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晋是冲着范静渊而来,没想到男主人不知去向,女主人却先现身。他不由又惊又喜:“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跟我拿下?!”
罗晋斜睨一眼血泊中的唐十六,眉头一皱,顿时计上心来,只嘿嘿笑道:“一个废人,好说。放人。”示意士兵松开唐十六的束缚。唐十六按住血流如注的伤口,满脸痛楚:“少夫人……”
舞萼扭转脸不去看他,只厉声道:“快走!”
唐十六恨恨长叹一声,转身刚要走入阵型,忽听方清远一声冷哧:“站住!我还没有同意放你走呢!”
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罗晋十分诧异,连忙伏到方清远耳边低道:“将军,我放他走,是因为他的血迹可以指示破阵之路。”
“我知道你的心思。”方清远的声音却没有半点压低,好似想让所有的人都听清楚:“若是此计行不通,你岂不是难逃擅自放走犯人的责任?要想破阵,何必用这个法子?别忘了,我懂阵法!”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唐十六豹目圆瞪,怒道:“你好歹毒!”舞萼挡在入口,把匕首紧紧逼住脖颈:“谁也不准过来!”
“范夫人……”方清远连声冷笑,朝着舞萼走过去:“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心思还这么简单?我们这里可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你这样要死要活的,又能吓得住谁?”她的身形极快,话音刚落,已经袭到舞萼身边。舞萼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后退避让,已被方清远抓住手腕,夺过匕首掷在地上。
罗晋大喜,飞身奔上前去,刚开口道:“将军干得好……”只听嗖的一声急响从假山后传出,随即一道银光朝方清远背心飞刺过来。方清远捏着舞萼的手腕轻轻拧身,银光擦着她的衣襟飞过,夺得一声扎入身后巨槐。雪白的箭头深插入树干,黑色的箭杆犹自微微轻颤。士兵们纷纷大叫:“假山后有埋伏。”
方清远还未来得及开口,罗晋已经从她手中抢过舞萼,恶狠狠的逼问:“假山后有多少人?”
迷惑在舞萼脸上一瞬即逝,罗晋没有注意到,却被方清远看得仔细。她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对罗晋急道:“说不定躲在假山后的就是范静渊!”
仿佛看到一张拉满的弓架着锋利的箭矢对着自己,罗晋下意识的一缩脖子,把舞萼挡在身前,这才对方清远道:“不论假山后是谁,我们都要一网打尽。还请将军带路闯阵!”
方清远欣然同意,带头走入阵中。士兵们一字排开紧随其后。罗晋躲在最后,却还不觉得安全,把舞萼推在身前。假山后不时有流箭飞出,射向阵中众人。方清远一边躲闪,一边心中暗数身后惨叫的次数,和前方剩下的步数。
——眼看出口就在前方,可是还有至少五十兵士紧跟其后。而且奇怪的是,离假山越近,箭的力道却越发微弱。难道射箭之人已是强弩之末?那我更要快些才是!可是我该如何才能摆脱他们,从罗晋手里救人?
夜风在身边缓缓地流动,带来不远处小狗轻轻的吠叫。方清远眼一亮,身子一拧,脚下步法大变。兵士们和罗晋连忙跟上。流箭此时忽然停了,仿佛射箭之人也没有意料到方清远的变数。方清远带着众人在阵里急奔,终于在凉亭处停下。
“是这里了。”方清远站定,手搭凉棚装模作样四处张望。兵士们不知她在干什么,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等候。罗晋推着舞萼走上前来:“将军为何停在这里?”
“因为……”方清远看到一抹金色在树丛中一闪,唇边不由浮起淡淡一丝微笑:“因为这里是此阵的死门!”
阵法万变,若碰上生门,尚可逃得一命;若碰上死门,不懂如何逃脱,便永远身困其中,万无活理!罗晋大骇,挺剑朝方清远刺去。方清远早已长剑在手,挡住罗晋这雷霆一击,嘴里急唤:“阿福!”金毛小犬听到有人召唤,应声从树丛中钻了出来,抬头一看,看到先前闹门的一伙人正押着女主人,不由分外愤怒,冲上前去一阵乱吠乱咬。罗晋吓了一跳,分神之际,方清远已经拉了舞萼往死门外扑去:“快走!”
“哪里走!”罗晋身形极快,飞掠起身,跟在方清远身后,手变爪势,在方清远后心上狠狠抓了一下。方清远只觉一阵剧痛,拼尽全力将舞萼推出死门,见她飞速隐身于阵形之中,这才回身和罗晋缠斗。
罗晋武功本在方清远之上,现在因为方清远欺骗与他,心中恼怒,力道更是用了十足,每招每式都是朝方清远要害而去,分明是要她性命。五十回合后,方清远已是气喘吁吁,背上伤痛又甚,渐渐落于劣势。罗晋的攻势却没有一点放松,将她整个罩于自己掌风之下。“为什么?” 他如疯了一般嘶吼:“老将军时时教导我们忠心为国,可是你却要帮范福麟这个反贼?你对得起老将军么?你对得起皇上么?”
方清远只觉呼吸吃力,又勉强挡了几掌,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地上。罗晋在她身前抬起手掌,表情扭曲的骇人:“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带我们出去!”
“不!”方清远看着罗晋疯狂的眼睛,清亮的眸子里风平浪静:“你我顶天立地的武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即使败了,那是为国捐躯的光荣。可是凭拿妇孺孩子为人质要挟得来的胜利,我不屑要,也不会让父亲让你,去做这样的事情!你打死我吧!”
罗晋身子一颤,嘶声喝道:“你既想要我们葬身此处,那我们就一起同归于尽!”沉掌往方清远胸前拍去。“嘭”的一声,方清远只觉一股大力压入胸口,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压成齑粉,片刻的麻木过去,排山倒海的剧痛方才袭来,不由撕心裂肺惨叫一声。
罗晋表情微微触动:“不要怪我。若事变,斩方清远!这是老将军的意思!”又一次提起手掌。
——父亲?
方清远心头一阵茫然,看着罗晋轰然落下来的手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心里的剧痛无以复加,疼的全身失去了知觉,疼的思绪一片混沌。正在懵然之时,恍惚间只听罗晋一声厉叫,不知为何,他的杀招失了力道,只是一掌软软击在方清远的肋间。即使是这么轻微的一击,也让方清远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罗晋却再也顾不上她,怒吼着回手去摸身后。就在这时,几只流矢又嗖嗖急飞过来,逼得罗晋不得不退后几步,暂时离开方清远。方清远顺势一滚,滚出死门。身后阵形顿时变化,隔开她与罗晋。
暂时脱离危险,方清远却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庆幸,更没有半点力气,只是躺在地上喘息不止。她能感觉到背后的伤口里流出的鲜血,正一点一点带走她身上最后的温暖。
——这,就是最后了么?
她睁大眼睛看着头顶微微露出鱼肚白的天穹,听着自己的呼吸慢慢缓下去静下去。晨风在脸颊上轻轻抚过,带着春天特有的温馨。
——曾有那么一个夜晚,有那么一个人的怀抱,也是带着这样的甜蜜幸福的味道。
方清远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一张脸,喃喃唤道:“福麟!”
舞萼正俯身下来察看方清远的伤势,这一声听得十分真切,心想,难怪这人拼了命也要救我,原来是福麟的朋友。她心里愈生关切之意,柔声问道:“能站起来么?”方清远却只是怔怔看着她,并不回答。舞萼见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顿时大急,拿住她的双臂,咬紧牙关,使尽全身力气,把她上身托起,拖着她在阵型里费力穿行。好不容易到了假山后,舞萼已是力气用尽,气喘连连。一个身形臃肿的妇人迎上来问道:“他怎么样?”
舞萼摇头:“情形很不好!你先守着他,我去找些药来。”跑开前又问道:“翠儿,你刚才射了那么多箭,还能撑得住么?”
翠儿点头:“别把我看得那么没用。别忘了,我可是土匪的婆娘。”低头看看方清远惨白的面孔,急催道:“快去快去。他快不行了。”
等舞萼抱着药品回来,翠儿刚又射完一批箭矢,靠着山石休息。方清远躺在地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舞萼急问:“他怎么了?”
“昏过去了。”翠儿吃力得站起来,帮助舞萼把方清远翻过身去。舞萼拿了止血药,小心敷上她背上流血的伤口,一边道:“这药止血最是灵验,幸好给福瑛治伤的时候没有用完。”
果然没过一会儿,方清远背上便不再有鲜血流出。翠儿把舞萼拉到一边,道:“箭快射完了,这里不能久留。这位小爷受了伤,以我的身子和你的力气,我们也不能带他离开。怎么办?而且十六叔还在外面呢。哎,也不知道两个当家的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舞萼也是一筹莫展,却故作轻松道:“别担心,那些人已被困在阵里,十六叔一定能自救脱险。”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再等静渊和雷远。等这位小爷醒过来,我们就走。他不能走,我就拖着他走。”
“我能走。”方清远忽然发出一声呻吟:“扶我起来。”
舞萼大喜,把方清远从地上扶起。方清远拼命忍着胸口的剧痛,问道:“怎么逃?”
舞萼指着身后的一道小门:“这扇门的后面是悬崖,应该没有人守围。我夫君沿山壁凿了一条小路。沿小路下去,半山腰可见溪流。我们在那里泊了船。上船沿溪流向下,半个时辰便可到山下张家湾。张家湾有人接应我们。这样,即使有追兵在后,他们若不坐船,需得两个时辰才能下山。等他们到了山下,我们已经远走高飞。”
方清远倒抽一口凉气:“安排得如此周详。”舞萼一笑,打趣道:“十几年来我们只盘算这么一件事情,怎么能不周详?”神情里却透出些微微的凄凉。方清远蓦然明了,原来这隐居桃源的神仙日子下面,竟然藏了这许多惊怕寂寥。
——难怪福麟口口声声要向皇上讨回一切!
她胸中又是一阵剧痛,靠在舞萼身上。翠儿和舞萼两边扶住她,三人相携着朝小门走去。正要出门,舞萼忽道:“等等!”匆忙跑开,过了一会儿,才满头细汗跑回来:“好了,走吧。”
翠儿一眼瞥见屋檐上冒起的浓烟,心里陡然明白。舞萼看她望着和雷远的新房,眼里噙泪,知她心里不舍,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外面还被人围着。而静渊和雷远并不知道家中有变。若是他们毫无防备回来,岂不危险?我们得给他们一点警醒。”
“烧了也好。”翠儿含泪笑道:“反正这地方也再不能住了,一把火烧个干净,我们再去找好地方去。”拉着舞萼扶着方清远走出门去。
果然如舞萼描述,门后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下。舞萼和翠儿只以为方清远伤在背心,并不知道她胸口受了内伤,见她背心伤口不再流血,以为已不碍事,拖着她在山路上疾走。方清远胸口重创,呼吸都极困难,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生死线上折磨一番,好不容易挣扎着到了半山腰的泊船,已是冷汗湿衫,倒在船里再也动弹不得,只是一个劲吐血。舞萼和翠儿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来。
“别管我……”方清远眼前阵阵发黑,拼尽力气才说出两个字:“……撑船……”便晕倒过去。
朦朦胧胧中,方清远耳边溪水的叮咚声渐渐隐去,身子的重量慢慢消失,好像在半空中漂浮。眼前一会儿无比明亮,一会儿又黑暗如漆。渐渐的,全身如火般灼烧的疼痛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想尽力舒展四肢的温暖。她觉得放松,只想这样躺着,可是总有声音唤着她的名字,断断续续,仿佛从远方传来,等她仔细侧耳倾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不见;她正要放弃,那声音却又回来了,锲而不舍,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
“清远!”
一切黑暗便被这声急切的呼唤撕破。方清远费力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剑眉星目,神情却十分憔悴。她怔怔看了半晌,仍然不可置信:“福麟?”
福麟不说话,伏下身来紧紧抱住她,把自己的脸庞贴在她的脸上,那样温暖的热度,却还是让方清远没有回过神来:“不会是你。我定是在做梦。”
“不是梦!”福麟亲吻着她的额头:“是我。我已经渡过了枫水!”
“那么我父亲……”方清远惊问,话未说完,被福麟轻轻按住嘴唇:“你父亲没事,不用为他担心。”
他又一次低头去吻她,这次却是她的嘴唇。他的吻如此灼热,让方清远渐渐透不过气来。“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不会理我。”她喘息着问道:“我那样伤你,你恨我么?”
“说实话,恨过的。倒不是恨你砍伤我,而是恨你为什么如此心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能说出恩断义绝再不见面的绝情话。”福麟用额头抵住方清远的额头:“可是看到你,就什么都忘了。”
方清远心里百味交杂,终于掉下泪来。福麟怜惜的把她拥入怀里:“这次真险。以后我再不会让你身陷这种险境。”他抱紧她,一字一字道:“清远,嫁给我。”
方清远吃惊得抬起头来:“嫁给你?”福麟点点头:“不要再回镇北军。留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一生。”
——能相信这个男人的话么?他曾那样狠狠欺骗过你!
——可是一生又是何其短暂,还会有多少个在泛着鱼肚白的天穹下,苦涩而甜蜜的想念他的时刻?
“我不回去了。”方清远不顾伤口的疼痛,回手环住福麟。两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过去的伤痛已经遗忘,将来的结局尚不可知,我所有的,我所要的,只是现在,只有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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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君庭II 第三十一章 夜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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