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从西亚蒂停车场开车回家,感觉是在受炼狱的煎熬。怎样向克莱尔讲?她会有什么反应?怎样和孩子们讲?他们会认为自己是个道德败坏的懦夫,骗子,在与妈妈结婚的前夜还在外胡来,并且隐瞒了这么多年。
他应先对克莱尔讲,在向孩子们公布这一消息前,她理应先知道。可以肯定,他们四人都将随之陷入沉重、艰难的境地。与克莱尔谈,必须私下进行,让她鞭打自己、责骂自己、叫喊、哭泣、辱骂,不管她想作什么,都不能让孩子们看见和听见。
拢家时,克莱尔正在带着孩子们打扫房间,吸尘器在楼上嗡嗡作响。她跪在起居室地上,用手清扫茶几下的灰尘,一点未起疑心。想起他们上次吵架,最终相互原谅,并做爱。她是多么的易受伤害,楚楚动人,又勤奋工作。她一点都不知道。
他走去蹲在她身后,心里真是后悔,他对她的伤害多么深。
“克莱尔?”
她后腿站起来,脑袋碰了一下,“哎哟。”用手揉了一下棒球帽子里边,转身时还避了一下,全身在地毯上坐下来。
“抱歉,我以为你听到我进来了。”
“不,我没听见,真烦人。”
看着她戴了25年的旧棒球帽,裤子和起皱的衬衣,他的心因无法控制的爱意而肿胀,并承受着罪恶感的重压。
他抓紧她的手臂问:“你没事吧?”
“没事。”
“克莱尔,有件事我需要和你谈谈,避开孩子们,你能和我一起开车出去吗?”
她把手慢慢从头上放下来,“什么事,汤姆,你看起来很可怕的样子。”她转身跪起来,面向着他,“到底什么事?”
他抓住她的手,拉她站起来。“我们开车出去说。来吧!”
他喊来孩子们:“罗比,切尔茜,过来一下。”他们来后,他说:“我和你们的妈妈要出去一个钟头左右,回来前你们都要在家里别走。”
“好,爸爸,你们去哪儿?”切尔茜问。
“我回来后,会向你们说清楚的,你们把房间打扫完,一定要呆在家里,明白吗?这事情很重要。”
“是,爸爸……”
“是,爸爸……”
回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问和困惑。
在轿车里,克莱尔说:“汤姆,你把我吓得要死,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马上就会告诉你。我们先去山谷小学,学校的院子没人,我们在那儿谈。”
她坐下来,好似穿着盔甲,全身僵硬,只有脑袋能活动。她审视着他把车开到大楼一侧,再转到背后的操场旁边。他们的孩子是在这里上的小学,在这儿玩跳房、捉迷藏、健身、参加各种体育比赛。教学楼和操场在傍晚的阳光下,给人以离愁别绪之感。
汤姆关掉引擎,说:“来吧,我们一起走走。”
她勉勉强强地跟着他,感觉到有什么灾难即将降临。汤姆拉着她的手,慢慢踱过草地,来到垒球场的菱形角落。他们的脚步在球场地面上扬起缕缕尘土。球场外面,安放着各种运动器械,形成一些几何图案。在紫色天空的陪衬下,他们并排坐在一个马蹄形的秋千椅上。脚下是一条木片镶嵌的小路,有些木片已被磨损,露出泥土来。
克莱尔用手扶着秋千椅冰凉的钢链,汤姆身子全倾,象一个兰球队员坐在板凳上观看场内比赛。
两人都不摇荡秋千椅。坐了一会,闻着木块地面散发出的木头气味。感觉到屁股在向下坠落,而地面又把脚锚住。
终于,汤姆清了清喉咙说:“克莱尔,我爱你。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这是最容易说的。其余要说的,就难得多了。”
“不管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汤姆,真烦人,这地方有点可怕。”
“那好,我就直说了。”他深吸一口气,“开学前六天,一个女人来到我办公室,为一个孩子报名转学。这个孩子是我的儿子。在那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她从来没告诉我,我没任何理由怀疑这一点。他的名字叫肯特•;•;艾仁斯。”
一讲完,他们的眼光就被锁住了。他相信,他永远不会忘记克莱尔受到的震动和打击。她的脑筋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双眼圆睁,直视着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一块能活动,双手紧紧抓住钢链。
“肯特•;艾仁斯……”她低声说,“……是你儿子?”
“是的,克莱尔,他是我的儿子。”他极尽可能地柔声回答。
“但是……但是那意味着……”她努力计算着日期。
“我告诉你吧,他十七岁,和罗比一样大,是在1975年7月怀上的。”
这一次,她无需费心计算了。“是我们结婚那个月?”
“我们结婚前一星期。”
痛苦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啊!”同时双眼睁得更大,视线一片模糊,“啊!”
“我告诉你事情发生的确切经过。因为她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一点都没有,请你相信!”
“哦,汤姆。”她挣扎着,用三根手指掩着嘴唇。
他尽力继续叙述下去,决心抖露出事情的全部真相,只有说出全部真相,才能保住一点尊严。我们结婚前一周,我好多事都记不起来了。但有一件事,却象水晶一样透明,我没有准备好要结婚。我感到……很报歉我这样说,克莱尔,我感到被套住了,甚至感到有点绝望。有时,我觉得自己被送上火车轨道。我才在大学里呆了四年,为随后的几年订了计划,想夏天去休假,找个教师工作,和小伙子们坐在一起自由自在,不再象大学里每天按部就班上课,学习。我想买辆新车和几套好衣服,假期去墨西哥或拉斯•;维加斯玩个痛快。
“但你怀孕了,结婚终结了我的婚前自由。我只好买戒指,瓷器,租房子,一切东西都需要迅速搞定。说实话,有一阵子,我真是有点害怕了,但一波恐惧消失后,我又变得愤怒了。”
“那或许就是我在学士学位聚会的心情吧!当那个我几乎不认识的女孩给我们送来定的比萨饼后,我叫她和我一起上床,这是一次简单的反叛,没有其它意义。她离开了,去挣自己的生活,我则过我的生活,从此再未见过面……直到上个星期,她带着儿子走进我的办公室为止。”
克莱尔泪水盈眶,用幻想破灭的双眼盯住汤姆,震惊的波涛袭遍全身。她又将眼光移向远处,从秋千椅上站起来。
“不,请等一下。”汤姆拉住她的手臂,“我没说完,我很难将这些情况向你说清楚。我不想隐瞒什么,但我想撇开这些伤心事,说到最重要的一点,这就是我之所以改变的事实。和你结婚以后,我变了!”他柔声补充:“我逐渐变得非常,非常的爱你,克莱尔。”
“别!”她把手抽回来,从秋千椅上转身,面向西方,将背对着汤姆,面对着明亮的,橙色的天空。“别给我说这些虚情假意的陈词烂调。你刚才告诉我这些丑事后,又胆敢给我讲这些陈词烂调!”
“我不是虚情假意,生下罗比后,我开始认识到,并且……”
“但那你就能让我感觉好些吗?”
“你让我把话说完,我一年一年地更加爱你了。我发现自己喜欢当一个父亲,喜欢作一个丈夫,我爱你。”
他在她肩头的颤抖中说着,她哭了。
“你干了那些事……和另外的女人……和我结婚的同一星期。”
他明白,这个事实比其他所有事情更具杀伤力。在她伤心时他必须非常耐心地劝慰她。
“克莱尔……克莱尔,我真的非常抱歉!”
“你怎么会干这种事?”她的声音因为控制自己的情绪,变得非常痛苦而尖厉。“你怎么这样干了,一周以后,又和我走进教堂结婚?”
他把双肘放在膝上,低下头去,双腿叉开,两眼盯着脚下的泥土和木片。自从知道肯特以来,他就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当他意识到自己对克莱尔的伤害有多深时,泪水也止不住源源流出。他将泪水揩干,可立即又盈满眼眶。他是个男人,没有任何借口。时间逐渐推移,他感到无话可说,只好坐在另一张秋千椅上。两人面向不同方向,她向西,他向东。
她仍然哭泣不止,并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是……你是多么后悔和我结婚。”
“那只是过去了的事,克莱尔,我讲的是实话。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我已告诉你了,我认识到有了你我是多么幸运。”
她实在太伤心了,根本无法劝慰。“你想一个女人在她结婚的日子里,能感觉到那些事吗。我那个时候是多么高兴,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和我结婚了。我……”她开始放声哭泣。用手掌掩嘴,以免出声。
他伸手从后面抓住她的双肩,她的身子边哭边摇动。这使汤姆的心仿佛被撕扯一般。“克莱尔,不要!”他哀求道,弯曲身子和她一样,“耶稣啊!克莱尔,我不想用这种方式伤你心。”
她把手挣开,“可是,你伤了。我伤心透了。因为你干的这事,我恨死你了。你在那种时刻干出这种事。”她用手揩着鼻子,他从肩头递去手巾。
她接过手巾,说:“你最近举止怪异,我知道不对劲,但没想到是这种事。”
“我想过在杜鲁斯就向你谈的,但我……”他的话未说完,声音软下来:“唉,真是。”
双方沉默不语,沉重,烦闷,仿佛一切都静止下来,只有他们的思绪在翻腾。歉意把他们的秋千椅全笼罩住了,使他们成了相互的囚徒。这种残忍的人性弱点降落到已到中年的他们身上。在这之前,他们是如此祥和,又多么令人沾沾自喜。
秋天的傍晚渐渐来临。世界边沿将太阳的下眼睑闭上了。天空被涂上一层水果色。丝丝寒意从操场上袭来。
好几分钟过去了,克莱尔终于发话问:“他知道这事吗?”
“她这时正在告诉他。”
他想说她正在处理这事,克莱尔已转过身去,带着秋千椅的链条,她让链条不动,与他站在一条线,以便能看到他的脸,他的表情看起来因歉然而发暗。她的眼神好象能洞穿他的肺腑。
“你见了她,是不是?就是你说去买电瓶的时候见的她?”
“是的,但是,克莱尔……”
“你还在别的时间见过她吗?”
“你听我说,他长大了,不知道父亲是谁。没有她的同意,我不能告诉你有关这孩子的情况,那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谈的。我们今天决定同时把真象告诉每一个人,而不是由其他人来传播这件事。”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还在其他时间见过她吗?”
有些肌肉紧张起来,下巴轮廓变了,太阳穴跳动不已。“是的,见过一次,就是我发现他是我儿子的那一天。”
“什么地方?”
“她家里。但我们仅仅是谈话。克莱尔,我说的是实话。”
克莱尔长时间不说话,用红肿的,怀疑的眼睛盯住他。最后,眼光垂下,看着自己的双膝。“她应该住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
“哈维兰高地。她在开学前刚从德克萨斯搬来。当她带着肯特来报名时,一点不知道我是这里的校长。克莱尔,我回答所有这些问题,一点都没隐瞒。那只是1975年的晚上。我向上帝发誓。自从我们结婚以来,我从未和任何其他女人来往过。”
她双肩猛然垂下,两手落在两腿之间,无力地下垂着,双眼紧闭,脑袋后仰,棒球帽舌指向天空。她长叹一声,大声地,颤抖地叹息一声,然后坐着,一动不动。一幅希望逃避的图画。她轻轻地动了一下,使秋千椅摆动起来,摆动一个很小的角度,似乎她心里想装着对这事不在意。他的条纹布衬衣后襟垂在身后,两小腿交叉,脱去网球鞋,踩着身下的泥土。
他等待着,心里因引起她的绝望而虚弱不堪。
“那好吧。”她终于开口,扬起头来,似乎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刚毅性格。“我们应当让孩子们考虑考虑,你说对吗?”秋千椅继续呈s 型地摆动。然后她用手拍嘴巴,因眼中又一次充满泪水而转身离开,秋千椅也突然停摆。“哦,我的上帝,这一切乱套了。”她的声音已没有先前尖厉了。
他能说些什么呢?忏悔?给予?奉献?他的痛苦与她别无二致。
“我从末想过要伤害你们任何人,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孩子们,不想以任何方式伤害你们。克莱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我过去偶然间犯下的过失,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你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我们来说则是现实的事。我们现在得处理它。这事对孩子们是不公平的。”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事?”
“我不知道。你想过吗?”
“当然想过,克莱尔,你好象觉得我是突然因为这事变得没心没肺的,你知道我也有多痛苦吗?我实在抱歉,要没这事就好了。但事已至此,我能作的,就是老老实实将真相告诉你们,希望每个人的痛苦减到最小。对孩子们,我打算今天给他们讲。我可以单独和他们讲,也可以与你一起和他们讲。只要你愿意,随便怎么都行。”
“切尔茜将会……”克莱尔茫茫然地摇着头。“谁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她和他撞到一起了。”
“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以生命担保。”
“哦,我知道。”克莱尔愤怒地顶他回去,眼瞪着他。“第一次约会,谁知是不是第一次?为我们提出信誉保证,只凭这点迹象有什么用?我讲的是接吻,如果他吻了她。那种年龄的孩子很自然地会接吻的。”
“那倒是,我们无法确信,我们当然不能去问她!”
是不能问,但她会同样地苦恼。罗比又会如何?他和肯特已经很敌对了……他们还要在一起打橄榄球。而我星期一也要在教室里见到他。
“我也要和他碰面的。”
“哦,那好,原谅我,如果我不能过多地为即将面临的尴尬着想。”
她离开秋千椅,大步离开,用肩头支撑着,双手插在前裤袋里,朝太阳方向望去。他望着她的背影,感到自己一阵阵虚弱下去,恐惧在他体内凝固成块。需要避开她,也需要接触她,抱住她,抱在自己手弯里,感觉要有信心,他们能把这事处理好。
他也离开秋千椅,跟在她身后,犹豫着想去接触她,又怕碰上她,真是左右作难。他盯着她散乱的头发,在帽子下面,被太阳光斑照耀着。洗得发白,式样陈旧,皱巴巴的衬衣袖子上沾了许多灰尘。她穿的旧衣服不合潮流,使她看起来象小孩一样,毫无自我防御能力。
“克莱尔……”他伸出手,放在她衣领下面柔软的条纹布衬衣上。
“别!”她挣脱开去,又靠在秋千椅柱子上。“我现在不想让你碰我,你应该知道这点。”
他收回手,等待着,等待着。
他和克莱尔面向同一方向,影子逐渐拉长,婚姻危机获得解决的前景十分暗淡。
“你干的这事最严重地伤害了我们大家。”她最后说道,“想一想,你了解某一个人,但最后发现,却一点也不了解他 。”
“那不是真的,克莱尔,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在我的眼中不是,不再是了。”
“我还是爱着你。”
“你不该这样对待你爱的人,你不该去另一个女人的家,特别是这个女人有你的儿子。”
“哦,别这样,克莱尔,我告诉你了,这件事发生在1975年。她对我只是逢场作戏。”
克莱尔无声地哼一下,无精打采地站着,低头看自己的双脚。终于,她车转身,眼里的表情使他感到透骨的寒意。
“我从未想到你会是这样。我一直以为我们一起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婚姻,任何力量都无法摧毁它,因为我们都尽了最大努力。但今天,汤姆•;伽德纳。我恨你,我真想打你,伤害你,因为你对我们,对家庭干下了这种事。”
“如果你想干什么,那就干吧,上帝,我是罪有应得。”
她挥起右手,在他脸上奋力一击,因用力过猛而失去平衡。立刻她又回到原处,喘息着,认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脸上变红了,印上她的手印。他的眼睛因意外而大睁,18年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动过对方一指头。
他后退一步,在两人之间留下空间,双方都感到很尴尬,对对方的动向把握不住。慢慢地,他的怒火随着脸上的手印出现了。
“你要我怎么办,克莱尔?我作了这事,那是过去的事。你还要我怎么办?”
“告诉你的孩子,告诉他们,父亲不是他们想像的那种人。告诉罗比,当我怀上他时,你还和其他的女人上床。向切尔茜解释,为什么不能和男孩子干那种事。你是因为不想和她的母亲结婚,才这么干的。”克莱尔用一根手指指着家的方向。“你开车回去告诉他们,汤姆•;伽德纳,揉碎他们的心。这不只是向他们宣布,他们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这是一次反叛,别想让他们仅仅看成一件小事。”
她将他的罪过又定位在孩子们身上。他讨厌听到这些话。
“你的口气是不是要孩子们选择跟谁过?别这样,克莱尔。”
“哦,别这么一板正经的样子。”她提起两个拳头,放在腰间。似乎她还会喊出更多的恶言恶语,但又对自己缺乏信心,转过身向汽车走去。
她砰一声,狠狠关上车门,双手紧抱着腹部,似乎要将身体缩成最小,以防甩下车去。她把眼光定在路边的鹅卵石上,那里的草已被磨得所剩无几。黑色路面与绿色草地交汇处,突然模糊起来。她眼里突然涌出大量泪水,身子倾斜,顾影自怜,无法自制。
“在我们结婚的那个星期,他从来没有真正想和我结婚,他说我把他套起来了。”
他还在操场里,站在秋千椅下边,脑袋耷拉着,也许是在表达对她的同情和理解。是呀,她什么也没剩下,不为他,不为今天,不为明天,以及任何时候。没有一个男人会象他那样对妻子伤害如此之深,又指望着重归于好,就象她曾经是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姑娘。
她也有错,是她,不是他。
她把自己的婚姻生活理想化了,不仅是在与他的关系上,还在整个家庭关系方面。今天才发现他认为它们的婚姻不是他所预期的样子,第一个孩子出身后,他感到是被套上了马鞍子。十八年来的努力现在变得徒劳无益,一无所获了。
“十八年啦……,毁于一旦!”
她感到自己是个傻子,从来没有怀疑、责备过他,对他的这些想法,她一无所知。她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曾完美幸福地得到了。她以前从没怀疑过,今天却疑心重重,那个不要他尽义务的女人回来了,仍然是单身。他作为她孩子的父亲,承认与她不止一次地见过面。
任何一个有家的知识男人都会冒险作出越轨的事。
这种想法吓坏了克莱尔,更加剧了她的愤怒。
我不做只是怀疑的女人,不是那种令人怜悯的可怜虫,作那些教师同事之间窃窃私语的对象,我要像刚才那样争斗。
愤怒和顾影自怜交织着她的思维。她听到他的脚步声从地板上传来。
他钻进汽车,关上门。把钥匙插进起动器。但情绪的惯性使得他一动不动。他垂下手,两眼散乱地望着车前盖。
“克莱尔,我不知道怎样告诉孩子们才好。”
“我也不知道。”她向着车顶说,声音中不带一丝一毫的同情。
“我想,就象给你说一样,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我想是的。”
“你想在一起吗?”
“告诉你实话,我现在想在波多黎各、加尔各答、沙特阿拉伯……任何其他地方,而不想在这里,和你经历这件事。”
沉默,变得更慢长,更令人压抑。
他慢慢启动汽车,往家里开去。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说一句话。
他把车停在车库里,跟着她一起进屋,心里受着恐惧的煎熬。该怎样告诉他们?这该失去多少他们对他的尊敬?
他把车钥匙挂在厨房里的挂钩板上。这个板还是罗比读小学时做的。他走到厨房水池边喝水。发现那里有一个红色的水杯,上面写着:“爸爸。”是切尔茜在去年父亲节时送他的。周围到处都有他们对他的爱和尊敬的证据。他在杯子中接满水,慢慢喝着,延迟着他名誉扫地时刻的到来。切尔茜站在厨房另一头。她的家务已完全作好了,所有东西都整齐规矩地放好。罗比站在她旁边,两人都不开腔,满腹狐疑,克莱尔则不见了。
“让我们坐下来,”他说:“我有些事要告诉你们。”
他们在厨房桌子边坐下来,从他身上转而互相对望一眼,既惊奇,又一无所知的样子。
“上周和上上半周,发生了一些事情……就是……这件事可能要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我们的生活。”……他的手挥动着,似乎在搅拌空气,转动水晶球……“不仅是我们家的生活,而且以某种方式影响我们家每一个人。因为这事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
“现在,在说到任何事以前,我想让你们知道,我和妈妈已谈过了,我们正在想法解决它。知道了吧,不必为这事吓着自己。”
他清了下喉咙:“这是有关肯特•;艾仁斯的。”
“肯特?”切尔茜重复一下,惊讶不已。
克莱尔静静地出现在孩子们的身后,斜靠在门道上,只有汤姆能看到她。他把手放在桌面上,两个大指拇合在一起。
“肯特•;艾仁斯是我的儿子。”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但切尔茜的脸红了,罗比的嘴唇分开了。他向后倒向椅子,长手臂下垂,大手弯曲放在椅子里。切尔茜只是盯着父亲,简直呆了。
“我在大学读书时,与他母亲认识,但我一点不知道,直到开学前的星期三,她带他到学校报名时才知道。”
沉默持续很长时间。
罗比先开腔:“你说的是真的?”
汤姆沉默着点点头。
“但是……但是他好大年纪?”
“跟你一样大。”
他小声说:“天啦,真见鬼!”过了一会,他又问:“妈妈知道吗?”
“知道。”
罗比又小声说:“哦!”
“还有些事我认为是我与你妈之间的私事,不便让你们知道。但有些事则必须让大家都知道并理解。肯特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但今天会告诉他。所以今天以后,他和我们相见时,相互之间的关系就不会搞错了。学校里无人知道此事。所以,以后有谁会知道,就决定于你们,决定于我们一家。……是告诉事情的真相,还是稳瞒下去,决定于……,好吧,定下将来我们和他之间关系的基调,我真不知道怎样决定,应由你们来把握。但我要求你们明白,可能对我们,对他都很困难。我不是要你们对这个消息如何反应。我也不是说,他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必须爱他,喜欢他。切尔茜,我知道你已经成为他的朋友,并且……我……好了。我很抱歉,如果这样使你难堪的话。罗比,我也知道你的感受,这事很可能不容易。我很抱歉,我让你去处理这事。但是,请你们……如果感到有难处,可以和我,和你们的妈妈谈。能作到吗?”
两人小声嘟噜了一句,但都不曾把眼光从桌子上抬起来。
“我还想让你们知道,我干的这事是非常错误的。我一直十分看重你们对我作为父亲的尊敬,我也为此而骄傲。要向你们讲述这件事情的真相是十分……”汤姆很明确地吞了口气。“是我一生中最难的事。我知道我必须告诉你们,又害怕你们由此对我的看法有所改变。我做了错事,我要负责任。我请求你们的原谅。我对不起你们的妈妈,对不起你们。我没有任何借口。我这种不诚实的行为是没有任何道理的。但我爱你们两个。我在这个世界上做错的这件事,伤害了你们,也伤害了你们妈妈,但我真的是爱你们的,非常非常爱你们。……”他抬眼看着克莱尔,她在门厅里站着,脸无表情,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瓷像。两个孩子也不抬起眼神来。
他继续向他们讲:“还有一些事我也得告诉你们。做事应该讲道德。”他意识到,他已将两只紧握的手松开,紧紧按着肚子,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蠕动。“请你们不要学我的样子,你们俩是优秀、诚实的好孩子,继续保持下去,……求你们了。”他最后一句,说出来声音有点嘶哑了。
随后是沉默,这些苦痛的延长变成了对今天这个难忘日子的巨大恐惧。
“你们还有什么事要说……或者要问吗?”汤姆问。
切尔茜满脸胀红,严肃地,小声问:“我们怎样告诉朋友们?”
“说真话,当需要时,我决不要求你们为我而撒谎。他是我儿子,我们四个人,不,五个人,每周五天待在同一学校,这个事要瞒住,是决不可能的。肯特也面临许多事情,需要他自己处理。记住,我想肯特可能需要心理咨询,帮助他处理对这事的感受。这也同样适合你们。”
切尔茜把手弯成L 型,把脸埋在手上。“这真是难堪极了,我们的爸爸……校长。”
“我知道,我很抱歉,切尔茜。”
汤姆很想饶过桌子角,去抓住她的手臂。但又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这个权力。罗比的难堪似乎小多了,代之而起的是半皱着双眉,阴沉着脸,“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到我们这里来,要肇事的话?”
“来这儿肇事?我想不会的。我是说……罗比,那真是不好回答。他今天会发现,他不仅有一个父亲住在同一个镇上,还有一个异母哥哥和一个异母妹妹,甚至还有叔叔,婶婶,爷爷,这以前,他对这些一无所知。我想他对我们产生好奇的时间会很快到来。”
罗比将牙齿咬在一起,表情很沉重,双手放在肚子上,但双肩看起来则有和解的意愿。
“那你和妈妈的关系将怎样?你是今天告诉她的吗?说了些什么?”
“是的,我今天才告诉她,妈妈很生气,她在哭。”他眼角余光瞥见克莱尔慢慢离开她站着的门廊,躲进角落里去,衬衣后襟刚消失。罗比就转过身子。很显然,他不知道她曾经站在那里。要是知道了,他如此质问父亲,将吓得半死。
“那你如何对待这个女人,我意思是说,你和她之间还有什么故事吗?”
“没有任何关系继续下去。她现在与我完全是陌生人,绝不会有什么关系。让我直说,你们两都长大了,别搞婚外恋,别搞性游戏。在偶然的场合,我去见过她,同她谈了话,主要目的是询问有关肯特的事,并试图处理它。”
切尔茜问:“为什么妈妈那晚上会问你这事?”
罗比转过头来:“什么时候,你没给我讲过。”
“爸爸,”她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汤姆身上,“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紧张,沮丧。我想,我知道了肯特,明白迟早得告诉你们,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我害怕。妈妈错误理解了我,就是这样。如果我一知道有肯特这回事,就立即老老实实地告诉她真相,那应该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你也就不会听到那场谈话了。”
他们的谈话突然被汽车驶进厨房窗子外车道的声音打断。车门关上,脚步声从前面人行道传来,门铃响起来。
罗比把椅子后推,铃声响了一声又一声,他走到门口,突然吃惊地停了下来,从屏风向外望去。
肯特•;艾仁斯站在那儿,他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我想见你父亲。”不待邀请,便打开屏风门走进来,汤姆和克莱尔同时从不同方向来到门口,切尔茜站在远处看着,罗比则跟在肯特后面走进来。
父亲和儿子面对面站着,沉默无语。就象是两个复制品,只是年龄不同。肯特瞪着眼,与这个看起来和自己相似了近20年的身影对峙着。黝黑的皮肤,棕色的眼睛,丰满的嘴巴,挺直的鼻梁,头顶的发旋。
他挺身站在那里,双眼满怀挑衅、屈辱和愤怒,没有微笑,没有什么能软化他的心灵感受。
他说:“我是来为我自己看一眼的。”这是他到达以后,情感风暴的总爆发,随后转身离开。
“肯特!”汤姆喊道,跟着他背后追出去,双手拍门,“等一下。”他已走下前门台阶,来到人行道上。肯特站在豪华车的对面,驾驶室的门开着,表情凛不可犯。
“你从来没找过她,你问都没问过!”他吼道:“你把她搞过了,就掉头走开。我是个私生子,甚至比私生子还不如!”
车门砰一声猛地关上,豪华车吼叫着驶向车道,一溜烟驶去。
汤姆看他离去,叹了一口气,感到心力交瘁。这一天何时是尽头?打击一个接一个,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但责任迫使他挺着腰板走进屋去,面对这一切。
孩子们仍站在原地,
“你妈去哪儿啦?”
“楼上。”
“克莱尔?”他走到楼梯口喊到。“克莱尔,你下来一下。”
他上到楼梯中间,眼睛与楼上客厅平齐。她从卧室出来,站在客厅那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仿佛是包扎起来的一个包裹,看起来她的双手两小时以来一直就这样抱着。
“什么事?”
他大声说话,以便让孩子们也能听见。“他现在情绪很坏,我得给他母亲打电话。为了使你们不产生其他想法,我先告诉你们大家!我和孩子们打交道多年了,对他现在的坏情绪状态很担心。”他走向厨房里的电话,越过切尔茜和罗比。“你们大家要是愿意的话,都可以站在旁边听我说些什么。我要打了。”
他开始拨号,莫尼卡在响了第一声铃后,就拿起了电话。
“莫尼卡,我是汤姆。”
“哦,汤姆,感谢上帝,肯特把我的车开走了。并且……”
“我知道了。他刚才还在这儿。他闯了进来,和我对峙了一阵,又一阵风似地走掉。象疯了一样地开车。你最好叫一下警察,让警察拉住他,检查他的安全状态。他真的很危险。”
“我也在担心这一点。”她略为想了想说,“好的,我会的。他哭了吗,汤姆?”
“没有,我想他没有,但他很愤怒。”
“是的,他离开这儿时,就很愤怒。你家里人怎样对待这事?”
“很不好!”
停了一下,她说:“好吧,我还是打电话给警察。谢谢你,汤姆。”
“没事。你能不能在他回家后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他没事。”
“好吧!”
他挂上电话,整个房间就象举行葬礼一样沉闷悲伤。每个人占据一小块地方,小心地相互保持距离,不说话,各自把自己藏起来。孩子们慢慢回到自己的房间。克莱尔留在她和汤姆的卧室里。汤姆来到厨房,眼盯着上面写着爸爸的红杯子。
事情终于解决了,秘密揭开了,罪过也招认了,但却换来了如此毫无希望的转型时期。他甚至感到这个家庭的团结似乎再无可能恢复了。屋内鸦雀无声,没有电视、没有音乐、没有脚步声、没有开门声、没有水流声,人人沉默着。他爱着的这三个人正在干什么?卷在床上恨他?
切尔茜坐在床上的枕头上,背脊靠着床头板,双膝向上弯起,交叉重迭着。红色的啦啦队绒球放在膝边。她长久地,反复地抚摸绒球的绉纹纸,用中指指甲边将它刮平,好象是拉直自己的头发一样。她的拇指已被染红,有几段绒线被刮掉了,堆在身旁,形成一小堆。她仍在把绒球刮了又刮,刮了又刮,……眼睛瞪着……回忆着……思考着。
她和自己的哥哥接了吻!
下次见了他,该说些什么?她怎么好意思再面对他?她会被迫见到他,甚至就在自己家里与他见面。现在他们都知道了有一个共同的父亲。一想到他怒气冲冲地来到自己家里的样子,在学校里再见到他,真是难堪透了。她设想着下周星期一早晨,自己到学校,走过他的那排储物柜,在人群中遇见他的眼光,要装作和平时一样。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象平常一样呢?她该怎样向自己的朋友说这件事。他爸爸是她家长,又是学校校长。一个他们仰望着,尊敬着的人。不管她是否信任他们,这件事总归会传出去。更难忘的是肯特的反应。他闯进自己家里瞪着父亲,大喊大叫,斥责他。然后,她所有的朋友们都会知道,她爸爸有一个孩子,他从来没对他尽过责任。不管环境原因怎样,他有两个儿子在同一年级,而只有一个是合法出生的。
切尔茜把双手圈住膝头,把额头埋在上面。她的深呼吸在身侧搅动着绒线球。绒线球象是被秋风吹散的树叶一样,解体散落,这些都不能给她带来些微的轻松。
她的家庭会怎样?如果她因为肯特的事而烦心,她妈妈必定痛苦得要死。
她知道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在七月份结婚,罗比在12月出生。肯特是哪个月出生的?很难确定月份。如果是同一年,……好象真的是那样。她会得出某种解释。切尔茜试图从母亲的角度来听取这一消息,但关于她父亲的不忠引起的极大愤怒,实在难以衡量。其他孩子的父母也有婚外情的,但她的没有。
“上帝啊,”她想,“千万让妈妈和爸爸平息这件事,别让它引起更大麻烦。并且我真不知道,要是父母之间出了差错,自己该怎么办。请告诉我怎样安慰妈妈。如有什么办法安慰她,我愿做任何事。”
但妈妈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而爸爸则在房子其它地方漫游着。即使这样,他还在说不用担心。只有傻瓜才看不出妈妈的感受。这事已经引起她大量的眼泪和他们相互间的裂痕。天啊,也是整个家庭的裂痕。
罗比坐在他的房间里一张枫树硬板椅上。手中转动着一个橄榄球。从顶到地的书架包围着他的写字台,台上有台电脑,屏幕已经黑下来,整个房间寂静无声。床上刚打扫干净,蓝色地毯刚用吸尘器清扫过,从书架和柜子里搜罗出来的废旧不用的东西堆在屋角,他的印有字样的夹克衫挂在门后的衣钩上。虽然夜幕已降落下来,房间的灯仍未点亮。
他坐在那里,就象早些时他父亲坐在秋千椅上一样,屈身向前,双肘搁在膝上,只有橄榄球在他的年轻的大手上倒过来倒过去。
一个兄弟,不,异母兄弟,相同的年纪,接受他吗?在什么气氛下接受他?他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外地,从不知道父亲是谁。现在知道了,怎么办呢?让人们去嚼舌根,翻白眼,问一些罗比无法回答的问题?号角已吹响,并响彻整个房子,每个人都感受不爽。罗比现在比在球场上看到他时还难受?在边线上看到他,就好象责骂他有这么个父亲,只照应着自己。而肯特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呸,这不是我的错,不是。
但是父亲,真混,他怎么干这种事?他和妈妈今后怎样相处?有时他们俩人会谈起一些老的男朋友女朋友,但从未提起过莫尼卡这个名字。
他想起了他爸爸今天中午说的话,“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改变你。”是的,肯特改变了他们这个家!谁知道他还会给这个家带来多大的变化?这些变化会有多严重?爸爸所说的那些话,怎样面对道德上的两难问题;道德品质是如何形成的……,那他的道德品质又是怎样形成的呢?罗比早就计算出,他妈妈在与爸爸结婚之前就怀孕了。虽然他很天真,但他一直以为他妈妈和爸爸从来没和其他人好过,只是相互爱恋。看起来好象只有他们自己这一代才必须坐在卫生课教室里,听取有关爱滋病、怎样使用避孕套的说教;听取父母亲讲解怎样做个好人。那什么是好人呢?他总是以为他父亲一辈子很自然地比他们这一代强。因为在那很久以前,作个好人要容易得多。他知道,他和布琳达已经非常亲密了,很多次机会可以干这事了,但他最终还是退却了。实质上,迫于压力,他告诉朋友们他们以经干了这事。因为你说没干过,那就是个小人。实际上,他真没有那个胆量,布琳达也没有。所以他们总是临时退却。真是的……这个世界乱透了。
但他的爸爸却同时让两个女孩怀孕,真是个无赖。
凡有生殖常识的人都可以计算生产日期,并想象得出来,如果罗比和肯特由两个不同女人生在同一年,那他们的父亲一定很忙乱。
罗比将橄榄球甩进金属垃圾桶,仰面躺到床上。
肯特•;艾仁斯,是他的非婚生兄弟。他必须在球场上与这小子一起打完这个赛季,他妈妈也会在球场边看着他们。
可怜的妈妈,如这件事在学校传开来,她将如何相处?那可不能象今天这样,只是把门关起来就了事的。
克莱尔坐在床边,把一个宽大的衣服抽屉打开,放在脚边。她抓出一大把袜子,把它们理成一对一对的,折迭起来,整齐码好,她用一双厚的白袜子把眼泪揩干。固执地将棉袜子、尼龙袜、内衣按精确的顺序放在抽屉里码好。就好象抽屉内的顺序与她今后的生活一样,发生新变化
把一对脚链配好对,迭好,堆起来;检查长裤袜,双折,四折,卷起来;把胸罩双折起来放在抽屉角里;拿起起了皱的尼龙裤子,用手抹平顺;使堆放更整齐,不致于垮塌,就象今天她的生活一样,突然出轨。
突然,她俯身向前,用一块白色棉布掩着脸。
我不……我不能……。
不能什么?没有答案。只有在这时,她震惊于这个孩子在前厅面向汤姆的情景,他与汤姆年轻时,长得实在太象了,使她第一次看到他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怎么会在这之前没注意到这一点呢?她今后如何面对这事?当她对丈夫的信任突然被击碎以后。她怎么能走进厨房,履行妻子、母亲的职责,使家庭气氛恢复到正常状态?星期一她怎能到学校正常上班?
我不能……我不能……。
她简直不知道,使衣服抽屉恢复正常秩序对她来说,是如此重要。但当她站立起来,继续整理时,眼泪夺眶而出,她开始抽泣。脑袋耷拉着,双手在一个杂乱的抽屉里翻来翻去,翻来翻去,这个抽屉至少有两年没整理过了。再有两年也不会去管它,谁还在乎呢?
终于,她停止了这一毫无用处的工作,瘫倒下去,身子倒在木抽屉上,前额搁在抽屉的后板上,一串尖利的声音从喉咙中涌出:“哦,哦……他不愿意和我结婚,他并不爱我。”
她希望他能走进来,看到她躺在床上垂头丧气的样子,见证她是被他气成这样子的,真诚的理想被粉碎,她已哭得少气无力了。
另一方面,她又不想面对他,因为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她简直不想再见到他。
他躲在外边。她躺了一个多钟头,天全黑下来;街灯亮了起来;从窗子缝吹进来的风冷飕飕的;窗帘钩拍打着窗棱;偶尔有汽车开过,或者摩托车驶过的声响。
很久以后,电话响了,在汤姆拿起电话的同时,她把分机抓在手中,屏住气仔细听着。
“汤姆,我是莫尼卡。”
“我是汤姆。”
“是的,我听出来了。”
他松了口气地叹息一声。“感谢上帝,他没事吧?”
“没事。”
“你和他谈过吗?”|
“我试了一下,但他不想多说,他还是很痛苦、气愤的样子。”
“我想他有权利这样,但我也没料到他会这样。他来我这里后,又很快离去了。”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是无耻的混蛋,把你搞了后,就离开了,过后连问都没问一声你是否怀孕。”
“哦,汤姆,我很抱歉!”
“但他是对的,我至少应该给你打个电话。”
“唉,我真是应给你打个电话。”
“哦,莫尼卡,天啦……”他心力交瘁地叹了一口气,“谁知道我们该作些什么?”
在随后的沉默中,克莱尔想象着他们都紧贴着电话听筒。她很奇怪,莫尼卡•;艾仁斯长得怎样?她的家是什么样子,他看见过她的什么部位?
“我想这对你家庭可能象地狱。”她的声音充满深切的同情。
“这简直要了他们的命。这简直……唉,糟透了。”他的声音百般沮丧。
“汤姆,我真的很抱歉,都怪我。”她的语气中充满着深切的关怀,“你能处理好吗?”
“我不知道,莫尼卡,现在我真的没把握。”
“你的妻子怎样了?”
“她哭了,非常愤怒,还打了我,现在这里没有人说话。”
“哦,汤姆!”
克莱尔听见了他们两人的呼吸声,过了一会,汤姆清了下喉咙。嘶声说到:“我想克莱尔说得对。她说:‘哦,上帝,一切全乱套了。’”
“我不知道。我能为你作些什么吗?如果你有什么事……?”
“你最好是与肯特谈谈,如看到任何危险症兆,立即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注意哪些方面:压抑、颓废、开始抽烟、喝酒、深夜不归。我在这一头会看着他,注意他的学习情况。”
“那好。还有,汤姆。”
“……”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都行。”
“谢谢!”
“那好吧,我想我该挂了。”
“对,我也这样想。”
“好,再见。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
当他们挂上电话,克莱尔也挂上分机,躺在床上,心脏狂跳,震动着整个身子。我真不该偷听他们。她想,现在她真实存在了。从她口气中能听到对汤姆深切的关怀。我听到他们谈话中,因为深刻的痛苦而产生的停顿。我是一个沉默的见证人,肯特真是他的儿子。我不可能否认,他们之间永远有种联系的纽带。
我今天所了解的不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谈话。
她等着他进来告诉她,他与她的通话情况,但他没进来。她逐渐确信,他和莫尼卡之间一定很有感情,怎么会没有呢?她推测到,如无感情,他们怎么会搞到一起呢?
又过了很长时间,一辆汽车开过,迫使她从昏睡中醒来。她起身坐起来,感到深身颤栗。屁股靠着衣服抽屉,帽子掉了,看一眼床边的数字钟,不到九点,睡觉实在太早了点。但她不愿将自己踏进房子里他的那一半里去。冒险估计他正在什么地方,并考虑作出怎样行动的决定。
在数字钟的光照下,她将抽屉推进去,脱去鞋子和裤子,但仍穿着脚链和衬衣。没有力气找出并换上睡衣。她卷成一团,象个球一样盖着被子,双手抱着膝头,背对着汤姆那一半床头。
一会儿,她听到汤姆走向孩子们的门边,先是一个,再是另一个。进去,与他们每个人谈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模模糊糊一点也听不真切。最后才打开自己的卧室门,走了进来。
他也是在暗中脱去衣服,然后躺下,并注意背不挨着克莱尔。好象是坐在教堂的座席上,邻座的人正在祷告,而不敢打扰。
再一次,在他们之间出现完全的沉默无语,毫无道理和必要地躺着不动。装着另一个人不在场一样,即使周身的肌肉和骨头开始难受得需要移动一下,也强撑着。
不停地哭泣使克莱尔头痛不已,但她盯着数字钟,看着上面的数字变换,直到最后眼皮变得沉重。
深夜,她醒过来 ,发现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探索着,试图把她转过身来。但她把他推开,远离他那一半床。
“别!”她说。
再没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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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之歌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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