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多，文小娴满身困乏地回到住处。如同以往，她心情一不好，就爬上顶楼吹风。
　　雨已经停了，不过云层还很厚，充满压迫感，而且半夜的风吹得让人头很痛。
　　文小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想哭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小娴吗？」突然有个人喊了她一声。
　　文小娴回头。「筱媚。」
　　来的人是邱筱媚，突然看到她，文小娴眼睛一大。「你也上来了？」
　　文小娴正要跟邱筱媚说话的时候，又一个人上来了。「安姊？！」
　　文小娴诧异地看到了何玛安，何踽安没想到这个时间会遇到她们两个人，也是愣了一愣。
　　三个人相互看着，然后同时大声地笑了出来。
　　「一定又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何瑀安一笑，聪明的眸光中不经意地透露着无奈与疲倦。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对方。
　　文小娴忍着泪，说道：「我们可不可以互相抱抱啊？」
　　「这是一定要的。」邱筱媚主动抱住了文小娴。
　　何瑀安也凑了上来，还自嘲地说：「三个人这样真的不好抱耶。」
　　「是啊。」文小娴幽幽地说。「还是两个人抱起来比较舒服。」说完，眼泪毫无预警地掉了下来。
　　「你不要哭啊。」邱筱媚眼睛也蓄含着水气。
　　「别哭，别哭。」何瑀安哽咽着声音。「你们哭了，我也会想哭啊……」
　　她们三人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冬地掉了下来。
　　「这是怎样啊？」何瑀安擦着眼泪，以大姊姊的口吻说道：「难道我们三个人都被诅咒了，怎么好像各自都有一段辛酸的故事。」
　　文小娴苦笑，邱筱媚有感而发地说：「也许没有一段爱情是不被诅咒的吧。」
　　她突然冒出这句话，文小娴和何瑀安都看着她。
　　邱筱媚眼眸清澈，幽幽淡淡地说着：「爱情如果不是受到诅咒的话，为什么要这样甜美，又这样艰辛，让每段在爱情里的人，想逃，但是又舍不得放弃。放不下甜美，又承受不起艰辛。」
　　文小娴狠狠地抱着邱筱媚。「老天，为什么你可以讲得这么好呢？我的心情，全让你说中了。」
　　邱筱媚拍了拍她的背。「乖，你有什么苦，就说出来听听吧。」
　　「是啊。」何瑀安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说出来的辛苦，我们都会懂的。我知道你男朋友是『达明』科技的墨邵风，但是我不会传什么八卦的。」
　　说着，她竟然还从外套拿出一张名片。「我这个人也是有名有姓的，保证不说就一定不会说。」
　　文小娴和邱筱媚被她逗出笑来。何瑀安虽然打扮妩媚，但是做人却很干脆明快。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文小娴一笑。「事情再寻常不过了。因为他平常很忙，所以我觉得好多心思都不能跟他分享，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平常见面的时间已经很少了，一见面，就难免会有些比较亲密的举动。但是，我又不希望除了这些举动，就没有……」
　　何瑀安替她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心灵的交流。」
　　邱筱媚说道：「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啊。」
　　何瑀安双手环在胸前。「这件事情，我觉得一直以来都是无解的。」
　　文小娴一叹。「我其实都是尽量配合他，不希望他觉得我是个任性的女人，但是我们今天还是吵了架。」
　　何瑀安说道：「搞到后来，好像他是个自私的男人，你是个任性的女人，然后你就开始怀疑，既然这样的话，干么要谈恋爱呢？」
　　文小娴诧异地看着何瑶安。
　　何瑀安摆摆手。「不用崇拜我，不用叫我安大师，我只是年纪比较大，看得多也经历得多，所以就能明白你的心情。」
　　文小娴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要前进，还是要后退？还是要请安大师来指点迷津啊？」
　　何瑀安苦笑。「我真的这么厉害的话，那何必来这里呢？」
　　邱筱媚接口。「是啊，这是苦海，掉进来的，没一个是菩萨。」
　　她们都只是为情所苦的芸芸众生之一而已啊。
　　这话惹得另外两个人一起苦笑，文小娴说道：「所以我们才又在这里相互慰藉了。」
　　其实她们都知道这种事情，求神拜佛也是没有用，怎么样都得自己去克服才可以。
　　文小娴突然说道：「今天我们不睡觉，来说故事好不好？」
　　邱筱媚和何瑀安看了看她，想了下，笑笑地点了点头。
　　邱筱媚笑道：「你要听的还是爱情故事吧。」
　　文小娴吐了一下舌头，不好意思地说：「是啊，我需要别人的爱情故事来参考啊，我不要一个人觉得自己好惨，这样只会更走不下去而已。」
　　何瑀安爽朗地笑了。「好啦，好啦，悲惨的爱情故事，难道我还没有吗？」
　　说完后，她看了一眼邱筱媚。
　　她看得出来邱筱媚虽然温柔、很会照顾别人，但其实更会保护自己。不知道邱筱媚愿不愿意说。
　　聪明灵慧的邱筱媚看出了何瑀安的疑惑，她温柔地一笑。「我可以讲啊，但是我怕我一讲完大家都会睡着了。」
　　「不会。」何玛安和文小娴很用力地摇头。
　　「好啊。」邱筱媚诚恳地说。「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从我的故事开始说起。」
　　「好棒。」何瑀安和文小娴鼓掌。
　　邱筱媚脸微红，以轻缓的语调说着。「那个男人啊……」
　　她娓娓地说着她的爱情，另外两人认认真真地听着。
　　云开始一点点地散开，寂静又清冷的夜晚，因为这样而有了温度。
　　她们之间有着奇妙的缘分和情感。每次都因为爱情的挫折和苦涩聚在一起，力量就在这种相互依靠之中滋生。
　　她们相互鼓励，自始至终。这就是她们对于爱情的态度，有时候难免会有困惑，但是自始至终，她们心底都没有放弃。
　　　　　　　　　　　　　　　　
　　第二天，文小娴照常去上班。她决定要先调整自己的生活，让工作先不要受到太多的影响。
　　她整理好自己，拟定好规划的保单，打算去拜访洪瑞德。
　　离开公司前，她经过交谊厅，泡了杯咖啡给自己提振精神。
　　没想到刚好遇到主管也在泡咖啡。
　　因为昨天才被主管狠狠地训了一顿，因此文小娴的神情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您好。」她还是和主管打了声招呼。
　　主管看了看她的样子。「你要出去啊？」
　　「是。」文小娴答道。「要去帮洪先生规划保单。」
　　主管思索着。「你说的洪先生是……」
　　文小娴说道：「是『合昌』的洪瑞德先生。」
　　「喔！『合昌』的洪瑞德先生？！这个case不是进行很久了吗？现在已经好了啊。」主管喜出望外地说。「这么好的消息，你怎么没来跟我说呢？」
　　「我想说等一切更确定之后，再来跟您报备和请教。」文小娴谨慎地回答。
　　主管脸上浮现笑意。「不错，不错，你现在做事越来越稳定了。」
　　被这么一称赞，紧张的文小娴方才绽开笑容。「谢谢，我会好好做的。」
　　主管看了看她，说道：「不错，看你的精神，又恢复了以前刚上班的那种认真负责主动的态度。」
　　文小娴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开心地露出了笑容。
　　交谊厅的电视一直都在播放着新闻，文小娴刚开始并没有注意，直到突然听到主播说道：「有关『达明』涉嫌的商业间谍案，请看以下这则相关报导。」
　　一听到「达明」，文小娴唰地转头。
　　她的反应有些太过激烈，因为这个关系，主管也把视线转向了电视新闻。
　　电视新闻报导道：「『达明』总经理墨邵风，涉嫌指派工程师窃取竞争厂商的商业机密，被台北地检署依违反著作权等罪嫌起诉，检方对墨邵风求处四年有期徒刑。」
　　文小娴的手本来就在发抖着，一听到求处四年，她手中的咖啡杯，再也拿不住，就这样整个打翻。
　　乒乒乓乓中，脸色发白的她，也被自己吓到。「啊！」她尖叫着，那声尖叫中，充满了浓浓的不安。
　　「怎么了吗？」主管奇怪地回头看着她。
　　为了不让主管觉得太奇怪，文小娴嘴唇发抖地回说：「因为……因为……『达明』是我负责的……所以……」
　　虽然文小娴说得结结巴巴，不过主管还是点了头。「那我懂了，那你刚好看看现在情况是怎么样。」
　　「嗯。」文小娴硬挤出一点声音。
　　电视新闻继续播报着。「检方起诉书指出，『达明』总经理墨邵风，涉嫌指使市场部经理故意离职，转到『讯发』科技工作，偷窃『讯发』开发的晶片模拟测试程式，再转回『达明』工作，使『讯发』公司蒙受重大损失。」
　　这些报导，在文小娴的脑中还转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全身不断发抖着，隐隐知道墨邵风的公司涉及了商业间谍案，可能被人抓去关四年。
　　电视新闻转到大批记者蜂拥到「达明」的画面。
　　那副画面文小娴一看就觉得头皮发麻，镁光灯不断地狂照，企图捕捉墨邵风疲惫的样子。
　　记者问墨邵风：「墨总经理关于这件事情，您有什么解释？」
　　墨邵风并不是没和媒体应对过，不过这次的他，不同于以往的他；虽然态度还是镇定，但是脸上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可以看得出他真的累了。
　　文小娴看见他的样子，心都揪在一起。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得几乎希望能马上飞奔到墨邵风的身边。
　　面对镜头，墨邵风说道：「感谢大家的关心，不过这件事情，只是员工职场异动的单纯事件，说成是窃取商业机密实在太严重了。」
　　「不过……」记者又开始噼哩啪啦地提出尖锐的问题。
　　文小娴感觉记者打算吃了墨邵风才甘愿。这么一想，文小娴的眼眶就红了。
　　新闻结束，主管下了评论。「『达明』这次可能真的糟了。」
　　「那怎么办？」文小娴慌张地问。
　　主管奇怪地看了看她。「不怎么办啊，继续看新闻是怎么发展啊。」
　　她怎么可能这样呢？文小娴说不出话。
　　主管皱起眉头。「你不是要去『合昌』吗？把你的事情办好就好了。反正『达明』的事情跟我们公司的业务目前没什么关系，我们静观其变就可以了。」
　　文小娴看着主管，她真想告诉主管，她现在就要去看墨邵风。不过一想到主管对她工作态度的训斥，以及自己近来在工作上的表现，她就按捺下来。
　　她硬逼着自己说了一句：「好。」
　　主管满意地露出笑容。
　　　　　　　　　　　　　　　　
　　文小娴一离开办公室之后，马上杀到「达明」，可是大批守候的媒体让她却步，她不希望自己和墨邵风的事情曝光，使得墨邵风还要分出心神应付媒体的八卦，所以她只好离开。
　　打了电话给「合昌」，暂缓拜访的事情之后，她又转到墨邵风的住处，没想到墨邵风的住家附近同样有许多媒体守候着，吓得她只好再度离开。
　　然后，文小娴就这样一整天和墨邵风失联。
　　找不到他，他连手机都没有开机。
　　一整天，文小娴过得浑浑噩噩，连怎么回到家的她都不晓得。
　　回家之后，她拚命地上网搜寻有关事件的发展，凌晨三点还守在电视前面，看着一再重播的画面。
　　就在她看着电视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迅速地接起。「喂。」
　　「是我。」电话那头是墨邵风的声音。
　　一听到他的声音，文小娴的眼泪就冬地掉了出来。「我知道是你，还好是你，真的是你……」
　　她其实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一整天的疲惫和担心，也让她的精力几乎要耗损殆尽了。
　　即便如此，当墨邵风听到她的声音时，还是因此放松了许多。「我就在门外，你来帮我开门吧。」
　　「好。」文小娴飞快地奔去开门。
　　门一打开，文小娴就看到戴着帽子的墨邵风。墨邵风迅速地关上门进来，一进来之后，两个人就热烈地拥吻。
　　什么话都没有问，他们就是从唇齿的厮磨，传递着彼此的不安和关怀。
　　恍惚间，文小娴突然了解到为什么每次和墨邵风在一起的时候，墨邵风都只喜欢亲她抱她抚触着她。
　　那种踏实的接触，其实是给人很大的安慰和力量的。
　　两个人的交缠，如此难分难舍，仿佛一辈子都没有见到对方，又仿佛这次不好好把握，就要一辈子见不到对方似的。
　　两个人一直吻着，直到几乎不能呼吸时才放开对方。
　　墨邵风放开文小娴后，又眷恋地看了看她，摸着她的脸。
　　文小娴有好多话要跟墨邵风说，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眼眶泛红地深望着他的憔悴与疲惫。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电视新闻还继续播着——
　　「关于『达明』涉嫌的商业间谍案，『达明』总经理墨邵风表示……」
　　一听到这句话，两个人都笑了，但同时眼睛也都泛着泪光。
　　墨邵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忍着复杂的情绪，然后再度扬起一抹笑，走过去关掉电视机。
　　接着，他转头看着文小娴，很深切地看着她，说道：「关于『达明』涉嫌的商业间谍案，『达明』总经理墨邵风表示，虽然目前的情况都不是很有利于『达明』，但是他相信最后一定会没事的，因为他有所爱的人做他的后盾，让他有力量出发，那个人就是文小娴。」
　　一听到这话，文小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狂飙。「我好害怕。」文小娴难以控制地在他面前崩溃。
　　墨邵风抱住了她。「我也好害怕。」
　　文小娴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墨邵风会在地面前表露这样的情绪，她很感动也很心疼他。
　　墨邵风对她一笑。「我真的很害怕，还好有你在我的身边，要不然我说不定就撑不下去了。」
　　这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爱情给他的力量。
　　其实有关检方要调查商业间谍的这件事情，他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为了这件事情，他已经烦躁了好几天。这件事情，他无法跟文小娴说，而又必须在工作之外，兼顾着文小娴的情绪。
　　这种状态曾经一度让他疲惫，他总觉得工作和爱情在这个时候，似乎是无法平衡，并且耗去他的心神。
　　但是当事情真正爆发的时候，他才感觉到爱情其实给了他很深厚的支持力量，因为就算文小娴没说话，他也知道文小娴会一直在他的身边。
　　文小娴吸了吸鼻间的水气。「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做的，你跟我说好吗？你会不会真的被关？如果你真的被关的话，我一定会等你的。」
　　墨邵风扬起了笑。「为什么你跟我说话，常常像是跟通缉要犯说话一样。」
　　这句话，让文小娴破涕为笑。
　　她想起来了，他们重逢时，他对她的态度是咄咄逼人而不客气的。
　　所以她曾经感慨地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时这句话，惹得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回她一句。「这句话，应该是到监狱里探望作奸犯科的人才会说的吧。」
　　谁也没想到，如今墨邵风竟然真的被起诉了。
　　一想到这里，文小娴再度抱住墨邵风。他们重逢后，感觉上经历了好多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点点滴滴，都让她心里充满感激和情意。
　　墨邵风一笑，兜着她的腰。「没关系的，你不用替我担心，其实事情最后一定可以解决的。这种商业间谍案，最后是可以和解的。」
　　她松了一大口气，眼眶含着眼泪，但是笑了出来。「也就是说你不会被抓去关了。」
　　墨邵风笑笑地亲了亲她的脸颊。「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什么是真相。」
　　「那个留给记者去问就好了。」文小娴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以前，你有什么事情不跟我解释清楚，我一定会很气你。但是今天我上网找了一些关于你、关于这件案子的新闻资料，才发现事情很复杂，对我而言，要能真的了解，并不容易。」
　　她顿了一顿，然后接口：「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你并不会特别想让我知道。一来，你不想我担心；二来，这些事情真的很难解释。」
　　他的嘴角因为她这样的体贴而有了笑意。「谢谢你，还站在我的立场替我发言。」
　　她微微一笑。「不这样的话，我们两个怎么走下去啊。」
　　他愣了一愣，然后紧紧地抱着她。「为什么我能这样幸运？」
　　他的声音里有着哽咽。他一直以为她比他小了十岁，什么事情都要他来照顾她，却没有想到这一刻，却是他倚赖着她。
　　她轻笑，从他拥抱的温度和力道，她可以真的感觉到他有多爱她，有多需要他。「我也很幸运啊！」她甜美地这样说。
　　「老天。」他叹了一口气，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他们之间，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可是这种寂静，丝毫不让人觉得压迫，反而让人觉得很安心。
　　因为他们已经到了不需要太多令人焦虑的言语，就能够去了解对方，去贴近对方。
　　两个人再度有默契地轻触着对方的唇。
　　说不上来是谁先开始的，因为他们同样需要着对方，同样地渴望对方的气息和温度。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他们竟在同一时刻说出同样的话，为此，他们会心地笑了。
　　「我好爱你。」
　　「我好爱你。」
　　他们同时低语着，这样的默契，如此甜蜜。
　　然后，他们不再说话了。
　　爱，说出来是如此的老套，但是他们仍然复述着，因为爱本身是如此的永恒。
　　他们突然了然了，这样一句话，是永远的通关密语。
　　爱情是如此甜美，也是如此艰辛，常常会有走不下去的疑惑，但是只要对彼此喜欢的心意坚定不移，爱情会寻找到自己的道路。
　　他们甜蜜地吞噬着对方，一口一口，要在每一口无声的缠绵中，大声地把爱说进双方的心底。
　　这当中，不时有一点点杂音。
　　那是细软、甜美的呢喃和呻吟。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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