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要说出来 第八章

  “什么?哇啊──”
  碰碰!磅──乒乒乓乓……
  “云侬?”电话线那头传来关切。“你那边发生什么事?”
  “没……”哎哟喂呀──“三更半夜接到你的电话,一劈头就是你要结婚的消息,害我不得不用滚下床、撞到床头柜、踢到床角来表示我的错愕,好痛!依依,想越洋谋杀也别玩这一招。”
  “还好吗?”
  “头上肿了个包,没事。”嘶,好痛!“把话说清楚,你说你要结婚?”
  “嗯。”
  “新郎是──”
  那头轻轻叹息:“除了君霆,还有谁?”
  一股气自丹田提升,赶走剩余的惺忪。“雷君霆?他真把你当成童养媳、某大姐,硬要娶你?”
  混蛋!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娶她,还一副“非娶不可”的气势。
  啧,骗人嘛!
  放羊的小孩,还好那时她没当真。
  “他事先征询过我的意见,我答应了。”
  “什──你答应?等等,让我先想一想,你跟──”
  “结束了,就当是过去式。我觉得很累,总是一头热的感情没有意义,还会带给对方负担,我早就应该看开,所幸现在还不迟。”
  “所以答应嫁给他?”不会吧?“依依,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不能因为最爱的饭店今日公休就改去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饭店勉强住下。”
  “君霆算得上五星级。”
  还有心情跟她扯淡。“几颗星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爱不爱他。”
  “也许──”彼端的迟疑像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语:“撇开男女感情不论,像家人一样的相处才能长久,我跟君霆已经一同生活十几年,今后就照同样的模式过下去也未尝不可;你知道的,君霆现在是台湾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
  “是啊是啊,金童转世、投资天才,台湾的华伦.巴菲特。”头肩合作夹住话筒以便鼓掌。“好了不起啊。”
  嘲讽的掌声让夏依发笑:“你人在法国,对台湾的消息还是很灵通。”
  “还好啦!”只是会特别注意而已。
  这不是为他哦,绝对不是。
  试探的询问在敷衍的虚应后提起:“你在乎他娶我?”
  “哎哟!”
  “云侬?”又滚下床了?夏依猜测。
  “没、没事。”她的屁股啊……“我、我理他啊!我关心的是你,你不能嫁一个你不爱的人。”
  “无妨,君霆对我有恩,而且遣事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定下,结或不结端看君霆的意思;现在他决定结婚,我就结婚。”
  “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宿命?雷君霆不能这么霸道,你有你的人生。”她坚决反对。
  “别光为我想。”夏依先不著痕迹为她戴上高帽,再婉转说明雷君霆的处境。“站在君霆的立场想想,黄金单身汉的称号让他成为社交圈诸千金、商业大老垂涎的猎物,提议联姻者众,不堪其扰。”
  “结婚让女人跌价却会使男人升值,你懂不懂?愈有挑战性愈让人觊觎,这年头离婚跟喝水一样容易,就算他不再单身,也不代表能终结来自四方的垂涎,他的魅力不会因为结婚而减损好吗!”
  “你对他的评价很高。”
  “谁啊!”心虚否认:“那是他自己长得一脸桃花,我只是点出事实。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著你把自己埋进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
  更何况,这手帕交有极高的可能性是她大哥的心上人。
  “你还是老样子,不管对谁都很关心,不会因为距离远近改变。”
  “当然,不管多远,你都是我最好的姐妹,关心你是天经地义的。结婚的消息公开了?”
  “还没,但已有默契。”
  所谓“默契”,就是众人皆知,只差没有搬上台面召告天下而已。
  “……我回台湾。”
  那头传来讶异的反应,仿佛是──意料之中。
  “你确定?”这声质疑隐含刻意造作。
  陆云侬没有发觉,注意力被可能的红色炸弹盘据。“嗯,天一亮我就去订机票。等我,等我回台湾再说,在这之前设法压住消息。”
  “这件事并不是我能掌控的。”
  “那就跟他说!只要你开口要求,他会听的。”
  “能影响他决定的人不是我。”是你啊。夏依差点笑出声。
  不加深思,陆云侬直觉就说:“那就跟他说要是敢发布结婚消息,我就打爆他屁股,死孩子!”
  “他二十三岁了。”
  “照打不误!等我,拜。”
  “叩”一声断线结束对话,夏依放下话筒,回想起她别脚的威胁笑出来。
  背后一身俊挺西装的男人以干净的男低音询问:“她怎么说?”
  “大概明后天就回来。”转身靠坐桌缘,颇有兴味地看著年轻的顶头上司。“她说,如果你敢发布消息她会打爆你的屁股,最后附带一声死孩子。”
  笔直如剑的浓眉往中央拢起。“死孩子?”
  “也许在她的印象中你还是八年前的少年模样。”
  她是不是应该再打个电话提醒云侬,提防眼前这个男人?
  或者别多事,静观其变就好?
  “在想什么?”
  “八年了,你是感情放得太重才会施计引她回来,还是愤恨她逃开你,想骗她回国好略施薄惩?”
  年轻的男人有超乎自身岁数的沉稳,连笑容都内敛浅淡。“若我存心报复,就算她人在南极,我也有办法让她难过。”
  夏依会意,学他唇角轻扬:
  “我开始期待云侬回国了。”
  “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期待她的归来。”
  多等的六年,他会讨回来的。
                
  “大哥!”
  甫出入境大门的陆云侬一见到熟悉脸孔,立刻冲上前,只差没跳过隔开入境旅客与接机者的栏杆抱住亲亲兄长。“好想你!”
  回家了!成为浪子之后爱上回家的感觉,那瞬间的幸福甜美如醇蜜。
  “小心点。”还是一样莽撞。“都几岁了,还像个小孩子。”
  “我是你永远的小妹啊。”隔著栏杆并行,陆云侬将手提的行李交给兄长,自己拖著行李箱。“爸妈呢?没一起来?”
  “爸陪妈去参加纽约时装展,现在家里只剩我跟云鹏,云妮──”
  “不用说,一定又先我一步出国对不?哥,你说我们一家人上辈子是不是游牧民族?大家都喜欢当空中飞人跑来跑去,没个定点。”
  “或者说我们都有逃离的坏习惯,除了云鹏。”
  “那是因为二哥有惧高症好不好。”噗哧!“真好笑,二哥的名字有个鹏字,鹏是展翅高飞的大鸟,他却有惧高症,不敢坐飞机。”
  陆云槐笑叹纵容小妹的放肆。“这次回来有什么计画?”
  “我接了些台湾的工作,不过这是顺便,最主要的原因是──哥,依依要结婚了。”说话时,陆云侬注意兄长的反应。
  “……是吗?”
  有反应了,好现象。“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依依跟雷君霆的婚约吗?”
  柔笑僵了僵。“没什么印象。”
  骗人,她大哥最不会的就是说谎。
  “哥认为两个不相爱的人结婚会幸福?”
  “只要两人有心经营,日久生情也是可能的。”
  “如果有一方心里已经认定某人,之所以答应结婚只是为了报恩呢?”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机场外的收费停车场。
  陆云槐看著小妹,因为找不到话搪塞陷入沉默。
  “大哥?”
  “上车。”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代她关上的车门挡住进一步的询问,坐进驾驶座,他率直的小妹还是紧追不放:“你觉得呢?”
  “那是她的选择,任何人都无权干涉。”这是他的答案,也在提醒自己。
  是的,他无权涉入。
  对于那个高傲倔强的美丽女孩所作的任何决定──
  他只能等待。
                
  依约来到茶馆,陆云侬四处探看。
  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她招手。
  走近,西装笔挺的男人的脸似曾相识。
  “啊,是你!你是张……”
  “张有亮。”有礼回握,张有亮随即送上名片。
  名片上的职称让她傻眼。“我以为你会继续往体育界发展,成为田径国手。”
  “在台湾当一名运动选手很难不饿死,运动只是我的兴趣;再说我是独生子,接管家业是我的责任。坐,想喝什么?”他招来服务生。
  “普洱茶,谢谢。”服务生颔首离开后,陆云侬回头看著校友:“我还在想我跟‘璀璨’接洽时只有电话联络并没有正式会晤,怎么会约在外头见面咧。璀璨的总经理亲自接待,让我备感压力。”
  “当我知道合作对象是你,就从下属手中把CASE抢过来,我不否认没有私心。我想看看你,高中毕业之后你就离开台湾没有消息,让我很担心;设计部门将企画呈上之后,我才知道这几年你人都在法国,从事珠宝设计,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还不错。”陆云侬轻松带过。
  其实,一点也不轻松。
  当浪子是有压力的。
  这句话她原先是不懂的,直到自己成为浪子一族,才深切体悟个中真味。
  看似潇洒的自助旅行,要对抗的事物竟然如此多,像是语言的挂碍,气候的差异、人文的适应、自身的安全问题……
  然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对抗自心底窜升浓得化不开的寂寞。
  刚开始在青年宿舍独处的夜晚,因为新鲜还无暇意识到心底的声音;随著时间过去,寂寞的感觉像雪夜里冷却的咖啡,酸涩冷冽的滋味挥之不去,缠得她好几次哭湿枕头;一个人漫步在罗马的卡比托利广场,踩在星芒的图案上,更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
  原来,浪子的压力来自于荧立的孤单,又因为是自己选择的,找不到迁怒埋怨的对象。
  而这种孤独对身边总围绕著朋友谈笑的她来说很难习惯,真不知道大哥怎么会以此为乐。
  所幸那只是前一年的事,之后到法国找当时在巴黎进修的姊姊,跟著一起在法国念书,毕业后从事珠宝设计,混了几年也算小有成就。
  “别光提我。你呢?”
  深深看著她。“我──还单身。”
  这暗示太明显,不能打哈哈带过。“你对我──”
  “欣赏,也喜欢。”
  陆云侬笑得尴尬。“承蒙你这么──”算痴心吗?她不想太抬举自己。“看重我。”这词合用吧?
  张有亮摇头笑著解释:“这段期间也跟其他对象交往过,只是心里多少有遗憾──你是我的初恋,不曾有过完成式的感情总让人难忘。”
  “啊?呃……”伤脑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考虑是否该拒绝璀璨公司的邀约。
  “我不是假公济私的人,这并非追求。只是我认为把话说清楚,以后在公事上相处起来你我会比较轻松,我不讳言自己依然欣赏你、喜欢你,但我也清楚跟你只能是朋友。”
  “谢谢。”除此之外她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张有亮晃手要她别在意。“你回国,雷君霆知道吗?”
  心一慌。“怎么突然提到他?”
  宽肩轻耸。“提到你,不知怎地就会联想到他;我记得高中三年,你跟他的关系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揣测和流言。”
  “是这样啊……我不知道,八年没联络了。”
  在国外生活的期间,她不是没有回过台湾,只是碍于学业及工作都只是来去匆匆,没有时间跟其他人联络,许多朋友都疏远了,只有夏依,常会经由越洋电话互通有无。
  也间接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上个月的华人新闻,记者访问他如何使尚华集团在亚洲金融风暴下逆向操作获利呈正成长。
  那张脸成熟了许多,也更好看了。她想。
  动摇的目光不经意扫到左前方,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是一名穿白色套头针织衫、米色休闲裤搭配驼色休闲鞋的男人,挺拔的身影深深吸引茶馆大多数人的目光。
  这样的搭配应该会适合雷君霆──
  等一下!移开的目光扫回被她品头论足的男人,锁定大门猛眨眼。
  男人似乎没有发现她的视线,眼中只有身边的性感尤物,两人亲密地笑谈,自成一片天地。
  “怎么了?”张有亮转身朝她的目光巡了巡。“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他脑袋里装了什么啊!说要娶依依,又跟另一个女人在公开场合这么亲密。“搞什么鬼,那个女人是谁?”
  “褚真。”
  “咦?”眯眼认真看。“真的是她。”
  “你离开台湾太久,不知道是当然的,褚真是社交圈内有名的交际花,传言雷君霆是她最新的入幕之宾。”
  “可是他已经说要娶依依,怎么可以在外头偷吃?”难不成真像依依说的,结婚只是为杜绝商业联姻的麻烦,至于婚后──
  天马行空的脑袋瓜涌上陈旧桥段,苦命的女主角缩在角落啜泣,对于丈夫的外遇碍于积欠的恩情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无能为力。
  愈想愈气!没想到他长大后会是这德性,跟时下仗著自家有钱有势,玩弄女人的纨绔子弟有什么两样!
  张有亮疑惑地看著她。
  雷君霆娶夏依?
  他怎么没听说?
                
  热茶烫嘴,褚真捂著唇,压抑痛呼。
  对桌的男人立刻体贴地移到她身边,拉下她的手,审视烫红的唇瓣。
  如果这体贴是真的,也许她会因此醺然,芳心就此沉沦也不一定。
  不得不承认雷君霆有当花花公子的本钱。
  “她在瞪你。”眼角余光扫扫左后方才回来。“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就叫妒妇脸?”
  “不知道。”以她的思考模式来推断,最多把怒气解释成是在为好友抱不平。
  “那我就想不出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了。”双手搭上他的肩,褚真不介意当众扮演热情如火的花痴角色。
  她只是顺应社交界赋与她的标签而已。
  “十五分钟前撇开还在洽谈的并购案,把我从公司拉出来陪你演这场戏──故意在女主角面前跟别的女人亲热挑起她的嫉妒,让她意识到自己爱上男主角的事实──这不是你的目的?”
  不是。但雷君霆也不想坦承真正的心思。
  他怎么能承认自己是在接到负责跟踪她的征信社传来她与张有亮见面的消息,想起高中时代在他防范下另一尾漏网之鱼的行径,深怕死灰复燃,连忙抛下公事,拉就近的现成女伴,跑来这气她一气?
  她回国一周有余,却没有主动联络他,没有!
  原以为他在她爱为他人牵肠挂肚的心里多少占有一席之地,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没有!
  高傲的自尊心岂容他坦率承认内心浓稠的醋酸劲和被冷落的忿怒,最多是用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顺著褚真的话题攀爬。
  “能依照古老的公式推演我也乐见其成,只可惜你错估她在感情上的迟钝。”
  “那么……”脑袋一转。“你只是单纯地想气她?”
  “你很聪明。”
  “既然如此,找琳琳不是更好?她绝对比我更能胜任爱慕你的花痴角色。”
  “我要的是一个不会涉及私情、假戏真作的女演员。”
  “这么说,你知道琳琳对你的心意却一直视而不见?”更有甚者──“不要告诉我,你在高中的时候就知道琳琳对你的感情。”
  雷君霆回以深不可测的微笑。
  “琳琳爱上你是她瞎了眼。”
  “在感情上,看不开的人注定是输家。”说得无情,却是铁铮铮的事实。“除非是我要的,否则我没有必要回应每一份送到面前的感情。”
  “换句话说,你也是输家?”琳琳追著他、他追著陆云侬,单向的三角关系里,穷追不舍的人都是输家。
  英挺的脸因怒气黯沉。
  “我厌恶你的伶牙俐齿。”
  “正如我厌恶你的不择手段,彼此彼此。”螓首偎进肩窝。“借你的肩膀挡挡,我不想成为你的代罪羔羊。”
  虽然陆云侬责备气忿的眼神并没有针对她而来,但她坐的角度会让自己不经意扫见她,仍然不自在。
  然陆云侬的反应还是很出人意料之外,完全违反抓奸在床定律──丈夫没错,会外遇是狐狸精的错,是狐狸精坏心勾引人家丈夫,丈夫也是受害者。
  她的目光很直接,就是对准搂抱她的雷君霆。
  “接下来呢?你不会这样就算了吧?”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男人心里还有其它的谱。
  “借你的唇一用。”
  “什么?”
  男人的薄唇不由分说压住褚真的疑问,在旁人眼里,那是一对俊男美女绝艳的亲热戏,赏心悦目。
  只是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没有投注感情的唇瓣贴触就像初见的两人依礼握住对方的手一样空虚没有意义。
  然而,在一根肠子直到底,世界非黑即白的陆云侬眼里──
  “锵”!
  她摔破一只陶杯,错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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