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是关於一个十二岁小男孩,与十岁小女孩的天外飞来的故事。
前情提要: 没有。
内容简介: 只是一篇冗长的,无名番外。
时序已近五月底,骊歌轻奏,离愁已萌。
今天是阳光灿烂的好天,青莲小学校区内童声沸扬,不带一丝离愁意绪。
明天是周休二日,日头赤炎炎,天公作美,这是星期五的最後一堂课。按理说,今天应是无限美好的一天,尤其对位处小学部环境游戏觅食最方便、娱乐机能也最佳的天才资优班──六年一班而言。可惜,事与愿违。
此时此刻,该班一半同学的脸色正处於阴黑状态,另一半则将自己埋入眼不见为净的鸵鸟状态,众学子的心情愈来愈不爽快,脸色一点都阳光不起来「喂喂,又来了 …… 」惊闻不知哪位上课不专心听讲的善心同学传来嘘嘘示警声,六年一班靠窗那一整排天之骄子们,脸色大变,全体掩下身子,故做专心写字状;胆小一点的索性拿起自然课本遮住脸面,像在极力阻挡什麽变种妖魔入侵。
笑眯眯的一张泥巴脸霍地出现在第三个座位旁,脏兮兮的手臂越过窗台,小女生披头散发,拿她不敢捏得太用力的小拳头搥搥直立的自然课本。
「这个 …… 帮我 …… 」她小心翼翼地将拳头摊开,抖醒掌心似乎睡得正熟的两尾小东西,轻轻放在见鬼般倒弹三尺的瘦男生桌上。
瞪着桌面两只奄奄一息的马陆,瘦男生小山忍无可忍,一跃而起!
他再也不要忍受了!他干嘛要帮她传这些恶心巴拉的东西!要是荒废对他前途很重要的学业怎麽办?她今天已经传六只昆虫过去,而且这样子传了快四年了!
愤恨不平打小报告前,瘦男生小山目光挑衅,转身朝教室後方得意看去,恶狠狠瞪着教室最後一排、老因风水太佳而逃过一劫的幸运家伙。
幸运家伙目前状似专心做笔记,被隔座的同学屈肘连顶了三下,他不动如山,教人扼腕的那位同学第四下还没撞到,就被低头写字的幸运家伙出掌挡住。
「快呀,你不是要报告老师 …… 」班上的滋事份子开始鼓噪。
瘦男生得意洋洋,准备打小报告前,忽然看见埋首写字的男生慢慢抬起眼眸,朝他这边瞥过来。他表情很凉、眼神很恶,现在整个人的气质是冰到不可思议 …… 完了!姬处好像很火大「快啊,小山,快给姬处好看啊,他每年都那麽风光。」同学拚命怂恿。
「报、报告、老师,有、有人找、找 …… 姬、姬处、处 …… 」硬着头皮告密完,已满身大汗,瘦男生赶紧坐下来抱着头避风头。
哼!他早就对连续六年摘走「小学部状元郎」的姬处很感冒,然後,四年前他邪魔般的小姐出现以後,他对姬处的感冒就加重成肺炎了!
呜,妈咪!他不要坐窗户旁边 …… 他要回家!他不要「小学部榜眼郎」,好难听!他不要!他要姬处的状元郎!他要剑道、柔道、跆拳道、空手道、合气道五道合一的姬处别揍他!他禁不起他一拳,他不要这麽早死!
「老师!你有没有听见?有人找姬处啦!」深受其苦的靠窗同学义愤帮腔。
「是吗?」正在擦黑板的男老师掩鼻转身,眼光直接落向教室外。「人呢?」「躲在这里啦!」一只气愤的肥手越过桧木窗台,直指向缩在墙边掩嘴贼笑不休的小女生。
「是四年六班的姬药茵吗?」脾气温和的自然老师笑问外头的人。被打扰了一整年,他很难忘记她那比全校男生更冒险患难的精神,以及随之衍生的诸多热闹与灾祸。「姬药茵,出来吧,老师看到你的辫子了。」「我在这里!」星期五只上半天课,姬药茵开心地跳起身,双手举得直直高高。「陈老师,我今天抓到蜈蚣哦!你看,在小山桌上,两只就不会寂寞哦!」一听这次已不单单蟾蜍、蜘蛛那种可怕的玩意,竟是毒物入侵,教室内一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立刻鸡飞狗跳,哀爹喊娘、抱头奔窜。
「哎呀,你们不要跑来跑去,牠们会害怕 …… 啊,要跑掉了啦!小山,你快点帮我围住!」姬药茵边喊边冲入兵荒马乱的教室。
「笨蛋!那是马陆啦!没水准 …… 」小学部榜眼郎小山知识渊博,帮忙围堵满桌子爬动的马陆,并与蹲在他桌边的姬药茵老朋友一样话家常。「你要养牠们哦?」「对啊 …… 啊!那边那边,小山!快!等一下我要叫小处帮我带回去哦!」「姬处如果不帮你带,我可以叫我家司机载你一程哦。」因为依照往例,派头比主子大的姬处是不会帮她带的,他们班看了四年,太清楚姬处臭屁的为人了。
「谢谢你,小山,你对我好好。」姬药茵在他颊上亲出一个洋派的小泥印。
「女生爱男生!女生爱男生!」在一团轰然起哄的掌声中,下课钟响,及时解救了窘迫得想撞墙的红脸榜眼郎。
「不敬礼下课。」陈老师笑着摇头,离开前不忘叮嘱总是使他课上得格外费劲的小女孩。「姬药茵,蜈蚣很危险,不可以抓,等会儿要把马陆放掉。」「陈老师再见!」姬药茵急跳过身,天真无邪地面向门口,热烈欢送六年一班的大哥哥们回家。「小南再见!小成再见!小东再见!小洋再见 …… 」每个礼拜五被上半天课、又不肯独自回家的姬药茵这麽一一点名道别,连续道了四年,人非草木,六年一班的男生们焉能不动容。於是,拜又爱又恨的调皮小女生之赐,多半是家中娇娇独子的男生们总算有了一丝依依难舍的毕业愁绪。
「小茵,以後你可以到中学部找我哦,我会回来带你走一遍的。」正要跨出教室的健朗小男生转向姬药茵,其他同学陆续也聚拢过来。
「也可以来找我,但是你不要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看我 …… 我会怕 …… 」「姬药茵啊,这句话我忍很久了,能不能拜托你毕业典礼那天以真面目示人啊?」高大早熟的班代叹息着,拿出汗湿的毛巾把常驻姬药茵脸上的泥土擦掉,弯身逗弄小不点。「你跟小力哥哥一起到中学部就读好了。」「好!」姬药茵爽快地咧出一口小白牙,笑容天真灿烂。
「小、小茵!我的毕业花束要送、送给你!」红脸榜眼郎突破重围吼出心声。
一只精瘦有力的手臂也突破人围,轻轻地搭在姬药茵肩头。
「抱歉,打断你们的谈兴,我们必须回家了。」姬处把姬药茵手上的马陆塞给榜眼郎同学,拉走她,不忘疏淡有礼地抛下一句:「同学们,再见。」「你们觉不觉得小茵好坚强?」众男生望着渐离渐远的一高一矮。
「是啊,在姬处的势力范围生活那麽多年,小茵竟然笑得出来,我好佩服她 …… 」「不怎麽会啊,我觉得姬处人还真有点不错,功课嘛,很棒又没有一科不好,体育也好像很行,却不太爱笑、话不多,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对别人的要求也一样非常严格,各方面都很完美,害得我和他说话都会有点小小的压力 …… 你们干嘛,我说错话了吗?」这废话拖不完的猪头!
他一个全校功课排名前三十名的人会有压力,小茵连前五百名都挤不上,在姬处这文武状元郎铁面无私的管教下,还不勇敢吗?笨!
「同学啊,请记住,那句成语叫『律人律己』。四个字可以讲出来,你干嘛那麽多废话,累死人啊!以後讲话拜托抓重点,简洁一点,真累。」小学部探花郎摇头闪人,其他同学跟着一哄鸟兽散。
「我哪有,我才没有!班代展同学,我刚刚明明就没有说什麽绿人啊,同学你是不是误会了──」词不达意的男生跳脚追去,跑经姬药茵身边对她挥挥手。「小茵,我到中学部那边就读的那时候,你也一定要来看我哦!下星期五见。」「小兵再见!」姬药茵回以热情挥手,她想到什麽,忽然亲昵地投入姬处怀抱。「小处,你也要去中学部读书吗?」「嗯。」高出她三个头的姬处眉一皱,拉开她上了胶似的肮脏手臂。
「我也要去读!」「你不行。」和她一起上下学四年,被她烦了四年,姬处的好耐性快崩解了。
「为什麽?」脏兮兮的两只手又巴过去,将姬处洁白如新的上衣巴出好几处污痕,也巴深他不苟言笑的眉心。
「你今天国文考几分?」他以问止问,不想为无意义的问题多费唇舌。
贼溜溜的姬药茵彷佛被点中死穴,僵住不动,嘴巴大开,好半天吐不出话。
推她走出校门,姬处向导护老师颔首致意,冷着声音追问:「你考几分?」「你不要那麽凶嘛!我有很努力读了 …… 」「到底几──分?」同样一句话问了三次还得不到答案,在青莲小学部一向以修养着称的姬处克制不住地动怒了。
「六十一分啦!你那麽凶!」文科白痴的姬药茵理直气壮地控诉。
四年级的国文随堂考她考六十一分 ?! 她那些表兄弟姊妹最差最烂也有九十三分,他自己甚至没低於满分过。在他日盯夜盯下,她居然她小学一年级的国文学年总平均是七十二分,二年级掉到六十八分,三年级六十二分,这次大概是不及格。好,他要看看她准备掉到几分,看看她会不会是青莲附小第一个无法毕业的姬家小姐「考卷罚写一百遍,星期一上学时交给我。」「一百遍 ?! 我手会断掉啦!我不要写我不要──好嘛 …… 」高分贝抗议的拔尖童音,在一双严如寒霜的冰冷鹰瞳刺过来时,颓然败阵。
「上车。」姬处打开等在路旁的银灰色凯迪拉克。
姬药茵一脸沮丧,乖乖爬上去之後,她发觉姬处未如往常跟进来,急急忙忙又反身爬下车。
「小处,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路?」每次她惹小处生气,他就不坐车了。
「随便你。」姬处冷冷望着远方,步伐僵直,懒得理她。
「小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 」「小心车子。」下意识将她扫进内侧,他对自己的责任感深觉不耐烦。
姬药茵拚命憋住话,不敢火上加油,并努力展现她罕见的文静,以期融化姬处执意冻结的友谊。
两小无猜安安静静漫步半小时,一直到转入隶属姬氏庄园的清幽小径。
看见一池莲花开灿灿,姬药茵静不住的双脚终於又痒起来。
「我 …… 我去摘荷花送给你!」她一脸讨好地比向池塘。
「多谢好意,不用。」「我去摘给你啦!」皱起的眉毛打结,姬处察觉不对劲想抓住她,滑溜的姬家小姐一溜烟已跑远。
又──来──了!她总是一直在跑!害他必须跟着一直跑!四年来,她天天去教室缠他!害他被同学耻笑、抱怨!他受够她了!
「姬──药──茵──」姬处豁出去,怒声咆哮:「你给我回来!我不要你摘的任何臭花!你不要自作聪明!你的东西我一点也不稀罕!」这是姬处头一次懒得拔腿追她,头一次直呼她名讳,头一次不愿忍让地大发雷霆。年仅十岁的姬药茵被他抓狂的模样吓住,愕在凉亭边,小脸惨白。
委屈的泪水在委屈的眼眶颤动,听到後方一阵僵硬的脚步缓缓走近,姬药茵着慌,赶紧俯下头,双手不安地扭绞裙角,莫名感到害怕。
姬处越过她,连声催促也不给了,彷佛是蓄意遗忘他宿世传承的「责任」。
小处干嘛对她那麽坏 …… 她想摘花送给他啊,像他们班上那些说要送花给她哥哥一样,她要祝福小处到中学部读书啊姬处恼恨归恼恨,天生的责任感终究让他慢下速度。
「晚上有马术课,你想迟到,然後被罚吗?」他怒声提醒後方的活石雕。
姬药茵心中有气,忿忿一揉泪眼,她气咻咻嘟高嘴巴,突然发狠向他冲去。
「臭小处坏蛋小处!我不要跟你好了!」跑经姬处身侧,她忿怒地重击他腹部一拳,脚下没停,一口气冲到高出她好大一截的姑婆芋叶下窝着,负气不肯出来。
姬处忍着痛,怒步越过她,自顾自走到几乎看不见她的影踪,才在路尾硬梆梆怒问:「你走不走?」姬药茵低垂着头,闷不吭声,双腿屈起,抖颤着将拇指塞进嘴里吸吮,小屁股更往叶丛里面挪进去一点。
「你到底走不走?」「你走开!我讨厌你!」她忍住惊惧的泪水,固执地盯着跳来跳去的小青蛙。
姬处大动肝火,决定多说无益,几个快步回头想揪她出来。这次姬药茵不若以往恶作剧得逞般一笑,便乖巧跳出来,任由他揪着走。她激烈反抗着,对硬想将她扯出去的臭男生又咬又踹又搥,像乍遇强敌的初生小虎。
姬处颈际又遭利爪刮中一道,他吃痛地瑟缩身子,脸庞被她锐利的十爪抓得红痕累累,郁积他心中多年的庞然怒怨终於被一道一道地抓爆!
怒红眼的他甩开书包,低吼着向前一扑,彻底撕开乖巧优良的模范外衣,蛮性大发陪她耗到底了。
年纪仅差两岁的男童女童,犹如斗兽,野性十足地缠斗不休。
他们一个坚决不走、一个执意强拉,全都拚尽全力在厮杀对方,直到山庄一个高中大男孩下课返家,几乎两败俱伤的青梅竹马才被满脸惊詑的人用力扯开来。
国小毕业那年,於是姬处很庆幸地,他与姬药茵「和谐」的童伴关系出现裂痕,那让他得以逐渐摆脱被人不分昼夜侵扰的恶梦。
也是在当年,原本没没无名的姬药茵,因为收到的毕业生花束与毕业生代表兼学校超优质风云人物姬处所收到的在校生花束几乎一样多,而轰动全校,一跃成为青莲最匪夷所思的奇人异事之一。
文科超烂、理科普普、五育严重不协调的小女生,自此声名大噪。
姬药茵与姬处,曾经文明的两小无猜关系,经此剧变,渐渐退化回以拳头大小定输赢的蛮荒时代,此後并欲罢不能父女情深之姬处恶梦开启篇(上)这是发生在姬家大小姐药茵五岁时候的事。
这天风和日丽,天乾物燥,她抓着风筝,急冲冲跑进书房,喘嘘嘘跑到爹地好大好大的办公桌旁边,眼珠闪动着鬼鬼祟祟的晶芒。
「爹地!」面向液晶大萤幕的黑皮高背椅,缓缓伸出一只优雅手臂,五根手指头修长而完美,向她摆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安静站在那里,不要移动。姬药茵把黑色的大檀木书桌当墙垛掩护,安份十秒後,她贼头贼脑地降低音量:
「我可以说了吗?爹地,可以吗?」不着痕迹旋动总裁座椅,看她一脸机伶地躲在桌侧,爹地俊美娇贵的脸孔浮上一丝满意神色。
「干嘛?」「我不要跟你们坐飞机飞来飞去了,我要上学!」「很好,祝你一路顺风。」高背椅转回原位。「你的入学面试,爹地承诺你绝不缺席,你可以下去了。」事业很繁忙的爹地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女儿去读书他当然乐得轻松,不必一天到晚听她各科的家教老师又是进度报告,又要学习检讨的,烦都烦死!真不晓得当爹的为什麽要额外承受这些与他无关的课业压力?他的事业压力已经足够将他榨出汁了!
那个尖叫出去的女儿没一会又爬回来,机伶找掩护,匍匐到桌角:「爹地爹地,我可以带『圆桌武士』去学校吗?」「免谈。」「什麽是免谈?」「不可以、不行的意思。」爹地很忙,俊美狭长的眼睛盯住大萤幕不放。
「为什麽免谈嘛?爹地,那里有很大很大很大的草坪耶,为什麽免谈嘛……」「我理它是不是比蒙古草原大,不准把牲畜带去学校。」「什麽是牲畜?为什麽要免谈嘛?为什麽嘛……」「反正你那匹宝贝马不用上学,牠只管吃草就好!」命真好,哼。
声音开始出现不能承受之颤:「可是我每天都要帮『圆桌武士』刷背,牠看不到我会很伤心耶,爹地……」「爹地看不到宝贝女儿,会哭得更厉害,你要带爹地一起去上学吗?」爹地没好气,挥手指示远在墨尔本举行的视讯会议小组,接在新加坡之後进行报告。
「我可以带爹地去上学吗?可以吗?」孝女为这个好主意兴奋不已。
同时看着两部电脑切割出来的八个视讯画面,分别从全球八座城巿连线,养尊处优惯了,姿态模样都很娇贵的爹地缓缓将耳机拿下来。
「你心中有爹地,我是很感动,可是……」指示菲律宾的视讯小组接在墨尔本小组之後发言,一心数用的爹地迅速瞪孝顺女儿一眼:「你想得美!」「什麽是想得美嘛?呜……」快哭快哭的语调。
「不要爹地每说一句,你质询一句,你当爹地在开股东大会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唯恐爹地忙着工作赚钱,忽略宝贝女儿在伤心。姬药茵跑过去趴在爹地的高背椅後面,双手掩住伤心的小脸嘤嘤抽泣,不敢哭得太大声,可是又伤心得不哭不行。「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老板,那是?」「风声。」爹地姿态优雅,懒懒地交叠修长双腿,脸不红气不喘,翻阅手上的会议资料,镇定解释:「你们远在国外可能感受不到台湾这边的情形,半小时之前起,我们这边刚形成一个轻度台风……」「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Oh,My God!我们听得很清楚了,老板!风劲好像愈来愈强了,您要不要将会议延期?安全至上呀!老板快逃命吧!」「是呀是呀!」远在他乡的八组专业经理人、高阶主管,纷纷七嘴八舌,开始奉劝大老板避难为先。跨国视讯会议随时可召开,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吧!
「不必了,我这里禁得起强风强雨强震,很稳固,没问题。台北正进入暴风半径,有点吵,各位忍耐了。会议继续。」藉由低头审视资料,爹地从容不迫将音量降到只有某只小「背後灵」听得到的超低分贝:「姬药茵,耍脾气你耍得过你爹地吗?再哭,爹地要打你屁股了!」闷闷呜了一会。
「……爹地。」非常苦恼地拉拉爹地裤管。「我还想要哭,可是我不想你打我屁股耶,为什麽想得美嘛?为什麽嘛……」小小心灵真的很不能平衡。
「你出去呜乾净再进来,咱们父女就能相安无事啦。」女儿开口发问前,爹地先答了:「不要问你爹什麽是相安无事,我没空当字典,快出去呜。」见爹地不念父女亲情真板起脸,姬药茵只好自艾自怜地抓起风筝,哭着转向。
他女儿……其实是虫伪装的吧?
爹地很不能理解地看着女儿卧倒在地,很辛苦也很自怜,一路蠕动着爬出书房。看她爬得那麽努力,爹地实在也不好阻止。
「哎呀!小小姐──你怎麽又在地上爬呀?是少爷罚你的吗?哎呀哎呀,快起来啊,奶奶看了心疼,快起来啊!小心肝,奶奶跟你爸爸说情去,快起来啊。怎麽哭成这样啊,奶奶心疼,心疼呀,我的心肝儿,呜呜……」外头猛然奏起呜呜双重唱,一呜还比一呜凄厉。
少爷爹地老神在在地抓起耳机听了下,大手优美一挥:「下一组东京方面,请准备。」父女情深之姬处恶梦开启篇(下因为上学一事无法与爹地达成共识,姬药茵一呜不可收拾,被事业压力大的爹地扫出书房。
蠕动出去不到一分钟,姬家大小姐药茵以她傲人的五岁生命力,抹着鼻涕重上战场!她一心朝目标前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黑色大书桌後方,优雅的长腿依然交叠,举手投足贵气十足,爹地一会儿研究萤幕上的曲线图、统计表,一会儿专注聆听「八国联军」进行业务总检讨与提案报告。这是「姬氏企业」一年一度的联合大拜拜──举办跨国视讯会议,爹地指挥若定一上午,虽然一心数用、忙得很,俊美无瑕的面孔却看不见一丝烦躁。
真是烦死!一天到晚开会,就不能三五年再开一次会?
佯装研究提案,累到脸部神经麻痹,爹地呵欠打到一半,眼尾突然瞄到一团软骨生物逐渐朝他逼近。
「爹地爹地,我呜乾净了,你看!」很识大体,音量控制在偷偷摸摸的范围。
看着蠕动出去又蠕动进来的女儿,爹地的呵欠哈在嘴边,无言。
「真的嘛,爹地,真的嘛,我有呜乾净了。」看爹地表情凝重,姬药茵急忙一比:「大武检查过了,真的嘛!真的嘛。」爹地朝门口瞄去,果然看见那里蹲了一尊静候主人差遣的傻大个。他一等到主人的手势,立刻点头,颈子像上了弹簧一样,拚命点、用力点,永无止境地一直点!
「……手放下,大武脖子快断掉了。」为什麽大武脖子会断掉?」小主人忧心忡忡,「肇事」的那只手仍然没有放下。「脖子断掉是不是会好痛?我们叫陈爷爷来看他吗?爹地,要不要嘛!」「不必,你手放下,大武就没事。放下来。」视线转回离席太久的枯燥会议,俊美狭眸偶尔分神,爹地瞄瞄涕泪双挂的女儿。她说了十分钟还在同一件事上打转,完全没闪神,可见女儿这回是认真的。「你真的想上学呀?」「我要上学我要上学!」姬家千金瞬间豪气万千,配合架势朝窗外蓝天一比,发下豪语:「我要和好多小朋友一起去捏大大的泥巴!大大的,很大很大很大很──」突然低头看着自己那不足以形容泥巴伟大之处的短手,眼一瞄,兴奋抓起爹地空着没用的一只手帮忙比。「很大很大很大──」「老板?」「我突然手抽筋。」好像忽高忽低的不是自己的手臂,爹地气定神闲,进一步指示:「除非我出声,否则今天我有任何肢体异状,你们都可以不予理会。继续。」姬药茵做贼一样原地卧倒,古灵精怪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等爹地说完话,她才起身抓着爹地的手,继续建构她的「泥巴丰功伟业」──「这麽大这麽大──」「爹地知道有火星那麽大,可以吧?」伸出一指向女儿勾了勾,等女儿愣着眼爬上前,贵气爹地才掏出手帕帮她抹净脏兮兮的小脸。「哪座山上的哪间学校?少林寺我不会准的,你不要惹爹地生气。」姬药茵愣住,旋即一脸兴奋:「少林寺是什麽?好玩吗?爹地,好玩吗?」「……去叫大武进来,爹地问他比较快。」「爹地,那你等我一下哦。」一回生二回熟,何况几乎天天在爬,姬药茵兴奋转向,手脚俐落地蠕动出去。
爹地见怪不怪地放牛吃草,专心聆听欧洲区副总裁的专案报告。两分钟後,听得正入神的爹地听见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
「报、报告老板,小姐说、说你找我。」事业为上,爹地摆手想示意他等一下,手一挥突然打到一张大饼脸。
「爹地!你打到大武了!」姬药茵惊呼:「好痛喔!」「不、不痛的,小姐,没、没有打到眼睛。」这种高度……爹地眉头一皱,处变不惊,眼神专注凝视萤幕上操着浓厚英国腔的金发女士,听她图文并茂地解说专案内容。五分钟後,总裁爹地做出裁示:
「达克女士,会议结束之後你请秘书传提案过来,晚上我跟老人家研究一下。还有配套提案?没关系,你继续补充,其他人若有看法,不妨也提出来。」在冗长的报告中,爹地拨出一点心力,瞄向趴在地上伺机而动的一大一小。
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大武,已经铺好地图、拿出一支会发出红光的笔形手电筒,准备向老板解说「青莲附小」的地形地貌、交通概况。如果老板觉得不够专业,他还可以顺便分析一下当地的地质。
突然,大武发现他将学校的空拍照遗漏在走廊上,赶紧向老板致歉,飞快转身。
一分钟後,爹地表情镇定地接过傻大个恭谨递上的照片,为他的办事效率感到欣慰,也无可挑剔。只是──「大武,你可以用走的,不必和我女儿一样匐圃前进,你其实知道这件事吧?」「可、可是小姐用爬的,我、我不想比、比她高。」大武困扰极了。
「对啊,爹地,大武好高好高耶。他站起来,我趴下来,我们就不能讲话了,这样子我脖子会很酸耶,小律也说他会看不到大武,不信你问他!」小律?爹地从学校的照片向下瞄去,只见一大一小之间,咿咿呀呀地爬进一个含着奶嘴的小婴儿。那是他才八个月大的儿子,姬律。
眼见情势愈来愈惊涛骇浪,爹地速战速决,大手一挥:「你去上学吧。」「谢谢你,爹地!I love you!」姬药茵兴奋尖叫,猛然跳到爹地膝上,热情亲吻他扬笑的嘴巴。跳下来时,她不忘向萤幕那头被她吓呆的一众叔叔伯伯阿姨尖叫着报告她将捏出惊世大泥巴的伟大消息!
叫完,姬药茵立刻仆倒,准备爬出去向关心她的一家老少宣布这天大的好消息!
「小律,姊姊以後不能带你湖边放纸鹤了,你不能哭着找姊姊哦。」有点感伤。
放纸鹤?爹地嘴里那口咖啡差点喷中液晶萤幕。
八月大的婴儿睁大他漂亮的眼睛,似懂非懂看着每天陪他爬进爬出的小姊姊。
「你不要担心,姊姊会把最大最大的泥巴留给你!」企图提振弟弟的士气。
彷佛感染到姊姊那莫名的兴奋与快乐,小婴儿吮住奶嘴,咭咭咯咯笑起来。
「大武,你也有哦!我会叫小律把最大最大的泥巴分一半给你!」「谢、谢谢小姐。」转眼之间,小主人已到就学之龄,憨直的傻保镳很感伤。
爹地无言看着大武偷偷擦掉泪水,忠心耿耿地尾随小主人转向。
感情甚佳的姊弟与保镳,共计三条虫,联袂转向,一边爬出书房一边依依话别。
他们家除了他以外……其实都是虫吧?
会议结束後,在隔壁秘书室做会议纪录的成秘书,被老板叫进书房。
「莲冬少爷。」「被罗嗦老头听见,你要挨骂了。」修长的指尖顶住下巴,爹地坐姿优美,看着女儿在花园里尖叫来、呼啸去,一刻不得闲。
「叫了十几年,一时改不过来。抱歉,老板。」「帮我查一下,『青莲附小』有哪些姬家员工就读?把成绩最好的前十名列出来给我,叫安全部门做徵信调查。我家烫手山芋刚才来向她爹地辞行,她决定到这所小学落地生根。」不愧是接班之前就跟随在爹地身边的精明秘书,成秘书耗时一分钟就解码完成:「大小姐终於要……呃,『定下来』了吗?」「她是终於想开了。你知道我女儿那性子,给她一个最稳重的孩子,能稳住她就行,男女不计。飞法国前,尽快办妥此事。」「是的,老板。」稳重?
姬处,成叔叔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想办法还给你了。
於是就在姬家大小姐药茵五岁那一年,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姬处,也正式迎接他人生的第一个青天霹雳!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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