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三年。
漠尘坐在窗边,静静地托着腮,像是看着窗外那一对跳来跳去的小鸟,又像是在出神。
忽然间有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她眼前,对她微笑着摆摆手,“漠尘,别发愣了,出来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她回过神,走到门口,很自然地抱住福雅的腰。三年过去,他的伤口早已愈合,身体也习惯了失去一臂之后的不便,但是这已经是她的心结,所以这三年里她越来越沉默,因沉默而显得更加冷漠,除了长长久久地凝视着他以外,她很少做别的事情。
今天,他说要带她去踏春,他的心情像是特别地好。
“有什么喜事吗?”漠尘也忍不住开口问道。虽然他向来显得心情很好,但是这一次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神采飞扬,志得意满。
“我找到了两个人,我本以为他们死了,但是他们居然还活着,你说这是不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呢?”福雅并不避讳心底的秘密与她分享。
“什么人?”漠尘好奇地问。
“该怎样说呢?算是……一对叛臣的儿女吧。”他扬起头,灿烂的阳光打在脸上,他笑得如阳光一眼耀眼夺目。“他们身上背负的秘密是决定我未来大事能否成功的一步关键棋子。”
“你要做什么大事呢?”她始终伴随在他身边,眼看着那么多的人在他眼前进进出出,大家总是神秘兮兮地说着什么,但是她向来没有兴趣去听,只是隐约觉得这秘密与京城中的皇帝和太子有关。
“漠尘的年纪够了,该是我将这个秘密说给你听的时候了。”他被她搀扶着上了马车。“燕生,我们就到郊外走走。”
“是。”燕生还是忠心耿耿地亲自驾车,而他对漠尘做到了他向福雅保证的那样恭敬,只是他眼神深处的恨意和冷漠却是无法掩盖的。
漠尘只能视而不见。此刻她全部的好奇心都被福雅口中的那个秘密所牵引。
“二十年前,先帝病重,临终前曾有遗诏,定下继位皇位的人到底是谁。那时候我只有十二岁,但是父皇一直钟爱我,视我为未来储君,将我带至身边细心调教,所以虽然遗诏怎么写的大家并未看到,但人人都明白皇帝的不二人选必然是我。就在那年三月初六,先帝驾崩,皇兄带领着他的亲信打开了遗诏盒子,取出遗诏,当众宣布继位的是他——赵阐远,而不是我福雅。”
漠尘默然地听着,这个故事太冷僻,她以前从未听他讲过,从他的眼中,她看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恨意。
“为何不是你?”她下意识地问。
“是啊,为何不是我?所有人都很震惊。皇兄的亲信们辩解说,必然是因为我还年幼,不适合登基,所以先帝选中了年长稳重,更有才干的他继位。而我们是一母同胞,他继位后,立刻封我为王,这样地疼我护我,让众人一度对他继位的事情不再起疑。”
“但直到那一年冬天,母后过寿,我跑去她的寝宫向她请安,无意中听到她和皇兄的对话,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场滔天骗局!”
“骗局?”她怔怔地重复着这个字眼,“怎样的骗局?”
“其实遗诏人中所立的太子根本就是我,只是母后担心我的年幼会让其他异母的兄长觊觎我的皇位,若朝中有变,不仅她这个皇太后做不了,我也可能会被暗杀。所以她和皇兄串通,私自修改了遗诏,立皇兄为帝,平息众人的疑虑,不给其他皇子造反的机会。”
“哦,她想得很周到。”漠尘毫无心机地评价。
他闻言却给了她一个冷冷的嘲笑。
“周到?你以为这是周到?她剥夺了我的皇位继承权,将本应属于我的江山拱手让给赵阐远,然后又以一个小小的‘王爷’头衔哄骗我对她和皇兄万分地感恩戴德,这样歹毒的心机你以为我该对他们说什么?感谢他们的周到吗?”
他犀利的反问和冰冷刺骨的眼神让汉尘陌生和害怕,她紧紧抱着他的身体,“你恨他们?”
“恨?当然要恨。当他们发现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之后,他们万分恐惧。次日,皇兄就下旨将我送至幽州,而这里曾是天雀国最荒僻贫瘠的地方,他以为将我丢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我就可以死了与他一争天下之心?哼,休想!”
福雅自回忆中抽离出来,看到她以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恢复了原有的笑容,“怎么?漠尘害怕了?”
“不。”她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好孤独。”
“孤独?”他一震,又笑道:“我身边有漠尘,怎么会孤独呢?这就是老天的公平。幽州城四周的山上居然有丰富的矿藏,这些年我偷偷命人炼矿冶金,所积累的财富是十个天雀也比不了的。皇兄虽然意识到我的壮大,但是鞭长莫及,他又能太不我何。”
“那一年我冒险去京城打探动静,又无意问得到了你。孤独?不,我绝不会孤独。漠尘,听了这个故事你真的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她定定地看着他。
“因为跟随我就有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我不会一辈子蛰伏在这小小的幽州城里,等到有一天,天时地利人和,都为我所有的时候,我会夺回原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发过誓,绝不背弃你。”她直起身,轻轻吻着他的唇,“那些曾经带给你痛苦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自然地回应着她的吻,这三年里每深吻一次,他们的灵魂仿佛更贴近了几分。
“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她低喘着问。
“暂时不需要我的漠尘出面,我知道你的武功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但是要抓那两个叛臣的后人还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如果他们对你不利,我会亲手杀了他们。”她坚决地说。
福雅轻笑道:“不要把杀人这样的大事说得这么简单,我不希望漠尘的手上为了我而沾上血腥,你只要静静地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完成这一切就好。不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是需要你的帮助的,很大的一个帮助,只有你才能做到。”
“是什么?”她急于去表现,“现在就让我去做好不好?”
“还不是现在,再等一等,差不多再过几个月,就要到年底了,该到母后七十岁的寿诞之日,按例我该回去贺寿,到时候,你与我随行。”
“去京城?”她不解地提出反对,“不,既然你皇兄对你有了戒心,你就绝不能回去,还有那个太子。”她皱皱眉,想起三年前弥清临走前发下的誓言。“他也会对你不利的。”
“有你在,他不会的。”他语含深意,却不让她多想,因为目的地已到,郊外桃花烂漫,他一跃下了车,回身对她伸出右手,“漠尘,来,这艳丽的桃花与你正是绝配。”
漠尘下了车,眼前这绚丽多彩的景色与他们雪白的眼色相映成趣。
他多像画中的人啊,那么耀眼美丽,风姿无匹,只是她每多凝视他一刻,心中的痛和自责就会多加深一些,无论他怎样温柔地开导劝慰,都无法改变她深深的懊悔。
他买下了她,救了她,赐给她锦衣玉食,授以她强身武功,她却以断他一臂做为回报。
他不杀她,不流放她,继续地宠爱疼惜她,加倍地关怀体贴她。
她欠他如此良多,今生今世似乎都无法偿还,所以,无论他要她做任何事,她都一定会去做的。
看到福雅正举着一朵桃花对她微微招手,她在自己的脸上画出一抹笑意,疾步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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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福雅果然抓住了他口中所说的叛臣之后。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一脸的愤慨和不驯,让漠尘悠悠地觉得这表情有些眼熟。
“你叫小文?”福雅弯下腰,笑咪咪地看着那个男孩子,“你的姊姊呢?”
“坏蛋。”小文啐骂,“你休想抓到我姊姊!”
“哦?是吗?”他笑得诡谲,“这世上没有我找不出来的人。你父亲将你们姊弟藏得这么好,还不是被我找出来了?你姊姊如果想救你,就必须要回到我这里来。”
“姊姊说她会找到厉害的大人物来救我的!”小文大声喊道,全然没发现自己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
“哦?厉害的大人物?是什么样的人物呢?”福雅挑着眉,装得很认真的样子,“该不会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反正他一定可以打败你的!”他骄傲地扬着头。
趁福雅不备,小文狠狠地啐过来一口吐沫,即使福雅躲开了,依然啐到他的衣服上。
漠尘如风一般被激怒地闪身过来,一把提起那男孩衣领,“你这个臭小子!”
“漠尘。”福雅在身后按住她的肩膀,“不必和这个小男孩一般见识,我们要的是他们姊弟齐聚的那一天,就让我们好好地招待他,等着他姊姊自投罗网吧。”
漠尘丢开手,下令道:“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小文被拉下去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喊,“坏女人!你也是坏女人!”
漠尘不屑地冷笑,她自小被人骂是狼崽子,现在又是坏女人,似乎她天生不能做一个好人。不过无妨,在她心中,好坏本就是定义模糊,只要能让她和福雅平平安安地厮守在一起,她不在乎被人骂成什么。
“这孩子的话你不必放在心里。”福雅在她耳畔低声说:“小孩子说话从不动脑。”
“我本来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里。”她回头对他一笑,“你也不必担心我。你该换件衣服。”她看着他衣服上的那点污渍觉得剌目,“那孩子弄脏了你的衣服。”
“只是这一点而已,一会儿还要出门,不必换了。”
“要换。”漠尘执拗地皱眉,将他推向后院,“一会儿让你的臣子们见到你的衣服脏了,他们会怎么想我?”
“与你有什么关系?”他哑然失笑道:“难道我的衣服必须要一尘不染吗?”
“必须。”她很认真地点头,“而且你的衣食起居都与我有关,我不能让燕生或是别人挑出我的错处。”
福雅神情一凛,“漠尘,你的心结何时才能解开?”
她低下头,抢先一步进了寝室,从衣柜中拉出一件衣服,“这衣眼是上个月新制的,你还没有穿过吧?”
福雅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她走过来帮他,将他的衣带抽开,帮他褪下那件外衫。
他的右手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漠尘,你现在让我很担心,你知道吗?”
她被动地抬起头,“我?我很好啊。”
“不,你不好,这三年你一直活得太封闭了。漠尘,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为我这一臂负疚自责到不能自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如果不是你这样愁眉不展地熬着,这三年我们会过得很快活。”
“怎么可能会快活呢?”她的手紧紧抓住他那件衣服的左袖,“你再也不能用你的左臂了。”
“可我一样骑马,一样发号施令,一样还是福雅王爷,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变的只是你而已。漠尘,别让我后悔当初留下的是你,而不是绿裳墨荷,或是其他的女人。”
“你终于要后悔了吗?”她呆呆地问。“其实你早就该后悔了,只是迟了三年。”
“傻丫头,怎么又钻起牛角尖来了?”他大声叹着气,然后肩膀一用力,将她手中的袖子抽出来,大声说道:“好吧,那今天晚上我就叫燕生去给我找其他的女人来,想必她们绝不会因为我断了一臂而一天到晚地对我板着面孔,还要我低声下气地去劝慰开解。”
“不要!”她惊惶失措地抱住他,“不要去找什么别的女人,我保证我会多笑笑,绝不让你对我厌烦的。”
福雅朗声大笑,转身托起她的面庞,“我的漠尘就是这么乖巧明理。好了,不吓唬你了,来,帮我把衣服穿好。”
她快手快脚地帮他穿好衣服,而他刚才的话让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你为什么让绿裳和墨荷去京城?和皇上有关吗?”
“聪明。”他抚摸着她的唇瓣,证扬道:“终于想到了吗?不错,我既然要报当年的夺位之仇,就绝不能轻轻松松地便宜了我那位皇兄,我要让他和他的子孙都尝一尝这被亲人背弃欺骗的滋味。”
漠尘忽然打了个寒噤,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刚从心底划过。
福雅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小的动作,专注地打量着她,“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她努力摆脱那股莫名的不安。“那墨荷和绿裳需要做些什么呢?”
“她们……暂时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做一个很好的情人就行了。”他意味悠长地说。
漠尘先是一愣,继而好像明白什么了。“她们是被送到了皇子身边?”
“对。绿裳现在已经是三皇子的宠妾,墨荷是五皇子的爱姬。除了她们,还有你没有见过面的夏暖、望香……还有怜浓,秋意……无论是皇子,还是皇上倚重的大臣,只要他们还有一颗脆弱的爱人之心,他们就可以为我所用。”
她怔怔地问:“这就是你当初到卧云阁来买下我们的原因?”
“是的。”他直言不讳。
“那么,我呢?”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他,“总有一天你也要把我送出去吧?送我去哪里呢?皇上的身边吗?”
“当然不会。”她的坦率反而让福雅踌躇起来,避开了话题中最尖锐的一面,“我的漠尘是和她们不同的,否则我不会只让你做我的义女,不会只给你要到了郡主的头衔,对不对?”
“为何我是不同的?为何只有我是不同的?”她喃喃着,似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
“因为你的这对眼睛……”他以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你的这对眼睛让我一见倾心,难以割舍。”
“你说我的眼睛像狼。”她不认为他是在赞美她。
“狼是很倔傲的动物,它一旦认定了目标就会竭尽全力达成,不必把我的话当做是污辱。”福雅搂着她的肩膀,“漠尘,多笑笑吧,你不知道我多怀念当初第一次看到你笑的样子,但是这三年里几乎再也看不到了。”
“我知道,为了你,我一定会笑的。”她做着保证,因为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再让他失望。
“也不要笑得太多啊。”他忽然逗弄着她,呢哝低语,“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笑得太美太甜,只笑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他的唇总是那么火热,让她深陷其中时可以忘记曾经的伤痛,而他的霸道忠告又让她觉得更加安心,因为他强烈的独占欲更证明自己对他的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好——”她悠悠长长的回应,脑海中浮现出当年他和别的女子在床笫间缠绵的样子,忽然全身一紧。
“怎么了?”他总是对她的细微变化了如指掌。
她睁开迷蒙的眼,“我们……现在不再是父女了吧?”
她的问题带着几分稚气和傻气,让他笑了。“在别人面前还是要这样称呼会比较好一些,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嗯。”虽然没有得到他的正面答复,但是这也算是他的回应吧?可是……“为什么你从来不让我做你的女人呢?”
她对男女之事如清澈的水波一样透明,不知道这里面是否也有着不能碰触的禁忌?看到他微显尴尬和惊诧的眼神,她咬着唇问下去,“以前你和那些女孩子在一起,不仅仅是亲她们吧?”
他微微一笑,“只是亲过她们而已,没有别的了。”
“真的没有?”她狐疑地问,明明记得最后的印象里他和一个女孩子衣衫不整地在床榻上纠缠在一起,那绝不是仅有单纯的亲吻而已。
“以前墨荷和我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需要女人来陪,而且会做一些父女之间不许做的事情。”她很认真地说。
福雅苦笑道:“墨荷连这个也和你聊吗?”
“但她一直没有和我说明白,父女在一起不能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男人为什么一定需要女人来陪?”她苦恼于这个问题实在是很久。
“你想知道答案?’福雅眸中异光闪烁,他的漠尘早已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他克制这么多年才让自己不去对她有过多的侵犯。他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否则也不会给与她男女之间才会有的亲吻。不碰她,是一个界限,越过这个界限之后,他怕自己的很多计划会功亏一篑。
“你会知道答案的,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福雅郑重承诺着。“但是此刻,这不是你该思考的事情,漠尘。”
“既然你这样说……好吧。”她垂下头。她会期待那一天的。虽然不知道答案,但是依稀间她已经感悟到如果福雅口中所说的那一天真正到来,她的人生会再一次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实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他们都早已承诺要做彼此的人,所以除此之外的其他的事情都显得不重要了。
所以,她愿意等待,只要能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哪怕要她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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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宠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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