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醒么?是不是伤势太重?”
“大夫说伤的不是要害,只是失了些血,可就是不知道他为何一直昏睡不醒。”
黑暗中有人低低说话。福麟睁开双眼。眼前渐渐清晰,围在床前的,都是自己的亲信。他悄无声息坐起来,问道:“结果如何?”
亲信们都吓了一跳,半天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镇北军来十万人,除了死伤六万,少数逃脱,其余全部虏获。”
——几乎全军覆灭!看来这一刀受的值得!
他对着帐顶不由微微冷笑。亲信们见他没有半点受伤的苦楚表情,便道:“凉国大王派来使者,昨日才到的,可是你一直昏迷,所以……”
福麟打断道:“让他进来。”
亲信们扶着福麟刚刚坐起,门外便进来一个中年雄壮汉子。这人福麟认识:“原来是凉国的必黎将军。”
必黎向福麟行礼:“大王听说你受伤,让我来探望问候。”他仔细审视福麟无精打采的神色:“看起来伤的不轻。”
福麟淡淡道:“没什么,不是什么重伤,多谢你们大王费心。”
必黎却仍不依不饶:“听说伤了你的是镇北军的方小将军。可是,她不是个女的么?”
——这蛮人怎么坦率的这么让人心烦?
福麟有些不耐烦了:“这话,也是你大王想问的么?”
必黎忽然面露和年龄不相称的腼腆:“不是,这话是我想问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武艺高强,身经百战且毫发无伤,怎么最后却伤在女人的手上?”
“别问我,我也不明白。”福麟无言以对,只能苦笑,沉默片刻,问道:“你大王……夺佚他……现在如何?”
“很不好!”必黎摇头:“虽然表面没什么异样,可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强撑着呢。范姑娘走的……”他声音忽然有些滞抑:“……走的太突然,就连我们都接受不,更何况是大王呢。”
“现在伤心是难免的。”福麟低叹:“再等段日子吧,比如说一年半载,夺佚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好起来也不行啊。”必黎道:“楼兰王已经定下婚期,就在二十日后。”
福麟惊叹:“这么快?”
“是啊。大概楼兰王也听说了什么,怕大王悔婚,所以这么着急。”必黎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我本来也担心大王会悔婚,没想到他却说,你见了范福麟,跟他说,福瑛的话我都记得,让他放心,我已失去一样,不会再失去另一样。大王邀请你到时候去凉国参加婚宴。”
“我还是不去了。”福麟心里默默叹息不已:“我去了,我和你大王心里都不好过,不如不去。”
必黎理解的点点头,又道:“大王还说,他的许诺仍然奏效,只要你愿意,他永远会助你一臂之力!”
——助我什么?
——你助我做凉国的王,而我,助你做汉人的皇帝!
福麟笑着点头:“你告诉他,他的话,我一直都记得!只是现在,我范福麟只需要朋友,而不是盟军。”
必黎默默记下,道:“大王让我带的话,我已经都传达了,让我办的事,却还有一件没有做——其实,他就是不吩咐,我也是要做的——我能不能去拜祭一下范姑娘?她当时在凉国的时候,我对她十分不善。可是她却为了救我,落入扎提手中。若不是因为我,也许她也不会死。”说到这里,高大的汉子忽然红了眼圈:“我万分愧疚!”
福麟忙道:“福瑛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如此自责。拜祭之事,我看也不必了。她并不怪你。”
必黎仍坚持,福麟却半步不肯放松,到最后干脆阴沉了脸色,说自己伤口太疼需要休息,这才把必黎赶出房去。直到门外脚步声消失了,福麟才轻轻吁出口气:“拿纸笔来。”
雪白的信笺摆在面前,却不知该写些什么。要告诉福瑛什么呢?告诉她夺佚并没有为她殉情?告诉她他也没有与凉国毁约,而且马上就要成婚?
——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些不正是如她所愿?告诉她又有什么错?难道只准她一意孤行伤别人的心,就不能让别人伤她的心?
——就连福瑛都能把人心伤的如此彻底,看来女人果然心狠!
肩上袭来一阵伤痛,却比不上心里突然涌上的剧痛半分——女人果然是心狠的!不论从前如何柔情蜜意,执意决裂时,竟然是那样冷酷无情!砍一刀也就罢了,居然还说恩断义绝!
——笑话,我范福麟铮铮男儿,岂能让你小觑?你以为你没有对我痛下杀手,我就会为你的手下留情感激涕零?!
“咔嚓”一声脆响,范福麟手中的笔杆顿时断成两截。
范家军大败镇北军后,在西北气势大振。各地起义军纷起,投奔范福麟麾下。范家军日益壮大,愈发来势汹汹,与镇北军此后几番交战,大有要歼灭镇北军之势。镇北军屡战屡败,元气大伤,无可奈何,最后只好狼狈撤出西北。范福麟由此独霸西北,建立北朝,自封为君,与中原两相对峙。
“他果然是不需要盟军啊。”夺佚抚掌微笑:“虽还没有做中原的皇帝,可还是要庆贺的。这要送什么贺礼去才好呢?”
下人有些不满:“大王后日就要动身去楼兰了,而聘礼你都还没有过目,这千头万绪的事情多着呢,何必为外人费尽心思?”
“聘礼你们准备就好了,用得着我过目么?”夺佚莫名的心情烦躁起来。这烦躁的心情一直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加强烈,直到踏上楼兰的土地,看到楼兰王得意的笑容,这种烦躁终于到了顶峰。即使是楼兰公主达敏羞涩甜美的笑容,也没有让他舒缓半分。
楼兰王注意到夺佚心情的异样,却只是不以为然笑道:“达敏,带夺佚去看看我们美丽的楼兰。”
夺佚跟着达敏走到卡卡安湖边。明净的湖面倒映着白雪皑皑的山峰。湖边已是繁花锦簇。大蓬大蓬的奇达达花开的正艳,红成一片云霞。
达敏对着身侧俊美的夺佚微笑:“你可记得,两年前的赛马会?”
——赛马会?夺佚努力搜寻着记忆——那时他刚刚从中原被接回凉国,正赶上草原三年一度的赛马会。父亲说要让他见识一下这草原的盛况,执意要他去参加。可是这赛马会并不如父亲所描述的引人入胜,刚从中原回来的他还不习惯,只觉得事事滑稽可笑,所以只呆了一日便回了凉国。
达敏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好又道:“我们当时在赛马会上见过。”她探下身去,掐了一朵奇达达花举在手中:“现在记起来了么?”
红花艳丽异常,引得夺佚脑里灵光一闪——那是赛马会上的一个项目。一位女子鬓戴红花策马在前,众多男子在后追赶,谁能拿到那女子鬓边的红花,谁便是赢者。他当时只觉得好奇,于是也参加了。难道,那少女就是她?
“我就是那个少女!”达敏仿佛猜到他的心思,羞答答低下了头:“是你,赢了那场比赛,拿走我鬓边的红花。”
——从此便朝思暮想,一往情深!
达敏将红花簪在鬓边,眼神流转问他:“好看么?”
红花流艳,映着少女姣丽的脸庞——此情此景,竟然是那般熟悉!——夺佚脸色灰白,不禁倒退两步——那曾让他亲手戴上红花的少女,现在却在何处,长眠不醒?
“你怎么了?”达敏看他表情异样,大为担心,走上前去。
夺佚却退的比她还要快:“抱歉,我有些急事,需要离开几日。”
“那么婚礼……?”达敏在他的身后急问。
“等我回来再说。”夺佚越走越快,到最后简直就是飞奔。等到达敏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凉王夺佚在和楼兰公主的婚礼前夕忽然出走,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不胫而走,立时传遍整个草原。到最后,就连范福麟也听说了。所以,当夺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并不惊奇,只是义正言辞的质问他道:“你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难道福瑛的心愿,你都忘了么?”
夺佚不答,只道:“我想,去江南一趟。”
福麟不由大惊失色:“为什么?”
“我从前答应过福瑛的,我要和她一起去江南。她现在已经回去了,我不能失约。”
“可是……”事发突然,福麟思绪一片空白,只能无力推搪:“她已经不在了,你去江南能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想去看看她,在她坟前坐一坐。”夺佚的声调渐渐低沉,隐现温柔:“我们分开这么久,她一定也想我去。”
福麟沉默良久,拿出纸笔,写下一行字:“我父母在这里隐居。你去找他们吧。他们会告诉你会在哪里找到福瑛。”
夺佚接过纸来,道了谢,转身就走。福麟忽又叫住他:“夺佚……”迟疑良久,只道:“一路顺风!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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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君庭II 第二十六章 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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