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纽约
明亮耀人的星期天午后,楚安安刚教完社区中心的钢琴课,徒步穿越两条街回公寓。
她微笑地想起好友童童得知她一个人住在此地时,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惊叫,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因为她的公寓位在哈林区的外围。其实,这里的治安比起区内可算是好太多了,童童实在太多心了。
童童是她大学时代的好友之一,毕业后她就回台湾接掌家族事业。想到童童,不禁令她担心起另外一位好友樊城,三年前樊城突然失踪,至今仍下落不明。
她走到住处附近,看见一辆豪华的劳斯莱斯停靠在老旧的公寓前,那辆名贵轿车与周遭杂乱的街道、破旧的建筑形成强烈的对比。
由于她住的公寓实在太老旧了,所以她一打开公寓大门,就听见她位于二楼房子里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她三步并作两步,跑着上楼。
“童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安安气喘不休地接起电话。
“不高兴听见我的声音啊?”远在台湾的童童语调不悦的问道。
“不敢,童大小姐。”安安边和童童聊天,边换衣服,“你那边应该是凌晨吧,怎么还没睡?”
“废话,我睡了怎么和你通电话。”
“那请问童大小姐,你又有什么金玉良言要告诉小女子我呢?”安安还是一径温柔悦耳的声音。
“金玉良言是没有,不过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你要结婚啦?”安安开玩笑的说。
“对,你快来台湾参加我的婚礼。”
“真的?!”安安反倒被唬住了。
童童大笑,“楚安安,你活了二十四年,还像三岁小孩一样单纯得像个白痴,你这二十一年真是白活了。”
“童童,你打昂贵的越洋电话,不是为了耍我吧。”童童老爱取笑她,要是她现在在旁边,她一定捶她一拳。
“当然不是。安安,你坐着吗?要是没有,我劝你赶快坐稳,不然你听了我告诉你的大事,我怕你会晕倒。”
安安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走到沙发边坐下,笑道:“已经坐稳了,大小姐,请说吧。”
“我有内幕消息,听说你最爱的贺大少——”
安安连忙打断她,“我都说不爱他了,他的事我不想听。”
说谎,她怎么可能不爱贺麒呢?这点她和童童都很清楚。
她记得六年前,她离开汽车旅馆的那天早晨,全美各家早报、新闻全都在报导贺麒警官的英勇事迹。
她回到公寓与朋友用餐,房东、朋友也都在谈论他。他如好莱坞当家小生一般的俊帅脸孔、媲美专业模特儿的性感身材,俨然成为全美女性心目中的英雄。当然,他也是她的英雄。
后来,贺麒离开警界继承庞大的家族事业时,又掀起另一波的新闻热潮。安安在朋友面前总是以陌生人的口吻谈论他,但甜美的笑容无意中泄漏她的小秘密。
看着他的成功,安安默默地为他感到骄傲。
可是渐渐地,有关贺麒的花边新闻不停地上报,糜烂的私生活教人不齿。
她开始鄙夷他无情的花心、风流的行径,也愈来愈不爱谈论他。
童童曾笑她,她会如此生气,其实是嫉妒他周遭多如天上星子的女人,尤其是他神秘的未婚妻。
童童不愧是她的好友,真了解她。
在心的深处,贺麒依然是她最深的爱恋,依然是她高高在上的天神,依然是她最绚丽的梦。
“真的不听,可是独家喔。”童童故意捉弄她,“那我挂断好了。”
“喂,你别真的挂呀。”安安心慌地叫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童童真的挂掉电话了。
不过不到三秒钟,电话又响了,安安急忙抓起话筒。
“安安,你到底想不想听啊?”
听童童得意的口气,简直是明知故问嘛。安安真拿她没办法,只好认输。
“大小姐,算我怕了你。”
“安安,你还坐着吧?”
“我求你,快说吧。”
“贺麒瞎了。”童童语气平静的投下一颗炸弹。
“什么?!”安安愣住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消息,全世界没几个人知道,我一知道就立刻打电话给你。”
“怎么会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等我查清楚详细情形,再告诉你。好了,我要睡觉,不跟你聊了。”童童一报告完毕,就挂上电话了。
安安微颤着手放下电话,神情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刺耳的门铃不知响了多久,才惊醒发愣的她。她急忙伸手抹干脸上不知何时滑下的泪水,起身前去开门。
当她看见站在门外的女人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那女人竟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安安,请开门让我进去好吗?”那女人以低柔甜美的嗓音柔声要求。
明知不该随便让个陌生人进门,但安安对她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亲切感,所以毫不迟疑地把门打开。
路凯林走了进去,步姿优美、仪态高贵,浑身散发着娇贵的气质。
安安目不转睛地盯着进来的女人,她们两人长得太像了!只是对方的眉毛较细致、清雅,精致的化妆让平凡的五官变得生动、迷人。
她一直认为自己长相平凡,可是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真觉得她非常漂亮。
凯林走到沙发前停下,转过身,视线定在安安身上,静静地打量她半晌,然后伸出右手,“你好,我叫路凯林。”
安安握住她细嫩柔滑的手。
凯林微微一笑,“安安,你一定很奇怪我们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吧?”
安安也回以微笑,轻点下头,“嗯。”
“因为我和你是双胞胎。”
“什么?我们是双胞胎?!”安安闻言,大吃一惊。
“嗯,我比你早几分钟出生。当年,我们的母亲生下我们时,因为家境贫困、三餐难继,父亲就把我送给著名的外科医师路向天,我满周岁时,养父带着我移民纽约,我们姊妹俩,就这样被分散二十四年。”解释完,凯林张开双臂拥抱住安安。
凯林的热度、温暖包围住安安,再度拥有亲人的温馨和感动溢满她的胸怀。
“爸妈去世得太突然,他们从没跟我说过我还有姊姊。对了,凯林,经过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安安好奇地问。
“唉,爸爸最近才把我真正的身世告诉我,我是请征信社找你。”说完,凯林神情悲伤地别开脸,模样好教人心疼。
“原来如此。”安安察觉出她苍白、悲伤的脸色,关心的问:“凯林,你有什么烦恼吗?”
凯林推开她,用手抚顺蓬松有型的鬈发,让雅致的鬈发烘托出她美丽的脸蛋。
整理好仪容后,她语气略显悲伤的说:“几个月前,我订婚了。”
“恭喜你!”
“唉,没什么好恭喜的。刚开始我真觉得很幸福,恍如前世注定,我和我的未婚夫第一眼见到彼此,就深深地受对方吸引,我们认识不到三天就订婚了。可是甜蜜的日子过没多久,他突然接受一桩秘密任务,只身深入中东战区,为了要救出被俘虏的情报人员,结果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医生却宣布手术成功的机率十分渺茫,所以他一直怯懦地不肯动手术。”
“凯林,你的未婚夫并不怯懦。相反的,我觉得他很伟大,我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安安诚心安慰道。
凯林姿态优雅地坐下来,轻声叹道:“他出事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根本不听家人、朋友的劝去动手术,他只要我留在他的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而他的家人、朋友,把希望都放在我身上。”
“这证明他爱你,他只需要你一人啊。”安安好羡慕凯林有一个深爱她的未婚夫。
闻言,凯林皱着秀眉,美丽的脸庞浮现不认同她的话的表情,“你不晓得,他失明后变得好恐怖。他自暴自弃,整天就像只疯狗般哀号,还会打人、骂人,真的好恐怖。”
“你别这么难过嘛,生病的人都是这样的。”安安同情地望着她,可怜的凯林,她一定承受很大的压力。
凯林把脸埋在手中,双肩不住地颤抖,“唉,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的母亲胃癌末期。她很疼我,和父亲离婚后,一个人住在德州,孤苦无依,她也需要我的照顾。”
“真是不幸!”安安听了替她感到心疼。
“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发生在我最亲爱的人身上呢?我也会怕、也会孤单、也需要帮助啊!可是又有谁想到我?又有谁心疼我呢?”凯林边说边掉泪。
安安紧紧拥抱住她,“别难过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心疼你呀。”
“安安,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能帮你什么?”
“你代替我去照顾我的未婚夫,说服他动手术,让他的眼睛重见光明。”凯林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急切地说。
闻言,安安吃了一惊,“什么?你要我去照顾你受伤的未婚夫?!”
“你不愿意?”凯林目光悲伤的瞅着她,“连你都不帮我?我只有你能帮我照顾未婚夫了。”
“你别这样难过,我帮你就是了。”安安心软地答应。
“谢谢。”凯林立刻放开她的手。
不再浪费时间,她滔滔不绝地解释在台湾照顾未婚夫的情形,并仔细教导安安如何扮演自己,才不会让聪明的未婚夫识破身份。
“贺麒现在就像一头歇斯底里的野兽,安安,你千万要小心,别被他吃了。”凯林警告道。
贺麒?!
听见贺麒的名字,安安脸色一片苍白,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你的未婚夫叫驾麒?!”
“对。”凯林骄傲地说:“他是华人参议员、全美五百大企业中‘全洲财团’董事长贺朝州之子,‘流氓仕绅’之一的贺麒。”
原来凯林是贺麒的未婚妻……
“这是今晚十一点直飞台湾的机票。”凯林把机票交给安安,她急着离开,所以没察觉妹妹激动的神情。
“今晚!”安安惊呼一声。
她社区中心的钢琴课还有一个月才结束,而且这个月还有两场演奏会要表演。但对她而言,这些都比不上贺麒重要。
“你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安排。记住,你和我的最大差别就在于穿着。所有人都知道我最重穿着,所以你不用带任何衣服,在贺家的别墅中有一整柜我的衣服,你尽量拿去穿。”
“好,我今晚就出发。”安安下定决心,把机票小心地收好,她巴不得立刻飞到台湾。
“安安,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否则,贺麒会受不了打击发疯,而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安安慎重地点头,“我会小心,不会暴露身份的。”
“你可以发誓吗?”凯林无礼地要求。
“当然可以。”安安坦然道。
凯林面色凝重地望着妹妹,坚定地要求,“我要你跪在地上发毒誓,要是你楚安安泄漏你代替我的秘密,害我和贺麒结不成婚,或者和他做爱,你就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后代全是残废。”
安安为这样的毒誓而心悸。
“其实,这是我的养母教我的。她说贺麒条件太好了,没有一个女人能抗拒他。养母知道你要代替我去,怕你对贺麒日久生情,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养母很爱我的,她说如果因为她,害我失去贺麒,她死也不会甘心的。”说着,凯林重重叹了一口气,放弃道:“你一定不愿意发这种毒誓。算了,我还是去照顾贺麒好了。”
“不,我发,我发。”安安立刻屈膝跪在地上,口齿清晰地发出毒誓。
安安一发完毒誓,凯林连忙拉起她,“妹妹,太委屈你了。不过,你一定要遵守你的誓言。”
“你放心吧,贺麒永远是你的。”安安忍住心痛,她从不敢妄想能得到身世显赫的贺麒。
“谢谢你。”凯林看了手表一眼,惊呼时间晚了,匆匆与安安道别后离去。
安安送凯林上车后,便回到楼上处理事情。她先停止每天固定会送来的牛奶、报纸,再打电话到社区中心,他们很能谅解她中途停止授课,而演奏会方面,他们也保证能找到取代她的钢琴演奏者。
在十点前,她为每一件家具都覆上隔尘布后,匆匆带了随身的物品便冲向地铁站。十一点,她准时搭上前往台湾的飞机。
台湾
凌晨三点,安安从机场坐计程车上高速公路朝北而行。
安安对台湾的地理环境不熟,问了司机,才知道贡寮位于台北县在东北角海岸的一个风景点上。
车子下了高速公路,驶离霓虹的城市,持续北行,进入宁静的乡村。此时,除了车灯外,一路上见不着其他亮光。
安安望着窗外,远处有几点似夜行、滑动的星光。她摇下车窗,咸湿的凉风扑面,像海水清洗了她的眼睛,她才发现原先以为的星光是飘浮水面渔船的灯光。夜的海,真是诗情画意啊。
车子突然转弯,离开看得到海岸线的马路,弯进私人车道。再约莫两分钟后,停在一幢建筑宏伟的宅邸前。
当安安步下计程车,守门的警卫立刻走出警卫室迎接她,安安有点不安,生怕会被拆穿。
“凯林小姐,欢迎回来。今天没有车子送你过来?”警卫恭敬地打着招呼。
还好,没被认出来。安安登时松了一口气。
他的话让安安想起凯林在纽约的劳斯莱斯,或诈凯林出门都有豪华骄车代步。她学凯林用低沉、柔柔的音调说:“嗯,我从机场直接坐计程车赶来。”
别墅里的中年佣人李嫂飞奔过来迎接,气喘吁吁地鞠躬欢迎,“欢迎回来,凯林小姐。”
看来凯林在贺家真的很有地位,她一到,佣人都出来迎接。安安再次庆幸没人认出她来,眼睛看不见的贺麒,更不可能发现她是冒牌的。
安安不知道该和李嫂说什么,只好客气的说:“谢谢。”
“凯林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少爷正在发脾气呢。”李嫂看到安安脚边的小旅行袋时,讶异地惊呼,“凯林小姐,你只有这么点行李呀?”
她想起凯林曾告诉她衣服的事。“房里还有很多衣服。”
“是,是。”李嫂伸手提起她的旅行袋。
“我自己来。”安安抢先一步提起旅行袋,走在前头,没注意到李嫂投注于她身上的奇异目光。
她目光激动地望着草皮后的宅邸,二楼有扇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映照出一个高大男子的影子。
是他吗?
她舍弃蜿蜒的车道,直接穿过如茵的草皮,一点也不介意露水弄湿了鞋子。
愈接近房子,安安的心跳愈急。
李嫂抢先为她开门,“凯林小姐,请进。”
“谢谢。”安安踏进门槛。
房子并不大,比起贺家在美国占地千坪的豪宅,这里显得袖珍。不过仍布置得非常高雅。楼中楼的挑高屋顶,以白色为主的高雅装潢,宽敞的大厅铺着光可鉴人的黑木地板。
非常美的房子,但却是一栋她不该进入的别墅。安安黯然地想起,过去叔叔在美国的贺家当佣人时,佣人的子女是不被允许接近主宅。
突地,楼上传来的叫嚣破坏了宁静的气氛,也吓了安安一大跳,她不安的目光望向二楼。
李嫂忧虑的目光注视着楼上,以略带责怪的语气说:“唉,凯林小姐,少爷自从你不告而别后,这两个星期以来,不吃不睡,几乎疯了。”
两星期?!怎么会是两个星期呢?安安记得凯林说她下飞机后就直接去找她,那么凯林离开台湾应该只有两、三天,又怎么会是两个星期呢?
楼上再度传出巨大的声响,安安立刻抛开心中的疑云。“我上去看看他。”说完随即跑上楼。
“凯林小姐……”李嫂狐疑地望着她的背影,直觉得有些不对劲。
管家李伯看到老婆愣在原地,好奇地走过来,“你在看什么?”
“凯林小姐变得好奇怪。”
李伯只来及看见安安消失在转角的背影,耸肩道:“有什么好奇怪?你不是没领教过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脾气。”
“不一样,她和以前不一样,变得好亲切,而且她刚才竟然自己提行李。以前她只要一听到少爷发脾气,就躲进房间假装睡觉,现在竟主动跑到少爷房间。”
“你太多心了。”李伯呵呵地笑,“凯林小姐回来就好,本来我还担心少爷会不会想不开,这下好了。”
“是啊。”李嫂被丈夫这么一说,也就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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