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后,浩士多嘴地问:
"阿姨,孩子的性格应该像姨丈吧?"
"你是想暗示我生不出善良可爱的孩子吗?"正子瞪他。"一出现就说这么讨人厌的话,你最好有所觉悟。"
浩士打了个颤。
"我说过正子姊没变的。"笑树苦笑。"我叫的外卖寿司已经送来了,晚餐这样没问题吧?"
"再好不过了!"
除了父亲的不在,这个家和他离去以前一模一样,这点最让浩士觉得欣慰。
饭后聚在客厅喝茶是长野家长久以来的习惯,倒茶的也永远都是笑树的工作,就算浩士母亲在世也是如此,导致他泡得一手好茶。众人吃饱,母亲开始洗碗,正子有空时会帮忙,浩士则和父亲直接坐在客厅看电视,笑树便自动自发拿出茶叶和茶具。曾经有五人的大家庭现在只剩下三个,而且真正住在这儿的只有笑树一人,相比之下总觉得无奈。
就不知道笑树用何种心情继续守护着这略嫌空虚的大房子。
此刻,正子和笑树两姊弟听到浩士不但靠自己的能力读完大学,在东京的一家公司做到组长的位置,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浩士,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人......"正子喃喃。
"我也想不到我这么吃得了苦。"浩士欣然道。"念大学的时候,我要打好几份工,有好几次还因为房租缴不出来被赶出门。"
离家前的他是个温室中长大的孩子,念的是好学校,一直到高中住宿为止上下课都有人负责接送,甚至没自己削过苹果。也许这就是为何没人想到他会离家出走,还活得安然无恙吧......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回来?"她按耐不住问。"浩士,你知道你爸爸过世的事吗?"
浩士迟疑地点头,快速地瞥了笑树一眼。
"我......看到你们刊登的讣闻。"他低头。"其实那时我有偷偷回来,可是害怕面对......"
失踪多年,要在最悲伤尴尬的场合出现,浩士做不到。他特地请了假,穿一身黑衣回来,结果却只躲在远处偷看,不敢出面。一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敢跪在坟前,对已经听不到的父亲磕头道歉。不过这理由对正子显然不通。只见她双唇紧抿,横眉怒目。
"那现在为何回来?"
浩士哑言。
"你甚至连你爸爸的葬礼都不敢出席,今天却坐在这里,别告诉我你是心血来潮,忽然怀旧了!"
"我不知道,阿姨......"他发出再细小不过声音,双眼看着膝盖。
"浩士......!"
"姊,今天先到此为止吧。"
那是近乎疯狂边缘的尖锐怒声。笑树看准时机,急忙出言缓和。
"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事留到明天再谈吧。先让浩士好好整理一下头绪,也许明天有更好的解释也说不定。"
"也只好这样啦!"正子了解自己的脾气,硬吞下自己的怒气,接受弟弟的建议。"我先去洗澡了。小笑你还要工作?"
"嗯。"
"那晚安了。浩士也早点睡。"
"晚安,正子阿姨。"
等到正子的身影消失,浩士这才敢放松肩膀,从被拷问的心情解脱。笑树对他露出同情的微笑。
"辛苦了。"
"谢谢你。"浩士对他点头示意。"我忽然好崇拜爸爸,竟然制得住正子阿姨。"
"那是因为正子姊很崇拜你爸爸,几乎什么都听他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这么在乎你的原因之一吧。知道你失踪,除了大哥以外,最激动的就是正子姊了。"然后他顿了顿。"她一直觉得你有爸爸的影子。"
浩士恍然大悟。他以为正子阿姨对自己只是单纯的宠腻过度,原来是因为他像爸爸啊......
爸爸长得高大魁梧,非常有男子气概,站在众多平凡人之中鹤立鸡群。光看外表加上他文学作家的身分,被他吸引的女性如同恒河沙数,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毫无缺点。在看清他面目之后却依然对他崇拜不已,事事以他为重,正子阿姨对爸爸的喜欢恐怕连他妻子都比不上。
或许该说,笑树没想到她会有跟爸爸以外的男人结婚的一天。
"那现在呢?"浩士低问,换来笑树疑问的眼光。
"现在阿姨还是觉得我像爸爸?"
"嗯......应该多少有清醒些吧。"笑树抬眼,状似努力回想。"大哥过世的时候她失落了至少一年时间吧?我担心她会寻短见,有一段时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后来正子姊介绍姊夫给我认识,我还吓了好大一跳!跟大哥完全是不同类型!"
"这是好事。"浩士回道。"如果阿姨找个和爸爸类似的男人,我大概还比较担心吧。"
"我应该也会。"呵呵的笑声又响起;如果闭起眼睛聆听,勉强有父亲笑声的影子,不过没父亲的低沉。他们两兄弟的个性虽然同样开朗,外表除了身高过人这点外没其它地方相似。听说正子和笑树遗传祖母,父亲则是祖父。
"那笑叔叔你呢?"浩士忽然问。
"嗯?"
"你在乎我吗?"
"这是当然。"语气像是浩士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可是你看起来一付毫不在乎的模样。你一点也不紧张。"
听到这番话的笑树笑容逐渐消失,正经的表情带些愕然。
浩士看了看他,很快又扭过头,交叉的手指头不由得缩紧。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不希望你回来时会觉得我们对待你不一样了,所以尽量不要太激动。"笑树详细思考后说出,眼神飘向正子离去的门口。"不过,对你来说也许正子姊那样的态度才叫正常吧。"
浩士不知道。如果笑树在车站没有笑着对他挥手,叫他的名字,他也许会像父亲的葬礼那次一样退缩逃走。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回来第三次。
趁他内心挣扎的时候,笑树在他旁边坐下,让他顿时感到不安。比起正子阿姨的质问,他发现自己更害怕笑树。笑树从以前开始就不太对人曝露自己的内心世界,浩士怀疑至今都没人知道他微笑背后的真正意义,或是沉默时的心情。
笑树就坐在和他隔一个位置的沙发,手肘按在膝盖上,双手遮住下半部的脸蛋,陷入思考。浩士的视线沿着他的脸滑到弓起背脊,凝视着宽大的衬衫,想象衬衫下的躯体。
"浩士。"
突来的声音唤回浩士的意识,他尴尬地望回笑树的脸。
"你还记得当你高中时,大哥因为出差海外,必须由我跟你一起去吗?当我们知道你从学校失踪的时候,我陪你爸爸去到学校去了。"
浩士缩肩,别过眼。
"我们一起听校长报告你失踪的事,还去看了你住的房间。回旅馆后,大哥哭了。"
浩士努力想象父亲哭泣的脸。他没想到一向坚强开朗的父亲会掉泪。就像一般的孩子,他看到的永远是父亲"长辈"的一面,或许坚强、或许温柔,也可以是笑脸,但绝不会是脆弱的感情。
"我本来以为大哥是为了你失踪的事而哭。"笑树轻轻叹气。"不过他哭是因为你的房间。"
浩士奇怪的眼神看他。
"你还记得你房间的模样吗?"
"我当然记得。"浩士不满地拧眉,不明白他的房间有何大惊小怪。难道他在房间藏了尸体?
笑树并没有立刻接话,反而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要看清楚他的模样。
"浩士,你因为过度压抑,所以逃走了吗?"
"你们为什么都那么想?"浩士有些不快。"我也许孤僻了点,可是你们却连骂也没骂过我,对我几乎有求必应,我有什么好压抑的?"
"浩士,你没发现你的房间缺少了什么吗?"
浩士不回答,静静等着答案。
"你的人,浩士。我们在那个房间里,一点也看不到你。"
浩士的心跳仿佛静止了。他虽然听不懂笑树说的话,却似乎隐约了解其中的涵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贯通全身,令他无法自控地产生困扰的情绪,如同自己不愿被人看到的部分被赤裸裸地放在一个玻璃箱内,供人欣赏。
"你的房间就像家俱公司或杂志里看到的一样,完全没有表现你的个性或兴趣,就连你在家里的房间也一样,这是非常怪异的一件事。"笑树望着无人的前方说着,仿佛不在对他说话。"通常人都会展现自我,就连最简单的衣着和随身对象都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他顿了顿。"最低限度,最私人的地方,譬如卧室,总会看到蛛丝马迹:海报、CD、房间的颜色。浩士,你书柜上除了教科书就只有字典,一本休闲书都没有。"
就连房间的颜色都不是他选的。
"除非你过度压抑自己,否则不可能展现不出存在感。浩士,你爸爸以为你过得不快乐,而原因在于我们。"
"事情明明不是这样!"浩士按耐不住地喊。
"那你要我们怎么想呢,浩士?"
"我不知道!"
在寂静的客厅里,浩士的声音等同怒吼。待他回过神,他发现自己正站立着,身上冒的冷汗沾湿他的衬衫,为即将结束的夏天带来些许凉意。他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着,脑筋一片空白,原先激动的情绪瞬间扫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者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浩士,你说谎了。"
浩士忐忑不安地越过自己的右肩,望向表情讶然的笑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髓。
"你是因为某种原因才回来的吧?"
先前紧绷的神经线断了,换来视死如归的释然。然而,笑树没再逼问,脸上的担忧不比浩士轻微,之前的轻松不见踪影。
--他害怕知道浩士离家和回来的原因,可是为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两人仍然不发一语。浩士静静观察笑树的表情,直到他把脸埋入微微颤抖的双手。他忍不住跪在笑树跟前,把自己的手和笑树的手重叠。
这动作像魔法咒一样让笑树的脸重现,显现哀伤的面容。
"浩士,你知道吧?"
他呆怔,不正面回答笑树的问题。
"你发现了,所以逃走......"
"......我以为爸爸不会告诉你。"
"他没跟我说。"笑树摇头。"我是在他的曰记里发现的。"
--老爸,你太老实了......
"他过世后,我在家整理他的遗物发现的。"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曰期是你高二时候。那年你回来了。"
浩士点头。
"学校放假,我没通知你们就回来了。"
当时,他花自己的钱买票,拿了几件衣服就坐上电车,下午时候抵达了打通电话回家,不过没人接,算是奇特。身为作家的父亲几乎足不出户,自由业的笑树偶尔也会在家,家里会一个人都没有是很少有的事。
既然没人接电话,浩士笃定了家里没人,一声不响地就上二楼。
经过父亲工作的书房,他听到一声碰撞声,以为家里遭小偷,透过半掩的门窥视。看清里面的景象,他惊讶得夺门而出,在市内徘徊到晚上才买末班车票回校。
那便是他失踪前最后一次返家。
"我对不起你和敦子姊......"听完浩士的叙述,笑树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多久了?"
"敦子姊过世后两年开始的......"
母亲在他十三岁时去世,也就表示在他进入高中时的事......不过他确信笑树指的是肉体关系的开始。他隐约记得孩提时代,父亲总是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笑树,对他似有若无的关怀比给予母亲的还要多--也是最令浩士最不愉快的地方。
属于幸福象征的饭后景象此刻慢慢破碎瓦解。
"浩士,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爸强迫你的吗?"
笑树怔了怔,脸孔羞耻地泛红,眼神闪烁不定。
"......他并没有强迫我。"
知道逃不过浩士,他放弃地回答,但是浩士不知道其中真实的成分有多少。他有可能为了在浩士的心目中留下对茂的好印象而扭曲事实。
一种苦涩的滋味在浩士的体内逐渐蔓延扩散,千万个无法开口的问题堵在胸口。
"我先去睡了。"
"浩士......"
"放心好了,叔叔。我并没打算不告而别。只是现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说着,他望了望墙上的布谷鸟闹钟,时间已过午夜。听到他这么说的笑树松了一口气,同时显露疲倦。
浩士打开走廊的门,回过头看仍然坐在沙发上的笑树。
"你不去睡吗?"
"我......想思考看看。"笑树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早点睡。"
"嗯,晚安。"
二楼,浩士特地走到位在自己房间之后的正子房间,确定里面无声才放心地回到自己房间。更衣洗漱完毕,躺回自己充满高中学生时期的房间,浩士竟然丝毫不感到怀念,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如笑树所说,过着压抑的人生。那个时候的浩士本性如此,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除了念书和家人之外还有其他事物,也产生不了任何兴趣。在学校参加社团是因为学校规定,同学爱去的场所一点也吸引不了他,到最后变得无法融入话题而无法打入圈子。
但是,他并不觉得不快乐。
要不是亲眼目睹父亲和笑树的画面,他大概会一辈子循规蹈矩,就这么过完毫无意外惊喜的人生。
良久,他依然保持清醒,也听不到笑树上楼的声音,不禁担心起来。最后,他决定下楼,看到客厅的灯光透过玻璃射在走廊上。
客厅里,笑树倒在沙发,茶几上放了一瓶酒和一个杯子。
"笑叔?"
他把盖在眼睛的手拿下,眯著眼对浩士露出微笑。
"还不睡?"
"你不也一样。"
浩士叹气,坐在旁边的沙发,迟疑片刻后拿起笑树的酒杯,把剩下的液体送入口中。
笑树左脚着地,右腿在沙发上伸展,脚跟靠在把手上。他虽然不如父亲高大,但身高还是一样可观。长野家的人身高特出,无论是浩士还是身为女性的正子都高人一等。现在的社会正在努力迎合迅速长高的新人类,不过早十几年前对过高的人却是种痛苦。这个家是为了配合父亲的体格而特别建筑,高中时期的浩士则经常撞到门槛,双脚稍微伸直些便能伸出床铺。
现在的他,已经长得比笑树还高了......
"浩士。"笑树忽然叫他,眼睛注视着天花板。"你要恨的话恨我就好,但是不要恨你爸爸。"
他抓来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一口气喝下半杯。
"我不恨你们,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毕竟你们有顾忌到妈的心情......"
这么明显吗?--笑树无力地闭上眼睛。
茂对他的感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选择了无视。茂、敦子以及笑树三人在的家总是由敦子缓和家中的气氛,给家里带来和谐欢乐。正子虽然公开表示对茂的憧憬,但任谁都清楚那是妹妹对兄长的崇拜和依赖,与男女之情无关。相较之下,笑树和茂的情感更显得龌龊不堪,让笑树不敢任意和茂接触。
敦子因病过世后,两人间的枷锁消失,加上正子外出工作,增加了他们独处的机会,然后笑树害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充满快感又罪孽深重的七年,不停自责的七年......他以为茂的过世代表一切的结束,却看到了茂在曰记里写到浩士发现他们的关系,顿时明白了浩士失踪的原因,当下冲到厕所去呕吐一番。
茂知道浩士失踪的原因,在旅馆的哭泣是内心的自责,但他选择隐瞒,继续和笑树罪恶的关系。
在儿子和私欲之间,他竟然选择了后者!
其实真正讨厌茂的,是他自己吧!
可是他又好到哪去?
"笑叔,去睡吧。我帮你起来。"
浩士站在他旁边,对他伸出手。
年轻的脸孔充满茂的影子,但比茂的更加细致。虽然看似冷淡无情,但内心却比谁都来得善良温柔。
他竟然伤害了他......
"我还没醉到站不起来。"笑树笑说,但还是接受了他的援助,借助他的力量起身。
刹那,双眼发黑,脚步踉舱一下。浩士慌忙抱紧他,二人身体相贴的瞬间又立刻拉开。笑树的右手赶紧抓住他的脖子才不至于跌倒。
"抱歉,你没事吧?"
"没事......"笑树晃了晃,努力支撑自己。"抱歉,你的脖子会痛吗?"
"不会......"
"你真的长高好多,快跟你爸一样......"发现自己提到不该提的人,唐突地停上。
"我扶你上楼吧。"浩士只是苦笑,让笑树扶着自己的肩膀上楼。
虽然喝的不多,但笑树已有些许醉意,即使浩士没询问过他便扶他进房也无怨言--不,应该说他充满感激才是。几年前的他就算独自灌下五百公升的纯酿也不皱一下眉头,现在只喝三、四杯居然连走也走不稳了。
岁月催人老啊......
"笑树,要我帮你脱衣服吗?"
"不了......"他翻个身,抱住枕头而眠。
浩士尝试呼唤笑树几回得不到回应,坐在床沿一动也不动,眼光顺著他削瘦的腰身往上滑到肩膀、头发。
轻轻地,吻落在散乱的头发上--
"茂......"
他顿住,无助地叹气。
如果可以,想把他带离这个地方,展开全新的生活。
如果可以,想让他过得开心无虑,不再自责。
如果可以,想代替父亲的位置,给他所有的爱情,可是有可能吗?
虽然痛苦,可是笑树对父亲的爱无庸置疑,否则他大可狠下心,拒绝父亲,甚至离开这个家,而他选择留下,甚至没有一份正当的职业,成天待在家中,担任父亲的秘密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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