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七月
国际投机客狙击泰铢,外汇市场风起云涌,泰铢一夕狂泻重挫,亚洲金融风暴正式狂卷。
在东南亚投资的台商,大半能退就退,尽量抽出所有可抽离资金,走为上策。几家在泰国大量投资的厂商却因为闪避不及,着实摔得鼻青脸肿。
盛威集团还好,除了核心事业盛威家电在东南亚几个国家设了几个工厂据点,集团其余相关子公司大多位于英、美或者台湾本土,受到的创伤尚轻微。
也因此,集团理事会以及公司几位大股东的注意力全盯紧季海舲,一整天关切的电话便未停过。
“不必担心,盛威家电已经做好完全准备,会将损失降到最低。”她一一耐心回复,自信满满。
一直到了傍晚,她才好不容易得着机会稍稍喘口气,却又得马上进会议室主持紧急会。
主要议题是如何因应这次泰铢的突然狂泻,在泰国的工厂巨额营收何时可套现,怎样汇出,以及评估后续几天贬值的状况是否还会持续等等。
几位经理人虽面色凝重,却也庆幸还好事先做了防备,受创不深。
两个小时后,董事长特别助理张耀庭忽地敲响会议室大门,附耳在季海舲耳边所了几句话。
她蓦地脸色一变,匆匆宣布散会,单独留下张耀庭一人。
“再说一次。”在确认隔墙无耳后,她沉声命令道。
“市场上传言,我们有大笔资金套在泰国无法抽离,损失惨重,几家银行都打电话来表示关切。”
“说些什么?”
“问我们最近营运资金吃紧,泰国的营收又因汇率问题损失惨重,是不是会发生流动性危机?”
“是谁多口在市场上散布这种传言的?”季海舲秀眉紧拧,“你没告诉他们我们避了险,损失不大?”
“说了。”张耀庭迅速回应,眸子紧盯季海舲,似乎还有话想说。
“怎样?”
“他们说没听说我们在SIMEX下了单。”
季海舲一惊,“什么?”
“几家跟我们往来的银行都说,问了鸿扬的人,都说没听过这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季海舲心跳加速,一阵不祥的预感忽地攫住她。她拿起会议桌上的电话,直拨杨隽办公室。
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
“杨总不在。”
“去哪里了?”
“对不起,他没有交代。”秘书知道是她,语气格外恭谦,“要不要我替季董找一下?”
“不用了,我拨他手机。”她挂断电话,立刻拨杨隽手机号码,却发现对方无法收讯。
怎么会?难道他的手机没电了!
季海舲愈发心慌意乱,心头像压上一块大石,几乎透不过气来。
“首席--”张耀庭望着她,神色凝重,写着担忧。
她忙收摄仓皇的心神,“庭叔,我现在找不到杨,他可能已经回家。我先回家一趟,这暂时由你对付。”
“首席,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澄清消息,我怕明日开盘,盛威股价遍会重挫。”
“我知道。”她甩甩头,提起公事包,神色决然,“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解决。”
“是。”张耀庭点点头,没再多说,只静静目送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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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海舲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途中,她不晓得拨了几次杨隽手机号码,对方一直收不到讯号。她焦急莫名,又无可奈何,只能期盼杨隽在家。
这其中一定哪里出了差错,她明明委托杨请鸿扬替盛威下单的,他的手下不可能没有替盛威入货。会不会是他--忘了?
不可能!杨在商场上打滚这几年了,不可能连这等大事都出差错!会不会……她忽而想起,盛威下单是鸿扬代垫保证金的,杨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要手下守口如瓶。
一念及此,她几乎要为自己的惊慌失措哑然失笑。
她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失去镇定?大概是今日亚洲情势变化诡谲,把她原先冷静的头脑都给冲昏了。
平静下来之后,她抽出磁卡门匙的手也不在颤抖,顺利推开门,进了屋里。
屋内一片昏暗。
这是当然--季海舲自嘲地拉拉嘴角,杨怎么可能在家?今天发生这样大事,身为金融集团少东,他怎可能还有空待在家里闲晃?是她自个儿心慌意乱,才会匆匆忙忙赶回家里。
她翩然转身,正打算离家回转办公室时,门口一道阴影凝住她脚步。
“姑姑!”季海舲喊着,语音有着讶然、惊喜,更带着微微的茫然。
她看着姑姑的脸,那严厉的深情让她陷入一阵怔忡。
“你怎么了?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刚。”季风笛语音平板,关上大门,自顾自经过她身边,转进屋里,“我一下飞机就立刻赶来。”
季海舲茫然旋身,按下开关让厅内大放光明,一双秋水凝眸睇着眼前这个从小待她最好的长辈。
风笛姑姑每次来看她都是满面笑容的,为什么今晚看她的眼神如此凌厉?就像从前父亲看她的眼神一样。
她心跳失速,想起前两天在电话里那番言语,整个人冻在原地。
“姑姑,你回来是--”她蓦地住口,忍不住语音颤抖。
季风笛的眼神更加锐利,“你知道我回来的用意。”
那么……她真是为了逼她和杨隽离婚而回来的!
“我不!姑姑,我不愿意。”季海舲立即拒绝。
“小舲!”
“姑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要我做这种决定?杨哪里得罪你了?”
“他……”季风笛瞪着她,呼吸急促,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姑姑,究竟为什么?”季海舲蹙眉摇首,实在无法接受这突来的态度,“我结婚那天你也曾经出言阻止,后来却马上改口,怎么现在又--”
“因为当时我被他骗了!”季风笛蓦然打断她,神情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脸部肌肉微微扭曲,“我以为他是杨一平的儿子!”
“他不是吗?”
“怎么可能是!”季风笛扬高嗓子,声音尖锐,“你不是说他在爱尔兰一家天主教堂里长大,十四岁才被杨一平领养?”
“那也有可能是杨一平的儿子啊,或许是他父亲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不可能!绝不可能!”季风笛不让她继续,情绪愈发激动,眼睛开始泛起红雾,“他不是杨一平的儿子。”
季海舲心跳不停加速,心脏几乎翻出胸口,“姑姑……怎能确定?”
“因为我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季风笛语声含恨,由齿缝里逼出一句。
“是谁的儿子?”季海舲问着,瞪着几近崩溃状态的姑姑,几乎害怕听到答案。
季风笛双眸圆睁,射出强烈光芒,眸光千变万化,瞬间换过许多神采,脸色亦忽暗忽明,忽白忽青。
季海舲屏息望着她,不敢言语,甚至无法呼吸。
“他……是魔鬼的儿子。”好一阵子,季风笛才忽然开口。
季海舲的身子猛地一晃,忽然忆起那日在教堂里那个变态老人说的话。
魔鬼的儿子……为什么连风笛姑姑都这样说?
“姑姑,你说清楚,为什么这样称呼杨隽?”她无法置信地摇头,悲愤不已,“他究竟哪里不好?为什么你要这样侮辱他?”
季风笛瞪视她许久,“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世?”
她一愣,“身世?”
“你知道他为什么在襁褓时就被丢在那见教堂?”
“因为他母亲是被他父亲强暴的,所以才--”季海舲忽地顿住。
是啊,杨隽确实不可能是杨一平的儿子,一个强暴犯会去认养被他侵犯的女人所生下的小孩吗?不可能!如果不是杨家的子孙,他又曾是谁的--
季海舲猛然圆睁眼眸,直直盯着眼前神色激狂的女人,一个阴暗的念头开始在她脑海里成型。她蓦地用力甩头,拼命想挥去那不受欢迎的念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杨不可能是--不可能是--
她拼命抗拒着模模糊糊响彻脑海的声音,但那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清晰,直逼得她抬起双手蒙住耳朵。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吐着气音,拼命想说服自己,呼吸破碎。
季风笛平淡的语音却与此刻一阵阵侵入她脑海。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一直想忘掉它,一直不愿想起。我但愿自己从来不曾去过爱尔兰从来不曾因为仰慕文人乔埃斯的家乡,去到那个令人憎恨的地方!”季风笛握紧双拳,身子僵硬站着,口中泄出一句句激愤言语,“我恨那里!它毁了我身为一个女人的骄傲与自信,毁了我的清白之身,在那里,我被一个魔鬼软禁,视为禁脔,日日夜夜凌虐我、折磨我,让我怀了孽钟又无处可申诉冤屈--”她倒抽一口气,忽地猛捶墙壁,“我好恨!真的好恨!我曾经那样憧憬爱情,曾经是那样天真纯洁的女孩,他却毁了我的梦想,甚至还让我怀了他的孽种!”她瞪着季海舲,眼眸像要喷出火来,“等那个魔鬼终于玩腻了我,放我自由,我没办法打掉那魔鬼了,只能把他生下来--小舲,你晓不晓得那时候姑姑有多苦?这种耻辱与痛苦是无法跟任何人倾诉的,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苦,有多恨?”
“姑姑……”季海舲听着,泪水茫然碎落,心脏整个纠结,痛得她不知所措。
“知不知道在你婚礼那天,我见到杨隽时有多震惊?他
几乎就是那个魔鬼的翻版!就好象三十年前的梦魇又重新撞上我!”季风笛语音痛愤,句句控诉,“我早该知道的……早该想到他不可能是杨一平的儿子,他是、他是……”她已然无法吐出完整的句子,“我不该……让你嫁他,我当时……就该阻止你!小舲……”她试图抓住季海舲的手。
季海舲摇摇头,后退数步避开她,晶莹剔透的泪珠沾满整张容颜。“这不可能,姑姑,不可能……”她拼命说服自己,“杨隽不可能是你的饿孩子。”
“他当然不是我的孩子!”季风笛闻言激动反驳,“我绝不承认有这样的儿子!他是个魔鬼,本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别这样说,姑姑,别这样,不是这样的--”季海舲语音低哑,连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
“跟他离婚!小舲,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我……”季海舲身子摇摇晃晃,忽然站不稳脚步,软倒在地。她抬起一张泪颜,木然地望向季风笛。
“你还不明白吗!”季海舲语气严厉,“你不能跟那种人在一起!更加不许与他生下孩子。”
“杨隽是我的姑表兄弟。”季海舲木然地轻声说道,“而我,肚子里有了他的小孩。”她怔怔地,全身血流冰冷,僵凝的思绪实在无法理清目前的状况。“我跟杨隽有血缘关系……”她神智迷茫,忽地一阵恶心的感觉攫住她,不觉伸手捂住了嘴。
季风笛蹲下身,双手捉紧她的肩膀,试图唤回她的理智,“小舲,他不是你的表哥,也跟我们季家毫无关系,他只是个魔鬼,是我们都必须远离的人……”
“姑姑,你为什么还不承认?”季海舲扬起写满痛楚的眼眸,“他明明就是你的孩子!”她语音细微,视线朦胧,“就算他是在不受欢迎的状况下出生的,你也不该叫自己的儿子魔鬼……”
“他不是!他不是!”季风笛站起身,放声尖叫起来,凄厉的嗓音犹如夜枭鬼号,令人闻之心惊。“他不是我儿子,我没有儿子,我没有!”
季海舲捂住双耳,强忍着随之歇斯底里的尖叫的冲动,只泪水静静滑落。“我也但愿不是……”
但杨隽是她的表哥,他的确是!他是那个强暴了姑姑的男人的小孩,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他是她丈夫--
她不能是他的妻子,不能跟他结婚,更加不该怀了他的小孩!
这是不对的,是错误的!
他们的认识是一个错误!他们的婚姻更是老天所开一个残酷的玩笑!他是如此残酷,如此可怕,如此让人无法承受……
不,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绝不可能!
她必须见到杨隽,只要见到他,便可以澄清一切。他会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误会,是天大的误会,她不必相信它,更无需介意它。
是的,杨隽一定会这样告诉她。
她必须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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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隽看着倚在办公室门边的女人向他走来。
她体态婀娜,神情妩媚,眼角眉梢尽是挑逗风情,嵌在精丽面孔上的嘴唇红艳饱满,诱惑地微启。
他面色一冷,“你怎么进来这栋大楼的?”
女人对他秀了秀捏在指间的磁卡,“令尊给我的。”
“我父亲给你的?”他剑眉一扬,“为什么?”
“他要我今日好好伺候你。”女人在他面前站定,双手勾住他颈项。
他动也不动,甚至懒得推开她,一双锐利鹰眸迅捷扫过父亲的情妇。她眼眸蒙雾,情欲氤氲,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对他的极度渴望。
她是长得很美,身材也确实相当诱人,尤其顶着他胸膛摩擦、丰满而柔软的双峰更足够挑起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情欲。但他不为所动。
他从来就不曾对这个专属于父亲的年轻女人动过心,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今晚当然也不例外。
“走开。”他冷冷地,“我没兴趣玩这种游戏。”
“杨隽,你不满意我吗?”她娇柔地噘起红唇,嗓音刻意压低,透着浓浓的挑逗与哀怨,“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我一直在想,跟你上床一定十分刺激。”她滚烫的唇瓣贴上他耳际,轻吐兰气,一只玉手则腻抚上他脸颊,“你长相如此俊美,身材又如此之棒,绝对能轻易在床上降服一个女人……”她叹息着,一面用光裸的小腿隔着西装裤摩挲他。
杨隽却是一张手臂,毫不容情地推开她。
“杨隽--”她细声细气地呼唤,柔腻的语音拉得老长。
杨隽只觉全身的鸡皮疙瘩倏地立起,就算方才确实因她的挑逗体温微微上升,此刻也瞬间结冻。
“快滚!别等我亲手把你丢出去!”抛下这一句话后他便转过身,径自透过玻璃帷幕凝视窗外璀璨夜景,不打算再理会她。
她却不肯轻易放弃,一个踮脚飞奔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下他的颈项,凑向他的唇便是一个强迫性的狂吻。
杨隽侧过一张英挺脸庞,用力拉下她的手臂,黑眸紧紧圈住她,迸出难以形容的锋锐光芒,“说!我父亲究竟派你来做什么?为什么千方百计引诱我?”
女人呼吸一紧,双腿不觉开始打抖,别过头,无法迎他凌厉的眼神。
杨隽微勾唇角正想发话,黑色玻璃门前却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喘气。
他倏地转过头,面色一下变得苍白,“海舲!”
他脸色之所以忽然苍白,并不是因为季海舲看到他和女人在一起,而是她面上那种恍若见到魔鬼,无法置信又激动难抑的表情。
他从来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是什么原因让她脸庞抹上那种完全失去镇定的表情?
“海舲,你怎么了?”
季海舲一甩头,转身就走。
他举步要追上去,那女人却拦住他。
“别追啊,这样不正好?”她微笑嫣然,“就是要让她对你误会绝望。”
“你!”他猛地瞪她,终于明白杨一平送她来此的用意。“父亲故意派你来制造误会的?”
“他料到你老婆今晚一定会上你办公室,特地要我来演一出好戏,好让她心碎痛苦,大受折磨。”
而她果然心碎痛苦了--但并不完全是看到这一幕的缘故。
有什么事发生了。
杨隽知觉地感受到季海舲的神色异常,那不仅是因为看到方才那一幕或忧心市场上盛威遭逢财务危机的传言,那些都还不至于让一向冷静从容的海舲激动若此。
一定有更严重的某件事发生了。
他必须知道。
于是,他用力推开还妄想缠住他的女人,迅速搭专属电梯追下楼。
在地下停车场,他终于拦住季海舲。
“海舲,”他抓住她纤细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反抗,静静转过身子,扬起眼帘望他,眸中变换过数道异彩,太阳穴旁边的脉搏不规律的跳动着。
杨隽突有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从来不曾见过她这个样子。她岂止是情绪激动,连精神都已濒崩溃,身体摇摇欲坠,随时就要倒下去。要不是他手臂定住她的肩,恐怕她早已软倒在地。
“海舲!”他喊着,试图振作她的精神。
“杨隽,”半晌,她终于轻声开口,“你究竟为什么娶我?”
他一愣,怔怔看着她似乎才哭过的红肿双眸。
“刚刚那个女人,你质问她是不是你父亲派来引诱你的,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杨隽犹豫着。
“除了想刺激我还能有什么原因?否则什么样的父亲会送个女人去引诱自己已结婚的儿子?我真不明白,”她摇着头,眸子满溢痛楚迷茫,“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一怔。海舲果然冰雪聪明,一下就猜着这女人上门来引诱他是为了刺激她--难道该是向她说明一切的时候了?
“鸿扬究竟有没有替盛威买入美元期货?”她继续质问。
他深吸一口气,黑眸定定凝视她,“没有。”
她甚至连眼眸都不曾一眨,“那么,场上有关盛威的传闻也是你故意放出来的?”
“是。”
“你除了毁掉与我的口头约定,甚至还散步消息加速我公司败亡。到时候,盛威股价狂跌,拿股票去向银行办质押的贷款也势必被强迫讨回,雪上加霜,以盛威目前的财务状况绝对无法撑过……你们父子是不是就这样打算的?”
他抿紧唇,“不错。”
“为什么?杨隽,为什么这样对我?”季海舲终于揭下戴上许久的平静面具,真正泄露出情绪的激动,“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们,值得你们杨家这样捉弄我、玩弄我?”
“你没有错。”他语音沉暗,“错早当初我跟魔鬼作了一场交易。”
“那是什么意思?”
他不语。
“杨隽!告诉我!”她提高声调。
他只是默然地看她,静静地,情感潜藏在幽深黑眸的最底处,表面波澜不兴。
“季家人的眼睛。”季海舲忽地摇头,身体一软,几乎跌入杨隽怀里,“你果然有一双季家人的眼睛……”她怔忡数秒,忽地逸出一阵狂笑,“我真傻!以前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你的眼神是看不透的,因为你也是季家人,跟我一样,跟我一样……”
杨隽惊怔了。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他有季家人的眼睛?他--是季家人?跟她一样?
海舲究竟在说些什么呀,她疯了吗?
“海舲,”他双臂滑下她的肩膀,改支撑她摇摇欲坠的身躯,“你镇静一点。”
“镇静?你教我如何镇静!”季海舲仰头望他,氤氲在眸子里的白雾令他心脏一紧。
“我不能镇静,无法镇静,发生了那样的事怎还能冷静……”她喃喃地,最后一句话依然不成调,蕴着浓浓的绝望。
绝望?他竟在海舲的话语里听到绝望?那一向自信蓬勃、意气风发的海舲?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用尽一切办法打击她,令她信心动摇,绝望痛苦,让她坠入地狱深渊,再也不似从前那般高高在上……这样的计划成功了?
不,不可能。海舲不会单单因为那几件事就失神的,她一向坚强过人,而他们的计划甚至还未进行一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海舲,你说,是什么事?”他一只手抬起她清丽的脸庞,眸光紧紧圈锁住她,“告诉我。”
季海舲仰望着他,眨眨眼,几滴泪水坠落。
杨隽屏息,定定地瞪着珠泪在她洁白的脸颊滑过,留下两道泪痕。
终于,她微启芳唇,“你--是我姑姑的儿子。”
“什么?”有几秒钟的时间,他脑海一片空白,简直无法理解自她唇瓣逸出那句几乎听不清的言语代表的意涵。“我听不清,海舲,你再说一次。”
“再说一次?你要我再说一次?”季海舲忽地笑了,笑声凄绝尖厉,“你是季家人,是我表哥!这句话要我说几次才够?要说几次你才明白?”
他恍若被焦雷击中,脑中轰然巨响,“我是--你姑姑的……是你表哥?”他双臂一软,不觉松开了她。她先是一阵不稳,好不容易扶住车顶,撑住身子。
杨隽瞪着她,任由她摇摇晃晃,怎样也伸不出手去扶她一把。
两人互相凝视对方,复杂难解的眸光在冷冷的空气中交会。
季海舲首先别开眸子,“我不知道哪一样对我打击比较大--我丈夫在背后打击我的事业,或是我竟嫁给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她沉默数秒,忽地哽咽一声,咬住薄薄的唇,伸手一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杨隽怔然定立原地,瞪着她发动车子,雪白色的朋驰疾驶而去。
他瞪着绝尘而去的车影,好半天,混沌的脑子方忽然醒神,像当头浇下的冷水一样清凉。
不行!他必须追上去,不能让海舲一人独处。
她现今精神处于极不稳的状态,只要一个岔念,就可能走上绝路。
他必须追上去,不能让她做傻事……
他自口袋中掏出车钥匙,一面四处找寻自己的车子,脑海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在做什么?为何如此心焦如焚?这不正是他的目的吗?他接近海舲,娶海舲,让海舲爱上他,不就是希望有一天能逼得她崩溃,再承受不住任何打击吗?
为什么就在即将达成目的时,他忽然心软了,甚至为她的安危担忧起来?
他是地狱的撒旦啊,怎能对自己的迫害的对象有一丝丝心疼的感觉?
他挣扎着,不愿相信自己现在竟然满心满脑都是季海舲的身影,却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对她充满悬念。
虽然叮嘱自己千遍万遍不该追上她,不该在目的将近达成时忽然心软,他仍是匆忙奔进自己的座车,发动引擎,迅速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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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隽匆匆忙忙赶回那层属于他与季海舲的公寓,一跨出电梯门,见到的是他始料未及的人影。
是季风笛,她全身僵直地站在楼梯口,一听见声响,倏地转过脸。
杨隽禁不住倒抽一口气,瞪着她犹如鬼魅般苍白的脸庞。那张脸,不仅苍白莫名,肌肉还奇异地纠结着,一双黑眸闪烁着诡谲的青光。
这个女人,就是那个被他亲生父亲强暴,不得已才生下他的女人;就是那个极端憎恨他,在他婴儿时期便将他遗弃在修道院的女人。
她是季家人,是海舲的姑姑。
“你……你怎么站在这里?海舲呢?”他嘶哑地问。
季风笛不答,黑如深海的双眸盯住他,迸出难以形容的憎恨激光。杨隽蓦地身体一晃。
这女人恨他!她到现在还恨他!三十年来一直憎恨她怀胎九月,满怀怨怒生下来的孩子。
他冻立原地,承受着季风笛充满憎恨的锐利眼神,像是尖锐的刀毫不留情地在他心上划过一痕又一痕,就像曾在他背上交错烙印的鞭痕,同样刺痛他。
那可怕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曾俘虏他整个青涩少年时期,日日夜夜折磨他的苦痛又重新攫住他。他闭上眸,拼命调匀呼吸,极力想驱逐那一幕幕掠过他脑海的过去情景--那个变态男人看他的眼神,以及强迫年少的他对他做的那些事……
一幕一幕,过去的景象交错来去,填满他整个脑海。
他倏地张开眼瞳鹰锐的眼眸不再存有对眼前女人一丝一毫的渴慕或期待,只有完全的冰冷,像永远凝结的南极海面。
“海舲呢?告诉我,她有没有回来?”
季风笛仿佛因他严霜般的语气一震,后退一步,脸庞一转,眸光射向楼下。
杨隽心脏陡地一跳,急奔向前靠住楼梯扶手,探头往下一望。
那是他一辈子都会记得的可怕景象。
季海舲躺在楼层中间的地面,身体奇异地扭曲着,腿边一滩令触目心惊的血红,而且,还不断冒出。
杨隽一声怒吼,单手推开挡住楼梯口的季风笛,飞鹰般地奔下楼,振臂抱起已陷入昏迷状态的妻子。
他抬头,一对燃着地狱之火的眼眸逼得季风笛忍不住一颤。
“是你推她下楼的,是不是?”他厉声质问,犹如堕落地狱的撒旦质疑着背叛他的手下。
季风笛脸色更加惨白,禁闭的双唇不觉紧张,逸出一声尖锐呼喊。她颤抖着唇瓣,颤抖着指尖,颤抖着全身上下每一根肌肉。
“是我推的又怎样?”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悲愤莫名,“她是你的侄女啊,你一向最疼她的不是吗?为何要如此伤害她!”
“我是为她好!她不该怀了你的孩子,更不该妄想生下他!”她濒临歇斯底里,“她怎能生下魔鬼的儿子?我怎能让她生下魔鬼的儿子?”
“所以你就推她下楼?”
“我只是帮她除掉孩子而已。这样错了吗?”
杨隽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这女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只有完完全全失去理性的人才会狠心推自己最疼爱的人下楼,丝毫不顾她是否会因此受到重伤,甚至赔上一条命。
“该死,”他诅咒着,眸中的火焰燃得更加令人惊心动魄,“你还算是个人吗?”他厉声叱喝,抛下一句冷酷质问。
“我……”季风笛哑然,身子摇晃得更加剧烈。
他不理会她,严厉的再瞪她一眼,便抱着季海舲匆匆离去,消失在季风笛的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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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天使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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