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震东去找过妳了?」马克翔和苏伟同异口同声地大吼,差点没把屋顶给掀掉。
「是呀!这个老头有点变态哟!年纪一大把了还爱学人长舌,难怪你会讨厌他。」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没有交谈,但是眼底交流的讯息是——赵震东终于正面宣战了。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马克翔只觉得万分无奈,他不想旧事重提,徒惹心伤,但就是有人不放过他,存心不让他好过。
「你会怎么做?」苏伟同看着好友,他不是多事的人,但不能不问清楚,因为事情也牵涉到雪儿了。
「我还没想到。」马克翔答得干脆,他没想到赵震东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浮上台面,-点挑战性也没有。
「你们在说什么啊?」在场唯一不了解状况的人发出了严重抗议。
「唉!说来话长。」马克翔沉沉地叹了口气。往事如烟,勾起的不只是伤心记忆,还有更深层的无奈。
「那你就长话短说嘛!」
「但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在接收到齐雪儿杀人的目光之后,马克翔赶忙翻口供:「其实简单的说,就是我和赵震东有过节。」
听到如此简洁扼要的回答,齐雪儿忍不住要翻白眼。他这不是说废话吗?有人会无缘无故就只为了好玩去欺负别人吗?「这我当然知道,那个怪老子告诉我是因为你和他儿子看上同-个女孩子。」
「说正确点,我是看上他儿子的女朋友。」
「所以三角恋爱喽!我猜你是赢家,输家对你怀恨在心,连他老爸也同仇敌忾,对不对?」齐雪儿为自己高明的推理能力感到佩服,而且再一次证明赵家父子果真是心胸狭小,不过是丢了女朋友嘛,竟然记恨十年。
「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马克翔摇摇头。「我是抱得美人归没错,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最后谁都没有得到纪晴。」
「那个女孩叫纪晴?她怎么了?又琵琶别抱?」这是很有可能的,虽然她承认马克翔魅力凡人无法挡,但是像那种受不了诱惑,三两下就变心、超级没个性的变节女,很难保证不会马上又见异思迁。
「怎么可能,从来只有我甩人,还没被甩过的纪录。」
「那——」
「她死了。」没有让齐雪儿做出更多高明的推理,他迅速公布谜底。
「死了?」
「对!死了,在我终于合法拥有她时,她死了。」所以到头来他还是输了,输给了死神。
齐雪儿嚅嗫地还想开口再问清楚点,虽然探人隐私并非她的专长和兴趣,但是事关马克翔,说什么也得八卦一次,只是到嘴的问题在触及他黯然的神色时又吞回去了。算了,不问也不会死,反正头号情敌已经早死早超生了,其它的她齐雪儿根本不放在眼底。
「马克,现在不是沉缅回忆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么搞定赵震东,看来他真的把雪儿当成目标了。」
「我?这又关我什么事?」
「纪晴死了之后,赵震东的儿子赵佳楠也发生了一件意外,变成植物人,他把这一切的帐都算到我头上来,可是他又动不了我,他又以为妳是我的女朋友,所以要借着伤害我最爱的人来打击我。」
「我是你最爱的人?」齐雪儿兴奋地抱住马克翔,她就知道马克之所以打死不肯承认爱上她是有原因的,否则凭她如此的美貌和盖高尚的气质,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雪儿妳少傻气了,现在可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赵震东把妳当成目标了,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卑鄙龌龊、骯脏下流的事来。」苏伟同死命地想把表妹从好友身上剥下来,只可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徒劳无功。
「管他的,有马克在,安啦!」只要有马克翔在,赵震东算什么,就算火星人来攻打地球也不当一回事,因为她信赖他,她知道他一定会保护她。
相对于齐雪儿的全然不在乎,两位男士可不敢如此乐观。尤其是罪魁祸首的马克翔,他深锁的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一件事他非常肯定,敢动他马克翔的人,他会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
赵震东走在一条长长的走道上,死白的日光灯照在同色的墙壁上更显得阴森冷然,空气彷佛凝滞至冰点一样沉重,充满挥之不去的浓重药味和伴之而生的死亡气息,走道异常安静,只有他平稳的脚步声和门后偶尔逸出的咳嗽声或呻吟声。是的,这里是医院,一所特别的医院,它所有的门窗都加装上铁条,守着医院的不是穿梭来去的白衣天使和救苦救难的医生,而是荷枪实弹的警察。当然它还是和其它医院同样迎接出生和死亡,只不过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死亡,这是一间死神专属统辖的医院。
走出那长长的甬道,阳光迎头洒落,医院内虽然是冷凉一如严寒冬夜的寂寥,但院外仍是有光与清风,四季递嬗的世界。赵震东快步走向等待他的宾士轿车,他一上车坐定,他的秘书即交给他一份公文袋。他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和一叠照片,照片上的主角自然是马克翔,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钜细靡遗地呈现在照片上,外出买菜、添购生活用品和午夜狂欢,他身旁的女主角每一次都不一样。
赵震东面无表情地将文件快速瞄过一眼,都是一些例行的报告,几点起床,几点出门、见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几点回家之类的,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又回到那些照片上,照片中的马克翔神采飞扬,潇洒更胜以往,有令人致命的性感笑容,不容抗拒的吸引力。
「他倒是挺风流快活的,夜夜笙歌,乐不思蜀,活像在对我示威。」赵震东嫌恶的表情,彷佛他现在看着的是蟑螂、老鼠与蛇的综合怪物。
「您是说马克翔是在作戏?」不愧是跟了赵震东三十多年的秘书,一下就听出他的话中话。
「很有可能,如果他要流连花丛中,早在他回来时就到处去采蜜了,不会等到我出现才想起要展现风流本色,他分明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赵震东不屑地哼着,鲁班门前弄大斧,他是这么好骗的吗?
「那么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把『那个』寄给她。」
「马克翔?」
「不,齐雪儿。把当年我花钱请人写的和其他人写的一起寄给她。」赵震东阴险地笑了起来,这是他为那个女人准备的特别礼物,他等不及要看看,那个固执又愚蠢的女人在看清心上人的真面目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齐雪儿双手插腰,-脸很不耐烦地看着甫进门的马克翔。
「还没睡?已经很晚了,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马克翔抬眼看钟,时针已经指向2了。
「你太过分了,愈来愈晚回来,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这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只是暂时性的。」看她面色不善,马克翔轻声解释着。其实他也不想每天去应付那些庸脂俗粉啊!搞得他近来视力严重受损,实在有够委屈的,也不想想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哼!」齐雪儿别过头,一副不领情的模样。「差劲!你以前只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现在却降格去当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
「什么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这是谁发明的词汇,怎么他从来没听过。
「不是吗?好好的无业游民不做,偏偏自甘堕落的去当花花公子,你以为这样真的有用吗?」
马克翔头痛得不得了,闻了一晚劣质香水让他开始神智不清了吗?什么时候无业游民变成一种高尚的职业了,竟然比花花公子还吃香。
「雪儿,我知道妳生气我去鬼混,我也不愿意呀!但是我不得不去,理由妳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我知道是为我好,可是算了,你不用再这么委屈自己了。」
「又怎么了?」
齐雪儿不说话,将一个信封丢到桌上。「今天早上快递到我办公室来的。」
「赵震东寄的?」不用看也猜得出来。
「除了他,我想不出会有谁这么无聊。」齐雪儿耸耸肩,把信封内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些剪报和杂志的影印。
「没想到他全留下来了。」马克翔看着那堆纸,没有笑意的脸是一本正经。「妳相信吗?」
「一半一半吧!有人说报纸上唯一正确的消息只有日期。」齐雪儿兴趣缺缺地翻着那些纸张,其实她根本没看完,她看的部分大概只有十分之一,不,也许是百一分之一吧!她向来没耐性看那种满是字的文章,何况这些新闻报导的内容大同小异,总归来说,就是「结婚纪念日成忌日」、「枪声响起,情归离恨天」、「大学生难解的三角习题,台湾的教育究竟出了什么错?」,图文并茂,死者悲剧性的美丽容颜印在正中央,正应验了那句话——红颜薄命。
马克翔盯着报纸上纪晴的照片一言不发,她笑得很温柔,因为早逝,在他心中,她永远是这样年轻美丽,从不曾褪色;而他的外表虽然依旧富吸引力,在那之后,心境却已行将就木,瞬间,他不知感到悲哀还是庆幸。
「你的前妻很漂亮。」
「本人更漂亮,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丽。看着她的眼睛,会觉得人生充满了梦想;听她说话,好象四周围都闪闪发光,有长着翅膀的小精灵在飞一样,是一种很美好的体验。」一提到纪晴,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很爱她?」她的语气酸酸的。这个臭男人在讲到死了十年的爱人时,表情竟然这么温柔,哼!
「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很迷惑,总觉得她美好得不真实,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我很好奇,所以我开始想办法接近她,刚开始时那真的纯粹是-种好奇而已;因为她虽然美得不可思议,但不是我喜欢的那型,况且她已经有护花使者了,那家伙像条忠狗似的,把纪晴看得紧紧的,绝对不会有人有机会越雷池一步。」
「那条忠狗就是赵震东的儿子吧!」
「对,他叫赵佳楠,和纪晴是青梅竹马。那家伙简直把纪晴贴上标签当成他的私有物般,绝对禁止触摸。看他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令人不爽,我不禁想要好好地修理他一下。本来那也不关我的事,毕竟合则来,不合则去,我不会死皮赖脸的去缠着人;只是我所向无敌的魅力用在纪晴的身上却像踢到铁板一样,全给弹了回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纪录,所以一方面是看不顺眼,一方面是不服输,我开始使出浑身解术,卯足劲去追纪晴。」
想起那一段艰苦的求爱岁月,还真是挫折连连,让他至今仍心有余悸。他生平第一次追女人追得那么辛苦,不断碰钉子,不断被泼冷水,鲜花和小礼物都不能打动她的芳心,全都进了垃圾桶里,他所得到的永远是冷冰冰的笑脸;但是更令他惊奇的是,一向缺乏耐心的他,并没有因此而断然放弃,还是每天努力不懈地继续攻势。当然,他也并非全然的释怀,毕竟对-个所向无敌的花花公子而言,纪晴的反应无疑是致命的一击,尤其向来都是女人自动倒贴他,鲜少由他主动出击,被女人惯坏的他,在吃了那一长串的苦头之后,虽然没有轻言放弃,但也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魅力不再,以往的辉煌战绩都只是浪得虚名?
「结果如你所愿,你追到她了。」这样的结果她早已从报纸上知道了,否则怎么会有那场婚礼;就算没有报纸,她相信,他最后还是一定能追到纪晴的,因为纪晴如果是刁钻难缠的孙悟空,那马克翔就是无所不能的如来佛,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飞出他的掌心。
「是呀!生平第一次认真的想要一个女孩子,我迫切渴望得到她到不择手段的地步,好不容易使她的心向着我,未免夜长梦多,我甚至等不到大学毕业就决定要尽快和她结婚,这样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挠我和她在一起了。我们举行了一个小而温馨的婚礼,婚礼结束后,我们走出礼堂,赵佳楠那疯子就来了,他真的有病,一脸的胡渣,眼睛红得像兔子,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全身上下都是酒臭,瞪得老大的眼睛好象要把我吞下去,我想他一定恨我恨得不得了,一看见我就破口大骂,伟同要去把他拉开时,他突然就掏出一把枪对准我开枪,结果纪晴为我挡下那一枪,子弹正中她的心脏,她当场死亡,这就是我失败的第一次婚姻,历时不到十分钟。」
真的十分短暂,他不禁要苦笑,看着前一秒还巧笑倩兮的佳人,下一秒已经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躺在自己怀里,她鲜红的血染红了白纱,想叫却叫不出来,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为什么平常运动神经出奇差的她,在那一秒却灵巧而迅速的为他挡下那一枪呢?为什么她这么傻,竟然傻到可以为他牺牲宝贵的生命。
「的确很富戏剧性,难怪报纸报了那么大一篇。」
真的,每份报纸都以大篇幅来报导这宗情杀案,因为这则消息实在太具有话题性了,事件的三个主角都是名校学生——死者素有校花美名,温柔婉约,秀外慧中,是所有男性心中理想的女性;凶手是商界名人之子,家财万贯不说,向来就是品学兼优、操行甲等的模范生,师长眼中的好学生,朋友眼中的好同学,父母眼中的好儿子,但这样素行良好的人竟然为情所困而犯下滔天大罪,令人扼腕。反观受害者,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纪录不良的爱情累犯,为了抢人家的女朋友而不择手段,反倒成了众矢之的,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教育家开始讨论台湾的人格教育问题在哪里,大学生应该是心智成熟的青年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处理自己的感情问题?一般大众则乐得看热闹,毕竟对当时纯朴的民风而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丑闻,无疑是茶余饭后的好话题,但如果这话题牵涉到她齐雪儿未来的老公时,可就不能当戏看了。
「你说,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忘不了你前妻?」死去的情敌是最可怕的,关于这一点可得先确认好。
看她口气那么认真,表情那么严肃,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摇头叹气。「雪儿,妳真没有同情心。一般而言,通常这种时候应该是要说一些安慰的话才对,像别伤心啦!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或者是抱歉,勾起你的伤心回忆,我不是有意的之类的话,哪有人开口就问到底忘了没。」
「我嘴笨,那种漂亮的场面话我不会说,而且那些话你十年前就听得够多了,我何必放马后炮。」
不愧是齐雪儿,马克翔禁不住要为她喝采,他就是喜欢她这点,直来直往的真性情,不会故作闺秀的小鸟依人状,或许不够蕙质兰心,善体人意,但绝对诚实不虚伪,这分真实的特质在这急功近利的社会真是难能可贵,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永远守护这分真。
「怎么不说话?啊!难道你在想纪晴?」齐雪儿一张脸不高兴地鼓了起来,难怪他老说不能爱她,因为旧情难忘嘛!
「没有,妳多心了。」马克翔连忙澄清道。奇怪,他什么时候养成了要对女人——应该说是特定的女人解释的习惯呢?以前他从不对任何人解释他的所作所为的,现在对齐雪儿却独独例外,因为他总觉得他应该对她的喜怒哀乐负责,多可怕呀!
「真的?」
「真的,其实妳真的太多心了,纪晴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是前妻。」齐雪儿醋味浓厚地纠正他。
「妻子也好,前妻也罢,斯人已逝,虽然她的死对我而言是一个可怕的打击,但是我从不曾想过要遗忘她,逃避一向不是我的作风,我所珍惜的是我们曾共有的那段美好回忆。对我而言,纪晴是我青春年少的一个重要里程碑,透过她,我终于了解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我而转动,我毕竟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你当然是凡人,你又不会飞,一样要吃三餐不然就会饿死,每天都要睡觉不然就会发疯,等到哪天你可以不用吃喝拉撒,恭喜你,你就出头天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当时的我并不那么想,在遇见纪晴之前,我的人生过得顺遂极了。没有金钱的烦恼,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一文钱逼死一条好汉;课业也是一帆风顺,不用太用功就能得到好成绩。我念好大学并不是为了将来打算,只是想交女朋友时更无往不利,我的四周一定围满数不清的朋友,他们不断奉承我,巴结我。我唯一需要烦恼的就是女朋友太多,因为我实太有女人缘了,这种种的优越条件造成我自尊自大、目空-切的个性,伟同就曾经说我的字典里没有『关心』两个字,我是爱上自己影子的那西色斯,我唯一在乎的只有我自己。」
「胡说!你才不自私,你不是很关心我吗?上次我受伤时你那么紧张,还帮我包扎伤口,又叮咛我要小心自己;而且你也不是自恋狂,你不是很爱纪晴吗?为了她还流浪了十年。」
那就是他最迷惑的地方,他真的如他自己想象般爱她吗?当时炽烈狂烧的心不惜一切代价只求佳人垂青,她走后他并没有想象中的痛不欲生,但是他也以为这世上再没人能让他心悸了。只是十年的岁月流逝,他日复一日在失去她的恶梦中惊醒,他无法不去回想纪晴死去的那一幕,一次比一次更鲜明的影像夜夜重复播映,从不间断——赵佳楠歇斯底里地拔枪、惊呼声、扣动扳机、子弹朝他飞来、纪晴飞身而来的背影、中弹时往后弹的身体,他紧紧抱住她柔软的躯体,温热的液体自指缝溢出,是谁哭泣的声音?他跌坐在地,纪晴成了一堆没有灵魂的肉块。
就像电影的慢动作重播,他在一格与一格之间找到空隙。他清楚地看到纪晴朝他扑来,也看到子弹的速度,他可以推开她的,他知道他可以,可是他没有,所以纪晴死了。
「我之所以流浪,并不全因为纪晴,主要是为我自己。我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是爱?纪晴爱我,她真的很爱我,爱到为我挡下子弹,她是为我而死的:换句话说,那一枪是我开的,是我扣的扳机,我在测试她到底有多爱我,也许她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爱我,她只是不得不爱我,终于她对夹在我和赵佳楠之间感到累了,所以用死来求得解脱。」他不确定地说,纪晴死时的眼光有遗憾也有放松的自由,他这十年漫无目的的流浪也许只是因为他始终不愿承认的事实——是他制造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的假象,其实纪晴根本从来没爱过他。
「怎么可以对自己没信心呢?」齐雪儿只手搭上他的肩,眼睛直视他的。「你长得这么帅,个性又好,哪个女人见了你不拜倒在你脚下?你看菜市场那些欧巴桑多『煞』你,平常卖菜都既小心又小气,看见你就芳心大乱,少年家长、烟斗桑短的,三斤一百变五斤五十,买葱送姜,买鱼送虾,巴结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欧巴桑杀手,老的难缠都那么容易就搞定了,更何况是那种二十岁的黄毛丫头。」
马克翔盯着齐雪儿的脸,眨也不眨的。她的安慰虽然有点奇怪又滑稽得让人想笑,但表情却是十足十认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晶亮的大眼闪闪发光,配上生动的语气,虽然是没什么作用的安慰,但还是令人感动。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呢?真教人想好好抱紧她,于是不由自主的,他倾身向前,吻住她的唇。
这是个有点小心、有点迟疑却又绝对甜蜜的吻,再舒服、再自然不过了。
「这是你第二次吻我了,我喜欢你的吻,以后可不可以常常吻我?」齐雪儿眨着眼睛快乐地说。
「好啊!」才答应,他蓦然心头一惊。
他到底在干什么?雪儿是伟同的表妹,他不也一直将她当妹妹般的疼爱、照顾吗?既是如此,为什么会有想吻她、抱抱她的冲动?他是怎么了?迷惘、懊恼再加一点点心跳,就是没有后悔,天哪!他得好好想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候不早了,我累了,我想先睡了,妳也早点休息吧!」丢下这句话,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晚是第二次不是为了纪晴而失眠。
***
赵震东一脸阴鸷地注视着窗外,地上散落一地的调查报告书是他盛怒之下的结果。报告书结果显示马克翔已绝迹各大小舞厅、酒吧和高级俱乐部,齐雪儿则每天快乐地上、下班,甚至不再迟到早退,因为马克翔改做护花使者,全盘护航。很显然的,他的黑函攻势失败了,包括那篇他花钱请人刻意中伤马克翔的报导,其实那篇报导并非全然不实,他也只不过是让人稍微加点油醋,使它更具可看性而已,但这篇文情并茂的报导对齐雪儿那个不识字、没文化、不明是非的草包女没发挥该有的影响力,真是蹧蹋了。
他气愤地再看一眼散落一地的调查报告,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时,内线电话响起来了。
「董事长,有一位马克翔先生没有事先预约,但是他坚持要见您。」
「马克翔?」赵震东的嘴角浮现近日来的第一个笑意,没想到他胆子不小,自己先找上门来了,这可有趣了。「请马先生上来,我在办公室见他。」
赵震东草草收拾地上的调查报告,坐回办公桌后代表他势力中心的豪华皮椅中,不经意流露但绝对威严的气势。他要让那个骄傲自大的浑球知道,惹毛他赵震东是没有好下场的,他一定要教对方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对于赵震东的强者气势,马克翔却是视若无赌,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自动地在面对赵震东的沙发上坐定,一点也没有局促不安的慌张样。
「怎么马先生今天这么有空,光临我这小小的公司?」赵震东皮笑肉不笑的招呼着。
「少假了,收起你虚伪的笑容,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来闲话家常的,我是来谈判的。」
「谈判?哈、哈,哈!我有没有听错?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赵震东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的忿怒之火,他恨不得这把烈火将眼前这个倨傲无耻之徒燃烧殆尽再挫骨扬灰。
「是没什么好谈的,所以我也不多费唇舌,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马上停止那些无聊的把戏。」马克翔的语气强硬,容不得人反驳,完全无视赵震东欲置人于死地的目光。
「无聊的把戏?哼、哼!比起阁下当年的所作所为这只是刁虫小计而已。」
「既然知道是鲁班门前弄大斧,还不收手免得丢人现眼。」
「办不到,你以为你是谁,所有的事都得听你的吗?你这个下三滥的坏胚子,早该有人好好教训你一顿了,我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就凭你?」马克翔轻蔑地哼了一声。「儿子窝囊,老子更是个不入流的角色。」
「你胆敢说我儿子是窝囊废?」赵震东的语气霎时尖锐起来。「你才是那个卑鄙无耻、骯脏龌龊下流的混帐!为了纪晴那个贱女人派人去打佳楠,又诬陷他作弊,还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下贱女人去勾引佳楠,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无颜待在学校,你还不肯放过他,又带那个贱女人到佳楠面前耀武扬威,你这算什么男人?根本只是个人渣!」
面对赵震东严厉的控诉,马克翔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恍若一座冰山般冷然不动。
「怎么样?你无话可说了吧!」赵震东得意洋洋的,积压已久的怨气得到舒解,心头霎时快活多了。
「我的确无话可说,只怪你儿子太笨才会上我那小小的当,我随便挖个陷阱,他就傻傻地自己往下跳,怪不得人,全是他咎由自取,我实在无话可说。」马克翔冷冷地说。
「你……」赵震东气得浑身发颤,恨不得能将这个冷血狂魔大卸八块。
「我自认无愧于心,我只是勇于争取我想要的,你要怪就怪你儿子,是他太孬种,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活该注定当一辈子的失败者,所以停止你无聊的把戏,本少爷不吃你这一套。」
赵震东背脊爬上一股寒颤,怎么会有这么冷血的男人,将人推到地狱还说是对方自己没站稳,他真想剖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脑浆还是冰块?
「你休想我会就此罢休!」赵震东咬牙切齿但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绝对不会如你所愿,你对佳楠做过的事,我会加倍还回你身上!从现在起,你最好把那个女人二十四小时绑在身上,我可不敢保证哪天她会不小心出了意外,毁了她能言善道的小嘴或可爱的小脸。」
「你的意思是对我正式宣战喽!很好,我会牢牢记住的,同时也请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可不希望因为游戏太过刺激使您老人家半途受不了而心脏病发。」
马克翔说完就转身离开,在甩上门的剎那间,他听到玻璃落地碎裂的声音,他知道他已经完全激怒赵震东了。
「走着瞧,老狐狸。」他在心底喃喃她咒语着,未来势必有一场艰苦的战争要打了。
***
「雪儿、雪儿,恭喜妳呀!」吴佳茵一脸羡慕到口水要流到地上的表情。
「什么事呀?」齐雪儿-脸兴趣缺缺地转着原子笔,她简直无聊得快捉狂了,她的桌上堆的永远是最慢件,微不足道到连蟑螂都不屑一顾,她当然也是连碰都懒得碰,在这间公司里,恐怕连泡茶的小妹都比她忙。
「妳不知道吗?妳没看到人事公告吗?」
「知道什么?又看到什么了?」
「哎呀!妳怎么这么迟钝。」吴佳茵不由分说就拉起齐雪儿往公告栏走去。
只见公告栏前万头钻动,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不绝于耳,看见吴佳茵和齐雪儿走来,众人霎时静穆下来,纷纷让开一条路给两人。
吴佳茵拖着齐雪儿在公告栏前站定,「妳自己看。」
「业务部企画组齐雪儿自即日起调往财务部出纳组担任主任一职?」齐雪儿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天啊!她该不会是得老花眼了吧!她今年才二十好几,还有大好的美丽人生!
「对呀!对呀!」吴佳茵兴奋地握住齐雪儿的手又叫又跳的。「这是升职耶!恭喜妳雪儿,妳终于熬出头了,主任耶!」
相对于吴佳茵的兴奋到神智不清,对于这张热腾腾的人事命令,齐雪儿可不敢掉以轻心。「恭喜什么?财务部?我对会计根本一窍不通,竟然调我去财务部,还当出纳主任,这不等于要我的命吗?」
「妳管那么多,财务部又怎么样?主任不是更好,当了主任就不必做事做得那么辛苦了,有事交代下面的去办不就好了,多轻松呀!」
「那我何必去财务部,我现在的位置也是不必办事就有钱可以领了。」
「妳怎么这么呆呀!妳现在一个月才领多少,主管级的除了每个月固定的支薪以外,还有服装津贴,交际费,职务加给,-大堆的费用可以领,同样要发八小时的呆,当然选钱多的来发呆呀!」
「说得也是。」没想到吴佳茵竟然也能说出这么一大篇道理,还头头是道呢!的确,主任领的薪水比普通的小职员要好得太多了,那一堆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少说也可以领个六、七万,比她现在一个月三万五好多了;这么说来,这可真是升官又发财了!看来她齐雪儿的霉运终于走到底了,就要否极泰来了,愈想愈得意,实在忍不住要痴笑起来。
「妳怎么了?中邪了?」吴佳茵惊恐地看着齐雪儿极力忍笑而扭曲变形的脸。
「没事、没事。」齐雪儿巴不得现在就插翅回家告诉马克翔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不过等等,她齐雪儿可不是那种凡事向钱看、唯利是图的女人,纵然老天给了她这么好运的差事,她还是要先确认一下再说。「我去找经理好了。」
「经理?找经理做什么?」
不理会吴佳茵的疑问,齐雪儿大步走向弥勒佛经理的办公室,也没有敲门——直接闯进去,把正在偷吃便当的弥勒佛经理吓了一大跳。
「经理。」齐雪儿火速冲到弥勒佛经理的眼前,直勾勾地瞪着他。
「什……什么事?」弥勒佛经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梗在喉咙的排骨用力吞下去。
「说!为什么突然升我当出纳主任?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我怎么知道,人事命令是上面决定的,有什么问题妳应该问上面才对,怎么来问我呢?」弥勒佛经理苦着一张脸,为什么这个超级魔女总喜欢找他呢?
「你不就是我的上面吗?」
「小姐,妳现在是出纳主任,已经不归我管了,妳的上面不是我,应该是财务部经理才对。」
「财务经理?他在哪里?」
「楼上。」
齐雪儿二话不说,马上转身上楼,不等秘书通报就推开经理室大门。
「What's the matter?」办公桌后一个头发稀疏、身材高壮的外籍男士很明显被她吓了一跳。
「糟糕,怎么会是老外?」她压根忘了她是在外商公司工作,有外籍上司是理所当然。
「What are you doing here?」外籍上司生气地问。
「哇啦什么?入境随俗你不懂吗?在台湾当然要说国语,屁什么英文,真是找麻烦。」齐雪儿回身把杵在门口的秘书抓进来。「现在我赋予妳新的光荣任务,当我们的口译官,问他,为什么突然升我当出纳出任?」
秘书小姐诚惶诚恐地和老外上司沟通好一阵之后才战战兢兢开口。
「财务部原来的出纳组主任黄小姐因为怀孕待产而请辞,公司决定由内部提升人员接任,刚好齐小姐的资历符合,而且黄小姐也推荐齐小姐为继任人选,所以公司才擢升齐小姐为出纳组主任。」
「什么叫资历符合?我生平最痛恨的就是会计了。」就是因为痛恨帐簿和那些令人头大的数字,所以她才会好死不如赖活巴着企画组不放,如今调到财务部不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齐小姐不是会计学系毕业的吗?」秘书小姐狐疑地盯着齐雪儿看,难道是资料有误?可是公司的人事资料不可能出错啊!
「我是会计系毕业的没错,可是那是我当时年幼无知,一时糊涂才会去念会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唉!说到这里,她就有气,当初大学联考选填志愿时她当玩连连看,哪晓得运气这么好,竟蒙到一个「上上签」,填到一个这么难搞的科系,开学不到一个礼拜她就后悔莫及了,要不是懒得重考又没把握能转系,她早就不念了。也幸亏她福星高照,虽是生平无大志,但求六十分的心态,也总算让她顺利毕业了。
「可是能毕业就代表有一定的能力,难道齐小姐堂堂的大学毕业生真的一点能力也没有?」秘书小姐可不是在用激将法,而是对台湾的教育制度太有信心又太抬举齐雪儿的能力了。
「谁说的。」齐雪儿挺起胸膛反驳,输人不输阵,她是混没错,但是毕业证书也不是拿假的,可不能被瞧扁了,不过是主任而已嘛!小意思,待她回家将被蜘蛛占用多时作巢穴的会计学拿出来研究、研究,不出三年五载一定可以重振往日雌风的。
「那现在应该没有问题了吧。」秘书小姐很有耐心地再询问一次。
「暂时是没有了。」齐雪儿不怎么真诚地回答。她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了,她「痛恨」会计,换个说法就是对会计一筹莫展,现在是公司硬要黄袍加身,捧她当主任的哦!万一,她是说万一,如果万一有个什么小差小错可怨不得她。「对了,妳确定公司升我只是因为看得起我,没有其它的阴谋吧!」齐雪儿狐疑地问。
「怎么可能会有阴谋。」秘书小姐发出干干的笑声。「算计妳对公司有么好处吗?」
「说得也是。」齐雪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前还不忘回头再加一句,「替我谢谢那个黄什么的主任,虽然我不认识她,不过还是谢谢她走的正是时候:还有,可不准欺负我是菜鸟而少发我薪水,我的待遇要比照黄主任,只能多不能少。」
「知道了。」秘书小姐不太有信心地说。
齐雪儿这才真正满意,准备回去收拾东西,要新官上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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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到长毛罗密欧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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