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考古学家 七

  1922年10月14日 星期六
  阿托姆-哈杜的《训诫》介绍:《训诫》的作者可能是一位国王,他可能装作是一位国王,也可能只是在想象自己是一位国王,他是英雄、骗子还是艺术家?
  另一个问题:我应该怎样翻译用古埃及文字写成的诗篇呢?这种语言人类已经有2000多年未曾使用过了,而且我们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发音。与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一样,它的元音没有过记载吗?它的诗押韵吗,讲究平仄吗?每一个答案都不能确定。
  请比较翻译:第七十三首四行诗,相同的象形文字排序表明它是由阿托姆-哈杜(声称是一位埃及国王)所创作的,它由三个不同的西方人翻译,其中两个竟然荒谬地说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1、(1858年由F·莱特·哈里曼翻译而成):“爱的危险”
  美人的凝视和触摸
  可以让人大悲或大喜
  以同等的程度。
  2、(1899年由让-米歇尔·瓦萨尔翻译成法文,并由玛丽-克劳德·威尔森于1903年将法文译成英文):“她的双重性格”
  当我的女王考验我
  她的凝视与触摸同样有力,
  这边令人激动的是醉人的颤抖
  那边是最痛苦的折磨。
  3、(最后,在1920年得以正确翻译并发表在《古埃及的欲望与欺骗》,柯林斯·阿莫卢斯文学出版社):“痛中乐”
  阿托姆-哈杜的甜蜜爱人
  先用她的双眸轻抚着皇室贵族
  然后利用她的双爪,直到他们流泪
  而且削弱他至高的王权,他叹息着。
  请注意:哈里曼随意删除了不妥的文句,因为前面的精髓部分应该明确译出。作为维多利亚时代典型的道德学家,他认为不具有“熏衣草香气”的道德提升就不值得去发现。面对的既不是前基督徒和基本教义基督徒,甚至也不是反基督者,而是与基督教毫无关系又无兴趣可言的东西,他只能在阿托姆-哈杜的身上发现另一个人,而不是阿托姆-哈杜自己。让我们亲眼见证他在1858年为《尼罗河上的雅典》所做的序言吧:
  当大家费尽心思去理解古埃及人及其在基督教的《启示录》出现之前就面对自然与宇宙时所表现出的困惑时,阿托姆-哈杜的著作为我们提供了神奇的发现。因为有人在这个国王的诗文里发现了强烈的求知欲望,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使他成为了当时杰出的统治者,也使他现在成为了最有价值的研究主题。比如,在保罗写给柯林斯人的“透过窗子,我们看到的是黑暗”中,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忧郁的古代王子身上有一种追求,在现代我们称之为“基督启示”和“超人智慧”的欲望。如果他的诗的主题有时会使我们震惊(而且我建议女士们不要去阅读),那就让我们大胆地去面对吧,因为它们是生命的本质。
  让-米歇尔·瓦萨尔是来自法国的片断B的发现者,他对哈里曼不以为然,尽管他不能像指出哈里曼的错误一样来认清自己的错误,但我想让他表达一下他对前辈在阿托姆-哈杜研究上的看法。这一段是《国王的情人》(1899年完成法文翻译,1903年由玛丽-克劳德·威尔森译成英文“爱人——国王”)的前言部分:
  为了向怀疑者证明阿托姆-哈杜的存在,必须承认一些冷酷无情的业余爱好者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我将不会说出他们的名字——看到裸体女人就会窒息,一提到男人的兽欲、造物主的不公平、权力诱惑或者人类各种更卑鄙动机时就像纯洁的女学生一样脸色变得苍白——他们已向世界展示了一个软弱无力的阿托姆-哈杜, 温柔得像老女人的被阉割的宠物狗,毛上系着红蓝丝带,被杏仁饼喂得肥肥胖胖,因鸦片酊和缺少户外锻炼而麻木呆板。所以最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去复兴我们的事业……
  (顺便提一下,上面这句话省略的后续部分不止三页。威尔森夫人毅力不凡,这也是她最出名的地方。)
  先不谈瓦萨尔诚实大胆的声明,其实他同样缺乏准确的翻译能力,他更喜欢向女士们低语式的轻微挑逗,而不是出言直率以致使译者遭到敏感的法国当局的迫害。
  当哈里曼希望找到穿着金色铠甲并戴着眼镜蛇-秃鹰图案皇冠的维多利亚女王时,瓦萨尔正渴望在阿托姆-哈杜身上找到古代的卡萨诺瓦15,务实的马基雅弗利16和典型的拿破仑。为了一定要达到他们想要的人物形象,两个人都译错了,他们跳过了可利用的证据去得出他们所渴望的结论。
  一个人从发现到创造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是不让欲望冲昏了头脑。两个译者把他们真正发现的东西和渴望发现的东西混在了一起(造成混乱的原因也许是受到了造物主——上帝阿托姆自己的影响)。他们开始臆造,两人自己施肥于他们的发现。施肥,在这里是一个关键词,因为这让我们想起了那些尚未读过《古埃及的欲望与欺骗》的荒谬可笑之徒竟把阿托姆-哈杜这个名字翻译成了“阿托姆被唤醒”。而且就像是任何一个小男孩儿在学校学习埃及知识的时候都会很快地做笔记、默记,然后引用它来为自己辩护以防爱管闲事的父母用自己想象的知识来干扰他,而造物主阿托姆,创造了其他神,也创造了世界的“众神之神”(非常非常的孤独),利用他神奇的手将神奇的种子撒向肥沃的土地。
  阿托姆被唤醒:我们处在创造世界的边缘。我们的国王因创造宇宙之前那令人悸动的一瞬而得名。同样是对阿托姆充满敬意,像哈里曼和瓦萨尔这样的握紧拳头并全身发抖的人不能阻止自己将有根据或无根据的猜想倾倒在贫瘠的、破旧不堪的证据之上,并最后得到伟大而成果显著的论断。(让我们花些时间来欣赏瓦萨尔的样子,这个不知羞耻的高卢人在控诉同行哈里曼的论断,而他也一样有罪。)
  在我小时候发现的并令我长时间陷入沉思的一张古代绘画复制品中(后来,村庄的图书管理员从我背后发现了它,并发出令人窒息的尖叫声,然后他拿去了并将它藏在坟墓似的密封的老板的私人保险柜里),孤独、有创造性而且拥有神力的阿托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尽管大多数将死的人身上的脊柱不会让他们马上死去,尽管他们知道这是容易死去的方法(在我的一生中,曾经看到过一对中国双胞胎兄弟,他们是路过肯特的巡游杂技团的杂技演员,当他们穿着很暴露的浅黄色特技服装进行空中飞人表演时,他们的技艺似有神力,堪称完美,两个人就像是两个八分音符一样陶醉在空中飞舞。到了深夜,在每次表演之后,在外面的人们能够听到马戏团的人给打了麻醉药的大象冲洗的声音,而在座位的暗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观众偷偷地看到了两个人在灯光昏暗的帐篷里沉思冥想,可能在所有肯特人当中,他是唯一知道这两个东方人在聚精会神地、不知不觉地敬拜阿托姆神。)
  致玛格丽特:我亲爱的女王,昨天和今天早上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写学术论文,我开始悲伤地想起了马洛维的死和我们之间的遥远距离,我决定下午把工作放到一边,去我的开罗散散心。
  我的开罗,它仍然奇怪地影响着我,今天也不例外。宗教错误教育的残余控制着人的大脑,或者只是无声的迷信扎根于我们的制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走在开罗的大街上拿出食物和身上仅存的一些钱分给了那些极度绝望的人们。希望你,我的女王,已经同意我这样做了。也许我是为你才这么做的。
  我看见了女人,那些熬成褐色的甜品,长长的睫毛下是暗红色眼睛。一些人戴着面纱,这样可以随意转换视角而不被别人发现,她们总是眼睛向下或者向小巷里扫视。其他人没有戴面纱,这样就可以在强烈的阳光下以及棕榈树叶的影子里看到她们的脸;其中一个女人从阴凉处迅速移动到阳光下,突然之间我的眼睛跟我自己开了一个玩笑:我原认为她戴着面纱,原来从她的前额到衣领都是复杂的文身图案或是涂抹了指甲花红,随着她脸部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眼镜蛇在向我眨眼。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那一瞬间只是光的作用:当她走到阳光下的时候,我发现了她的胎记——没有眼镜蛇、没有暗影,那只是她脸上的一条紫色斑纹,而且斑纹复杂得难以看出是什么特殊的形状,也让我难以说出这是另类的美。她用傲慢又得意的眼神看着我。
  在她的左边,我看到那些孩子中有一个是被阿托姆、耶和华、耶稣、安拉和伟大的布景师派来的。让人心碎的是,他的贫穷使他未长成的小脸蛋被一双大眼睛占据了。
  我把他叫到身边并几乎掏空身上的口袋,把钱一张一张地放在他的手心儿里,他一直在盯着我。看来,他虽年轻,但仍可以拥有信仰,肯定有人会关心爱护他,并要求他永不放弃信仰。
  我散步于游人不常光顾的地方,那里潜藏着引人入胜的奇异之物。一些人迅速从穷人变成了表演者,使他们难以归类。当然我会拿钱给有角膜白斑的纵欲者旁边的那位抱着盲童的盲人母亲,也会施舍给脚趾并拢的脚蹼男孩,但要是全身文成蜘蛛网的人,就好像他自己是被困的苍蝇?要是长着突出骨节和油滑四肢的人呢?而且他的膝盖可以很舒服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又如何呢?
  无论在什么地方,年轻人总是愤世嫉俗的,直到我想知道我是否能够完全理解人的面部表情,肯定有我不理解的地方,因为没有人能被一棵大树和一朵云彩所激怒,它总是用热情拥抱愤怒的朋友。
  走在狭窄的街道上,就像运河横穿高大的黄色建筑,我只能走在墙边,以便能够让头顶盘子的赤脚送菜男孩通过。当我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盛着面包、水果和鸡腿的盘子正好在我鼻子的高度,我顺便尝了尝并向他们多付了些钱。
  在我前面的水果市场里,我看到了一个老父亲带着他已长大的儿子。瘦弱的长满胡须的父亲站在木架摊旁,跟一位年老的杂货商聊天,显然他们是老朋友了。在他身后,儿子虽然有点儿瘫痪,但他的手颤抖着,他的头猛地前后伸缩,轴心不稳,手也向外甩开,然后,他的整个身体像节拍器一样开始打拍子。当他的父亲开始挑无花果时,儿子的状况就更糟了,我只好后退一步以防被猛然挥起的四肢击中。他的腿开始摇摆,然后脚也不时地离开地面。父亲并不慌忙于身后发生的事情,付了账,最后才转过身来。他将一只手温柔地放在儿子的前臂上。就这样轻微的触摸压住了痉挛和颤抖,并迫使儿子重新安静下来,使他在父亲耐心的帮助下控制住了自己。儿子镇定下来,然后抬起头来,歪着嘴笑着享受阳光,他又挨过了艰难的一天。父亲会时不时地用手扶住他,脸上带着一丝苦笑,然后再次转过身去,又跟那位平静的杂货商多说了几句话,显然这位老朋友这么多年来每天都会看到这一幕。当他们离开经过我时,我悄悄地把钱塞进了他们的口袋。
  钱本身不是问题,合作者的第一笔争先汇款现在也快要到了。我猜想,在有价值的人或者那些自娱其乐的穷人周围总会有一种朦胧的好运气——就好像对于他们命运的补偿是要决定你的未来,或者好像他们很容易给每个神明以深刻的印象,让他们记住下一个将要审判的人或者为另一个人尽快扫清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或者,也许施舍他们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穷人的最好办法。
  我去了邮局,亲爱的玛格丽特,发现你“存局候领”的信正在等我! 我在开罗邮局里闻着你的信封,你珍贵的香气我仍然能感觉得到,即使经过长途跋涉而且每一段嫉妒而又贪婪的距离都想趁机获得你的一丝芬芳。我撕开了信封,怀着对你的渴望寻找着,最后却发现这是你在9月19日到21日写来的信(?)。
  玛格丽特,我承认我花了几个小时不安地思考着这封仅有片断的信,但显然数量上有错误,或者邮寄方面有问题,你的安眠药水倒掉了,或者你丢了其它几页。不过,当我看完了你的信,我总是希望看到更多的内容,而这样却使我更加不安。我慢慢地走回狮身人面像饭店,由于你的缺席,由于我不能像那个父亲照顾他的儿子一样爱护你,我开始讨厌开罗了。
  9月19日晚
  亲爱的拉尔夫
  看来,你今天要离开了。
  9月20日晚
  拉尔夫,我想你。
  9月21日晚
  我的拉尔夫,
  现在你在一艘船上,或像船一样的东西,
  漂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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