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美人窝 第九章

  她狂乱的眼神与激烈的反应让乔梓韧蓦然一怔,他真是错得彻底、错得离谱。
  「岚儿,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不是存心骗你的!」自责懊恼地扯动嘴角,他沉痛地开口。
  「够了……我什么都不想听。」紊乱的思绪让她根本无法思考。
  或许他真的不是存心骗她,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无法接受,她的楞柱是乔家大少爷的事实。
  呵!多傻呀!想当初将他带回府里时,她还兴起要好好栽培他,再将他高价卖出的冲动。
  现下想起来她才明白,当初的她有多么天真,他不把她卖了就属万幸。
  惨的是,她赔了自己一颗心,就连此时她都还傻傻的为他心伤、为他心痛。
  垂下眉眼,她坚决开口。「我好累,我想回家。」
  雨打得她好痛,她想回家好奸休息、好好想想。
  乔梓韧瞅着她备受痛苦的怜人脸庞,无奈地开口。「我差人送你回去。」
  「不用。」她侧过脸不去看他。
  他的心蓦然一紧,紧蹙的眉宇藏着浓浓阴郁。「这么大的雨,我不准你自己回去。」
  「那又如何?你要强迫我吗?」她扬起脸,娇嫩的脸庞承受不了急雨的速度,微微泛着痛。
  他紧抿着唇,刚毅的睑庞绷着僵硬的线条。
  这么周旋下去不是办法,纵然心有不甘,他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我差人送你回去,或者你把伞带走。」他把伞递给她,语气不疾不徐,态度坚定。
  陶倾岚怔在原地,任雨打着。
  「拿着。」他的动作依旧不变。
  陶倾岚有些讶异,或许讶异的不只她。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是美好而快乐的,这般执拗、顽固的一面,是对方皆未曾领会过的另一面。
  在他眼神的催促下,陶倾岚缓缓接过伞,伞柄上余留着他手中的温度,但此时却温暖不了她的心灰意冷。
  她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从他脸上看出无限深情……与懊悔。
  那一瞬间,陶倾岚觉得自己是十足十的傻子。
  即便被骗了,她还是、还是……不争气的喜欢他……        好一会儿,她冷声强调。「有劳公子费心,回府后我会差人把伞归还给你。」
  她小心翼翼刻意疏远的语气,让他的心莫名地发痛。
  多讽刺!曾经他们是那么的亲密、毫无距离……
  「搁着,我会过府去取。」抑下内心的狂乱痛楚,他平静开口。
  她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默然撑着伞静静的由他身旁走过。
  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乔梓韧突然开口。「你现在不听没关系,但我只要你记住,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
  心忽地一促,陶倾岚赶忙定住脚步,好一会才幽然开口。「我再也不可能相信你。」
  控制不了窜上背脊的颤栗,他一时心痛难抑地瞅着她。「你不能不信我!」
  陶倾岚默不作声,只是缓慢移动步伐,一步、一步向前。
  回过头瞥向她渐行渐远的纤影,乔梓韧张口喊道:「我一定会去找你,记得,你一定、一定要等我!」
  他激动的语调回荡在清冷的大街,显得格外苍凉。
  大街的另一端,陶倾岚凄凉的微笑,仿佛告诉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信他的承诺。
  雨持续下着。
  乔梓韧知道往后这一阵子,他或许会因为失去陶倾岚而抑郁不已,
  但他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得先处理乔、宁两家的婚事,他才有资格去要求陶倾岚的原谅。
  不知过了多久,撑着把伞的老掌柜追了出来。
  一发现乔梓韧杵在大街淋雨的高大身影,老掌柜困惑地看着他。「少爷!您怎么杵在这里淋雨呢?」
  「怎么了?」他叹了口气,抑下心中未平的波动问道。
  「老爷知道少爷回家了,所以差了轿子到集雅斋,请少爷立刻回府。」
  他回过神,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浅弧,挺好!算起来,他已足足有大半年没坐过轿子了。
  「那走吧!」
  「另外,代掌眼醒了,正在铺子里发脾气,嚷着要见你!」
  一提起乔喻杰,他没来由地一阵心烦意乱。
  很好!今儿个果然是他归家的大好日子,所有该面对的麻烦在同一时间全兜头揽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给宁慧羽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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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歇。
  窗棂外,雨滴在芭蕉叶上滑落,伴随着屋檐上滴答的雨声、蛙鸣,敲碎了入夜的宁静。
  乔梓韧高大的身子倚在窗棂旁,静静倾听那单调而落寞的雨声。
  乔玉郎一步入大厅,见到的便是儿子倚在窗旁恍神的模样。
  下一瞬,乔玉郎忿忿不平的声调打破了那一份宁静。
  「臭小子,你还有脸回来吗?」
  他回过头瞥了气呼呼的父亲一眼,峻唇扬起一抹淡淡浅笑。「爹,您的脾气还是一样躁。」
  在随着老掌值回「集雅斋」后,他与堂兄彼此较量了一番。
  两人身上各自挂彩,回到府中后他不敢怠慢,急忙换去身上湿透的衣物,乖乖来到厅里候着。
  来不及回应儿子语气中调侃的意味,乔五郎蹙眉问:「你脸上那些伤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喻杰打了一架。」
  乔玉郎挑眉,冷冷一笑。「怎么?懂得捍卫自己的所有物了。」
  「当然。」他颔首,自己则明白他与父亲解释「所有物」的定义是不同的。
  乔玉郎冷哼了一声,斩钉截铁道:「既然你回来了,三天后,择时举行继承仪式。」
  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宽肩。「这事爹安排就好。」
  既然回了家,他就有此打算。
  狐疑地打量着儿子有些反常的态度,乔玉郎喃念了句。「怎么?出了趟门,受了历练,明白知福惜福的道理了。」
  「没办法,妻子爱。」想起「妻子」,乔梓韧心头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乔玉郎闻言瞪大着眼,激动的扑上前捉着他的衣襟问:「臭小子,你在外头娶妻了?」
  「没有。」他拍了拍父亲的背,给了他一抹安抚的微笑。
  「没有?」眉挑得半天高,乔玉郎一脸怀疑。
  「爹不是已经同宁家定了日子,说好亲事了吗?」乔梓韧状似无意的反问。
  乔玉郎微微惊讶。「你知道?」
  这一刻,他不得不佩服宁慧羽的勇气与……手段。
  为了得到真正的幸福,她藉乔、宁两家长辈之手,安排好一场「李代桃僵」的婚礼。
  他只要顺水推舟,当现成的新郎倌就成了。
  「慧羽同我说了。」
  这一切顺利得太诡异,让乔五郎不得不起疑心。「你……是为了亲事回府?」
  在他们为儿子不肯接手家业烦心时,宁家同样为了宁慧羽不肯嫁人而闹得鸡飞狗跳。
  为防宁慧羽逃婚,宁家限制了宁慧羽的行动。
  奇怪的是,在一个月前,宁慧羽同意了亲事,并催促着双方长辈尽快定下成亲的日子。
  而今,连乔梓韧也如期赶回府,表明愿意完成终身大事。
  这一连串的巧合,如何让他不起疑心。
  乔梓韧啼笑皆非迎向父亲十足志忑、怀疑的神情,他意味深长重申道:「我们会成亲。」
  望着儿子深沉眸光中,那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乔玉郎的脸色有说不出的复杂。
  这时,一抹温柔的嗓音介入。「你们父子俩一见面又在胡嚷嚷什么?」
  乔梓韧回过身,眼底落入娘亲端着一盅鸡汤及一只鸡蛋进了大厅。
  他怔了怔,随即笑出。「娘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是灵通,是始终为你挂心。」搁下手中的东西,乔夫人语重心长地温婉开口。
  倏地,娘亲简单的一句话让他的心头不由得一紧。
  就算家人间有再多隔阂产生,亲情永远足割舍不掉的。
  见他突然不说话,乔夫人对他招了招手,柔声唤道:「来,让娘瞧瞧,你是不是瘦了?」
  感受到娘亲一如往昔的关切,蓦地,一股油然而生的感动在乔梓韧胸口蔓延。
  重新回到家里,让他的心多了不同的感受。
  「娘,孩儿让您和爹操心了。」紧盯着双亲,他沉缓说出了心里的话。
  乔玉郎略略一愣,俨然被儿子反常的行径吓得不轻。
  乔夫人闻言,笑得更加开怀,看来儿子离家后,懂事不少!
  「来日方长,想同爹娘说什么体己话,往后多的是时间,现在趁热先把鸡汤喝了;要不瞧你瘦成这般,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忙碌呢!」她叨念着。
  他搔搔头,有点赧然。
  没敢说他益发精练的身形,是在未来媳妇的「苦力」训练下得来的成果。
  这时,闷着满腹疑惑的乔玉郎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得差个大夫过府瞧瞧?瞧他这个样,八成是吃坏肚子,要不就是发烧、中邪了!」
  他压根没法相信,儿子不过是离家出走个大中年,性格怎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乔梓韧敛下眉,无言以对。
  「呸、呸、呸!你说那是什么浑话。」乔夫人责怪地瞠了相公一眼。
  乔五郎凑在老妻耳边低声喃念了一句。「难道你不觉得儿子乖得太过诡异?」
  「你才怪得莫名其妙哩!」
  在双亲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下,乔梓韧没好气的摇了谣头,认分地喝起娘亲的爱心鸡汤。
  在未帮忙宁慧羽离开城里前,他还得偷偷走一趟陶府,说服心爱的姑娘与他们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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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揭发楞柱真实身分的那一天,陶倾岚因为淋了一场雨而染上风寒。
  这一病,让她足足昏睡了两天才醒。
  人醒了,但心却未醒。
  这段期间,她总是听着冬儿一次又一次地咒骂楞柱;而她,总被逼着喝药,喝完药后,头沾枕,昏沉的神智便再度陷入黑暗当中。
  她不知自己是睡着,抑或是醒着。
  只是在无意间常会传来其他奴婢的对话。
  听说乔家太少爷在众望所归下,继承了家业,成了「集雅斋」的少掌眼。
  听说乔家大少爷在继承家业后,紧接着要完成人生大事,办一场全城最轰动的喜事。
  然后缠绕心头的便是——
  楞柱对她的温柔是假的!
  楞柱对她的眷恋是假的!
  楞柱对她的呵护是假的!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他的欺骗而变得虚假,让她一想起就心痛不已的不愿醒来。
  这一刻她竟有些怀念不识情滋味的感觉,宁愿自己从未喜欢上楞柱!
  就这样,心如刀绞的烦人思绪,辗转折磨着陶倾岚。
  偏偏,每当她消极不愿清醒的念头萌生,盘旋在耳畔的忧心嗓音,总会不厌其烦地把她由黑暗昏沉的梦境中给唤回。
  就算她想逃避,也会被逼得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小姐,你该起来喝药了。」
  莫可奈何地眨动着眼睫,陶倾岚轻蹙起眉,虚弱地斥了一声。「冬儿,你好吵哪!」
  「总得唤小姐起来暍药的。」
  「我不想喝。」她闭着眼,任眼泪缓缓由眼角流出,溢湿床褥。
  这些日子来,小丫鬟听着主子的呓语,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二楞子、傻楞柱竟忍心糟蹋主子纯净、单纯的心。
  「小姐不喝药不行的。」小丫鬟抑着满心的心痛强调着。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幽幽开口:「我的药还没喝下,但心却已经苦得发涩……怎么办?」
  「小姐……」
  瞧着主子因心痛而消瘦的模样,她只想冲到乔府,把那恶意欺骗主子感情的负心汉给揪出来,挖瞎他的眼、戳聋他的耳、剁碎他的脚,让他死一千遍、一万遍!
  「喝了药,我的心是不是就不痛了呢?」
  「小姐你醒醒吧!你不可以为了楞柱连命都不要了呀!」小丫鬟瞪着如同孤魂的主子,心痛地抓着她的肩膀死命摇晃。
  回忆如决堤般地涌来,她茫然地望着小丫鬟,痛苦地喃着:「我好恨他、我也气他……但我却忘不了他……」
  语落,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滑落在她苍白的憔悴面容之上。
  当心被掏空了,脑中却一遍又一遍回忆着楞柱的身影时,她恨自己的脆弱与不争气。
  小丫鬟无言瞅着主子,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时,陶老爷却突然接过她手中的药碗。
  「老爷……」
  陶老爷无声示意她先退下,心痛地坐在杨前沉痛低语。「女儿呀!你乖,起来喝药。」
  「你们都别管我。」她侧过身,拒绝任何人的劝慰。
  陶老爷不容她抗拒,直接扳过她的肩。    「乖女儿,听话,别让爹一辈子良心不安呐!」
  被迫迎向爹爹自责的神情,陶倾岚眼睫悬着泪珠,一脸憔悴地颤着唇问:「爹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女儿苍白、憔悴、削瘦的脸庞少了往日满脸笑颜的光采,陶老爷懊恼地拧起灰眉。「都怪我错信那小子!是爹的错、是爹的错!」
  陶倾岚蹙着秀眉,更觉困惑。「爹……」
  陶老爷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这些日子藏在心底的秘密。「其实在你们醉卧美人窝那天,我就已经查出楞柱……不!是乔大少爷的身分了。」
  她有些错愕地瞪大着双眸,没料到会由爹爹口中听到这答案。
  「那你为什么不说?」
  「乔家是以专营古玩买卖起家,乔家少爷的掌眼能力不俗,你对这方面又有极浓厚的兴趣,再加上我看得出那臭小子喜欢你。爹以为……这样任着你们发展,对你最好。」他叹了口气,懊恼万分。
  若女儿能和乔家少爷成其好事那倒也是美事一桩,偏偏他看走了眼!
  他忽略女儿自小到大那纯洁无瑕、天真得让人怜惜的单纯性子,更忽略伤害与欺骗对这样的她打击有多深。
  若乔梓韧那臭小子是伤害女儿的罪魁祸首,那么,他就是用他的自作聪明,给了乔梓韧伤害女儿的机会。
  「所以给爹一个补偿的机会,乖乖喝药,别让爹难过,好吗?」陶老爷几近哀求地说。
  罔顾爹爹自责的语调,陶倾岚泪流满面,无声的抽噎着,难道她与楞柱的相遇是天意,分开是注定?
  顿时,她不知道该不该怪爹爹的自作主张,给了他们加深感情的机会……
  只是,此时的她,克制不住地任泪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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