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歌 第十四章

  星期六早晨,汤姆说:“爸爸,我们今天打扫一下卫生好吗?”
  “为什么呢?”威思礼看着堆满杂志的书架、重重叠叠的报纸、歪歪扭扭的沙发套、残破的厨房洗碗池、垃圾遍地,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住在这种猪圈里。”
  “我一点不觉得。”
  “我知道。但是,爸爸,求你啦!我们只要稍为打整一下,让它象个样子。”
  “哦,那好吧!”威思礼从厨房椅子上站起来。“你想我作什么?”
  “只做一件事,把你六个月未用过的东西全部丢掉。然后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其余的我来作。”
  威思礼低头看一下自己松垮的裤子,卡其布衬衫,再抬头望着汤姆,脸上表情明明白白,这有什么关系?他再低头弹去衬衫前襟上的一块蛋黄,擤了一下鼻子,那或许不表示什么意义,然后开始清理旧报纸。
  差一刻两点,克莱德来了,他看起来干净利落,穿得象花花公子,不象威思礼不修边幅。他看了一眼威思礼,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看看他!汤姆,给我一把刀子,我在墙上把今天这个日子刻下来。”
  “把你的笼子关上,克莱德,不然我把你关进去。”
  克莱德高声大喊起来:“你是怎么干的,汤姆,用手拷把他拷到淋浴头下面,洗得真干净,我的上帝,威思礼,你今天真漂亮,等会我带你去妓院。”
  两点正,肯特准时来到,他开着豪华轿车,三个男人站在后门台阶上迎候他。
  汤姆走向前,此刻又有一点尴尬,就象他们未拥抱以前那个味道,两人都有点手足无措。
  “哈罗,肯特!”
  “哈罗,先生。”
  “啊……你真准时。”
  “是,先生。”
  笨拙地暂停了一刻,汤姆说:“好啦,来吧!见过我爸爸。”他领着这孩子向台阶走去,有点拿不准该怎样向他们介绍。最后他决定不提血缘关系,让时间去处理吧。
  “肯特,这是我爸爸,威思礼•;•;伽德纳,这是我的叔叔克莱德•;伽德纳。爸爸,克莱德叔叔,这是我儿子肯特•;艾仁斯。”我儿子肯特•;艾仁斯,第一次这么宣布,产生的效果出乎汤姆意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看着父亲和叔叔与肯特相遇时的表情,幸福淹没了他。
  威思礼伸出手来,似乎要与肯特握手,却抓住他的前臂,笑着端详他的脸,又转看汤姆,再转到他的脸上。
  “是的,”他宣布,“你是汤姆的儿子,没错。我敢说,你还有点象你的奶奶,我看嘴巴忒象,克莱德,你说是不是,他的嘴巴是不是象安妮?”
  肯特不由自主地微笑了,随后又咯咯地笑起来,最后和克莱德握握手,初见面的尴尬被打破了。
  “好啦,快进屋吧!我告诉你我住哪儿。”威思礼在前面带路。“你爸爸今天上午给我把这个地方打扫了一下。把我这里的鱼腥味都整干净了。我没见过你,但我不知道,有点鱼腥味有什么不好。你就当这里是你的家。你喜欢钓鱼吗?”
  “我从没钓过鱼。”
  “从没钓过!为什么?我帮你改正一下,好不好?克莱德,你说呢?今年太迟了,只有明年夏天开禁以后才行了,我们只有等。你爸爸只有我屁股高时,我就把钓鱼杆交到他手里。我想告诉你,男孩子就要会钓鱼。你学钓鱼迟了点,但不会学不会。你见过芬威克钓鱼杆吗?肯特?”
  “没有,先生,没见过。”
  “最好的鱼杆……”威思礼突然停住,转身直接对着孩子假装生气地说:“先生,什么先生?不要老是先生先生的。我没见过你,但今天很幸运,我又有了一个孙子。我想要你叫我爷爷,就象其他孙儿孙女们一样。你能试一下吗?”
  肯特不由又大笑起来,遇到威思礼这样风趣、可爱、饶舌的老人,你不由得跟着他转动。“爷爷!”他喊到。
  “这好些了,现在过来,我给你看我的芬威克钓杆,才安了一个新的线轮,是有系列号的,你知道吗?”
  克莱德插话进来:“你要听了他的话,脑袋就会变糊涂。他以为他的钓杆和线轮是世界上最好的。但我的更好。我是格•;鲁米斯钓杆和西玛诺•;司特拉迪克线轮,值2000美金呢,你问问他,哪个今年夏天钓到的斜眼鱼最大?去问他!”
  “谁的鱼杆和线轮钓的斜眼鱼最大,爷爷?”肯特问,掉进他们的恶作剧圈套中。
  威思礼怒视着他的弟弟:“嘿,你见鬼去吧,克莱德!你把你钓的鱼挂在生了锈的,老掉牙的秤上称,用来称鲸鱼的秤才称得出来。”
  “秤是旧一点,但很准的。”克莱德冷笑着说。
  “那你再问问谁钓的北方鱼最大。”
  “唉,等一下!”肯特打断他们,“等等,等等,什么是北方鱼,什么是斜眼?”
  两个老人简直对他麻木了。“什么是斜眼鱼?”同时冲口而出。他们望着他……,又互相对眼一眼,再望着他。他们的表情似乎在说:可怜的孩子!威思礼摇了摇头。“我们是在说我们干活的事情!”他说,抬手想推一下鱼帽,但此时却未戴在头上,只好搔搔头皮。“孩子啊,孩子!”
  他们这一天过得非常愉快。肯特对祖父和叔祖父的了解远比对父亲的了解多得多。他坐在盖了套子的沙发上听两位老人讲他们少年时候在明尼苏达,亚历山大利亚的故事,他们和一些伙伴常去玩耍的地方。知道他们夏天睡在还未修好的小屋阁楼上,晚上把尿撒在果酱罐里,藏在床底下。妈妈打扫清洁时发现了,让他们每人拉堆屎在里面,不盖盖子,放在屋里两个星期,不准扔掉。阁楼温度在下午高达95度。两周后,威思礼和克莱德对妈妈发誓,以后再也不放尿罐在床底下了。即使蚊子满天飞的夜晚,他们也只得走很长的路到后院去撒尿。
  那时,他们有一个朋友叫斯威迪,虽然并不怎样聪明,但年龄比他们要大好几岁,在六年级就考取了汽车驾照。斯威迪无疑是这群未来驾驶员中的明星,他们一群整天围着他的轿车转。他们有许多恶作剧:偷西瓜;往复写纸上涂奶酪;在人家的邮箱里放蛇;在人行道上粘一毛钱硬币;用糖罐装上盐,放在人们常去的地方。一提起万圣节时,把狗屎装在纸袋里,用火点燃,放在人家门前台阶上,再去按门铃,然后跑开。他们笑了又笑。有一次,他们从英语老师法布仁莉夫人的晾衣绳上偷走一个大乳罩和内裤,把它们挂在学校的旗杆上。
  “哦,你还记得她个子有多大吗?”
  克莱德伸出双手,做出抱住两个装满杂货的大袋子的样子。“就象一对装在黄麻口袋里的一岁母猪。”
  “也象我这里一样。”威思礼抬了抬他的屁股。
  还有,当风吹起内裤时,科学老师把他的学生带出教室。以为出现了日蚀,要学生观察。
  “你还记得她的胡子吗?”
  “当然记得。她刮胡子比高二的男生还勤。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男生都羡慕她的胡子。我记得我当时已经长了很多胡子了。”克莱德搓了搓下巴,眨了眨眼睛。“女生都向我频频地抛媚眼。”
  “哦,当然啦。我认为你当时已经去过妓院了。”
  克莱德只是嘿嘿一笑,自我满足地说:“你嫉妒我啦,威思礼。”
  “胡扯。”威思礼向后靠在饭桌旁的椅子上,挺起胸膛,用两手搓着。“我只是嫉妒一个人说一堆谎话,他的血压比智商高四倍。”
  汤姆任他们俩胡扯。偶尔瞥一下肯特,交换一下会心的、快活的微笑。一提到妓院,这孩子猛一惊,随之便明白了,这只是老家伙在随口胡说。当他们说得不多的时候,威思礼拿出几本照片薄,给肯特看汤姆孩子时的照片。
  “这是我们把你爸爸从医院接回家时拍的。我还记得他当时好衰弱,晚上你奶奶抱着他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样子。这一张是他和邻居女孩雪莉、约翰逊一起照的。他们经常一起在院子里玩,我常带他们一道学游泳。你爸爸好象生来就会游泳似的。他告诉过你,他读高三时,一直当游泳救护队员吗?看这一张,”威思礼用硬手指指着这一页……“我记得这一张。”这些照片再现了汤姆在高中打橄榄球,大学毕业到结婚的情景。
  相册摆满了厨房的桌子,突然听到外面汽车喇叭响,大家都向后门望去。门上有个小窗,挂着卷起来的红白相间的窗帘。透过窗帘,看到有四个人从一辆红色福特轿车出来。
  “哦,我敢肯定是雷安和他的孩子们。”威思礼说,向门口走去,“没看到柯莉和他们在一起。”
  他打开门,叫到:“嘿,谁在这儿?”
  两个声音同时喊到:“爷爷!”还有一声:“嗨,爸爸!”
  汤姆也站了起来,感觉肚子似乎被夹紧了一下。他简直没想到,他哥哥和他的孩子们会来这儿。他们对肯特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住在圣•;克劳德,开车到这里来回得四个钟头。如果不事先约好,是很少见面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四个人涌进了小屋,肯特慢慢站起来,充满疑问地望着汤姆,克莱德站起来与他们握手,拍打后背。雷安与弟弟见面问侯。
  “太好了,我还差点去你们家找你呢!”
  他们紧紧抓住手臂。“你今天走运,老哥,柯莉怎么没来?”
  “和她妹妹一起去看大型古董展览,我对孩子们说:嘿,我们一起去看爷爷吧!”他瞥了一眼肯特,问汤姆:“克莱尔呢?”
  “在家里。”
  “孩子们也在?他们还好吧?”
  “每个人都很好。”
  “这是谁?”雷安把注意力集中到肯特身上。他个子很高,长得酷似汤姆,耳朵以上的头发已白了,胸膛饱满,戴着眼镜。
  “这……”汤姆走近肯特,“我需要稍为解释一下。命运给了他这个机会,真是绝好的机会。”他把手放在肯特肩上,“我会很高兴地向他们介绍,如果你没意见的话,肯特?”
  肯特直视着他爸爸的眼睛,回答:“是,先生。”但这个孩子的魅力,可能很快就会被这个未曾预料的亲戚金矿所接受,一个亲伯伯,……堂兄妹……一共三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很可能成为他的亲密朋友。
  汤姆用力捏了下他的肩头,用带着共鸣的,没有任何歉然的声音宣布:“这是我的儿子,肯特•;艾仁斯。”
  屋里鸦雀无声,可以听到针掉地上的声音,没人动弹,没人呼吸。随后雷安克服了自己的惊奇,伸出好象载着拳击手套的大手与肯特相握。
  “肯特,这是你伯伯雷安。”
  “你好,先生。”
  “这是你堂兄布伦特,堂姐艾丽逊和堂妹艾丽卡。”每个人都呆望着其他人,几个人的脸都发红,两个老人仔细看着他们,观察他们的反应。
  威思礼最后开口,“好啦,你们谁还要说什么吗?”
  两个姑娘嘟囔一声:“哈罗!”男孩勉强地与肯特握了下手。艾丽卡只有15岁,仍盯着肯特,喘着气。“唉,真是……我的意思是,见鬼,你这些年在什么地方?”
  几声笑声缓和了紧张气氛,肯特未开口,先笑了:“我和妈妈住在德克萨斯澳斯汀。”
  每个人又显得尴尬起来。汤姆说,“坐下吧,大家都坐下。肯特和我会告诉你们事情的原尾。这里已经没什么秘密可言,学校每个人都知道了。家里每个人,除了柯莉外也都知道了。当然你回去后,也可以告诉她。并不是每天都能遇上新的亲戚。所以我们今天开始新的亲戚关系。爸爸,你能不能给我们煮一壶咖啡?”
  他们一起坐下,汤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们。有时,肯特还插进一些细节,与汤姆交换眼色,或眼光在其他人脸上扫过。有生以来,几乎没有什么亲戚。现在却突然和这么多亲戚坐在一起,使他敬畏有加。他们一道喝咖啡,吃买来的点心。肯特与布伦特交谈一些个人琐事。布伦特在杜鲁斯明尼苏达大学读最后一学年,专业是语言治疗。艾丽逊今年十九岁,在银行工作。艾丽卡似乎还没有从因肯特的存在引起的惊愕中完全恢复正常,每次与他谈话,都会显得惊慌和脸红。
  雷安想和汤姆找个时间单独相处,此时已近黄昏,他该要带孩子们回家了。
  “你出来一下!”雷安说。两兄弟穿上夹克衫,来到十月份阴冷,雾气沉沉的外面,斜靠在雷安的车子前挡板上,肩并肩,抬头透过松树之间,望着天空中低矮的云层。云层堆叠起复,象钢板一样沉重。一对野鸭子盘旋着飞过。秋风在屋子周围盘旋,吹起他们的头发,车道两边的枯黄草丛东倒西歪。有时甚至觉得有雪花飘落在脸上,但对着铁灰色的天空,就是无法看见。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雷安问 。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嘿,我是你哥哥,你不需要考虑说什么?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他收紧下巴,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离开克莱尔了。”哥哥充满同情地问。
  “不,是她离开我了。从技术上看,我搬出来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雷安的声音好象他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我也是。”
  “我总认为你们俩在一起,任什么也不会分开。真见鬼,柯丽和我吵架比你们多得多。”
  他们花时间感受着这阴沉而忧伤的天气,每个人都能察觉到对方心中的哀伤。最后,雷安将一只手放在汤姆肩上。
  “那你今后怎么办?不会有事吧?”
  汤姆耸耸肩,双手、两脚交叉:“和爸爸住在一起,真是太窝囊了。”
  “是呀,我明白。”
  “我想去租间房子。这里脏得让我发疯。”
  “有家具吗?”
  “没有。”
  “然后又怎么办?与另外的人一起过?”
  “不,不会的。”
  “那就好,至少你还没把事情搞复杂,你还想搬回去与克莱尔一起过吗?或是别的打算?”
  “要是她愿意的话。不过现在她仍然拿着她的枪,不愿让我接近她。她说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考虑这件事,平复她的痛苦。”
  “你觉得要多长时间?”
  汤姆叹口气,抬首望天,又闭上眼睛,“真见鬼,我也不知道,我对她把不准。”
  雷安用把手臂紧按着汤姆:“是呀,谁能把得住女人?”停了一会,他又问:“你要我作点什么?什么事都成,只要说出来。”
  “你什么也作不了。”
  “我有些旧家具,一个躺椅,放在布伦特宿舍里,还有几件塑料贴面的桌子。”
  “不需要,谢谢你,我或许可去租一点,因为不打算长久这样。”是否长久,两人都把不准,“我才搬来,爸爸不太爱干净,但至少还好相处。克莱德叔叔每天都要过来,他们互相向对方身上拨粪,这你是知道的。”
  “对。”雷安笑起来,“我知道他们的德行。”
  又有几对鸭子飞过。在以往快乐的日子里,见到这些鸟儿,他们会欢呼。“水鸭,”“野鸭。”不停地喊。但今天,见着这些成对的色彩斑斓的水鸟飞过,却什么也不说。当翅膀的呼啸声消失在远处时,雷安说:“我知道你有多爱她,这真是你的地狱。”
  “纯粹的,折磨人的活地狱。”
  雷安揽住汤姆,并排拥着他,抚摸他的夹克衫袖子,好一会才说:“这孩子很不错!”
  “是吗?你也这么看?我得承认,他妈妈把他照顾得很好。”
  “听我说,你想要我和克莱尔谈谈吗?或者做其它事情?”
  “我把不准能起什么作用。”
  “那让我试试吧!”
  “那好,你就试试吧!”
  “我下周哪一天给她打个电话。还需要其它的吗?说出来。”
  “哦,感恩节时,我想找个地方走走。”
  “那你来我那儿。”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雷安看到小屋门开了。“好了,我想我们该走啦,柯莉可能已回家了。我们还要开90分钟的车。”
  汤姆离开车子,雷安也同时离开。他们之间真诚坦率地拥抱实在屈指可数,但这次却做到了。婚姻破裂的悲伤使两兄弟无比亲近。他们都明白,还有更多的悲伤在等着汤姆。
  “嘿,听我说,老弟,需要我帮忙就打电话,好吗?”
  “好,”汤姆转身走开,使劲眨眼,向小屋走去。俩兄弟一起回屋。在门前台阶上,汤姆手握门把手,转过身来:“注意,你给克莱尔打电话最好晚一点,因为她每天晚上都要到学校排练话剧,好吗?”
  “一定。”
  “谈过以后,一定再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说些什么。”
  雷安再一次把手放在弟弟肩上。汤姆转身进屋,他的手滑了下来。汤姆往昔的精壮气质已可怜地荡然无存。
  十分钟后,汤姆站在台阶上,看着两辆轿车倒车,调头。他扬手与开走的车子招呼。天完全黑下来。他想着雷安回到家中,与柯莉以及孩子们聚在晚餐桌上,一定会激动地谈论着他们的事。他也想像着自己家里,克莱尔、罗比、切尔茜无情无绪地吃晚饭,都不开腔。还想像着肯特回家,与他妈妈讲起整个下午与堂兄弟姐妹、爷爷、伯伯、叔伯爷爷在一起的情形。身后,两位老人已关上门,或许已经准备好,一边争吵一边玩纸牌。以此度过漫漫长夜。自从把肯特的事情告诉克莱尔后,汤姆经历了许多艰难时刻,但没有那一刻象现在这样,让他感到如此孤独,无助。所有的人来到世界上都是成双成对地生活,即使头上飞过的野鸭也都是一对一对的。他站在那里,孤单一人,在萧瑟秋风中,迎接寒冬的到来。
  走进屋去,果不出所料,牌桌已摆好,爸爸正从厕所出来,克莱德叔叔拿出几罐啤酒。
  “我想出去一会。”汤姆说。
  “去哪儿?”他爸爸问。
  “去药店买咳嗽药。”威思礼的表情显示他不是小孩子。“好啦!”汤姆只好耐住性子,向两位老人解释。“未必你们还信不过我,以为我会去妓院吗?”
  “不,你自己去吧!”
  “我是想去找克莱尔谈谈。”
  “这我相信,祝你好运!”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自己都把不准感觉如何。恐惧,有一点;希望,求之不得。许多自我怜悯,巨大的不安全阴影,对他都是难以适应的。他一直在想,要是把事情搞得更糟,该怎么办?她要是和其他人好上了又如何呢? 她会勾搭上约翰•;汉德曼吗?她会那么干吗?我这去要是让孩子们讨厌,该怎么办?她要是大哭,大喊大叫,赶我走开,我又该怎么办?
  有时,一股怒火腾地升起,发泄以后,感觉似乎好些了。总之,他要尽最大努力,让她能够原谅他在过去一时犯下的错误。她太看重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失误,而不念及多年来的努力。
  这件事真他妈倒霉,回到自己的房子面前,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先敲门,再进去。他为这幢房子付了钱,真见鬼,就是这扇门也是他油漆的,门把手坏了,也是他给换的。门钥匙正揣在口袋里,他是不是该敲门。
  “不,管它哩!”
  他走了进去。厨房空无一人,桌子上方的灯亮着,楼上什么地方收音机轻轻响着。
  他走到楼梯脚下,看到距楼梯最远处的卧室里,灯光昏暗,照着天花板。
  “克莱尔?”他喊道。
  停了一下,“我在卧室里。”
  他慢慢爬上楼,路过孩子们空的、漆黑的房间,在右边最后一间的门前停下来。
  克莱尔正站在穿衣镜前戴耳环,她穿着高跟鞋、兰色晚礼裙、以前从未穿过的淡白色衣服。屋里充满依斯特•;老头香水味,是她多年来长期使用的牌子。
  “嗨,”他说,等候着。
  “嗨,”她转身,拿起另一只耳环,偏头戴上。
  “孩子们去哪儿啦?”
  “罗比约会去了,切尔茜到麦瑞丽家去了。”
  “麦瑞丽•;山茨?”麦瑞丽是他们俩都不太喜欢的姑娘。“她近来很多时间都跟她在一起。是不是?”
  “我时常检查她们是不是呆在家里。”
  “她和艾琳怎么样了?”
  “切尔茜很少和艾琳在一起了。”
  他仍站在门道里,两腿叉开,看克莱尔弯腰凑近镜子,把耳环挂在耳垂上。他感到体内升起第一波激情,但又拿不准该作些什么。
  “那你准备去哪儿?”
  “我和南茜•;哈莉蒂一起去嘎斯瑞看话剧。”
  “真的吗?”
  她走到落地灯附近,打开抽屉,选了根长的金项链,那是他在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时给她买的。“你真是要去那里?”她走回镜子前,把项链戴上。
  “你搽上香水,穿起高跟鞋,和南茜一起出去?”
  “不,我搽香水,穿高跟鞋,去戏院,那里有许多正经人士。怎么啦?”面对镜子,她让项链在衣服上放平顺。
  “你别哄人了。我去过嘎斯瑞,那里有一半的人看起来,就象六十年代卖花的孩子一样,女的穿黑紧身套衫,男的穿灯芯绒裤子,比我爸爸穿过的还脏!”
  “别自作聪明了,汤姆!”她走进洗手间,关掉收音机和电灯。
  他前进两步,进入屋里,指着她脚下的地板。“我们虽然分居了,但还未离婚!你没有权力出去约会!”
  “我不是去约会!我是和南茜•;哈莉蒂去嘎斯瑞。”
  “她丈夫去哪儿啦?”
  “在家,他不喜欢上剧院。”
  “约翰•;汉德曼在哪儿?”
  抬头盯住他,克莱尔脸红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转身走向衣柜,从衣架上猛地拉下一件夹克衫。
  “是呀!我的头撞上钉子了,怎么样?伽德纳先生?”
  他拥向她,抓住她一条手臂,扯她面向自己,穿了一半的夹克衫挂在另一只手上。“好吧,你听我说。”他吼道,气得发抖。“我看那小子的脸色有十年了。他每天课间总是候在你的教室门外,就象一只饿狼,在等待着机会。现在,我们分居的消息传出去了,他每天晚上与你一起排练话剧,机会来了。我猜他一定认为抓住了僵绳,是吗?除非我死了,克莱尔,你现在还是我妻子。如果约翰•;汉德曼胆敢把手伸到你身上,我就把他阉掉!”
  她挣开他的抓扯,按摩着手臂。“你还有脸向我吼叫,汤姆•;伽德纳。现在你站在我面指责我干了你以前干过的事,由此表明你的清白。我和约翰•;汉德曼没干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排练话剧。”
  “你不承认?自从他见到你以后,就一直在你教室门口垂涎三尺?”
  “没有!”
  “我说的是真话!”
  “我从未理过他,从来没有!”
  “哦,算了吧,克莱尔。”他轻蔑地说:“别当我是傻瓜。我是搞了个私生子出来,伤了你的心,那你现在每天晚上排完话剧后,约翰•;汉德曼围着你转来转去,口水长流,你指望我相信你没理会他?”
  她把另一只手穿进夹克衫,砰地一声关上衣柜门,“我不管你信不信,下次你进这个房子得先敲门。”
  “见鬼去吧!”在她走到门道前,他挡住她,把她往床上拖去。她吊在身后地下,竭力挣扎。
  “你混蛋,汤姆,放开我!”她在他强有力的控制下,尽力反抗,仍无济于事,只一个回合,她的手腕便被别住了。
  “克莱尔……克莱尔……”他的怒火软了下来,转而变成哀告:“你为什么要这么作呢?我爱你。我回来不是想和你打架。”他试图吻她,但她把脸别向一边。
  “你少来这假惺惺的一套!”
  “克莱尔,求求你!”他用一只手搬过她下巴,“你看看我!”
  她不看,紧闭着的眼角充满泪水。
  “我来是求你让我搬回家住,真的,克莱尔,我实在无法和爸爸住在一起,难受极了。我想去租公寓房子住。下个月一号快到了,在我还没搬家之前……”他停了下来,希望她能可怜他一下,但她仍然不挣眼。“求你啦,克莱尔……我实在不愿意住那种一间卧室的单身公寓,看上帝份上,我想和你在一起,和孩子们在一起,住在这个房子里,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属于这里。”
  她用空着的一只手捂住眼睛,大声哭了出来。“你这个混蛋,汤姆……”她想翻身转个方向,汤姆放开她。向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一下,俯身看着她。她弓身脱开他,“你不知道,你多让我伤心,你知道吗?”
  “不,克莱尔,我是没意识到。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明白它让你这么痛苦。”
  她转过头,抬眼瞪着他。“你在三天之中,在我和她之间来来回回地搞。你知道吗?我读了我的日记,我把我们做爱的时间都记了下来。你跟我干了,又跟她干,再跟我干,梆、梆、梆、不停地干,你意识到你干了些什么吗?汤姆?”
  他记不起来了,那些事在他的记忆中十分遥远模糊。
  “我是你的新娘子,”克莱尔继续说,她伤心欲绝的话语从心中喷射而出,“我怀着你的孩子,我想过……我想到我的身子就是你的神圣的归宿,把它交给你,就是一种神圣的誓言。我爱你,刻骨铭心。从我们第一次外出起,一直如此。你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我的主宰和神圣。如今才发觉,我错了。我视你为偶像,那真是我的无知。你从你的神的宝座上跌落下来,你在我眼中完全毁灭了。”
  “而且,我现在每天都要面对你的私生子。不仅如此,还有学校大量的流言蜚语,人们投射而来的奇怪眼神。哟,对了,我得承认,还有约翰•;汉德曼,对我十分尴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认为我想这个样子吗?汤姆,你说呢?”
  他一直低头看着她的脸,他逐渐明白,要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靠强行回家,把她硬拖上床是无济于事的。他向后跌坐下去,用手捂住眼睛。
  她继续平静地说:“我也很想一切回复原样,只要它不再发生,但我至今还恨你作了这种事。”
  他艰难地吞了口气,欲火熄灭了。在他面前,似乎有一个深渊,充满恐惧,是先前不曾有过的,她或许会走到那种地步,让他失去她和孩子们。
  她爬起来,移向床沿,背向他坐着,不再动了。他躺在弄得乱七八糟的床单上,双臂向上护着头。他害怕看到她的脸色,问了她一个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你想离婚吗?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不知道。”她轻声回答,声音如此之轻。他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婚姻已是岌岌可危了。他端详着她,爱、痛苦、恐惧、悔恨交织着,在喉咙里打成结。他把她头发搞乱了。他进来时,已梳得十分整齐、平整,现在四散开来,好似睡皱的枕巾。
  他坐起来,一只手抱着肩头,从后面靠近她,以便让她能看到他的脸。他抚摸她的头发,试图恢复原来的形状,但失败了。
  “克莱尔,我很抱歉!”
  虽然没回答,但他知道她是相信他的,可悲的是,她还不能原谅他。
  “我们必须解决这件事,你说是吗?”他问。
  “是。”
  “你愿意和我一起看心理咨询吗?”
  她凄楚地坐着,眼盯着膝盖,脚未踏实到地板上。她失望地点了点头,好象屈服下来似的。他闭上眼睛,终于如实重负地叹了口长气,把下巴埋到胸膛上。
  “但我想你还是得去租间公寓。汤姆!”
  他吃了一惊,睁开眼睛。“现在吗?这个周末?请你,克莱尔……”
  “去租吧!汤姆。”她离开床边,走进洗手间,梳理头发,重新化妆。他仰面躺下,眼望天花板,落地灯亮着,在每个小顶灯后留下很大的阴影。她打开水龙头,洗完后又关上。她的衣物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首饰盒开启、关闭;眉笔放进抽屉,关上抽屉;擤鼻涕,然后是从盒子里抽出纸巾。虽然仍盯着顶棚,但他知道她从洗手间出来,站着看他。
  “我得走了。”她平静地说。
  他内心充满恐惧,满以为在与他争执折腾了这么一场,不敢再出去了。但她仍不改初衷,坚定不移地出去,不与他一道。
  他躺着不动。“我想在这儿呆一阵,没关系吧。”
  “只是我回来之前,你得离开。”
  “别担心,我会的。”
  “那好,要我把灯开着吗?”
  “不,你可以关掉。”
  她关了卫生间的灯,走出去,打开客厅里的灯。她的行动伤了他的心,但她绝不会想到这点。她走下楼去,不说一句话,关掉楼上的灯,把汤姆留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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