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贝勒 第六章

  “赫王爷,我还以为您这会儿正在郑王府忙呢!喝茶?”
  “好,有劳宣瑾贝勒了。”
  “赫王爷太客气了。”
  熟练地泡茶、滤水,宣瑾轻摇着手中的茶壶,任茶香溢满了鼻间。
  他最喜欢云南的炒茶,清香而味淡,止火生津,是难得的养身茶,可惜大多数满人爱酒,喜烈性的浓茶,伤胃又破坏味觉。
  “王爷,请……”宣瑾将砌好的茶递给对面坐的赫廉腾。
  “贝勒每晚都来吗?”赫廉腾接过茶盏,放在掌中,低头看着小巧的玲珑瓷杯,微挑的浓眉使整个人看来有些烦躁的郁闷。
  “是。宣瑾怕王爷有事转告,所以从接到圣上旨令之后,便每晚来这里。红袖招的茶很齐全,倒让宣瑾可以假公济私了。”轻笑着喝茶,宣瑾宝贝地护着茶盏,细心地再添些净水,茶香袅袅,他享受得紧。
  赫廉腾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走到半开的窗前。这房间位于红袖招的最顶层,可以尽览内院中的情形。
  宣瑾也不说话,只是喝他的茶,下午与律聿一起处理兵部的奏折上疏,然后宫里又急旨召他人宫,宗亲贝勒赫克律为替父求情而长跪干清宫外求见皇上,结果因为一天米水未进,被毒太阳晒昏了过去,心疼的皇上又不好传御医见侄儿,只能将怒气发在他这个出计的人身上,要他必须在近日内了结此事。
  近日内了结吗?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斜瞥向窗前的赫廉腾,将喝空的茶杯举到眼前,替自己斟茶,正琢磨着如何激赫廉腾主动出手,耳边却听到楼下院子里的喧哗,一个有些熟悉的惊叫声响在嘈杂后,虽然不十分明显,却足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意外地站起身,握着杯子走到窗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很容易辨别出高大男人们中间的纤弱身影,“颐竹?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她到这儿来干什么?”赫廉腾吃惊中亦是掩不住的关切,他微怒地轻喊,声音恰巧盖过宣瑾的疑问。
  没工夫去猜宣瑾的得意脸色,他看着那些喝醉了的男人们因为认出了颐竹的女子身分,而露出垂涎的邪笑,无礼地伸出手想要抓她。
  “该死的!”他愤怒地咬着牙齿,绷紧了冷凝的神色,从窗口一跃而下,“放开她……”他低喊着,赶在男人们碰到颐竹之前,站到她身边。
  “廉腾!”颐竹见到丈夫,虚弱地唤了一声,已经僵直的身子被轻轻一拉,倒在赫廉腾怀里,这才放下心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觉得好像作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从进入内院看到那些为男人准备的节目之后便恶心且害怕的感觉,终于慢慢地消退,她放松下来,觉得视线开始模糊。
  “别哭了,竹儿。”赫廉腾本想怒斥的话语,在看见妻子哭泣的脸后哽在喉间。他无奈地拥紧她,下意识地轻拍她的背,小声地安慰。
  红袖招是所有男人们的天堂,可对于纯真不懂世事的女子来说,绝对是个可怕的梦魇。他自责地摇摇头,一个横扫踢倒了身前的障碍,他借力使力,踩着男人们的头跃上去,抱着颐竹进了先前的房间。
  宣瑾关上窗,知道下面的混乱会有人给予完美的解决,他走回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显然惊魂未定的颐竹,轻笑着看到赫廉腾心疼的眼神。
  “颐竹,成亲之后,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呀!”
  “宣瑾哥哥。”颐竹伸出手去,颤抖着的手指却怎么也握不住茶杯。
  赫廉腾粗暴地夺过去,喂她喝下安神的温茶。颐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沉默地坐在赫廉腾身边。
  “你怎么会来这里?红袖招可不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宣瑾淡淡地开口,深思的视线打量着眼前僵持的男女。
  “我不知道红袖招是这个样子的,小哥说过这里的琴师是京中一绝。”颐竹低声地说。
  “你不会是为了想领略琴艺,而扮男装到这里来的吧?竹儿,我以为你的脑子还是清醒的。”赫廉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中净是怒气。
  “当然不是。二叔说你会在这里,让我来找你,廉腾,你为什么不回家?”着急地争辩着,颐竹仰起头看向丈夫,大眼里全是委屈,“你是在怪我吗?那些字画,我……”
  “二叔?你是说廉海告诉你我在这儿?他怎么会知道?宣瑾,你告诉他的吗?”
  “没有,赫王爷,我想,你还是问清楚再说吧!赫将军才从山西赶回,不可能知道京中的事,也许颐竹指的是别人呢!”
  宣瑾的话让赫廉腾猛地头。不可能是别人,颐竹只可能认得他这一个弟弟呀!
  “不,不是廉海小叔,是二叔,你的孪生弟弟,还是我猜错了,他才是哥哥?”颐竹奇怪地抬眼看着丈夫,小声地问着。
  赫廉腾用力地抓住妻子的肩,大声地吼着:“你怎么知道他?”
  “我见到他了呀!在宗人府的黑牢里。廉腾,他为什么要替你坐牢?为什么他说没有人知道他?廉腾……你怎么了?”被赫廉腾激烈的反应吓到,颐竹担心地抬起手,小心地拍拍丈夫的手臂,轻柔地唤着:“廉腾……”
  “你见到他了?你认出他了,你……”赫廉腾抬着头,怔怔地盯着颐竹,不知道怎么说出自己的想法,思绪混乱成一团。“你怎么认出他的?这不可能。”
  “他不是你,你们感觉不一样。”颐竹费力地解释,把在黑牢中对赫廉跃说的话向夫君全说了一遍,泄气地看到他黑眸中的不信任,与黑牢中的赫廉跃一模一样。“你不相信我?”她挫败地低喃,伤心地闭上眼。
  “我相信你。”赫廉腾定定地看着她,伸手将小妻子拥人怀中,紧紧地抱住她,“我相信你,竹儿,别哭了,乖。”
  “我没有哭。”也只有在赫廉腾面前,她才会这样放纵自己的情绪,只有他会这样哄她。她把脸埋进他怀里,偷偷地伸出手反抱住他,“我好害怕,廉腾,我好怕你不要我了,我不敢跟二叔多问,他看来好生气而且伤心,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敢问他你在哪里,我好没用。”
  赫廉腾深吸口气,压住心头奔腾得有些过激的情绪,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的完整了。
  孩童时期,从额娘因为分不清他们兄弟,而索性唤他们“阿赫”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是被分割开的,到后来,阿玛为了重振克穆一支的地位,而强令赫廉跃作为朝廷的影子将领外派,弟弟那仇恨的目光始终在他心上——那是抽签的结果,不是因为阿玛的喜欢。
  他娶妻有子,可是没人知道的另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始终在他人生的阴影处潜伏。
  他紧紧地扣住怀中的娇小身子,闻到可人的清香,他曾经害怕这香气会留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心地享有他独特的权力。
  两个人紧紧地拥着,亲密而紧合的姿态,如同一张圆满精致的弓,弓身再雄壮精美,仍需要细弓弦的支撑与掌握,才可以发出致命的箭枝。
  宣瑾摇了摇已空的茶壶,润喉的液体都已下肚,该是开口的时候了。
  “赫王爷,既然颐竹福晋已经知道了实情,那么也用不着再瞒她了,宗人府已开始调查王爷的禁好一案,相信十日内必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覆,王爷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我知道了,宣瑾贝勒不用多虑。”硬邦邦地打断宣瑾的话,赫廉腾警告地瞪向一脸闲适笑意的男子,“你们要我出手的原意是什么,相信你还没忘吧?”
  “当然,原本我与颐祯是怕牵连到颐竹,才恳请王爷受委屈的,王爷对福晋的爱护,我与颐祯可都看在眼里。”宣瑾接着赫廉腾暗示的警语开口,故意将当初的协定,透露给一脸专心听他们说话的颐竹知道。迎向颐竹疑惑的眼神,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若不是为了颐竹,相信凭我们的能力,可说不动王爷冒这么大的险。”
  “冒险?廉腾,宣瑾哥哥说的是真的吗?因为我你才……”颐竹听懂宣瑾的话,愧疚地垂下小脸,“我果然还是给你带来了麻烦。”
  “别听宣瑾胡说,我是为朝廷做事,和你没关系。”赫廉腾不习惯地解释,责备的眼光狠狠地抛向宣瑾,“我说过会把这件事办妥,你何必处心积虑地拉颐竹进来搅和?”
  “情况不同了,王爷,颐竹只有自己也以功折罪才行,我可以事后上奏,说她是为了这次的大计而故意违禁,皇上才有理由放过她,您别忘了,告发者可是颐潘贝勒。”
  “颐潘四哥?是他告发的?”颐竹看出两个男人的僵持,可仍忍不住因为惊人的消息而震惊。
  四哥是疯了吗?如果赫廉腾真的有事,作为姻亲,克亲谨王府也会受牵连的,四哥真的这么恨他们?
  她伤心地咬着下唇,感觉到握着她手的大掌一紧,她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我只是吃惊,没事的,廉腾。”
  “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做?”赫廉腾仔细地盯着颐竹的眼,不舍地用指腹摩挲紧抿的红唇。
  宣瑾的话的确有道理,颐竹太没戒心,很容易让颐潘利用,与其看她受到更大的伤害,不如一劳永逸,除去大患。
  “我也不敢让颐竹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太妃宴就要到了,郑克塽也在被邀之列,我只要颐竹与郑夫人同车入宫即可,其他的,便是我与王爷的事了。”
  “与郑家的人同车?不行,从北边驻府入宫要经过前南区,那里店铺林立,正是行刺的大好时机,我不许。”赫廉腾断然拒绝宣瑾的提议,让妻子勉强参与是一回事,要她冒险又是另一回事了。
  “王爷太多虑了,我只要颐竹与郑夫人同车,郑克塽又不在车上,再说,王爷又在郑家亲侍中,可以保护福晋。我正好以此机会引他们出来一绝后患,王爷你……”
  “不行……”
  “我可以。”微弱的声音在两个男子间渐显激烈的争执中,显得格外模糊,颐竹轻摇夫君的手,示意他听她说话。
  “我可以的,廉腾,让我去吧!我想出点力,我想要你早点洗脱不实的罪名,和我回家,好不好?”她小声地说着,大眼里全是期望的诚意。
  赫廉腾屈服地低喊一声,折服在小妻子的柔语中,“那你不许再多事了。”
  “嗯,我会的,廉腾,我会的。”用力地点头,颐竹欣喜地咧开唇。
  她不想知道他在做的事,可是她想为他出一份力,她想帮他,她要他回家,作为克穆亲王,好好地回家。
  她听过京城中的耳语,那些不实的诋毁与嫉妒让她为他抱屈,所以更加不能忍受分离。
  “好了,就这样说定了,我会安排让郑夫人与颐竹同车入宫,王爷会在左右看着,就让事情早一点解决吧!大家都可以安心。”
  赫廉腾不情愿地点头,痴迷地望着颐竹坚定绝决的小脸,觉得心里的柔软温化了最后的冰墙。
  可是,机敏的直觉却提醒着他被刻意忽略了的事情,宣瑾足以智计权谋闻名的四府贝勒之首,他的话语中却没有确定的承诺,警告的隐患悄悄地袭上心头,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廉腾……”颐竹吃痛地抬头,不解地对上丈夫眼中的担忧,“怎么了?”
  “没事的,竹儿,我会保护你。”赫廉腾扯开唇角,淡淡地笑着。
  ※
  “额娘,我们好像走错路了。”赫克律一身朝服,端坐在颐竹的对面,御驾的宽顶马车平稳地走着,方向却是朝北。
  入宫不是该往东走吗?赫克律疑惑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
  “时辰不早了,额娘就是想去接昶璨格格也来不及了。”他试探地问着,只是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错了,马车驶过了玉王府,停在了有石狮护座的朱漆大门前,这是汉人降王郑克塽的府第。
  “克穆亲王福晋、宗亲贝勒请稍候,奴才这就去请郑王妃上车。”宫里的赶车太监恭敬地在车门外道声歉,便跳下车跑到红门前唤人。
  赫克律意外地看向窗外,朱漆红门大开,一个满身珠光的锦衣女人高傲地走了出来。
  难道他们要与郑王妃共座吗?不对啊!依宫里的规炬,御驾接送外官入宫按品分类,额娘与他都有资格坐上黄绫车,可郑克塽不过是个四品汉王,他的夫人也只是个诰命夫人,凭什么与他们共坐?而且额娘又一副早就知晓的样子。
  他沉默地垂下思虑的视线,觉得有什么事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
  额娘从几日前去宗人府探阿玛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一扫之前的愁雾,偷偷地开心着,好像知晓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他迅速地转动着脑筋,眼角瞄向颐竹,有些不安地移动着身体,将旁边的空位留给要上车的郑夫人。
  “郑王妃,请……”
  车门被从外打开,迎客的宫中太监让郑夫人上车,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袭上颐竹的鼻端,她勉强地咳了一声,不适地皱皱鼻翼。
  “怎么车里还有人?不是派专车来接我的吗?”颐竹还来不及看清郑夫人的样子,便听到拔高的女音生气地斥责。
  老太监讨好地请她息怒,柔细的嗓音缓慢地解释:“车上的是克穆亲王辐晋与宗亲贝勒,他们都是太妃邀请的贵客。郑王妃快上车吧!时候不早了。”
  “哼!”郑王妃冷哼一声,被太监的“时候不早”所说服。
  他们郑家刚到京城不久,还没彻底站稳脚跟,不能得罪宫中被皇上敬重的太妃。不满地瞪一眼车中的颐竹与赫克律,她眼红地发现颐竹身上的佩挂件件都比她的名贵。
  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车,她不客气地占了大半座位,盯着颐竹颈间的玉佩,看出那是不易得的上好质地,“宫中的管事是老糊涂了吧?放个小女孩和个小孩子与我同车。我定要禀明太妃,治他的罪,真是坏了规炬!”
  “郑王妃所言极是,额娘,你也该问一下皇奶奶,怎么我们从东区出来不直接进宫,还要绕到北区来?平白多走一大段路。”赫克律不动声色地反击,对这个连自己身分都搞不清楚的汉女十分反感。
  “克律……”颐竹为难地看着继子,察觉他的怒气。
  虽然她也不喜欢趾高气扬的郑夫人,可仍希望大家可以和平相处。她答应过赫廉腾可以圆满完成这次小小任务的,她不能让自己与他失望。
  “郑王妃,你别见怪,宫中每逢太妃宴便忙成一团,参宴的人都要宫中车马接送,忙中出错也是常理,可以谅解的,大家先挤一挤好了。”她息事宁人地说着,以眼神恳请赫克律忍耐。
  “算了。”郑夫人从赫克律的话语中听出眼前两人高她一等的身分,见有台阶可下,便顺势摆出高姿态,昂着头不屑地挥挥手。
  三个人面对面坐着,听到车窗外越见热闹的人声,车子已行到了北区与人紫禁城前的交界口,与南区接壤的热闹商街,店铺林立,人群嚷扰,颐竹记得宣瑾的警告,紧张地缩起身子,但愿一路平安,她默默地祈祷着。
  嘶——突然,马被控制住速度,马车慢下来,慢慢地驶入街道。
  ※
  砰——
  雕花木门被用力地踢开,惊得屋内闲话家常的一干锦衣男女停下了手中的杯盏,慢慢地瞪向门口。
  背光的高大身影辐射出冲天的怒滔,犀利的眼刀砍向侧坐在众人之间的温雅男子。“宣瑾,你为什么要骗我?”
  如雷的低吼里全是焦灼,穿着普通侍卫服的男子大踏步走进一品贝勒、皇亲格格们才能待的休息室,却离奇的不让人感到突兀。
  “宣瑾,她在哪儿?你把他们怎么了?竹儿在哪儿?”连串的疑问逼向端坐的年轻男子,一手挥开别人欲拦阻的身子,赫廉腾一把拎起宣瑾的领子,不容情的力量使得被掐住的颈子给勒出红印来,“她在那儿?宣瑾,她在哪儿?”
  “咳……咳咳……咳……赫王爷何必这么焦急?还是先静下来喝杯茶好安神吧!”勉强地开口说话,宣瑾伸手挡住身边律聿欲起的身子,请人关上门。
  他奋力地咳嗽两声,拍掉颈领上赫廉腾泛红的大掌,“王爷的消息倒来得很快啊!”倒了两杯清茶润喉,他不适地又咳两声,才抬头看赫廉腾。
  一向冷静自持的克穆亲王被惹毛了吧?竟然不怕身分泄漏地闯进他们的休息室,这可是在宫中,在太妃宴的这一天啊!
  他止不住地又一阵咳嗽,请赫廉腾坐下,“赫王爷,您实在不用这么急的,不过是点小失误,我也很遗憾计画出了这方面的漏洞,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一点小失误?”赫廉腾握成拳的手控制地垂在身侧,他眯起眼,看着一脸气定神闲的罪魅祸首,被怒火烧得沸腾的神志慢慢地降温,他感觉到不对,却又无法清楚地找到症结所在。
  “真的是大家都没想到的差错,可能那些逆匪见刺杀不了郑克塽,便想以郑夫人作饵诱他出去,您放心,颐竹他们只是无辜的被牵连者,在郑克塽出面以前,应该不会有事的。”
  “应该不会有事!?”赫廉腾重复着宣瑾模棱两可的安慰语句,知道从这个精明的男子嘴中是得不到一点真正的消息的。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挫败与惊慌,深深地冷凝一眼宣瑾,“希望如宣瑾贝勒所言,否则赫廉腾一定会双倍奉还今日之恐。”他大踏步地走出休息室,重重的步子踏得地面部有些震动。
  宣瑾受教地点头,示意其他受惊的贝勒格格们不要见怪,重新执起茶壶闲聊琐事。
  收网的时间快要到了,有一点赫廉腾说得没错,他也无法完全保证颐竹与赫克律的安全。
  真是个恼人的问题!宣瑾喝着上好清茶,眉头却越皱越紧。
  ※
  隐隐的痛自脑后一波一波地加重,好像是起了个包。颐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想伸手去抚摸脑后的肿块,却发现动弹不了。粗糙的麻绳紧紧地勒住她的四肢,磨得细嫩的皮肤上满是鲜明的红痕,忍不住低声呻吟。
  颐竹紧张地转头,逐渐适应黑暗的视线清明起来,她看到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同样被捆得结实的两个身影,“律儿,郑王妃,你们都还好吗?”
  “额娘,我没事,您呢?”
  “我……”
  “该死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贱民居然敢抢掠皇家马车!?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捆我?来人哪!还不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颐竹还没来得及回应赫克律的问话,就被郑王妃的厉吼吓了一跳。
  愣愣地看着一脸怒气的郑王妃,她直觉地安抚她的怒气,“郑王妃,您先别着急,我想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她下意识地说话,脑子里是一片混乱。
  这里触目所及全是成堆的麻袋,他们所处的地方好像是个小货仓,而且很久没人来过了,全是灰尘与蜘蛛网。
  奇怪!他们三人本在马车上坐着,听到车外赶车的太监说到了与南区交界的商街,马车慢了下来,她刚想掀一下车窗看看外边的景象,就被人从脑后一击,然后……便在这儿了!
  “我们真的像宣瑾哥哥料的那样被掠了吗?可是廉腾他们在哪儿?宣瑾哥哥不是说,只要我们装装样子就好了吗?”她狐疑地低喃,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是却不惊慌。
  赫廉腾会来救她的,她相信他。
  “放我出去,听见没有?快放我出去。我是郑王妃,御命的顺应王妃,你们胆敢把我关在这种地方!还不快放我出去……”歇斯底里的怒骂连连,郑王妃看都不看颐竹一眼,犹自叫嚷着威胁的话语,盛气凌人的态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身入险境的阶下囚。
  “额娘,你刚才说什么?宣瑾贝勒什么?”赫克律听见颐竹的低语,警觉地瞥眼看向闪躲着他眼神的颐竹。
  他还听到阿玛的名字,他早就奇怪为什么宫中的马车安排会出那么离谱的礼仪错误,现在似乎猜到一二了。
  麻绳绑得太紧,他连拾手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掏出怀中藏着的匕首了。
  要命!他尽全力地蜷起身子,再差一点儿就摸到匕首了。那是二叔从山西带回来送他的礼物,他因为喜欢而带在身上,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没,我没说什么。”颐竹不安地摇头,她答应过宣瑾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即使是“儿子”也不可以。
  赫克律怀疑地看着颐竹,微叹着摇摇头。他这个新额娘真的不适合说谎,脸红得像火烧一样,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可现在不是探询的好时机。
  他提起双手,用力一划,嘶——锋利的刀锋切断了麻绳,也在他的手背上留下鲜红的血印。
  “额娘,手伸出来。”俐落地解了脚上的束缚,赫克律用匕首割开颐竹与郑王妃的绳子。
  虽然极度讨厌那个自大、不识好歹的女人,可她毕竟是御封的顺应王妃,皇叔很重视郑克塽一家,他们是大清最有名的降将之一。
  “走——”他站起身,握着匕首走在前头,虽然只是个孩子,可他是这儿唯一的男子。
  “嗯。”颐竹跟在继子后面,紧张地吸吸鼻子,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身后没有跟随的脚步,奇怪地回头,“郑王妃,你跟在我后面,我们快点出去吧!”
  “跟在你后面?我是什么身分要跟在你后面?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身分的小丫头,哼!我可不想自贬身分。”
  “郑王妃,这儿很危险的,我们快走吧!我想宫里的人一定发现我们不见了,正找我们呢!我们……”
  “别我们、我们的,你要走你走好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早就奇怪了,宫里怎会要我和人同乘马车?这样想来,哦……你根本不是什么王妃,你和抓我的人是一伙的,太可怕了!你们这些贱民……”
  “郑王妃,你误会了,你……我们……”颐竹着急地解释,她真的感觉到危险,再不走,真的可能会走不了。
  “额娘,她不想走就由她好了,我们快走,大不了再找人来救她。”赫克律拉拉颐竹的袖子,不耐地举步。
  颐竹为难地看一眼满脸嫌恶的郑王妃,只得点头,他们刚要去拉紧闭的木门,突地,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踢开了。
  “克穆亲王福晋、宗亲贝勒,不要忙着走嘛!先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再说啊!”
  有礼的男音后是一阵浓郁的花香,颐竹闻过之后只觉得头晕,身子软绵绵的就要往下倒,她看到前面的赫克律倒下的身影,眼瞳里映进一张不陌生的脸孔。
  不可能!她惊骇地张大嘴,不可能的!宣瑾说过来抢掠郑家人的人是那些反清的乱党,可这个人,这个人是……是……
  “宥谚贝子!”她模糊地喊出不可置信的名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克穆亲王福晋好眼力,许久不见还能记得宥谚,真让我感动。”俊秀的男人诚心地点头,伸出手扶住颐竹瘫软的身子,用手指测测她的鼻息。
  一切如预料中的计画行事,可为什么马车上会多两个人?他皱起眉,示意属下将颐竹与赫克律两人抱走,转身朝坐在原地的郑王妃走去。
  “你们是谁?是你们绑我的?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顺应王妃,您可是我们的重要客人呢!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宥谚,御封贝子,在宗人府效力,给王妃请安。”
  “宥谚贝子?哦,我听说过你,你怎么敢把我绑到这儿来?”郑王妃听到宥谚的介绍,安下心来。
  清廷的四大贝勒、三个贝子都是朝堂中厉害的角色,她早想结识,只是这宥谚贝子怎么如此奇怪,绑她到这儿来?
  “请王妃恕罪,是我的手下粗鲁,我本是请王妃一叙,谁知他们……请王妃见谅。”宥谚低头道歉,半欠的腰身配上有礼的诚心表情,大大满足了郑王妃的面子。
  “算了,贝子有心了。不过今天我还要赶赴太妃宴,下次贝子到府上,我一定亲迎。”郑王妃站起身,骄傲地抬头,指使着宥谚,“贝子请速将我送到宫中,否则太妃、皇上怪罪下来,我也保不了贝子啊!”
  “王妃多虑了,王妃既然来了,便到舍下做客,太妃、皇上那儿,宥谚自会打点。”拍了拍手,宥谚的身后站出两个人来,“请王妃到府里坐。”
  “是。”说罢,他身后的两个男子立时将郑王妃架了起来,押着她出了货仓。
  “主子。”
  “放火烧了这里吧!又旧又脏的,该重建了!”
  “是。”
  领命的人迳自忙了起来,宥谚跟在属下后面上了自家的马车,他还得先到宫中去一趟,郑王妃不提醒,他都要忘了,太妃宴就快开始了。
  “走!”他坐在舒适的车中,感觉到马车飞速向皇宫的方向驶去,眉微皱。
  多的两个人可是克穆亲王福晋与宗亲贝勒呢!不能随意处置的。
  唉……无奈地轻叹,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惊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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