜风伸出手比划比划。
  「幸好是冬天,女孩子力气又不大。医生跟我说,这不叫倒霉,这是幸运。」
  「这叫幸运?那是什么蒙古大夫……脑袋装什么……」杜风的追问突然停了下来,他意识到汪彦君不愿意说。
  「我都快饿死了,走吧!」汪彦君蹲下摸摸虎虎的头,他的笑容依然是那么温柔,那么淡。像是谈论一件衣服般地无关紧要。
  他该觉得自己倒霉?不,他庆幸。庆幸拿刀的不是自己。
  猛然,汪彦君被自己的念头吓一跳。
  或许这是他离开尹正的一个引爆点。他害怕那双眼睛里的疯狂,他害怕——怕有那么一天,他的眼里也有那份可悲的感情。
  汪彦君抚摸虎虎的动作停止,并僵硬地缩回口袋,「还不走?想赖帐吗?」
  杜风一下就被激得回答:「嘿!我这人从不赖帐,该我的就是我的。」
  ***
  杜风顺利找到做动画的兼职,东西拿回家做,论件计酬。这对白天要上课的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差事。
  但问题来了——他没计算机。在不可能回家搬救兵的情况下,他只能先到小广东家做,慢慢存钱买计算机为当务之急。
  汪彦君也找了份工作,帮一家外贸公司翻译日本文件,或是帮日本客户当解说员。
  两人虽住同一屋檐下,但真正碰到面的时间却少之又少。通常杜风回家时,汪彦君已经睡了;汪彦君醒时,杜风却是好梦正甜。
  外贸公司的董事长是日本华侨,他坚持日本的自律精神,每个人到公司都得西装笔挺,对不守时间信用的人也特别严苛。
  纵使汪彦君只是打工,也得遵守这些规则。
  杜风受到广告公司影响,天天穿着板裤、T恤在公司与学校两头跑,但年轻便是本钱,怎么穿都好看;而汪彦君就别扭多了,西装笔挺的他,甚至有学生误以为是助教。
  杜风在第一次见到汪彦君穿西装走进教室时,忍不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个礼拜后的今天,他依然止不住地笑出声,「哈哈……天啊!」
  「笑什么?」汪彦君红了整张脸,咬牙切齿地说。
  从进校门便有一堆人对他侧目,现在视线又因杜风的显眼程度而遽增。他开始考虑带衣服到公司换了。
  「因为不习惯啊!是不错啦,但审美观跟习惯是两码事……」杜风憋笑憋得辛苦,看出汪彦君的脸色赶忙解释。
  「狡辩。」汪彦君找不到理由反驳,低声抱怨了句。
  「怎么这么说,我是认真不过……」话还没说完,便因看到在教室门口惊愕的小广东而又忍俊不住。
  果不其然,小广东蹦蹦蹦地三步并成两步跑来,一开口便大叫道:「哇塞!这位青年才俊是哪位?」
  汪彦君真想一头撞昏。
  杜风此时终于良心发现,他岔开话题帮汪彦君解围:「你怎么跑来?又被追杀了?」
  「喂,你是不是我朋友啊?」齐祖文垮下了脸,不过打死他也不愿说,他的确是刚刚从劳动服务中「落跑」。「小彦你穿这样好帅耶,我都认不出来了!」
  「最好是好看。」汪彦君哼了声。
  忽想到什么,小广东拍了下头道:「小彦,校门口有人找你。」
  汪彦君僵了一下,他的朋友便只有眼前这两位,什么人来找他?
  「你没惹什么事吧?对方看来来者不善。」
  「我知道了。」听到这,汪彦君知道是谁了,心情瞬间乱了起来。胡思着等下课就先从后门走……但,以后呢?
  脑子乱糟糟,没有一个办法是解决之道。
  这时,原本吵杂的教室不知为何稍稍安静下来;当然心里乱七八糟的汪彦君没发觉。一直到杜风摇摇他,他才抬头顺着杜风的视线看去。
  尹正。
  他穿着一套白色运动服,已经走到汪彦君眼前,周围的人都望向这边,因为这个显眼的人。
  不可能是学生,但也没人认得他。
  汪彦君惊愕地看着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蓝眸,他已无暇管尹正为何能进入校园。
  尹正坚定地开口:「我们需要谈谈。」
  「你……你……」「你」了半天,汪彦君也说不出什么话。末了,终于从齿缝挤出几个字:「……我下课到家里找你。」
  他略略站起身,有些故意挡住杜风两人的视线。
  尹正今天反常地戴了一副细细银边的方框眼镜;那是汪彦君帮他挑的。他断然的道:「不,就现在。」
  「我等会要上课。」汪彦君向前走几步,刻意隔开杜风的距离。
  尹正瞇起眼,他身子略略前倾靠近汪彦君耳边道:「你希望我扛你到车上?」
  苍白着脸,连汪彦君自己都没察觉到……心,不知何时有了弱点。
  这个弱点便是「朋友」。
  以往的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此刻,他不敢转头看杜风。他听见自己带着虚假笑意的声音响起:「杜风,我有事先走,麻烦等下帮我代点名。」
  「……你没事吧?」杜风应了一声。他看不见汪彦君的表情。
  随即,他伸出手将汪彦君的肩膀转向自己;他打定主意,如果汪彦君回头有任何不愿意的表情,他会立即拉开眼前这两人。
  但出乎意料的,汪彦君眼底满是笑意。
  那是没有任何破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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