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爱动了心 第十章

    两个月的暑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随著时间的悄然流逝,暑假已近尾声,而暑修结束前的大考,则让学生们忙得满头大汗。  若是被当的科目在暑修中还无法通过,那么不只是浪费钱而已;读完五年,早该毕业的学生们要延毕,而还没毕业的同学们也算是预支了下下学期的暑假假期。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同样的课修两次以上的。  樊爱呢?也不例外。  不过这学期她比较幸运,因为现在她身边有一个可供她尽量利用的人——莫慎云。在这种“非常时期”,她怎能让他“闲置”在一旁呢?  而莫慎云也乐意配合。原因无它,自是因为他喜欢读书,自然也享受陪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温书的感觉。    不过因为两人的身分敏感,不希望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两人温书的时间都挑在假日时,地点则是在莫慎云租赁的家中。    此时,樊爱正埋首在一堆参考书中,而莫慎云则在厨房里准备著下午茶。  “烦哪!为什么这一题怎么算都跟答案不一样?”樊爱抓著头发,很想把原子笔摔到墙壁上去。  正从厨房端出下午茶的莫慎云,顺手拿起会计学的参考书看了看。  “不必恼,是答案错了。”莫慎云笑著说。    真是的,参考书一年比一年要粗制滥造,连解答都会印错。  听到莫慎云这样说,樊爱马上奉上自己算了老半天的答案纸,期待自己的用功可以看得出成果。  但,莫慎云只瞄了一眼,便叹气地摇了摇头。  樊爱顿时像泄了气的球,摊回椅子上。  “不会吧,我很努力算了耶,公式也背得很熟啊,为什么还是错呢?”  “我并没有说你的答案是错的啊。”莫慎云倒了一杯冰茶给她,拉了椅子坐在她旁边。  接过茶的樊爱眼睛马上再度亮了起来。  “那你干嘛摇头又叹气?”    “我摇头叹气是因为……”摊开她刚递上的答案纸,莫慎云拿起红笔在纸上算了起来。  “喏,”没多久,他抬起头,要樊爱看看他在纸上写出的另一种算式。“这样就可以算出来了,不用像你写的那样,一大串的。”他笑著解释。  樊爱喝了一口冰茶,很高兴地拿回计算纸。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对就好。这样至少表示我的用功没白费工夫。”她很有冲劲地继续向下一题迈进。    一旁的莫慎云一边服侍她吃茶点,一边问:  “你只有在暑修的大考中才这么卖力吗?”  看到她现在的冲劲,他不禁怀疑,若她每次考试都能这样的话,照理说应该不会被当得这么惨才是啊。  计算题目中的樊爱吐了吐舌头。  “我不是每次暑修都这么用功的。”她有点小声地回答道。  什么?乍听之下,这句回答似乎牛头不对马嘴,但聪明如莫慎云马上会意了过来。  她是指,她会这么用功,都是为了他。  他绽放出温柔的笑容,抓过她的手。  “会觉得我这样逼你是很大的压力吗?”他问。  樊爱放下算到一半的题目,对他挑了挑眉。  “唉,你不知道我就是很欠人逼吗?”她俏皮地回答。  知道她的贴心,莫慎云揉了揉她的发。  “小爱,我是真的喜欢你。”  不希望自己的期望变成她的压力,却很想他们两个可以照他所想的那样继续走下去,走很久很久。于是,千言万语,就化为这样的一句话了。  虽然这句话从他们正式交往以来,她已听过不止千百次了,但樊爱仍是心动不已。  “我……我也是真的喜欢你。”她回应著,眼睛赶忙调回计算纸上。  哇!她已经不知道计算纸上自己在算什么了!  她真的很菜耶,都交往一段时间了,居然还这么不中用!  为了化解樊爱的难为情,也为了回报她难得开口的甜蜜告白,莫慎云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  “干嘛,干嘛啦!我还要算……算题目啦,别烦我!”樊爱七手八脚地想逃离这个会让她又羞又窘的拥抱,但因为拒绝得不够彻底,所以一样被抱了个满怀。    跌进他柔软又刚强的怀抱里,闻著他总有股书卷气息的味道,她忍不住叹问:    “你确定你还要在‘展青’待上两年吗?”  “怎么?你不喜欢?”他反问。  樊爱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只是怕这样太浪费你的时间了。你不是说你的兴趣并不在商吗?”虽然不是做生意,但现在他所接触的课程内容和他的兴趣却相去甚远。  “所以,”莫慎云笑著将她轻推离怀抱,放她回原本的位子上。“我最多只再待个两年,不打算花更多的时间等你哟。”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他以宠溺的语气说著。    “好!”樊爱大喝一声,差点吓到逐渐沉浸在由自己营造出这等浓情蜜意、如诗画般情境的莫慎云。    她拍拍胸膛。“看我的,全包在我身上。”  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逗得莫慎云哈哈大笑。  这小妮子永远有办法将他制造的一切浪漫给破坏殆尽。  不过,算了,这就是他爱的她,不是吗?  摒除脑海里原本一闪而过的绮想,莫慎云也打起精神,继续帮樊爱温书。  宁静的夏日午后,除了嘶嘶虫鸣,就是房里这对甜蜜小情侣的喁喁爱语了。  ……偶尔,还会听到一个男人无言的叹息。  炎炎夏日虽未结束,但两个月的暑假已到了尽头。    樊爱因为有莫慎云的从旁指导,这一次暑修,百年难得一见地全部“欧趴”。    是有很多老师蹲到地上去捡下巴,“樊樊后援会”也因此而招募到更多会员;但对于樊爱本人来说,她最高兴的,是没辜负了莫慎云对她的期望。  一切看来是这么的美好,未来的路好像也将会顺顺当当,所以开学的头一天,樊爱抱著愉快的心情来到学校。  不过,才踏进学校大门,却被站在校门口的训导主任给叫住。  “樊樊。”  “嘿,江主任早!”人爽精神好,她很有活力地大声应道。  才第一天开学,还没机会让她出什么岔子,何况今天的她可没迟到。所以,樊爱道完早后,很自然地要越过江主任进教室去。  “等一下,樊樊。”江主任喊住她,语气有点沉重地说:“校长有事找你。”  樊爱一愣。“什么事?”    才开学第一天,她还没机会出什么岔子啊,校长找她干什么?  “呃……你去了再说吧。”  江主任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什么事这么神秘?  带著疑惑,樊爱背著书包随著江主任前往校长室。  “报告。”  来到校长室门口,樊爱原本伸手就要推门进去,江主任即时先替她礼貌地敲了门并报备。樊爱吐著舌头,以为免不了会被江主任念一顿的,谁知什么都没有,江主任只是带著古怪的眼神看著她,示意她自个儿进去。  樊爱这下更疑惑了。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头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伸手推开办公室大门,樊爱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校长办公桌前、深锁著眉头的莫慎云。    “校长,找我有事?”该不会是她跟老师的事“东窗事发”了吧?  “真没礼貌。”此时,除了莫慎云和校长之外,另一个声音自樊爱的背后响起。    樊爱依言转过身,疑惑地问说话的女人。  “没礼貌?是说我吗?”  “当然。你以为全校只有你一个学生吗?见校长时不会先报上你的名字吗?”    天生反骨的樊爱马上顶回去。  “那这位小姐,你在批评指教他人时,也不会先报上名来吗?你以为我天生过目不忘啊?你是有点眼熟,但天晓得你是路人甲乙丙的哪位?”     “你!”    “小爱,她是谢老师,你忘了吗?”莫慎云出声提醒。  樊爱脑袋里暂时还没挖出有关什么谢老师的记忆,但她讶异于莫慎云居然在学校里叫她“小爱”。  “莫老师,”此时,据说一早就召见她来的校长开口了。“这里毕竟是学校,麻烦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虽然校长的语气平和,但樊爱一听便即刻明白,她和莫慎云之间的事已传出风声。   不过,她打算装傻到底。  “校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莫老师叫我‘小爱’,就跟学校其他同学叫我‘樊樊’一样,只是个昵称而已。”  她才刚解释完,后头的谢宜珍便走了过来,手上还拿了一个黄色牛皮纸袋。  樊爱瞧著那个纸袋,再看看莫慎云。虽然他俩脸上都充满了疑惑,但两人心里也都有了底。  “只是个‘昵称’而已吗?”谢宜珍将纸袋递至校长面前,意有所指地反问。  樊爱讨厌她那种酸不溜丢的语气,回了她一句:  “废话!难道我姓‘小’名‘爱’啊?”奇怪,这个女人她真的见过吗?为什么这么讨厌的人她会记不起来?    谢宜珍气得正想反驳回去,但见校长的手伸进了纸袋里,她马上反怒—为笑,虎视眈眈地等著要看接下来的好戏。  樊爱的心噗通噗通跳著,她不断回想著到今天为止,她和莫慎云是否有在校园里不小心做出太过亲密的举止。  那个纸袋里装的是什么,不用猜也知道是照片一类的东西。老套的剧情从来没有推陈出新过,她只希望被照到的,不要刚好是自己对著莫慎云流口水的蠢样。    第一张照片从纸袋中被抽出来。    樊爱和莫慎云在挑眉看了看后,不禁松了一口气。    “谢老师,这……”校长一脸为难地指著照片里头并肩走著的男女。  男老师手里抱著一堆教科书,女学生则一手提著个便当袋,两人不过就是脸上的笑容灿烂了点,但很难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啊。  樊爱拿走校长面前的照片,故意很认真地研究著。    “嗯,角度取得不错,光线也刚刚好。本人虽不上镜头,但勉强可以接受。”她将照片收进自己的书包里头,“老师,谢谢啦!”她皮皮地笑著。  “那张送你不要紧。”谢宜珍皮笑肉不笑地说。“但,校长,纸袋里装的,可不止这一张。”她说。    校长依言又将手伸进了纸袋中。  这一次,校长一下子拿出了约莫七、八张照片;有些是他俩在校内一超躲到后操场吃中饭的,有些则是他们在校外的。而其中最醒目的一张,便是那天“展青”与“进忠”篮球比赛完后,莫慎云在树下亲吻她的景况。   天!她在跟踪他们吗?  樊爱惊慌地望向莫慎云,第一个念头就是——慎云的教学生涯怎么办?  眼见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樊爱马上向校长低头。  “校长,请不要责怪莫老师,是我——”    话还来不及说完,莫慎云的声音插了进来。  “校长,这件事是我起的头,我会进到这间学校实习,目的就是为了她。”他吸了口气。“我今天会将东西收拾好离开学校。但小爱年纪小,请不要责怪她。”  樊爱瞪视著莫慎云,不敢相信他居然要自毁前程!  “校长、校长!别听他乱说,是我故意接近莫老师的,你别把他辞掉!”  “小爱!闭嘴!”怕她会被退学,莫慎云难得地大声喝斥她。  “你才闭嘴!没事不要乱说话!”   眼见他俩彼此护卫,谢宜珍在旁看红了眼。  “樊同学,你以为你是什么身分?莫老师怎么可能由你来决定他的去留!”    樊爱狠狠地瞪了这个爱惹是生非的女人一眼。  “我什么身分由得了你来管吗?!何况莫老师哪里也没要去,他会留在这里!”她握紧了拳头,很想运用最原始的解决方法——揍她一顿。  “哼!”谢宜珍好笑地喷了一口气。“一个堂堂跨国财团的第二代,会甘于在一所小小学校里屈就?”    “你在说什么?”樊爱皱起眉头问。  “我说……”  “谢老师,没有证据的事别乱说。”莫慎云插嘴说道。  “证据?”谢宜珍不以为然地反问。“这种事需要证据吗?虽然全台湾姓莫的不在少数,但莫氏财团的大老板莫士雄名下也只有你这个独生子,这种事随便探听一下就能知道了,哪要什么证据。”  莫氏在商场上的作风虽然强悍,但日常行事却很低调。她本来没有这样的联想,是日前在整理家中的商业杂志时,翻到一篇很久以前的报导;报导中提到的人名就和莫老师一模一样,因此她进一步探查后才知道。  谢宜珍的话就像一块大陨石一样撞上樊爱的心头。    她刚说了什么?她说慎云是……    她不敢置信的望向莫慎云。  “小爱……”    “你是莫氏财团的第二代?”  “我是。但……”  “你不是说,你家做的不过是小小的外销生意吗?”她的声音颤抖著。    “小爱,你听我解释……”他走向她,她却往后退了几步。  “你不是说,你家只是稍稍有钱而已吗?”  “小爱,我家跟我们之间是两回事!”她的眼神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他不是真心要欺骗她的。    “怎么会是两回事?”她摇著头。“你怎么能骗我?你难道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亏她之前将他们俩的未来想得那么美好!原来,原来一切都只是虚幻的泡泡。  “小爱,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她大吼,阻断他想向她解释的企图。“我不要再听你他妈的鬼话!”  “除了这件事之外,我对你说的任何事都是真的,不是鬼话!”他情急地大声辩驳。  “那又怎样!这能改变什么吗?!”樊爱的拳头用力击在校长的办公桌上,上了年纪的老校长被吓了一大眺,额际微微地泌出冷汗。  “这不能改变什么,但同样的,我的身分和背景也不能证明或影响什么!”他知道她心里的那块阴影,但他不是她的父亲啊。  盛怒中的樊爱根本听不进去,她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以为自己何其幸运可以遇到这样的他,但转眼间,却必须面对步上母亲后尘的未来!  她太清楚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会有怎样的下场,太明白一颗心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是怎样的无法自拔。  她告诉过自己,她一定不会让自己走上那样的一条路。  她下定决心地、认真地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然后下一秒,深呼吸地对他弯下了腰。  “这几个月来,谢谢你的照顾。”就当是一场梦吧。泪水无法自抑地落在地板上,但她知道自己该醒了。  莫慎云上前想抓住她的手,但她灵巧地避开了。    “小爱,别这样对我。”他抓不到任何东西的手发著抖,心也一下子一况了。  樊爱听著他沉痛的哀求,硬著心阳转身。    “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一辈子都不该相识的。  “那是我的错吗?”他并不能选择啊。    樊爱含著眼泪摇头。这不是谁的错,而是本来就不该相遇。  麻雀变凤凰是电影里头才有的剧情,而她也不想变成凤凰;只要她翅膀不断,她就能自由自在地飞翔。  “我走了。”    不再多说什么,她紧抓著书包踏出校长办公室,身后的脚步声紧跟而来,她什么都不敢想地开始拔腿狂奔。  “小爱!”莫慎云追出去大喊,却只能看到她愈跑愈远的背影。  痛苦的呼唤在“展青”校园回荡著。那年的夏天特别长,好像永远过不完,但种下的苗,却没能开花结果。  六年后。  “樊樊,快来几杯凉的吧,热死我们了!”  两男一女的年轻人推开位在桃园中正机场附近一座复合式咖啡店的透明大门,大声嚷嚷著。  迎接他们的,是一块飞天抹布。    “你们几个他妈的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这里是咖啡店耶,你们以为是菜市场吗?”咖啡店的店长双臂环抱在胸前,扯开嗓门指责道。  被同伴无情推向前去当肉盾的志维,一脸苦相地拿下覆在脸上的抹布,说:  “樊樊,你现在的音量简直足以媲美大卖场上不用麦克风就能吸引观众群的推销员了,我们的哪算大声。”  樊爱一愣,果然听到店内熟客们都在低低窃笑不已,忙欠身向大家致歉。    还好是一大早,来的都是些在附近上班、固定过来吃早点的熟客;不然,她刚刚的音量加上不雅的用辞,一定会吓跑不少客人。  “你们今天怎么有空来?”樊爱带他们到店内一角落座,店里的工读生马上自动倒来四杯冰凉的柠檬水。  她这三位好友时常动不动就往这里跑,以致于店里的人都认识他们了,而他们简直就像进自己家的厨房一样。  “今天要来桃园跟最近才认识的一家厂商拿货,就顺道过来喽。”浩成回答。  “这么说,你们等下拿完货就要回去了嘛,果然是来这里骗吃骗喝的。”樊爱不屑地轻哼。  “说得这么难听。”天欣啜了一口凉水后说:“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无缘无故地,也不交代一声,就搞了个失踪,害我们几个全台湾跑透透,累了个半死,就只为了找你。现在只不过是来这里讨杯茶水,就对我们摆出这副晚娘脸……”她先是欲言又止,然后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一副误交损友的无奈样。  樊爱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模样。  “哼哼,只是讨杯茶水而已吗?走遍台湾换来后半辈子可以无止无境的在我这里免费享受高级餐点算你们捡到了好不好!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爱提八百年前的事,根本是故意要让她愧疚嘛。  楚天欣见效果达到,便不再揶揄她。  “那还不快点去准备你所谓的‘高级餐点’来招待我们几个‘贵客’?”楚天欣笑著反问。  “啧!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上辈子欠你们啊。”不甘不愿地起身,樊爱一脸不爽地走进柜台后头的厨房,开始料理她那几位“贵客”的早餐。  趁著樊爱准备食物,天欣、浩成和志维三人,则将准备把在台北士林夜市合伙经营的那家精晶店扩大发展的企画拿出来讨论。    虽然当初在开那家店时,压根没打算做一辈子,只想说在求学生涯中赚点小钱以补贴学费和零用钱而已;但因为三人的眼光独到,对于流行品味非常敏锐,因此在他们快毕业时,便有许多人提议要求加盟;而在他们反覆思考过后,便决定若是可行,那么不妨把这家店当作以后的事业之一。  经过一、两年的努力之后,店内的生意不但一天比一天兴盛,他们三人甚至针对饰品和文具创出了自有品牌,而在未来,他们更希望能朝向服装市场迈进。  三人讨论得正热烈,挂在店门上方的风铃响了起来,表示有生意上门了。  天欣三人并没有特别去注意,仍旧继续著他们的创业大计,直到那耳熟的声音自吧台那边传来——  “麻烦给我一份早点套餐,谢谢。”  那声音耳熟到令天欣三人冷汗直流!   从远远的角落看去,那个背影不容错认,不正是六年前害樊爱无故失踪的罪魁祸首莫慎云吗?!  浩成眼尖地率先发现端著他们三人的早点从厨房准备出来的樊爱。  因为不敢猜想万一让樊樊知道莫慎云来这里会有怎样的反应,他马上趁著莫慎云往靠窗的单人座走去时,敏捷地来到樊爱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樊爱的视线。  “啊,这么多东西,我帮你端过去好了。”藉帮忙之名,行掩饰之实。  浩成接过樊爱手上的餐点,以平行移动的方式一边限制樊爱视线能及的范围,一边来到他们角落的位置。  看到浩成的举止,麻吉这么多年也不是作假的,默契相当的志维和天欣马上主动将桌上的饮料换了换,将原本视野可以看到全店的位置占据,并让出只能面对墙壁的位置,当然,理由也想好了。  “樊樊,你坐这好了,我跟志维和浩成想讨论一下我们的事业企画,”换个位置比较方便。”天欣说。    “这样啊。”樊爱搔了搔头,很直接地说:“那没关系,你们讨论好了,我去吧台忙我的。”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等等!”天欣忙制止。“你也坐下来听听看我们的企画,顺便给我们些建议。事业是我们三个人的,可能有很多盲点是我们没想到的,所谓当局者迷,你这个旁观者就充当一下我们的指导老师好了。”  天欣临危不乱的谎言,当下让浩成和志维甘拜下风。  难得死党们这么诚心地请求帮忙,樊爱自然义不容辞地点头答应喽。  于是,樊爱也就此“创业大计”插上了一手。  原本天欣三人的计画是:拖住樊爱,等姓莫的用完餐后离开,就没有危险了。但谁知,姓莫的餐是用完了,咖啡也喝到差不多见底,但他居然无缘无故地发起呆来。  天!看那样子,他简直就是进入冬眠状态了。  于是,三人只好在讨论完事业后,继续闲话家常,走一步算一步喽。  聊著聊著,店内一位服务生忽然拿了一张看来像纸条、但已被揉成一团的东西走了过来。  “店长,”服务生对著樊爱说:“这个,是我在厨房捡到的。”  服务生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笑意,引起在场的天欣、浩成和志维好奇不已。  “樊樊,是什么东西啊?”浩成问。    “没、没什么啦!”只见樊爱脸一红,就要拿走服务生手上的纸条——  “嘿!是什么好东西啊?怎么可以不跟好朋友分享咧?”浩成快她一步地抢过纸条,准备摊开瞧个究竟。  “啊!还来啦!”樊爱站起来想探身取回浩成手里的纸团,但浩成却将手举高,不想如她的意。  原本只想捉弄她,不让她拿到纸团的浩成,不意在将手举高时,手撞到后方的墙壁,作用力加上反弹力,让他手上的纸团成抛物线地从上方飞去——  两旁的天欣和志维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情景,似曾相识啊……  到底有多久了?这样的寻寻觅觅……  步出机场大门,莫慎云基于多年来的习惯,在闻到台湾的空气时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翻开随身携带的PDA,看了看未来的行程,发现自己居然只有短短二个礼拜的假期而已。  可是……几乎整个台湾都翻遍了,他还能往哪找?  虽然家大业大,但当一个人有心要销声匿迹时,就算他倾尽所有的钱财与心力,仍是一无所获。  她到底躲到哪去了?他该放弃吗?  但,若能放弃,为何他一颗心仍是迟迟留在台湾这块土地上,要带也带不走?  无奈地扯出一抹笑,他还是拿出了被翻过几百遍的台湾地图手册,开始在想这一次该从哪里著手较好。  边走边想不是个好方法,况且自己也才刚下飞机,于是他就近走进了一家咖啡店,想点份早餐并顺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麻烦给我一份早点套餐,谢谢。”     “好的,先生,您请稍候。”  柜台的工读生先替莫慎云结完帐,便转身走入厨房。  “樊姐,外面有一位客人点了一份早点套餐,是你要做还是我做?”  正好弄完外头三个好友早点套餐的樊爱马上将其中一份拿给工读生。  “喏,这一份先给客人,我再多弄一份就好。”她将餐盘端给工读生。  工读生接过餐盘,小心翼翼地端出厨房,为莫慎云送上餐点。  由于这家咖啡店是采半自助式的,所以莫慎云便自己端著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子落坐。    今天外头阳光普照,天气非常好,但吃著精致早点的莫慎云却是食不知味,一颗心飘得老远……老远……  兜!    飘得老远的心思被拉了回来。莫慎云发现自己面前快见底的咖啡杯内忽然被“异物”入侵。  这情景——    莫慎云忽然睁大眼睛,时光仿佛倒回到六年前他与她初识的那一天身后往这边跑来的脚步声不容他错认,但他却不敢回头,就怕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的相思情切,所有幻觉会因为一个小小、小小的动作而破灭“先生、先生,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东西扔到这里来了。”  背后传来自己日思夜想、永远不可能忘记的声音,莫慎云只觉得眼眶微微地发起热来。  “先生?”跑来勇敢认错的樊爱看著这个男人的背影,很奇怪他为什么没有任何表示。    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嗯,有可能哟!现在这种时代,龟毛的客人愈来愈多,大不了她再换他一杯咖啡就好,不用气到连肩膀都在颤抖吧?    “喂,先生……”  樊爱一手搭上男人的肩膀,打算好生好气地安慰他一下。  不料,手才刚搭上去,马上就被另一只大掌给覆住。  搞屁!这位先生是想吃她豆腐吗?看她先赏他一记波动拳……  “小爱,”男人转过身,紧抓住她的手,死也不放开。“我终于找到你了!”  “老……老……老老……师?!”    “我这些可怜的小花小草,昨天又遭到蹂躏了对不对?”  樊母一边将阳台上的盆栽重新整理过,一边对那些被折了花茎、被压坏了叶子,救不回来的花花草草安慰著。  要不是昨天左右邻居那些婆婆妈妈们又来闲话家常,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常常发挥孝心的女儿去帮她整理这些她心爱的盆栽。  不过是要她浇个水而已,用得著把水管拿来用“冲”的吗?  这种“浇”法,花草只死一半算是万幸了。  “唉,养到这种女儿,真担心她会不会有人要哩。”  就在她唉叹之际,耳旁传来一声熟悉的巨响。  樊芝雅吓是没吓到,只是很认命地知道,自家那扇不知换修过多少次的大门,又再度惨遭被踢踹的命运。  她转过头一看,果然——     “女儿,咱们家的大们已经被你踹到半夜会托梦给我,向我告状了。你就算爱用脚开门,也可以用‘顶’的,用‘顶’的就好啦,踢得这么用力,你的脚不会痛吗?你——”  “妈,先不要说那么多!你快点将行李款一款先,跟我走!”  樊爱冲进家里,一边对母亲说著,自己也开始跟著收拾东西。    “干嘛?你店倒了?欠人家债了?”  “不是,是……反正你跟我走就是了!”时间紧迫,她找时间再跟母亲解释。    “可是,樊樊哪,我们要走去哪里?你的店怎么办?”还有她的那些盆栽也还没整理好耶。  “哎哟!走一步算一步就是,哪那么多好拖拖拉拉的啊。”自己简单地只拿了个小包包,见母亲还迟迟不动手打包,她干脆自己进母亲的房间替她整理。  “等等!樊樊,那个包包好丑,我已经不用了。还有那件衣服退流行了,我不要。还有我的化妆品哪,我昨天才向电视购物台订的,应该明天会送到家里,到时我要怎么拿啊……”  天!老妈还真是愈来愈像个老女人了。  樊爱不理会母亲的叫嚷,将两人的东西拿了便拉著樊母准备一起离开。  但,才拉开大门,一道身影已冲上了三楼,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呃,樊樊,这位是……”好眼熟,好像……好像就是六年前让女儿每晚躲在房里哭得肝肠寸断的那个实习老师。    “伯母好,我是慎云,好久不见。”莫慎云简单地打过招呼,眼神专注地看著樊爱,不敢移开。  真的是他?莫怪乎女儿急著要闪人了。  女儿和他的事,她大抵知道来龙去脉;女儿的心结是受她早年的感情影响。心结得自己去解,但她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女儿。    “莫老师,好久不见,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女儿不懂得把握,她这个做妈的,是应该为她操操心。  “老妈,你在说什么啊!”樊爱拽住要转身进屋泡茶的樊芝雅,“我们就要离开了,没时间招待不相干的人。”  樊爱拉著母亲就要走,但莫慎云挡在路口,坚持不肯让路。    “滚开!”举起拳头,她横眉竖目地威喝著。  莫慎云只是摇摇头,“我不会再让你从我眼前消失。”  “不要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我和你,早已是陌路人了!”她用双手试著推开他挡在面前的身体,但他的力气好大,连半步都没有退。  “既然是陌路人,那么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即使她要否认他们之间的过去,他也不打算轻言放弃。  “我跟你之间不会有开始,也不会有结果的!”想都没想地,樊爱大吼出声。  但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才蓦然惊觉,自己心底的最深处,难道还在期待什么吗?      她的拳头软了,心也酸了。    眼泪从她倔强的双瞳中缓缓滑出。看著眼前的这张俊颜,他没什么改变,只是成熟了一点、头发长了一点、更有男人味了一点,也更……更憔悴了一点。  “小爱,”莫慎云伸出手,用指头揩拭她的泪水,心疼地低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要再失去你了。”  樊爱低头。  “我们……我们不管经过多少年、不管时间经过多久,都不会有结果的。”   这几年来,她不敢承认自己在每个夜晚都抱著回忆细数著。有时就这么回想到天亮,流了一整夜的泪水,然后在日出前告诉自己:这没什么,我自己一个人,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小爱,我不是个软弱的男人,更不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男人,我,莫慎云,很确定这一生想要的伴侣只有一个小我六岁,姓‘樊’单名一个‘爱’字的女人。只要她肯给我机会,我保证一定让她看到我想给她的幸福,小爱,你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几乎是恳求了,抓著她双肩的手,微微地透露著惊慌,就深怕……深怕她又从他眼前跑走。  “如果……”她缓缓抬头,看著他深情又惹人疼惜的忧郁双眼。“如果感情这种东西是相信对方就没任何问题,那我这六年来所过的……算什么呢?”  她眼睛一闭,心一横,将泪痕斑斑的脸抽离他眷恋的大掌,背过身,将大门关上。  “六年前说好要忘了你,六年后我就不会打算改变心意……你走!”  她的决心穿透大门直达他受伤的心,现在,他该何去何从?  茫茫然望著不再开启的大门。如果他的心真放在她的身上,那么,他还能到哪里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夕阳早已西下。  樊芝雅从厨房出来,无奈地来到从一早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发著呆的女儿身边。  “女儿,你还好吗?”她柔声问著。    樊爱点了点头,却有气无力地答到:“嗯,没有问题。”  听这了无生气的语气,樊芝雅挑了挑眉。  “别太固执了。”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千百种人就有千百种感情,你不一定会像妈当初那样啊。”    “可是,”樊爱看向母亲。“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啊,没什么损失啊,为什么要去冒那种险?”不是全赢就是全输的赌注实在太大,她玩不起。  樊芝雅笑了笑。想不到让女儿去念商,没做成什么大生意,倒是把商场上的道理用在这上头了。  “女儿哪,你觉得莫老师不值得你去冒险?”  樊爱听著母亲的问话,犹豫了。  “我不知道。他或许值得,但……但万一是我判断错误呢?”  老妈当初也是一样的吧?若不是误以为那个男人值得她放弃千金小姐的生活,她为何会傻傻地陷下去?只是后来证明,那个男人并不值得她这样牺牲,但却再也挽不回失去的家人和自己的心了。  樊芝雅看出女儿的心思。她揽过她的肩,擦了擦她仍流个不停的泪水。    “如果判断错误,大不了就再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嘛,反正老妈不会因为你识人不清而不挺你的。你更不用担心万一你不小心‘中奖’而对方又离你而去时你要怎么办,反正我看除了莫老师之外,你这一生要想‘有后’,也找不到人‘帮忙’了,你就睹它一睹嘛。”  “老妈,你在说什么啊。”她轻轻地挝了母亲一记,难得撒娇地窝进母亲怀里。    樊芝雅眼神向正下著大雨的窗外瞟了瞟,忽然有所感慨地低叹:    “唉,你妈我自从步入更年期后,身材就愈来愈往横向发展了。”  “没关系,这样比较温暖。”樊爱将母亲紧紧抱住,笑著流泪。  “是厚,我也这么觉得。还好我们宝贝樊樊不是那尊至今还在楼下外头吹风淋雨的门神,不然我会很心疼的。”  唰!一道人影瞬间从面前闪过。樊芝雅的眼睛往大门望去,再低头瞧了瞧自己空无一物的怀抱——  唉,女儿养大了,果然是别人的。  “老天!他干嘛还站在那!他是猪吗?!”樊爱指著阳台下的人责骂著,语气里却充满了担心。  “呿,是谁让他变成猪的?”樊芝雅好笑地反问。  眼见女儿就要往楼下冲,她即时拿了一把伞递给她。  “好好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很多事是禁不起磨的。”她叮嘱女儿。  樊爱慢慢地接过伞,在情急后犹豫著:自己不是要他离开吗?那她现在冲下楼有什么意义呢?  来不及寻找答案,外头的雨声催促著她,此刻,她心中只能想到他孤孤单单在大雨中等待的模样。  到底等了多久?他不知道。只知道本想离去的脚步,在走到楼下大门口便停住了。    小爱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如果她决意从此不再出现他面前, 那会有什么时间好让他回去另谋它策?  于是他蹲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不愿再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去赌另一个六年。  其实这几年来他真的好累奸累,一颗心从原本的积极找寻,到渐渐无望,然后是一颗不可能放弃的心消极地等待奇迹出现,他真的好疲倦了。  现在好不容易再次跟她相遇,虽然累、虽然疲倦,但,他安心了。  没发觉时间已过了多久,莫慎云倚著墙,在心里不断重温著今早的狂喜,以及两人过往的点点滴滴;他的眼皮逐渐沉重,但没敢睡著,就怕会错过爱人的一举一动。  直到楼上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直到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莫慎云才霍然惊醒,从石阶上站起来,怀著一颗忐忑的心,紧盯著暗红色的铁门。  铁门被一道不小的力量往里头拉开,一张担心的小脸探出,在看到他后,随急赶忙将手里的伞撑开,来到他身旁。  “混蛋!你以为你铁打的是不是?!你淋得全身都湿透了,不会冷吗?!”  樊爱拿著毛巾,动作粗鲁地往他脸上擦,眸眶里溢满泪水,却硬是不肯落下来。  “小爱,”他轻唤。“这是不是表示,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拉住她拿著毛巾的小手,觉得她好温暖。  樊爱抿抿嘴,皱著眉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先别说这个,先让我帮你擦干再说。”  她不愿正面回覆的态度让他心急,他的意识有点昏昏沉沉的,很怕自己会随时倒下。  “小爱,拜托,求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我你不会再从我眼前消失了。”他尽量集中精神地追问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脚有点站立不稳。  樊爱被这样一逼,著恼地用手挝著他的胸。    “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知道我们不可能,是不可能的!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是男人婆,是再怎么努力,书也读不好的男人婆!我只会打架跷课、只会骂三字经!我配不上你!你讨厌我好不好?!拜托你讨厌我好不好?!”她哭著对他又打又吼。终于明白,他在自己心中,已是抹灭不去的存在。  只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好?为什么她要这么差劲呢?  她难过地低下头,任泪水滴落雨中,却蓦然感到一个重量落到她身上。    “慎云?慎云!你怎么了?”她搀住他忽然软下的身子,见他蹙著眉头,脸色略显苍白,小手直觉拂上他的额头。  “你傻了你!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你——”泪忘了流,只担心著他的身子,但训斥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见他双唇开开合合,无法听清的噫语一出口便被风雨打散。  她俯近身子倾听,他是这么说的:  “小爱,不要离开我,我头好痛、好累、好想睡,不要让我睡醒后看不到你。如果你要走,那么,你千万千万不要叫醒我,我不想……不想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中醒来,拜托……”他闭眼低喃,渐渐失去最后的意识。  “王……王八蛋!我不值得啊!不值得……”抱著他,她已无法再多想了。若这样子的她能让他如此执著,她还能逃去哪里?  “老妈!”擦干眼泪,她扯开嗓门往楼上大喊。“快下来帮忙,顺便先帮我准备一缸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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