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泥不是那样弄的!你要先剥掉外面那层膜,再用菜刀把它拍扁剁碎。」凌昊一边跟手中的墨鱼奋战,一边指导在一旁手忙脚乱的厨房白痴依蝶,疾风也在他们脚边蹭来蹭去凑热闹。
幸好小时候开明的父亲没禁止他跟着老管家王妈泡在厨房里,母亲甚至还举双手赞成,直交代王妈要好好调教他。他想到他那行事惊世骇俗的母亲,脸色不觉放柔。母亲认为男人下厨房是天经地义的事,凌家真是「歹竹出好笋」,只因父亲向来奉行「远庖厨」的君子守则。
就因为这样,美食主义者的他学了不少好手艺,虽说长大后就不再踏进厨房,一些基本的料理他可都还记得,鲜少有人知道,赤炼盟的大少主是个厨艺可媲美五星级饭店主厨的烹饪高手,凌昊暗自庆幸着。
「喂!你是白痴啊?芹菜要先摘掉它的叶子才能切。」啊!重新夺回主控权的感觉真是美好,装儍的滋味真他妈不好受,要不是他还得靠她藏身,哪容得她如何嚣张放肆,而且,他想试试她的「极限」到何种地步。
忍耐!忍耐!依蝶极力克制将手中菜刀转向的念头,只因失控过一次,她不想再落人口实,她的一张俏脸像是有块冰块糊在上头似的,说有多冷就有多冷。
凌昊故意视而不见,「唉!」他摇头,状似不胜欷吁,一双怜悯同情的眼睛在依蝶身上打转。
依蝶砰地一声放下菜刀。这失忆的大笨猪有什么资格骂她白痴,不会切菜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决定发飙,反正已经有第一次的经验了,失忆男应该有心理准备承受她的怒气。
实验证明,这女人的EQ比一只抢不到香蕉的猴子还低,当初他怎么会以为她是座大冰山的?
「喂!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骂我白痴,我就……」原本预备倾筐而出的骂人话语,在看到凌昊的脸之后,化成一串银钤似的笑声。
天!奇迹又出现了,这女人身上到底还有哪些东西是他没发掘到的?凌昊惊讶地看着她如春花般的笑靥,这是继超市前那动人心魄的温柔眼神,依蝶带给他的另一项惊人发现。平常她都是冷冰冰的,不大爱理人,只有在面对疾风时脸色才会比较缓和,他以为她是不会笑的,尤其是这样的开怀大笑。
「你笑什么?」凌昊问道,眼角瞄见疾风也好奇地看着她反常的举动。
「你……你的脸……」依蝶一边笑一边喘气,指着凌昊的脸,他的脸被墨鱼墨汁沾到,一点一点的好像长了麻子,那模样看起来滑稽极了。
「疯女人!」凌昊懒得再理睬她,他准备把处理好的墨鱼切片下锅。
笑不可抑的依蝶拼命忍住笑,冒起三丈的怒火被笑意冲刷得无影无踪。她拿起菜刀,准备再与芹菜奋战,左腹部猛的传来一阵刺痛,「糟!怎么在这时候……」她止住笑,面容惨澹地抓住流理台的边缘,拶紧的手指似要嵌人流理台内,哦!痛……痛死人了。
疾风首先发现依蝶不对劲,它紧张地吠叫一声,轻咬凌昊的裤管,欲引起他的注意。
凌昊以为它在闹着玩,「喂!我看你跟疾风一起出去算了,待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他转头,依蝶惨白的脸色吓得他心神俱裂,「你怎么了?」
依蝶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凌昊赶忙一把抱起地,将她放到她的床上。依蝶的脸毫无血色,苍白得跟雪一样。疾风前脚趴上床头,眼中有惊慌与担忧。
「我打电话叫救护车!」该死!心怎么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凌昊不及细想自己的反应,抓起床头的话筒。
依蝶截住他的手制止他,「不……不用了!我这是老……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可恶,痛死了!
「真的吗?」凌昊只能看着她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团的小脸,却无法做些什么,他的心愈来愈疼。
依蝶艰困地点点头,努力与灵魂深处传来的疼痛对抗。疾风担心地舔一下她的脸,为她打气加油,凌昊则紧握住她的手,似乎想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疼痛终于决定释放依蝶。她脸色稍缓,感觉疼痛正一点一滴离她远去,蜷缩的身子渐渐放松。
「我好多了!」血色逐渐回到依蝶睑上,她像湿透的烂抹布瘫在床上。
凌昊抽张面纸轻拭她被汗水濡染的脸,依蝶双眼紧闭,没有反抗,一种奇怪的氛围包围着他们俩。冷不防,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吓了凌昊一跳,也打破他们之间莫名的魔咒。
凌昊想也不想就接起电话,「喂!」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停了半晌才吐出,「喂!我找柳依蝶。」话语中听来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找柳依蝶?凌昊诧异地看向躺卧床上的人儿。
他一直以为这个电话是装饰用的,毕竟这几天没见她使用过,电话响起的频率也是零,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打电话找她,还是个男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电话应该是找我的吧?」依蝶睁开双眼,伸出手想接过话筒。
凌昊如她所愿,将话筒递给她。
「喂!」一听到对方的声音,依蝶原本还有点苍白的脸登时散发出炫人的光彩,「小寒,是你啊!」
小寒?那是谁?凌昊不由得猜想,男朋友吗?
「刚才那个男的?」依蝶瞟了凌昊一眼,「他只是个没有关系的外人罢了。」
没有关系的外人?好无情的说法。虽然是事实,凌昊的自尊还是小小的被刺伤了一下。
「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了?」依蝶一点都没发现凌昊异样的神情,依旧兴高采烈地说着。「真的啦!」依蝶又瞥了他一眼,对着话筒讲了一句,「小寒,你等一下!」
依蝶捂住话筒,凶巴巴的对凌昊吼道,「喂!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懂不懂啊?厨房不是还有事吗?你杵在这干么?」她已经习惯在凌昊面前表现自己凶暴的本性。
方才的柔弱完全消失不见,平日的柳依蝶又回来了!凌昊无奈站起身,识相的离开,不明白心中为何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等等!她痛苦他心疼,她排拒他他会觉得受伤害,难不成……他赶紧擦掉心中的胡思乱想,知道再想下去的结果可能不是自己心脏负荷得了的。
依蝶奇怪地看着他臭着一张脸走进厨房,「疾风乖乖,跟哥哥去!」她支开疾风,因为疾风见她恢复若常,雀跃地直往她身上钻,严重影响她和弟弟的交谈。
「汪!」疾风受命,垂头丧气跟随凌昊脚步而去。
把所有障碍都排除后,她回到线上。
「姐,别装了,再装就不像了,大方点承认才像你嘛!」柳奕寒声音里带着异常的兴奋,一向视男人为粪土的姐姐房里竟然有男人?天要下红雨了!
「我说不是就不是,你烦不烦啊?」依蝶有点不高兴了,难得小寒打电话给她,她不想把话题扯到失忆男的身上,「他是我捡回来的一个麻烦,我都快被他烦死了,连你也要烦我,当心我挂你电话!」
「好啦、好啦!我信就是了,难得你亲爱的弟弟打电话给你,你竟然这样凶我,真是伤我的心啊!」电话那头听苗头不对,马上见风转舵,使出哀兵政策,博取同情。
「少来!」依蝶哭笑不得,她这个宝贝弟弟总是有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找我什么事?快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柳奕寒是个中翘楚。
「没事打电话向你请安也不行吗?」柳奕寒还是一样的嘻皮笑脸。
嗯,果然有问题!她心中暗想,「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拐弯抹角这种烂招数你老姐我看多了。」
「这可是你说的哦!」柳奕寒把心一横,鼓起勇气说出,「那个人想见你!」
他等着柳依蝶的勃然大怒。事情都已经过去八年了,她还是不肯原谅他,何苦呢?谁听过有哪家儿女把父亲叫「那个人」的?
「可是我不想见他。」依蝶决绝说道,不愿去想她曾经叫过爸爸的那个人。
看吧、看吧!柳奕寒开始后悔答应这个苦差事。一个是养育他的父亲,一个是疼爱他的姐姐,两个都是他的至爱血亲,也都得罪不起,他只好再接再厉,不怕死的继续游说:「可是,姐……」
「小寒,别说了,什么事都可以,就是这件事没得商量。」依蝶截断他,表明坚决的态度。
「姐!」柳奕寒不死心。
「我要挂电话了。」依蝶威胁。
「好吧!」柳奕寒举手投降,老姐的倔脾气他最清楚了,-狠起来岂止挂电话,可能连断绝姐弟关系都做得出来,「我不说了。」他不想惹依蝶生气。
「嗯,还有别的事吗?」依蝶怒气稍缓。
「没啦!我该去练球了,不能讲太久。」
「好,你自己小心点,天气冷要多加件衣服,打完球汗要赶快擦干免得感冒。」依蝶叮嘱道,有点放心不下粗心大意的弟弟。
「知道啦!老姐。」柳奕寒心头暖烘烘的,「改天让我见见你房里的男人吧!再见。」咔嚓一声,他匆匆挂上电话,不想成为柳依蝶火山爆发下的牺牲品。
这小鬼头,老是要捉弄我才甘心!依蝶意思意思在心中小骂一下。
放下话筒,她心中疑惑不已,「他要见我,为什么?」在明知她不会见他的情况下。
厨房传来一阵饭菜香,勾起她的饥肠辘辘,她暂抛忧虑,走出房间。
哇噻!餐桌上摆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让人看了食指大动,依蝶忍不住挟了块葱爆牛肉放入口中,嘴中的甘甜让她几乎要泪流满面,太好吃了。
凌昊端着一碗汤走出来,疾风跟在他身后。
「看不出来人大呆狗大笨的你手艺还真不赖。」依蝶挟一块肉片丢入疾风口中。
凌昊登时气结,这算是柳依蝶式的称赞吗?他宁愿不要。「刚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依蝶的思绪断了一下,「哦!你说我的神经性胃痛啊?从小到大的老毛病了,医生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引起的,我已经习惯了。」奇怪了,她胃痛干他屁事?
「我问的是刚才打电话来的人是谁?」明明告诫自己不要问的,却还是问出口了,凌昊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活像妒火焚身的丈夫,狰狞着嘴脸质问老婆的奸夫是谁。
依蝶觉得更困惑了,她又没欠他八百万,怎么失忆男的脸臭得比粪坑里的石头还臭?「你这人很奇怪哦!谁规定我弟弟不能打电话给我的?你绷着那张臭脸给谁看啊!」愈骂她是愈顺口,依蝶体内的火爆因子完全得到抒发,感觉真是痛快极了。
原来是弟弟啊!凌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完蛋了,病情比他想像的更加严重,这该如何是好?眉头又不由得纠结起来。
「怪人!」看着凌昊变化多端,忽喜忽悲的表情,依蝶下了评语,大概患失忆症的人都是这副德行吧?
她接过凌昊盛给她的一碗饭,将全副心神专注在眼前的美食上,好久没吃到一顿像样的家常菜了,异样的幸福感盈满了全身,这就是家的感觉吧?家?依蝶一怔,这是她努力好久却一直营造不出来的感觉,但这男人神奇的办到了,而且只是用一顿饭菜,愣愣地看向凌昊,她惘然了。
「为何这样看我?」凌昊察觉到了,为她眼眸中的迷惑而迷惑。
「没事。」依蝶赶紧将头埋进碗里。她是怎么了?两眼交会的一瞬间,她的心竟然漏跳了一拍。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只有铿铿锵锵的碗筷撞击声不时发出,凌昊清了清喉咙,决定打破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为了要解决在他身上出现的不寻常反应,当然得从病源体下手,而他的病源体正是坐在对面埋头猛吃的她。
「你和那只狗很熟?」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种烂到极点的开场白亏他讲得出来,唉唉唉!他开始不屑自己了。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依蝶一本正经地回答,「那当然,附近的野猫野狗没一只我不熟的。下午那只叫子矜。」
「啊?」凌昊儍眼。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的子矜,肯定你没读过诗经,难怪听不懂。」啧!真没知识。
凌昊苦笑,「其他的猫狗中该不会有叫『关雎』、『桃夭』的吧?」怪人取怪名,他再次被依蝶打败。
依蝶理所当然的点头,「算你还有点常识。」
柳依蝶的态度变了!凌昊惊讶地发觉,即使还是冷着一张脸,话却明显变多了,甚至有问必答,与前两天的冷漠无言相比,他的境遇已从地狱升至天堂了。他骄傲地抿嘴,知道柳依蝶自己还未发现,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现象?他想。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凌昊冲口而出。
「是奇怪吧?」依蝶不以为意,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她也知道啊!他微笑。「你对动物好像有股特殊的吸引力,它们才会那么乐意亲近你。」连狂暴执拗只听命于他的疾风都如此,何况其他动物?
「那是因为它们知道我不会伤害它们,动物都是很敏感的,所以疾风才会找我去救你。」
「说到这个,我该好好向你道谢。」不管怎么说,他的确欠她一条命,赤炼盟从不欠人人情,他总有一天会还她的。
「免了,你还是谢谢疾风吧!本来我是不想救你的,你被砍死了根本不关我的事,要不是疾风拜托我,我才懒得理你。」依蝶埋头猛吃,淡淡回答。
「真无情!」凌昊评断。深入了解她后,他就一直很好奇,像柳依蝶这种性子怎会对他伸出援手?她应该是不喜欢管闲事的。
「这不是无不无情的问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只有武侠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即便我有点防身技能,救人还是有可能会受伤,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懒得做,而且万一你挂了,我还得处理你的尸体,搞不好人家还以为是我把你做掉的,那我不是自找麻烦?」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笨!她暗想。
这样的回答让凌昊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可真难为你了。」
「哼!」做人要谦卑为怀,即使真的有恩于人,也要假装一下,她想,「不过话说回来,那天我看你倒下去,还以为你真的挂了,没想到只是小小的擦伤。」这样就昏了,可见是个没用的家伙。
凌昊读到她眼中轻视的讯息,只能报以苦笑,其实他并不是因为中枪才昏倒,而是被人下了迷药,药性发作才会如此,只能说是他太大意了。
「你好像很讨厌我?」这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事关他的男性自尊与魅力。
「当然!」依蝶不加思索地回答,「正确的说,是所有的人我都不怎么喜欢,除了小孩子以外,啊!还有疾风。」她伸手摸摸伏在她脚边啃肉骨头的猎犬。
「为什么?」
「讨厌就是讨厌,没为什么。」既定事实怎么解释都是多余,她没必要浪费口水。
「那,所有人中包括你弟弟吗?」凌昊好笑地看着她,感觉自尊心稍稍修复了些,原来她是讨厌所有的人,并不是单单针对他而已。
「怎么可能?他可是我惟一的宝贝弟弟耶!」这家伙的问题真无聊。
「那你的父母呢?」凌昊开玩笑地追问,却没料到依蝶的脸瞬间冻结。
她阴郁回道:「这应该不关你的事吧?」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哀痛。
凌昊惊觉自己问错了问题,又想到她今天看到那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时,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哀戚,莫非……莫非她孤僻难缠的个性与她父母有关?他突然迫切地想知道有关柳依蝶的一切,包括她奇特的个性是如何造成的?那种强自压抑的哀伤背后,一定隐藏着一段难堪的回忆,他想知道,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就是不要她脸上有那种令人心疼的表情。
「抱歉,柳小姐。」他出自内心,诚挚的道歉。或许该叫影忍去查查?
「嘻!」依蝶出人意表的噗嗤一笑,「都多久了,还叫我柳小姐?听起来怪别扭的,看在这顿饭的份上,准许你直呼我的名讳,叫我依蝶就行了。」她不可一世的施恩道,恍如武则天再世。
「可以吗?」凌昊受宠若惊。
依蝶肯定地点头,「至于你嘛!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我看……」她扫了眼凌昊的胸前,「你就叫阿昊吧!」
「为什么?」她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凌昊有点紧张,没空去注意自己这几天问为什么的频率似乎高了一点。
「你干什么一脸惊慌的样子?很抱歉,我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依蝶把凌昊眼中的光芒当成是恢复记忆有望的喜悦,「只不过是你胸前的玉坠子上雕了一个昊字,我就猜那说不定是你的名字。」那是个别致的龙形玉坠,龙体环圆,中围小篆,龙眼红艳似火,像要将人吞没。帮他换衣服的那个晚上,她研究了老半天才看懂那个小篆是个「昊」字。
凌昊吁一口气,「原来如此!」他还以为自己被识破了。
依蝶不懂他的如释重负,「喂,你真的想不起来你是谁吗?」通常患失忆症的人应该都会急着找出自己是谁,这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但甘之如饴,好像想都没想过要怎么让自己恢复记忆。他该不会像小黎说的是假装的吧?「看到那个玉坠你不会想起什么吗?」她眯起眼睛狐疑道。
糟!她开始起疑了!凌昊摇摇头,面露苦恼,「我对这个坠子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暗中揣测一个失忆症患者该有的症状,「我的脑中好像有一部分被挖空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我不记得我是谁?有哪些家人,连为什么会遇害都不知道,每次只要一想,就会头痛欲裂,没办法再想下去,试了几次之后,我就放弃了。」
「那你还记得如何煮菜可真是奇怪啊?」阿昊的样子看来不像作假,应该是真的吧?依蝶放宽心。
「是啊!」凌昊笑着打哈哈。好像蒙过去了!他再次为依蝶的单纯天真感到讶异。
「你一点都不担心一辈子恢复不了记忆吗?」这怎么可以?她可养不了这个麻烦一辈子,依蝶有点心烦。
「该想起的时候就会想起。」他语带双关。
「是吗?你可真冷静。」依蝶冷哼,「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厨师吧?」凌昊想都不想就回答。
「什么?」她睁大了眼。
「不然为什么我能烧得一手好菜?说不定你说的那些人就是见我烧菜烧得好,想抓我去帮他们煮饭。」凌昊随口胡绉,看依蝶一脸不信,他反问:「不然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
「杀人犯!」依蝶一鸣惊人,她确信那天晚上看到的是帮派械斗没错!这小子是流氓吗?
虽不中亦不远矣!凌昊笑道:「搞不好哦!如果我真的是杀人犯,你会怎么做?报警抓我吗?」他很好奇她的答案。
「看情况!」
「看情况?」凌昊更好奇了。
「并不是所有的杀人犯都是坏人,就像坏人不一定都是邪恶的,好人不一定都是善良的一样。只要你不害我。我干么那么麻烦?不过若是你敢动我,我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凌昊莞尔,不表示意见。这女孩果然跟常人不同,他生平第一次欣赏起女人来。
「不晓得你这个情况会维持多久?想帮你登个寻人启事,既花钱又怕那些要杀你的凶神恶煞找上门来,真麻烦!我的钱根本不够养活我们三个。」这是她最感困扰的。
「放心吧!我不是找了一个工作?这样应该可以减轻你的负担。」他也不想白吃她的。
「你找了一个工作?」依蝶不信。
「对啊!就在今天出去的时候。」凌昊奇怪她怎么会有这种表情,「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有吗?」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样的工作?」
「就是离超市不远的那家紫苑,站吧台调酒调咖啡的。」他一直为自己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到一份工作感到非常自豪。
「紫苑的老板会用你?」依蝶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紫苑的高格调高消费是出了名的,老板竟然会用一个患失忆症的人管吧台?!我看紫苑的倒店指日可待。」
「等着瞧吧!」这女孩也满毒辣的嘛!凌昊不把依蝶的恶毒语言放在心上。
「随便你。」她又舀了一碗汤。
「还有一件事,我也该向你说声谢谢。」他正色道。
依蝶忙着喝汤,没空理他,只将柳眉轻扬。
「谢谢你收留我,供我吃住,还有这些衣服,一定很贵吧?」
凌昊穿了衣服才发现那些衣服都是高档货,随手一抓就是Prada、Armani,一件要好几千甚至上万块的那一种,她怎么可能买得起?
「那些衣服是小黎热情赞助,根本不用花钱。」他未免将她柳依蝶看得忒好心了吧?吃都成问题了还买衣服?
「小黎?」这又是何方神圣?
「我的朋友!」小黎是「普拉达」的专属设计师,有那些衣服是理所当然的。
「呃?」
「你一定觉得我这种怪人怎么可能会有朋友对不?」
「我可没说!」凌昊否认。
「可是你心里这么想。」依蝶说出他的心声。「我怪,小黎更怪,她的怪已经高超到让你找不出她的怪在哪里了!」她会这么尖酸刻薄全都是小黎调教的。
「这么厉害?」他不敢置信,想来又是一个奇女子。
依蝶颔首。她喝下最后一口汤,已无谈话的心情,「吃饱了就把桌上收一收吧!我来洗碗。」她刚刚才惊觉自己透露太多,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愉快的谈话。她第一次对小黎以外的人暴露她的内心,一股恐慌莫名占据她的心。
「啊!」凌昊要挟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她是说她要洗碗吗?
「啊什么?我可没那么不懂人情世故,菜你煮,碗当然我洗,这叫两不相欠!」
「哦!」碗给她洗?算了吧!还是自己来比较保险,免得明天没有碗盘可以用,他心想,「不用了,我来就好,你赶快去读书吧!洗碗这种小事用不着你操心。」
「这可是你说的。」听凌昊这么说,依蝶也不再坚持,转个身,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而疾风赶忙跟上。
面对满桌的杯盘狼藉,凌昊彻底后悔想到丧失记忆这个馊主意,他这个赤炼盟少主是愈来愈没尊严了。
影忍,快来解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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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蝶,六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生,A大外文系三年级……」凌昊读着桌上影忍刚交给他的一叠报告,上面记载着依蝶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资料,愈往下看,他的眉心就愈纠结。「父,柳季刚,柳氏建筑机构负责人,母,刘月岚,一九九O年殁,死因:车祸。弟,柳奕寒,T大医学系一年级……」八年前,她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吧?
「柳依蝶与其弟感情其笃,与其父则于多年前断绝父女关系,似因其母之死而记恨其父,至今尚无复合迹象……」断绝父女关系?可真狠,不过倒满像她的作风,凌昊嘴角微扬,她母亲的死跟父亲有关系?他接着再继续看下去。「单身一人独居在外,靠奖学金与翻译收入为生,柳依蝶精通英、日、法三国语言,专攻英国十九世纪文学,有留学英美继续深造之打算,为人独来独往,凡事凭心情喜好决定,在校素有『冰山美人』之封号,人缘不佳,只有一女子黎映然称得上为其好友。」黎映然?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小黎吧?
凌昊将资料阖上,揉揉眉心,缓缓靠卧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脑中想的当然是柳依蝶这个「奇」女子,她的确是奇,奇到让凌昊对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在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丝属于女孩子的特质,看似荏弱纤细的她,却比一般人来得独立坚强有主见。
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处世准则,从没看过哪个人生活像她那样一板一眼的,几点钟到几点钟都规画得好好的,她的生活被她的时间表填得满满的,毫无喘息的空间,凌昊一直怀疑难道她不会窒息吗?除了上课,家教的时间是固定的以外,其他空闲时间,她都是在房间里抱着书猛啃,彷佛书本就是她生存在这世上的惟一理由。
只有极少的时候,当她读书读累了,她才会拿起挂在墙上当装饰的吉他,拨拨弦,弹些不成调的曲子,或者就是抱着枕头,静静倚着墙壁发呆,什么都不做,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空间里,摒弃整个世界,让世上所有人事物都碰触不到她。
凌昊不喜欢看到这样的依蝶,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孤独地缩在阴暗的角落,拒绝所有的援手,包括他的,他根本触摸不到她的内心,掌握不了她脑中运转的是哪些东西,因为如此,他常常有一种很深沉的无力感,这种陌生的感觉使他惶恐,赤炼盟的少主凌昊没有办不到的,无力感这种东西,是他想都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现在竟然发生了,为了一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女子。
本来,他并不清楚自己怎会有这种反应,也找了无数的理由,但这些理由都让他一项一项给推翻掉了,到后来他不得不承认依蝶在他心中的分量愈来愈重,就像蚕食桑叶,一点一滴攻占了他的心。
他并没有特别去抗拒,对于感情他是很宿命论的,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尤其在经过将近三十年的寻寻觅觅,终于让他碰到了命定的女子,他更应该怀着一份感恩的心,只是对象是柳依蝶,这是他始料末及的。
他从没喜欢过一个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一直是他母亲,除此之外对江苇萍,他也不曾动情过,他只是救人救到底,让她有个栖身之所,即使赤炼盟上下将她看成是他的女人,他也不以为意,甚至懒得解释。
可是依蝶不同,他想分享她的喜怒哀愁,他想参与她的情绪波动,分担她的哀恸,是的,就是那天那抹哀恸勾走了他的心魂。
她很少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并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觉得没必要,她不是冷,她是懒,懒得哭、懒得笑、懒得把世上那一套待人接物,虚假做作加在自己身上,也因此造成一种错觉,让人以为地冷若冰霜,其实,凌昊微笑的想着,她是很「热情」的,只是太多的压抑浇熄了那份热情。
凌昊有时会拿将江苇萍和依蝶作比较,一个娇柔,一个强悍,通常一般正常的男人都会选择小鸟依人的江苇萍,但是依蝶的坚强独立激起了他心中某种怜惜的情绪,他决定将那份热情带回柳依蝶身上,因为她完成了一项壮举……掳获他的心,至于该怎么做呢?他已有底案在心,柳依蝶的单纯是非常好用的一项利器,他相信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睁开眼睛,瞄一眼时钟,他该去做饭了!依蝶今天上到第八堂,五点半才会到家,而他五点半就得上工,两人今天至少要到十一点才会碰面,她要家教,他要打工,他得先把晚餐准备好,虽然依蝶嘴上不说,但他看得出来她非常喜欢自己做的菜,以往的她三餐都是在学校或路边摊随便买买,填饱肚子就算,现在她会准时回家吃饭,反正离学校很近,不用担心赶课的问题,想到他没来前,她甚至有白开水配白吐司吃一个星期的记录,他就觉得心痛,难怪她会那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穿上围裙,拿起锅铲,这模样可真是个道地的家庭煮夫,菲律宾男佣也不过如此,过惯了商场征战杀伐的冷面修罗,回归家居,洗手做羹汤,要是道上人见了,只怕个个都要去做下巴整型手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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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一个麻烦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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