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孝期一过,应当该开始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可是,被封为摄政王的九郡王,却在此时提出移陵与编选梵天佛经以渡先帝亡魂的要求。
先帝生前笃信佛教,在位期间,于池真东南方兴建了一座典雅恢宏的梵天佛寺,并且收藏佛经千篇万卷,身为储君,德祐没有理由开口拒绝。
明知将自己调离迦兰皇宫,只是仪贵妃为了要自己履行三年前的那个“交易”,也明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毋宁是给了九郡王与隋帝连番部署一切的机会,但德祐仍是答应了。
很快地,太子德祐移宫池真之事,传遍了整个迦兰皇宫。
“皇兄!二皇兄!九郡王要把你贬到池真的衡陵殿去编佛经的这件事,是真的吗?”
曙光才刚初露,德祐站在池水边,望着倒影像在沉思些什么,却被嘉月惊慌的呼喊声给打断。
她淡淡地回身望向嘉月,一点表情也不带地轻抿着嘴角。
真吵!德祐抚着额,脑门一阵抽痛。即使被打入冷宫也不过就是这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才抬眼,便望见嘉月身后的谊咎。
过了枫林后的那一夜,她与谊咎便不再单独出游过。
红枫林后三年,她克尽储君之责,为先帝守孝,在混乱的局势之间抓取勉强平衡的支点,只是就在自己无暇分心再去注意身边的谊咎时,谊咎与嘉月便渐渐变得要好了起来……德祐低吟着想着,可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起先,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最近,孝期已过,移陵之事已准备完全,她才渐渐注意到这些微妙的改变,也才渐渐有些莫名的不悦感兴起。
这感觉像针扎一般,虽不致刺痛,却颇令人烦躁,尤其在嘉月与谊咎同时一起出现在她眼前时,这种感觉便更加清晰。
“皇兄!皇兄!这件事是真的吗?”
“嗯。”才轻动了下唇,那莲片似的薄唇便又收紧了。
“不!我不要!这一定又是仪贵妃那个臭女人搞的鬼!”嘉月懊恼地边说边骂。
“嘉月,不得无礼!”德祐皱起眉。虽然事实的确被嘉月说中了,但她现在可是一点听她数落那女人的心情也没有。
瞧!心里的不悦感又袭上来了,阵阵酸麻的不适感,像深入筋骨似的令人难受。
“我去求母后,叫母后千万别让那妖女的诡计得逞!她这么处心积虑地要把二皇兄调到偏远的衡陵殿去,根本就是为了想藉机前去勾引二皇兄嘛!”
“嘉月!”
未料到嘉月会有如此露骨的评断,德祐也不禁愣住了。
这个丫头愈来愈没规矩了!早该提议皇后将她给嫁掉才对,而且嫁得愈远愈好,省得在这儿吵得她烦心。
“本来就是嘛!我又没有说错。全宫里,人人都晓得仪贵妃那个臭女人巴望着能够一口吞掉二皇兄,只有二皇兄你这个呆子,才会一点感觉也没有。”嘉月更是理直气壮了,口无遮拦到连谊咎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嘉月,“隔墙有耳”这句话你该牢记在心的。”
“哼!笑话!我是堂堂迦兰定国封邑久阳郡的长公主,还会怕她那个徐娘半老的丑八怪吗?”嘉月义愤填膺地骂道。
未料,德祐竟然莫名地冒出一句令谊咎与嘉月大吃一惊的话来。
“仪贵妃是个少见的美女,知书达礼、学养丰富,她不仅是个美女,而且还是个聪明的美女。”
天哪!这个向来绝少称赞人的德祐,竟然开口称赞人了!
“皇兄——你是脑袋给荷塘里的鱼虾给吃光了吗?那种女人也能叫美女?”嘉月气到极点了,回过身一把拉住谊咎的衣领,对着谊咎大声地叫道:“你说!谊咎你说!那个女人有比我美吗?”
“玫瑰、芙蓉,各有巧妙不同——”谊咎很识时务地笑着答道。
然而,伫立一旁的德祐,却像是卯上了嘉月似的,唇边挂起一抹难得一见的醺然笑容,神色愉悦地道:“未尝情事的闺女怎比得上婀娜多娇的少妇?”
“皇兄你——”
一席露骨的话,羞得嘉月忍不住拂袖而去。
谊咎也相当震惊,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酸涩情绪。他望着负气离去的嘉月,左右为难,不知是该上前去追嘉月,还是留在原地陪伴德祐。
像是看穿了他的为难,德祐又轻抿了一下唇。
“去追呀!若真想摘得果实,自己的脑袋就得放灵光点。”
叹了一口气,谊咎欲言又止。他与嘉月原是打算来和她商量移宫之事,怎知竟会闹成这番局面。
“我相信你做事必有你的道理在,嘉月若有失言之处,你务必要原谅她。”
匆匆扔下一句话,谊咎便转身离开了延龄宫。
德祐依旧半句不吭,只是轻轻地走向不远处的矮树丛。
“嘉月的行止什么时候得需要由你代为解释了……”她喃喃地说道,端秀脸庞依旧不带半丝感情。冷风吹来,拂乱了她的乌亮发丝。“也罢!反正结果都一样,现在,就等大鱼上钩了……”
“走开!走开!本宫谁也不见!叫他们那群臭男人全都去死!本宫再也不想管他了!”
久阳宫的寝宫外,丢出了好多磁器、珠饰,女官们团团围在寝宫门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麻烦主子的脾气。直到谊咎赶到,所有的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非常自动地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谊咎。
谊咎站在门外,轻轻地抬手敲房门,却只听到嘉月阵阵的怒骂声。
“滚、滚、滚!全都给本宫滚出去!”
“嘉月,是我,谊咎……”
“谊咎也一样,全都给本宫滚出去——”她气急败坏的大吼。
“是吗?那么即使二皇子惨遭恶人毒手,你也决心要袖手旁观吗?”谊咎好整以暇地对着门内的嘉月问道,并一边吩咐女官准备糕点与茶羹。
哭了这么久,她也该饿了吧?
“反正是他自己爱那个母夜叉,就算被害死,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如果二皇子是被人陷害,而不幸坠入陷阱致死,这样也算是咎由自取啰?”
“陷害?!被谁陷害?”话还没说完,寝宫的门便被嘉月打开了。
“哭这么久,肚子一定很饿吧?”
谊咎一边说着,递上手巾,一边让侍女将糕点、茶羹端上桌去。
嘉月寒着面,瞪着一脸闷笑的谊咎。哭得这么用力,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还真是有点饿了……
进了房,嘉月边吃糕点,边追问;谊咎却只是捧着茶杯,低笑不语。
“刚刚在外面喊那么大声,就算是秘密也全都被那群贼人听去了,干嘛现在又变成一只闷葫芦了?”
“自朝阳宫的那一宴,与二皇子结识至今,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了,这五年多来,我从未见二皇子做过任何没有计划与没有把握的事。”
“老骨头,你究竟想说什么?”嘉月瞪着谊咎,一脸警戒的表情。
“我明白你是护兄心切,可是你仔细想想,聪明的德祐,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呢?”
“哼!男人一遇到自己喜欢的女人以后,就会全变了个模样!像父皇,从前还只是软弱怕事而已,可到死前的那段时间,根本就已经是昏庸无能、萎靡度日了!”
“喂喂!”谊咎皱起眉。
“我说的是实话,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便认定今世能够发扬迦兰的,只有二皇兄而已。其他的皇子们,不是继承了父皇的昏庸无能,便是短视近利、贪图女色!那些淫乱无能的家伙们,又怎能治国、怎能开创太平之世呢?”
嘉月毫不留情地冷淡批评,不幸的却是字字深中切里。
谊咎沉默了一下,望着嘉月,一瞬间,仿佛在嘉月身上看见了德祐的影子。
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吧?犀利而不留情的聪慧,逼得所有人颜面尽失、无处遁逃,也难怪九郡王处处视德祐与嘉月如背上芒刺。
“二皇兄太聪明了,所以也就容易遭受妒嫉。他总是往前看,不会往后看,因此,我必须当他的第三只眼睛,替他看清楚身后的所有危机!”边说着,难过的感觉又不禁袭上了嘉月的心。
尽管她晓得二皇儿的冷漠是天性,可是二十一年来,这份冷漠却从未针对过她,不论那是不是二皇兄谋略中的一环,二皇兄今日的那番话,已然深深刺伤了她的心。
“你晓得你二皇兄是倚恃天水、云幕过活的腾龙,因此,你便该有被龙翼甩到的准备。”
“我明白,我怎会不明白?可是虽然明白,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难过呢?”嘉月不由自主,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想,那一定是因为你很爱护二皇子的缘故吧!”
谊咎轻轻抚着嘉月的头,心中带着疼惜、带着不忍,一颗心却早已分不出究竟是疼惜这般爱护兄长的嘉月,还是疼惜那个总是孤伶伶的德祐。
哭过了,谈过了,心情发泄过了以后,嘉月又再恢复了往昔的开朗。
“谊咎,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你这么会讲话!”
“我一直都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呀!”他戏谑的说。
嘉月笑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顿时慎重了起来。
“谊咎,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是,不知道你会不会……”
“嗳!凭你我的交情,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谊咎笑着,轻拍嘉月的头。
“你……还记得当年我为了你的白衣少女之事,闹上你的寝宫时,你曾问我的那件事吗?”
“哦!是那件事啊!”谊咎点了点头,白衣与德祐的身影,忽然同时浮现脑海中,已经好多年,他不曾再想起过了。
“那名你所说的白衣少女,其实就是你继续留在迦兰的最主要原因吧?”
“这……”谊咎陷入了深思。
四年前,当他在迦兰的驻使时间到期时,他本该返回隋朝,可是他没有,不但没有,反而私挟兵权,出走迦兰。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其实……答案他早已了然于心。
“并不完全是……”谊咎顿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容。“我只是因为舍不下你与二皇子呀!”
嘉月深望了他一眼,静默了一下,而后才继续道:“白衣那事之后到现在,我想了很多次,或许这些事……你早就已经知道,但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只有你,你有权利去弄清楚。”
“别说得这么严肃,你让我害怕了,丫头!”
“你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她郑重的问。
谊咎皱起眉,不明白为什么嘉月如此执意的提起这件早已成为过往的事。
“那时我告诉你,那名白衣少女绝对不是二皇兄,因为二皇兄最厌恶只懂武事,不知诗书的武将,对吧?”
谊咎点了点头。
“当时我并没有骗你,可是,我却也没有对你说实话。因为,当你说出那名少女叫“白衣”时,我便已经明白,那人……定是二皇兄。幼年时的二皇兄因为喜着白色衣衫,被姨母戏取了一个小名叫“白衣”,可是自从姨母过世后,二皇兄就再也不着白服,于是“白衣”这名字,也就不再被提起……”
嘉月停了一下,望着谊咎,突然惊觉谊咎的黑瞳之中,再也不见初见面时的恣意与风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粹炼之后的沉稳与内敛。这些年的改变有多大?她无法计量,只是当她渐渐发觉谊咎对“哥哥”的感情之后,她不由得开始猜想那时的“白衣”,到底代表了多少命运的改变……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后,你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谊咎看着嘉月,神情如旧,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嘉月的这句话,虽然说迟了,但一切,似乎也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因为我爱哥哥,也深爱着爱哥哥的你……如果我能够早些告诉你……”
“也许德祐和我,也就不会陷下去了,是吗?”谊咎偏头望着她。“嘉月,世事没有所谓的“早知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当时你能及时让我知道这件事,我还是会对这份感情执着。我爱的人不只是白衣,也是德祐、是男人、是女人,更是存在皮相之下的意志与灵魂。下一世,就算我们还是这个模样,我也一样会爱她,因为她永远是她,完完整整存在皮相之下的仍是那个灵魂!还是,你觉得害怕?害怕我和德祐这段无法为世人所接受的感情?”
“爱的是意志、爱的是灵魂,在乎的不是皮相,而是皮相底下的永生和永世……啊!这是多美丽的爱情啊!只是,可以吗?真的可以这样吗?抱着这种心情去爱哥哥,却在这一世什么也无法完全拥有……”嘉月摇头望着他,眼泪滑了下来。“如果只能这样守着“她”,那么,谊咎不是太可怜了吗?”
“为什么要哭,嘉月?一同吟诗、一同筹策今后该走的每一步,如果这是我和德祐共同决定选择的路,一切不就理当如此吗?”谊咎皱起眉,看着嘉月的泪水,他也不禁茫然了。
真的可以只是这样守着她吗?真的……可以吗?
他望着嘉月,而后再望向自己的双手,渐渐地,茫然的表情让他再也无法坚持自己不可能被意志灵魂所说服。
“可能吗?”他咀嚼着字义,苦涩地吞下肚。“如果真心认为我是这般可怜的话,那么,嘉月,你就嫁给我吧!别再去谈、别再去想,除非有一天,德祐亲口要我解除这个誓言,否则,我会一辈子遵守承诺下去,若是到了不可避免,总要我孤老此生时,那就请你嫁给我,为我修补那颗碎成一地的心吧!”
移宫衡陵殿不过数日,仪贵妃果然随后出现在德祐的面前。
在仪贵妃吻过德祐的隔日,德祐带着仪贵妃千恩百想的奢望,引诱她达成一个交易——仪贵妃助她登上迦兰皇帝之位,而德祐今生则绝不另立后妃。
一个诱人的协议,仪贵妃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了。
没有人会想到先帝的宠妃与二皇子之间会有什么瓜葛,充其量所能想到的也只是失去先帝庇护的宠妃,想要在新帝身上求取安稳的保障罢了。
于是,朝臣不知,百官不知,就连那个守在二皇子身边的谊咎也都不知。
对于此事,德祐并未对谊咎提及,之于她而言,或许打从心里,她根本不愿让谊咎知道。
尽管无法解释这种怪异的心情,也尽管德祐压根不在乎新帝人选是否真是自己,但对于这个她无法确定或许谊咎可能会喜爱的美丽女人,她情愿以这种方式隔开谊咎与这女人之间的可能接触。
谊咎说得极对,朝政、军情,任何事她都能看得明晰透彻,唯独对她自己,总是看不清,也看不透——然而,德祐并未察觉这个盲点。
孝期既过,便是德祐实践诺言的时刻了。
当这一夜,德祐自梵天佛寺的藏经阁里返回衡陵殿,赫然发现殿中的仆役早被支走,而仪贵妃则悠闲地坐卧在自己的寝宫中,那份慵懒之态,更为她增添美艳娇娆的风情。
这个年轻而美丽的贵妃娘娘,即便已为先帝产下两名公主,却仍依旧美丽、惑人。她是懂得以诗书知识增添自己风采的女人,既知美貌终有一天会衰老,不如吸取一世永不褪色的内蕴气质。
“来得真快,不是吗?”脱去外袍,德祐清洗着脸庞,一边冷淡的笑着。
“该是你实现你的承诺的时候了。”
仪贵妃甜腻地笑着,轻轻走下床榻,伸手搂住德祐,绛唇轻缠。
德祐没说什么,只是任仪贵妃拥吻着,而后才轻轻推开那副柔软的身体,状似不经意地对着仪贵妃问起,“我没想到你会与九郡王共谋。”
仪贵妃顿了一下,风情万种、美目流转地笑了起来。
“我是为了你呢!”
“为了我?”德祐不解的提起眉。
“将来登上帝位,你身为九五之尊,是不可能不立后妃,不生子嗣的,所以……”
“所以,你答应九郡王将闺女嫁给我,一来可保有你的地位,二来不怕成为我后妃的女子不好控制?”
“你真聪明,不愧是我的二皇子!”
“过奖了。”德祐冷冷地答道,“如果现在我说我不再需要你,也无意履行与你之间的那场交易呢?”
“你——”仪贵妃闻言,粉颜霎变。“你想反悔?”
“我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也讨厌嫉妒心过重的女人。”
“自作聪明的女人,嫉妒心过重的女人?”仪贵妃失声怒道,接着,却突然仰头笑了起来。“哦!我倒忘了,你身边可还有个誓死效忠的谊咎将军呢!哈哈哈——二皇子,你当真以为这男人会一生一世助你至死吗?哼!门都没有!这三年来,他和嘉月那丫头走得亲近,两人鱼雁往返、浓情蜜意,成婚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你还以为你能永远留住这匹骏马吗?
“哼!你作梦!你想得太美了,男人一旦成婚,床榻上为他温床的女人才是真实的一切,哪日嘉月若也兴起当皇帝的念头,你便得当心昔日那个对你舍命的谊咎将军,会在夜半斩下你的首级……”
“贱人,住口!”恼怒骤然升起,德祐一巴掌打在仪贵妃的脸上。
“你打我……你敢打我?!”仪贵妃捂着脸颊,恨恨地瞪着德祐。
“在我再度出手打你之前,立刻滚出我的视线之外!”
“哼!滚出你的视线之外……”突然,仪贵妃像是发现了什么事,不怒反笑,神色锐利毒辣地撕扯着德祐的衣衫。“怎么?你也同嘉月那丫头一样,爱上那个谊咎将军了吗?这么恼怒?这么气愤?这一生,你不可能和他共结连理,所以,一听见我说嘉月与他将会成婚之事,便如此气恼不堪吗?
“贱人?!我是贱人?那你这个爱上男人的皇太子,又该算是什么?败德无耻的东西!你也想像个女人一样爬上他的床吗?你说呀你!尊贵的皇太子!你能像个女人一样为他温床吗——”
仪贵妃发了疯似的撕开了德祐的衣衫,映着满月的光华,那身躯,明明应该是一副男子的身躯,竟现出女子才会拥有的圆润秀峰与柔细曲线。
“这……怎么可能……”
仪贵妃几乎是呆住了地叫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方才……就在方才,自己搂着他亲吻他的时候,那身躯明明就是男子所有的平整胸膛啊!而如今……“你……你这妖邪……”
惊惧的叫声贯穿了整座衡陵殿。仪贵妃瞪着异变的德祐,就在月光的笼罩下,异象环生,霎时,德祐的瞳眸涨满了血红之气,浑身上下也在同时泛起阵阵青紫的幽光。
仪贵妃使尽了所有的气力推开德祐,接着,她没命地往前奔跑,跌跌撞撞间,已退至窗台边。可是,另一边被推倒在地的德祐,却彷彿变了个人似的,一张纤丽的脸庞,顿时染上一抹幽冥阴气。
“妖邪!德祐,你可听见了?妖邪!这就是你的名字!这一世,你永远也无法像一个正常的女人般活下去!”
幽低冷寒的声音飘浮在空中,好似发自德祐的喉间,却又不像。突如其来的改变,震得德祐惨白了脸,她痛苦地抱住双臂,彷若在抗拒着什么。
“滚……滚开!”德祐满脸慌乱的怒道。
“滚开?呵呵呵——你逃得了吗?德祐,你逃得了吗?今生你注定是本座的躯体,也就是本座的人!乖乖地杀了这女人,让本座开心,或许本座可以考虑将这身子再让你使用更长些时候!”德祐体内另一个阴狠的声音说道。
“滚!滚!”
德祐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了整座殿宫,一双纤指几乎陷入了双臂之中,虽是极力地抗拒着,却仍旧摆脱不了那阴冷声音的主人的纠缠,那副纤瘦的躯体就在忍耐抗拒之间不住地颤抖,不住地晃动。
许久,颤动终于停止了,垂着头的德祐,陡地开始流泄出一阵森冷的低笑。
“哈哈哈……哈哈哈……等待了数千年的时间,本座终于即将重获自由了,哈哈哈……哈哈哈……”
幽寒的笑声回荡在整座衡阳殿,再抬起头来,德祐一张纤丽的面容已经完全不见温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残虐冷酷的阴悍表情。德祐缓缓地起身,鬼魅似的飞移到仪贵妃面前。
仪贵妃看见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与眼泪。“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来……来人……快来人呀……”
“来人?人,不正是让你给支退的吗?你不是深深眷恋着这个聪慧冷淡的二皇子?不是处心积虑、无论如何也想得到他吗?怎么?如今却怕了?你既然爱德祐,难道不能连这份妖邪异体也一并爱进去吗?”
“救我……救我……”仪贵妃几是曲跪在角落边落泪哀求。
“呵呵呵——呵呵呵——德祐,你仔细地瞧着,瞧瞧本座是如何地心疼你!本座会杀了这个女人,让你再也不需要担心你的将军会被这样的女人夺走!只是……当你怀带怨气,以这双德祐的手杀死了这女人后,你的身体也就将成为本座的了!哈哈哈——多爽快!多有趣的一件事情啊!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散布在那已变得森冷的德祐的喉间,德祐伸出手,毫不费力地抓起仪贵妃,而后,一簇青火突地燃上仪贵妃的身躯,伴随着凄厉的嚎叫声,德祐就这般冷漠无情地看着火舞斑斓飞腾在仪贵妃的身上。
“哇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德祐的笑声依旧持续着,已呈焦黑的仪贵妃,终于坠出窗台,摔向地面。及地时,扬起一阵焦臭与巨响,德祐睨视着,暗晦郁气的残酷面容已取代了那个寡静冷淡的面容。
死气就在仪贵妃引火自焚的消息传回宫后,倏地染上了整片迦兰天际。
人心惶惶,流言不断窜起。短短三年之内,迦兰殒帝丧妃,犹如遭人诅咒似的回荡着一股不祥的诡谲之雾。而就在仪贵妃死后不久,皇后熙妾竟也染上恶疾,一病不起。
一时间,迦兰皇宫之中丧气腾腾。
秋未时分,在御医的束手无策,与皇后似是嘱咐的传召下,谊咎进了慈宁宫中。
他恭敬地曲膝在熙妾的床边,不明白在这种时候,自己这个与迦兰毫无关联的外族男子,为何会被召入慈宁宫中。
“谊咎将军……”
谊咎听见皇后的声音,连忙靠近身,将皇后轻轻扶起。皇后倚着他,缓缓下了床,领着谊咎走向花厅外的小桌,并撤走了身边的仆婢。
“皇后娘娘,夜里风大,回寝殿吧!”
谊咎劝着皇后,月下的皇后更显身形单薄,病重憔悴的两颊愈现苍白。皇后没有回答他,只是带着一抹笑,望着清明晚月。
“将军,哀家认识你……至今已经五年多,等过冬今后,就算整六年了吧?”
“是。”谊咎恭敬的回答。
“哀家很喜欢你,你是个聪明而谦恭的好孩子……”
“是皇后娘娘不嫌弃。”谊咎仍是一迳的恭逊温文。
“这五年多以来,多亏将军照顾德祐了。为了这个孩子,让将军费心了不少……哀家理应敬将军一杯酒。”
皇后边说着,边羸弱地抬起手,转眼间,小桌上的酒杯竟腾空浮起,并且飘进了谊咎的手中。
“皇后娘娘!这——”
“将军惊讶吗?这是哀家母族的幻力……坐下来,静静地听哀家说,哀家要告诉你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皇后拉着谊咎轻轻的坐了下来,眼神之中带着一抹温煦慈蔼的笑。
故事的起始,是在北周武帝三年仲春的一个月夜。
某一回的夜猎,让北周太子不慎摔进了一个位在深野之中,名叫“舒乐”的部落里。
那部族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很年轻,几乎看不见半个龙钟老人,尽管他们看起来似乎有点异于常人,但和善照料一个陌生人的好心肠,却让摔断了腿的北周太子安下了心房。
那一伤,让北周太子整整半个多用不得动弹,也让他因此爱上了部族里的年轻巫女;于是,一个无星的黑夜里,脚伤才刚刚痊愈的他,带着年轻的孤女趁夜逃走了。
他们连夜不停地赶路,深怕两人会被拆散,只因为舒乐一族“男可灭天、女可破世”的能力绝不可外流。
北周的太子,并不知道每一个舒乐族民的身体,都是为了孕生冥路阴帝——“重天”,才特意准备出来的温槽。那部族千百年来,孤身隔绝于世外的原因,正是为了躲避血脉相混之后,浊血将会惊醒阴帝“重天”的灾害。
可是,就在北周太子私自带走少女逃回周朝的那一刻,沉眠在舒乐血中的阴帝“重天”便回生了。混浊的血脉,唤醒了“重天”的意识,潜伏在灵魂底下的欲念本性,渐渐跟着岁月的脚步逐渐抬头。
当太子和少女的一对女儿双双嫁入邻邦迦兰后,蓄气长养精肉的“重天”,终于苏醒在大公主姁姬的孩子身上了——一双似金似青的眼睛,一具似男似女的身躯……每一点都像极了舒乐传说里的那个阴帝“重天”。
为了远避灾害,为了不让灾祸有机会蔓延,姁姬在孩子逐渐显露异力的第三年生辰,便决定亲手绞杀了那孩子,带着孩子同赴阴司……不料,七天后,孩子竟然复活了……
“无论对与错,姁姬身为母亲的一番心血全都白费了,原以为这一死,可以带走阴帝蓄养凡身的温槽,却不料,反而因此击溃了德祐的意识——”谊咎说。
皇后看着怔愣的谊咎,眸光已回答了他。
“是啊!将军,哀家的姊姊——姁姬的那孩子,正是二皇子德祐。那一夜,姁姬绞死了德祐的身,却也绞死了德祐的心。对姁姬信任的崩溃让阴帝得了空隙,填入了德祐的灵魂中,一旦阴帝觉醒,开始掠夺德祐的意志,很快的,德祐就会陷入疯狂中,最后完全消失在阴帝的影子下……”
皇后痛苦地望着谊咎,瘦弱的手拿起了小桌上摆着的一只方盒子。她轻轻打开它,拿出了摆在里边的一只白玉,与一片写着细小字迹的黄皮羊布。
“德祐从不曾在哀家面前掉过泪,只有那一次,哀家看着德祐疯了似的哭叫着。当她返生之后,想起了姁姬亲手掐死她的事,她便哭着问哀家自己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不就是“人”吗?
谊咎别过了头,咬紧了牙,吐不出一字。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认为自己分担了德祐的每一份重担,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的力量太过微弱,根本微小得知一粒米粟!
“哀家……从没忘记那夜德祐的哭颜,她这一生什么也不想,唯一求的恐怕只是能够当个“人”。哀家不舍她,为了她,至少在死前,哀家得替她好好做件事——”
皇后拉起谊咎的手,将白玉与黄皮羊布递给他。谊咎只是盯着白玉与黄皮羊布上的字,不断地想着皇后的那段话。
她这一生什么也不想,唯一求的恐怕也只是能够当个“人”……
活着她是人,就是死了,她也还是人啊!
学士阁中的那夜,德祐也曾经对他这么样说过,她只是个“人”!如果这是她的梦,就算得忍受挖心刺骨之痛,他也必会誓死为她做到!
“下官能为二皇子付出的,就只有这条命了!”谊咎看着皇后,神色坚定。
就是这一条命,多了他也有心无力了!可当“心”笃定舍命去爱后,脚步反而无法从容了。
“德祐没有错看你,”皇后握紧了谊咎的手。“哀家能够信任、能够委托的对象也只剩下你了。答应哀家,当有一天,阴帝若真的夺去了德祐的意志与躯壳,你会用你的这双手,亲自送德祐入黄泉——活着,她是人,就是死了,她也还是人。”
“下官答应您!如果“重天之血”最后终于占有了德祐的身心,下官一定会用这双手,亲自带她一起入黄泉!”谊咎含笑地对着皇后道,眸中的痛苦渐渐收藏起来。
深夜冷风再次灌入,吹得羸弱的皇后一阵急咳。谊咎轻轻扶着皇后,让皇后进寝殿去歇息。他静静地守在合了眼的皇后身边,想起了那夜月下吟哦着诗文的德祐。
窗外新月如旧,黑夜静谧如昨,谊咎只觉得这月夜好似曾经与谁一同走过……
啊!就是她呀!那个让他今生再也无法舍弃的二皇子……只是不知二皇子是否仍一如那夜,孤身伫立在树下,抬望明月,低声吟咏……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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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心狂魅 第八章 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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