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栽未婚夫 第九章

  「柔儿?!」最震惊的,当然非范儒鸿莫属。
  方才的话她听见多少?细眸就着月光打量她无表情的脸,她掩不住的苍白让他不敢乐观地推想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偏偏这时平日机灵的脑袋却派不上用场,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动作,他完全无法立刻反应。
  「看吧!」就说会自取灭亡呗。花袭人一点也不同情她弟弟。「赵姑娘,这么晚了妳还没睡啊,呃呵呵、呵呵呵……」除了笑,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转圆的法子,真尴尬啊!
  「是啊,两位也好兴致,深夜在这里赏月谈心。」她早就该承认了,为什么一直不敢面对现实呢?赵柔柔酸楚地看着两人。
  眼前这对男女是多么相衬啊,同样出色,同样置身江湖,不像她,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
  突然间,她有股大笑出声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好傻,傻到以为只要两人有时间相处、彼此了解,他就会喜欢上她,像她钟情于他一样地喜欢她,然后他会承认这门亲事,会娶她为妻,会……
  「柔儿?」她在想什么?从没见过她这般神情。范儒鸿步出凉亭走近她。
  方才,她究竟听见多少,又误会多少?
  「妳没事吧?」
  「没事。」退了一小步避开他的碰触,她怕,怕经他一碰,已经裂痕满布的自己会立刻碎成千片万片。「我没事。」
  他也恼了,平日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她为何一反常态地沉默?
  若是听见他与袭人的谈话,她大可指着他鼻子骂,噘嘴娇瞋,他也等着她这么做啊!
  之后,他会哄她,会说明一切,会表白自己的感情,会让她知道虽然一开始是场骗局,但他很高兴自己入了瓮,能让他中计后还觉得值得庆幸的人只有她一个。
  「别骗我。」
  骗……「对,你说过,你最恨遭人蒙骗。」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想接近他,想让他知道她是什么模样,想让他明白她一直等着他到江州迎娶她为妻。
  「柔儿!」恼吼出声,她一反常态的沉静着实令他无措,这种无措打击了素来心性高傲的他,令他恼火。
  然而,在见到她机伶伶一颤,他立刻感到后悔。
  他骇着她了。
  当下,范儒鸿有股找人痛打自己一顿的冲动,他突然万分想念现在不知在何处办事的原君振,若他在,绝对会二话不说,自动担下这项艰巨的任务,毕竟原君振想揍他想很久了。
  「儒鸿。」见情况愈来愈不对劲,花袭人赶紧出面,试图作调解人,「夜已深了,大家先回房休息,有事明日再……」
  「我的确累了。」赵柔柔感激地看了花袭人一眼,觉得自己以前猛吃她醋的举止真是幼稚到极点。
  花袭人与他认识的时间比她还久,两人的感情当然深厚,充其量,她只是挂着「未婚妻」头衔的不重要人物,在他心里,花袭人定比她重要得多,她凭什么去争风吃醋?
  能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空有「未婚妻」名号的她,而是真正与他彼此相爱的花袭人。
  「两位不必顾虑我,我回房去了。」赵柔柔轻声说道,脸色依然苍白。
  「柔儿!」
  「赵姑娘。」什么不必顾虑?这下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都怪这个笨弟弟!花袭人恼怒地瞪向范儒鸿。
  莲步移向回廊,赵柔柔似是想到什么,停了下来,旋即回头。
  决定跟他发脾气了?范儒鸿猜想,孰料她只是走至与他相隔一步的距离停下,朝他微微一笑。
  那笑,比哭还难看。
  「这是你的。」睹物会恩人,她不想让自己更悲惨,「还给你。」
  范儒鸿俯首,看见她白净掌心中躺着青玉镂空精雕的玉玦,看着她将它送进他掌心,倏然忆起--
  拜托妳别哭了成么?
  呜呜呜……
  妳看这是什么?
  呜呜……咦?
  这是「鸣玉玦」,只要风吹过镂空的孔隙便会发出声响。
  叮铃、叮铃铃……
  嘻!柔儿喜欢,柔儿要!
  什么?!这是我自出生就随身佩戴的玉玦,怎么能给妳?
  柔儿要!柔儿就是要,呜哇哇……
  ……给妳就给妳,唉。
  哇,好棒!柔儿的,这是柔儿的!
  是、是,是妳的,唉!妳要好好带着它,不能随便给人、不能弄丢、不能糟蹋,知道么?
  知道!可是……糟蹋是什么意思?柔儿不懂。
  笨娃儿。
  柔儿不笨!柔儿很聪明,柔儿不笨,呜……
  别哭别哭!妳不笨,是我笨行吧?别哭了,我身上没东西可以拿来哄妳了。
  那、那糟蹋是什么?
  咳,糟蹋就是……
  从鲜明的记忆中回神,范儒鸿怔怔地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珍惜着他当年不得不给的鸣玉玦,而他……是否糟蹋了她的情意?
  糟蹋就是,损坏、不加爱惜之意……
  柔儿懂了,柔儿会好好爱惜它、不损坏,一定不糟蹋!
  记忆中,那最后破涕为笑的女娃儿,如今已长成动人的娉婷女子。
  他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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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终,总要人散的。
  摊开锦袱,打理衣物,赵柔柔安慰自己想开些。
  至少,在分道扬镳前,她要留给他一个好印象--没有哭闹、没有娇蛮,只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整理随身衣物、银票,还有路上硬要他买下的几件饰物--一枝玉簪、一只手镯、一只翠玉钿,都是他被她缠到最后不耐烦才勉强买给她的。
  对她有无心意早在举止中无言道出,只是她嘴硬怎也不肯承认罢了。
  带或不带?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收进包袱。
  叩叩!敲门声响起,瞧见映在门上的身影,想也知道是谁。
  「我要睡了。」
  「开门,我有话问妳。」
  唉!赵柔柔移身门屝旁,「说吧!」
  「开门。」
  「隔着门说也一样,我听得到。」
  「开、门。」门外,男人的声音转沉,「事不过三,我不会说第四次。」
  以为他要放弃,赵柔柔松了口气,「那就明日再谈。」
  「离门远一点。」
  「咦?」什么?
  「走到床边。」
  不明白他话意,但严肃的语气让她不得不依言照做。
  难道又有什么江湖中人找上他了?
  才这么想时,木门啪啦作响,离开了原先驻守的岗位,一只大脚丫子让一块门板直击对边的墙再弹回地面,另一块直接冲向与床榻相对的桌椅,一扇门降格变成两块破木板。
  被踹门声吓得跳上床榻,回头又见守住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惨遭分尸,赵柔柔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不会再说第四次,而君子不动手。」所以,他范大君子动脚!
  「你!你你你你……」
  男人以沉稳得令她害怕的步伐缓缓靠近她。
  「不、不要过来!我、我……」他到底来找她作什么?
  害怕的人总想抓个什么挡在胸前保护自己,赵柔柔也不例外,小手胡乱一抓,抓中包袱,当它是什么救命法宝地紧紧抱着。
  她不抱还好,一抱在胸前,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的男人脸色更加阴沉,此刻的他就算被说像个作奸犯科的恶人,相信也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因为,真的像。
  此时此刻,范儒鸿脸上腾腾的杀气就算是一般恶人也比不上,而娇弱如绵羊的赵柔柔所要面对的,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你真的真的不要再过来了!」她真的真的好害怕。她抱着包袱拚命往床角缩,希望能以空间换取时间--让他冷静下来的时间。
  只可惜厢房就这么一丁点大,范儒鸿大步两跨,便来到床前,颀长身子所形成的黑影将床上颤抖惊慌的小羊完全笼罩。
  这黑暗彷佛预言出她即将面临的惨况。好可怕……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她好怕……
  「妳,打算离开?」恶人哼出冷冷的询问。
  「你、你都知道事情真相了,这、这、是假的,你……你不必理……我,我也……」咯咯咯,牙齿直颤的她陷入语无伦次的状态。
  「闯了祸,骗了我,东窗事发,一走了之?」
  「我……哇啊!」还来不及说什么,下一瞬,她连同怀中包袱被眼前恶人一肩扛起。
  「你、你做什么?!」双眼所及,是他宽阔的背,惊惧的她小脑袋瞬间闪过几个会让她小命休矣的恐怖惴想。
  虽知他不至于杀她,但难保不会教训她。
  谁知道骗他的人有何下场?他恨的人又是怎生的凄惨?
  而她,刚好是那个「骗」他而他又「恨」的人,一定更惨!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冷目环视几乎被他毁掉的厢房,它现在有个更好的名字--废墟。
  「啊--」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伴随着她离开唯一的避难所,如今变成一间废墟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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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柔柔天地颠倒、双足不着地的窘境,只持续到范儒鸿将人扛进自己厢房丢上床榻,旋即回头关门的这一小片刻。
  同样逼近她的情景再现,赵柔柔告诉自己要冷静,但身子就是不听话,随着他接近的步伐往内缩,从床沿缩至床角,她将自己送进充满他气息的床榻,水波盈眶的眼戒慎地盯视他一举一动。
  「不要过来!否则我……」
  「妳怎样?」恶人鼻中喷出哼问。
  「我、我、我……呜哇哇……」超过她所能承载的恐惧,蓄满的委屈与伤心登时破堤而出,造成汪洋-片。「你到底想怎么样嘛?呜呜呜……」
  她不想哭的,不想最后留给他的是自己哭得昏天暗地的丑脸,偏偏他--「我只有命一条,你要就拿去啊,呜呜呜哇哇……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呜呜……」
  恶人气弱,瞬间回复文质彬彬的公子样。
  「别哭了。」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发现他敌不过她的眼泪,所以灵机一动使出泪水攻势,企图将他灭顶。
  「是你是你就是你!都是你的错!」呜呜呜,「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行不行?我真的真的对不起你,呜呜呜……前往长白山寻药是个骗局,我一直都在骗你,对不起、对不起,呜鸣……」
  「我知道。」唉!坐上床榻揽她入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碍事包袱立刻被他抢去,丢在离床最远的角落。
  她怀里空出的位置由结实的男子胸膛填实,哭得正伤心的她浑然不觉,小脸下意识地埋进习惯的位置痛哭失声。
  「你都知道了还来找我做什么?呜鸣……」哭的人比安慰的人更有气势。「你知不知道我好嫉妒、好眼红?为什么你身边的人是花袭人不是我?呜呜呜……为什么你喜欢的人是她不是我?」她是这么地努力,可他却……
  「妳又知我喜欢的不是妳了了」
  「我知道,就是知道!」她抬头吼了句,旋即又偎进他怀里痛哭,「人家就是知道嘛……」
  「是是,妳知道。」哭的人最大。
  「你也承认了!呜……我就知道……」
  俊目登时翻白。刚刚又是谁哭着要他认罪的?唉!为什么他喜欢的偏偏是这样的小姑娘?范儒鸿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光。
  但,盈满于心的怜惜与疼宠让他无法否认。
  是的,他就是对她动了心,是以在她还给他鸣玉玦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手足顿时无措。
  玉玦,欲绝……她想与他断绝关系……
  他会同意她这么做么?
  当然不!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打理好包袱,准备离开他。
  「你放心。」抽鼻,深吸一口气,她强忍住另一波的呜咽,「我回江州后,会向爹和哥哥说明一切,我会退婚。」
  她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拿这门亲事束缚他,也不会缠着他,她会还他自由。
  她在说什么?!瞪着房梁的俊目立刻移回。
  要退婚?!在他承认这门亲事,甚至打算择日回乡准备迎亲之后,她竟然告诉他,她、要、退、婚?!
  「妳知不知道自己刚说了什么?」
  她点点头,带着哭音抽抽噎噎地说:「我不会再碍着你,我、我会成全你跟花袭人,她很美、很好、很配你……」
  天爷!「就算袭人再美、再好、再配我,她也已经是有夫之妇……」
  这消息对她更是一大打击,「你宁可选择有夫之妇也不要我,鸣呜呜……」
  「更重要的是袭人是我胞姊,同父异母的亲姊姊!」男人大吼以盖过她加上哭声的指责,可见他被她的哭声逼得神志已有濒临崩溃的迹象。
  那更惨!「你连罗敷有夫的亲姊姊都不放……什么?」消息太过震憾,决堤的泪霎时停止大水泛滥。
  她再三咀嚼他话意,「啊?啊啊!」
  「是啊,是该「啊』的时候了。」唉,真是自作自受,范儒鸿暗暗嘲骂自己。
  早知如此,他应该听袭人的话见好就收,把事情说清楚,也不用经历这一番无谓的波折。
  「花袭人是你姊姊。」
  「正是家姊。」
  「但她姓花?」
  「这里头有些故事,日后我再一一告诉妳。」他边说边摊开她的掌,将鸣玉玦放于她掌心。「收好。妳答应过不随便给人,给我也不行。」
  「你……你记得?」
  「我当然记得。」十一岁就当上土匪婆子的娃儿不多。
  记得就好……赵柔柔用未被他握住的手抹净狼狈的泪颜,娇怯地露出一笑,知道当年的自己占了他记忆一角,她觉得很开心。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泪痕未干的脸上笑纹渐浅,握着鸣玉玦的手在他掌中一转,松开五指,又将它还给他。
  「这是我当年硬跟你要来的,还你。」
  剑眉一敛,难道她还不明白他的心意?
  「给妳。」将玉玦压在她掌心,扳拢她的五指硬是要她握住。
  「我说要还你了。」
  「包括我赠玉的含义一并奉还么?」她敢点头就试试。
  「什么?」
  「男子赠玉,妳不会不懂其中含义。」
  男子赠玉……小脸蓦然飞上两朵红云。
  还算聪明。「说来听听,男子赠玉的含义是什么?」
  「嗯……以定情……」回答的声音细若蚊蚋。
  很好。「妳现在还要将它还给我么?」
  「不……」下一个「要」字在想到自己对他所做的事时,又停在齿间,「我、我骗了你。」
  「我不会怪妳,就当是一趟游历未尝不可。」
  「还有其他事……」
  范儒鸿再度拢眉,「还有?」
  「还有。」她不能也不想再骗他了。
  「我、我其实不怕乘船,也、也会骑马。」
  「哦。」就这样?
  低着头坦白的她,没有看见他不带责怪的表情,径自说道:「但是搭船也好、骑马也好,那都太快了……我怕、怕很快就要与你分离所以又骗了你,我、我娘早在三年前便辞世,我利用了她老人家,我很坏,我……」她说不下去了。
  「是么?」拢集于眉心的俊眉舒开,随着难以掩藏的深情微笑轻扬。
  「我很坏……」她对不起娘,也对不起他。
  「你现在还可以把它收回去。我……我答应退婚,这次绝不骗你。」
  「收好。」他执意往她掌心塞。
  她骗他固然有错,他当年的离家拒婚对她又哪里公平了?必须承认,那是他的自私,只顾着自己,却忘了她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境遇。
  而她,却早早钟情于他,在他快意江湖,浑然忘却有个未婚妻等他迎娶的时候便钟情于他……心口突然刺痛,因为良心的挞伐,因为对她的怜惜。
  他愧对她更多!
  赵柔柔不敢相信地看他握住自己的掌,抬眸想从他的表情中确认这不是作弄而是真心。
  他明白,所以分外温柔,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如是道:「妳可收下珍惜,也可选择丢弃,就是别退还我。」
  听懂言下之意,她更惊讶了,「我真的可以么?」
  「就算妳骗我赵世伯病入膏肓急着上长白山寻药,我也不会认为妳坏。在我眼里,妳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真的假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夸过她耶。
  「真的。」
  「真的?」
  「真的。」
  「你说的是真……吓!」蓦然想起他事不过三,到第四时有多恐怖,赵柔柔赶忙捂住嘴。
  空出手来扳指一算,还好,只有两次。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傻丫头。这种事就算说上十遍百遍,我也照说不误。」
  「我继续问上八遍、九十八遍,你也不会生气?」确认了他的情意,安了心,赵柔柔又故态复萌,挑战起范大公子的容忍极限。
  呃……「最好别这么玩。」
  她就知道!「你只会用嘴巴说说而已,哼!」
  「嘴巴不只能说话,还能做许多事。」带笑的目光落在娇嗔噘起的红艳唇瓣,黑眸渐渐变得深邃,变得专注,变得侵略。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变成人家眼中的「盘中飧」,小姑娘傻傻地中计,抬头问:
  「那你说还能做什……唔!」
  她、她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除了吻,还有之后的许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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