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关外有一小村,平日以江为生,捕渔、渡船。然自武定沦陷,他们的小船一举被毁,免得忽汗过江,又为保自身安全,家家户户几不出门,市集的热闹也不复从前。
忽汗对此村并不多以重视,只派了一千多人在此村外一里处驻守监视,其余兵力早分布到与武定相同地位的其它大关去了。
临洮、西门、威灵等关,虽不如武定重要,分别也有三万至五万的人马于其之外虎视眈眈。如今西门与临洮也早被阿修特使计攻下,邻近此二关的威灵岌岌可危。
朋朋的目的只在收复武定关,只要武定能收回,其它沦陷的边城自然也不成问题。
小渔村很是朴实安静,一下子挤进万人实在令人觉得奇怪,为防露出马脚,朋朋早命陈其曼领军往武定北方去,其目标即是─忽汗城,乌克。
由忽汗得来的情报,忽汗军驻守京城仍有六万七千人之多。可见现今的忽汗王阿克斯虽给予阿修特掌兵大权,却仍是无法放下戒心。若将其余归于阿克斯的忽汗军加算起来,实际是比阿修特所有的十万军多,可见阿克斯的企图与心机。
但对其他人而言,阿克斯已算是十分礼遇阿修特了,也许是看在阿修特如今没有什么威胁,才给予如此丰厚的权势与地位。
然阿修特有十万大军,忽汗城有六万七千人马,若不实时截断他们的粮草支持,比起后继无援的祈临,天国迟早都要再败一战。万一让忽汗越过了此江,后果将是忽汗逼位、历史改写。
但是,陈其曼有七千人,觉人也才只有三千人,他们要如何截断忽汗后援,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驻守忽汗城的六万多人军队不生作用,甚至在紧要关头凭空消失?
这忽汗城的驻守军是一大关键。当然,阿修特的动向也是举足轻重。
在六万七千的驻守军与拥有十万军权的阿修特,朋朋选择了去见阿修特一面。而忽汗城方面,就留给陈其曼将军去烦恼了。
于是,觉人与朋朋所有的三千精兵,乔装打扮,只派了一百人进驻小渔村,打探消息。其它两千多人便埋伏在小渔村外,等待时机。
要进武定,得先绕过此处一千多人的忽汗军,再通过武定周围的驻守军,方能进入武定关。其实要进入武定并不难,但若要带着三千人进去那就不可同日而言了,于是朋朋打算等那一百人探完风声回来,便只带走几十人潜入武定。
他们观察了十天,总算明白忽汗军的动向,也探了小渔村附近的地形。
是夜,不着灯火,只留一把小火,仅举臂可见。
「如何?」
朋朋着了一身黑衣劲装,将长长的发丝高高束起,怀里藏了祈临给他的防身小刀。觉人则是紧紧跟着他,保护其安全。
「敌人分布在村外一里处,处东面,藏草莽中。」
「约有一千多人?」
「是的。」
想了想,朋朋看了觉人一眼,轻声道:「你瞧如何?」
觉人掏出羊皮地图,大概比画了下,确定了方位,道:「武定比此村要北一点,也幸好那一千多人是埋伏于武定与此村之间,可见尚未得手的威灵对其也有一定之影响,让他们不得不防范未然。」
「威灵是次要边关,但一向粮草比之其余小关充足,且是古将的领地,此人能力不下陈其曼,他大概不会轻易投降。威灵是我们过江之后唯一较近的支持地,然有古将存在而久攻不下,他们不得不防。」顿了顿,朋朋接着道:「那么?」
觉人微微一笑,将羊皮收入怀中,道:「便如你所想的,我们绕北走,潜武定。」
朋朋点点头。「那么由你挑数十人乔装跟随我们一起,其余人遣至威灵给古将打下手吧。」
「那好,半个时辰后出发。待我捎封密信给古将。」
「好的。」
此时,武定内。
「战情胶着?」阿修特看着战报,淡淡一问。
「是的,天国军队毫不退让。」
「罢,再探。」
「是。」
「……等等。」阿修特忽然唤了一声,微微蹙眉,「领军除了祈临外,尚有谁在?」
「武定白虎,白越。」
「只他二人?」
「是的。」
阿修特眸光一闪,不再作声,挥了挥手让小兵退了出去。
武定失守,白越自是要来夺回,然为何不见天国第一大将陈其曼?既然天国皇帝已派了身为世子的祈临领兵,自是十分看重武定关。
据他过往所得之消息,武定对于京城的安危确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重大意义。武定一失,以此关出发,绵延数百里的大小各关也难脱幸免。如今近于武定之关只剩威灵尚存,然此关却是古将所把持,他自是不意外这久攻不下的结果。
但如此重要战事,为何偏偏不见陈其曼的踪影?
阿修特心思反复,突地灵台一明。
是了,「那人」好似也消失踪影了,难道……方想到一点可能,外头便有人来报。
是尔汉。
阿修特静静看着他进来,只淡淡一问:「有何事?」
尔汉只微低着头,道:「王的密报来了。」
阿修特挑眉,等着他说下去。
「王将于三日后领五万兵马到。」
闻言,阿修特眼神一黯。
三日,来得如此之快!想来有些风声是传进他的耳里了!
「我知道了,下去吧。」
说罢,尔汉竟也乖乖地退下去了。
自「人皮裘」事件的那一日起,似乎所有以阿修特为眼中钉的将领们与尔汉,不再找阿修特的麻烦了,阿修特也没再收到那鄙视的目光与嘲讽的言语。
所有人似乎只要一待在阿修特面前便是连气都不敢喘的模样,会议均是由阿修特说了算,时或临于会提些意见罢了。
如今,临于领兵过江去了,唯一不怕阿修特的人走了,剩下的,便是像尔汉那样……见着了阿修特,能不惹事便不惹事,最多在背地里怨恨着,谁都再也没表明出以前那放肆的态度。
只是这样,那些将领对于阿修特更是疏远了,怨恨也更深一层,甚至加了些恐惧。他们都不约而同想着:若阿修特死了便好了!
阿修特哪能不明白他们,只冷冷一笑,不言不语,行事作风更是狠厉。
他们哪知道,阿修特的心中也藏了很深很深、很浓很浓的憎恨。
那是对谁的?或许只有阿修特知道。
战火燎原。
江的那一方已打得如火如荼,杀声震天,然江的这一方,安安静静、没有人烟。
离了江边小村,朋朋与觉人带了六十七人于忽汗军的眼皮底下,偷偷地从小村潜过忽汗军监视的眼线,靠着半人高的杂草与昏暗的天色,成功地越过了那一道防线。
虽然其中曾一度被发觉,幸好觉人反应够快,那一群六十多人的队伍一面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一面作着口技,让忽汗军以为是夜鹰惊扰了他们。也幸好这一群人动作够快,没大半夜便越过了那傻愣愣的一千多人敌军,来到武定关一处草原上。
时正深夜,只见武定外头一排又一排的士兵守卫着,每过一刻便又有一小队又一小队的巡逻军,城墙上正满满伸着敌军的弓箭,站足了一圈武定城的士兵,士兵与士兵之间仅一臂之宽的距离。
燃了半夜的火炬依然熊熊燃烧着,劈劈啪啪旺着,火光映着每个士兵的脸,显得肃穆且充满杀气。
朋朋抬头望了一会儿,心里默数了几下,随即向觉人摇了摇头,道:「武定守备森严,连鸟儿都飞不进,除非我们化作那蚁蝼,否则难如登天。」
觉人微瞇了眼,稍作打量,也道:「嗯,那些守卫可是眼也不眨,何况那些来来往往的巡逻军。我们只能另作打算了。」
「嗯,但要快,时间不早了,我怕天一亮便会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踪迹。」朋朋看了天色,如此道。
觉人点点头,但需要时间思考,朋朋也不打扰他,径向身后那些随从打发休息,暂且安身在此。他们的精神紧绷了大半夜,实在也是该好好放松的时候了。
如此想着,朋朋将身上一些水和干粮分给觉人吃了之后,一个人寻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来。
今夜月色朦胧,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到处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灯火的地方,最多也只能借着星子微弱的光芒,与远处的营火所反射出来的事物来判断方向。
朋朋掏出了胸口上的玉,玉在黑夜中微微闪着光芒,猛然一看,好似那离人的眼睛,诉说着离情依依。举起它,稍稍转动,便有光华流过,是月华,美不胜收。
孤独的美、凄凉的美。
朋朋又想起了……在异国、在那人的怀中、在身体痛得几乎要逼疯了自己的时候,唇上被烙了一个吻……一个轻轻如柳絮、如落花的吻。
不断地思考,不断地想念,不断地回忆,那个吻一天比一天清晰,甚至还能感受到那唇上另一种温度,越来越炽热。
每当一闭上眼,那人低沉温柔的嗓音,特有的清冷性质,便又会在自己的耳边不断地响起,一遍又一遍地诉说……
「我爱你。」
那人的声音彷佛就在耳边,那人的面貌也只要闭眼就能浮现,无须刻意的回想与描述,那人的出现是这么的自然,彷佛已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明明身处胡越,却也能渐渐地感受到那人的气息与那人的情意。
直到现在,即是不用刻意去猜测、去思考,他也能知道……那个人,爱上了自己,好不容易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说不出那句禁语呢?明明最爱的人是那么的爱着自己,为什么他还是无法说出口呢?
就算明明知道对方不在自己的眼前,他还是没法说出口……
明明感觉得到幸福,真是过去的自己无法原谅吗?
而如今,一句已经说不出口的禁语,再面对那个已经背叛了的人,又要怎么表达?
明明是那么想让那人知道的啊……
自问着,回答朋朋的却只有那映在玉上的流华。
觉人慢慢地步至朋朋的身边,本该微笑着脸、一直是笑着的脸此刻却是显得有些忧郁。眉间像是锁住了什么宝物,又害怕一个不小心丢失了它,淡淡的愁,便是连他那扬惯了的嘴角也已经划不出那完美的弧度,代替的便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双唇。
那双本神采飞扬,染了笑意的眼,敛了下来,只一径盯着朋朋,眼神似近还远。
朋朋的侧脸在夜中似乎泛着光华,微微有淡淡又柔和的光芒晕了开,像是一轮水中月,在此时此地显得有些不真实。
着魔似的,觉人伸出了手,似乎是要确定些什么又似乎是想抓住些什么……触碰,只是一瞬,觉人像是着了火般急忙收回手,那一反常态的微讶正好落入了回过头来的朋朋眼里。
掩饰,是很简单的事,也只要一眼就能做好,但目光却已让人抓住。
朋朋与他相对视,恍然清醒的眼里装满了疑惑。
觉人有些心虚,却掩饰得很好。他绽开笑容道:「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不冷吗?何不去与他们挤挤,温温身子?」
朋朋看着觉人,直勾勾的,像是要确定方才那一眼的疑惑,却欲言又止,在心中反复半晌才开口:「……不了,我想些事,自己一个人比较好。」
觉人依然那样笑着,如同以往。朋朋开始觉得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觉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愁容……不可能的。就算有了哀愁,他相信觉人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他知道的。
觉人的眼黯了几许,「想他?」
朋朋顿了顿,将手中的玉小心翼翼放回胸口,才苦笑:「有什么是逃得过觉人眼睛的呢?」
「……想着怎么面对他?」
闻言,朋朋只是侧首看了眼觉人。「为何你这么说?」
「难道不是?」
「……不……总觉得你活像生在我肚子里一样……」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朋朋睁大眼,表情认真,等待聆听答案。
觉人看着朋朋的脸,只觉朋朋认真得好笑,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真失礼!朋朋抹了抹脸,一张白白净净的面容皱成一团。
「哈哈……抱歉抱歉!」
「有心情在这儿开玩笑,难道觉人大人已经想出好法子了?」朋朋没好气地道,拍拍身上的灰尘,长身立起。
「可不是,若无法子,我又怎敢在这节骨眼与你玩闹?」
晚风吹来,凉意沁骨,朋朋生生打了个颤。觉人只边说着,边转身到了上风处,张手微揽着朋朋的肩,两人距离缩短了,下气氛亲昵。
「早说这儿凉,要你去温着身子又偏不要,万一风寒了如何是好?」觉人口吻带着责备,却是温柔十分。
朋朋对于觉人的亲近没有在意,道是为了他好,也便没有挣脱,觉人总是如此,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只撂了撂额前的发,笑得甚是灿烂:「早知道你对我好,多谢你的关心。我自是晓得现在不比家中,行军总是要特别注意自己的身子。」接着又道:「说是想到了办法,到底是什么?愿闻其详吶。」
觉人哈哈一笑,揽着朋朋走至队伍前方,一同看着那武定随风摇晃的灯火。
「你说,这么大的一个武定关,其地位如此重要,里里外外进驻了十万大军,人口众多,可此地距离最繁华的伙县甚远,它要用什么维生呢?」
朋朋听完,扬眉,「这个方法我不是没想过,可现已快天亮,要如何等到敌方的支持来到?」
「偏偏,老天是站在我们这方。」觉人往前一指,朋朋顺着望去,竟然发现了窜动的黑影。
「那是……」
「阿修特是个奇人,竟是命人在午夜时分援送粮草。」
朋朋思索着,道:「……夜黑,视线不明,敌我双方自然较不可能交战,在如此时刻动身,确是比较保险。」
「但是此时野兽也多,『意外』也多。」
觉人话中有话,朋朋即刻领会过来。
「也是,如此『意外』的惊喜,我们可不要浪费了。」
长长的的车队正通过武定关,载的都是粮草,守门的士兵看过通关文书后,即刻放行。
朋朋一行人掩身在车队之后,一些人杀了几个车夫,与之交换衣物乔装,另一些人则是躲进满车的粮草中,细细藏好。许是朋朋一行人动作既快又隐密,或是连着站了好一夜的士兵乏了,竟也让他们轻易地通关了。
车队进入武定,时正深夜,气氛显得宁静,完全不像是已被改朝的边关。
朋朋掀开盖在脸上的布料,所见所及,没有想象中的血腥满城,看来阿修特在得到武定后并没有下命扑杀武定内的天国人民,仍是安安稳稳甚至是提供粮食让他们过着安定的日子。
「都说阿修特是修罗,能残杀自己的同胞,怎对天国人民如此仁慈?」觉人奇道。
朋朋摇了摇头,重新掩好自己面上的面罩,「阿修特是一个人。」
「人?他杀了我国的密探,那件人皮裘你不也看过?你说他还是一个人吗?他不杀此关内的天国人民,许是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仁慈套在他身上还真是污蔑了他呢!」
朋朋沉默了许久,久至觉人以为他不再作声,才终于缓缓地道:「……该是念顾旧情吧?」
觉人驾车,瞅了身旁的朋朋一眼,「你倒是为他着想。」
「既要见他,我自是相信他。」
「……哪怕有天你命丧他手下?」
「……哪怕有天,也是他的不得已……」朋朋轻声说着。
觉人抓缰的手紧了一紧,喃喃:「……你的心眼……就不能看看别人吗?」
声如蚊蚋,朋朋没有听见,只有觉人满心的复杂。
车队驶到一处停了下来,朋朋觉得奇怪,这儿并不是盘点的地方,且也过于偏僻,到底是带头的人带错了?还是……
才这么想着,前方传来吆喝,命所有的车夫下车,由于人声繁杂,朋朋不甚清楚何事发生,只是低着头与觉人一同下了车。
原来是一名小将带了一支小队过来盘查人手,朋朋心里一跳,有着不祥的预感。屈肘撞了撞觉人,觉人也拧着眉,脸色铁青。
小将一脸煞气,命人拿着一本小簿子仔仔细细检查了每个车夫的模样,还差人使着一根长长的戟往车箱里的粮草刺了个周遍。
朋朋看着发寒。原来这里的每个车夫都是画有模样登记的,该死的他们竟然误入了歧途,以为捡了个便宜!
眼看着前头的人马已经越来越近,朋朋心里一把火,烧得紧张焦虑,脑子里闪过好几个主意,却没一个适用。觉人内心也急,小将已经到了他们面前,他只得不动声色地将朋朋掩在身后,准备接受盘问。
检查车箱的人先是来了,就在觉人与朋朋的面前一一刺了他们所拉着车子。朋朋见他们手下不软,狠劲十足,不禁冒了一堆冷汗,手心背脊全部发凉。
朋朋瞪大眼,在心里吶喊:不要!不要再刺了!车里有人啊!他们会死的!
就在朋朋以为车箱底下会流出一滩鲜血时,车子却毫无动静,别说是血了,连根毛都没见着。朋朋大松一口气,此时才觉牙根发软,酸疼的,竟是方才毫不自觉使力咬着。
虽然不知道原先躲在车子里的伙伴去哪了,但此时此刻他们不在对他而言却是好的。盘查的人来到他与觉人面前,拿着登记小本子对了对,发现觉人的面貌有些怪异,便将小本子递了过去让小将看了看。
小将一看,勃然大怒,一声令下,他们便被小队团团包围。
小将气冲冲地将觉人的面巾一把扯下,眼见觉人的面貌状似天国人的秀气,便一手抽了刀就往觉人面门劈下。
觉人会武,疾疾退了三步,护着朋朋,躲过了小将夺命的一刀。小将见觉人是个练家子,便下令队员围攻,格杀勿论。
觉人见敌我悬殊,只杀了最近身旁的一人夺过武器,将朋朋死命地护在怀里,冲杀出去。朋朋虽手持觉人送他的小刀应敌,但已脸色发白,眼前净是洒开的血与断开的残肢,杀声震耳,觉人战得辛苦,就算方才逃离的伙伴回来支持,却怎么也不敌对方。
朋朋脑袋一片空白,心脏突突跳得难受,他几乎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我方了。
敌方大叫着「有埋伏」,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竟又被两旁涌冒出来的士兵给阻去了退路。
人影晃动,就在朋朋发昏的同时,前方一声大喝,觉人松开了手,英挺的身子倒了下去。朋朋茫然,低头一看,觉人已满身血迹,背上血肉模糊。
猛然吸了口凉气,只觉脸上湿湿凉凉的,正要弯下身去扶觉人,却忽觉左胸一阵剧疼,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也中了箭。
胸口的伤汩着鲜血,朋朋的身子不住地往后倒下。同时,他看见了一个拿弓的人─那是梦中的面容,此刻竟冷冷地散发着杀意,手中的弓架着一枝银箭。朋朋会意过来─那是自己身上的箭。
天地的声音消失了,周遭一片黑暗,朋朋想起了先前的话……「哪怕有天你命丧他手下?」
「哪怕有天……也是他的不得已……」
「阿修特大人真是神力,如此之远的距离也能不偏不倚地一箭射中。」一旁的小将搓着手,卑躬屈膝地谄媚。
阿修特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将弓箭交给身旁的士兵。
「……还活着吗?」阿修特表情冰冷,如是问着,像是在问一只牲畜死透了没。
睥睨,如临天下,旁人看了心惊胆寒,之前人皮裘一事已将阿修特恐怖的形象深植于他们的心中,今日一见阿修特的厉害,又怎能不怕。
「禀大人,都还有气在。」
「阿修特大人,要杀了他们吗?那么便由小将来代劳吧!」小将抽出刀,如只短腿狗跟在主人身边喘气讨好。
阿修特微拧了眉,似乎是小将这举动让他看了刺目。他只一摆手,道:「押下去,待我处置。」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尔汉立于人群之中,见中箭之人竟是阿修特的故人,惊恐于阿修特果真冷血无情,竟连往日的旧友也能亲手射伤!太恐怖了……如此的阿修特根本不是个人了!
修罗!他是修罗!阿修特是厉鬼的化身!他迟早会毁了大家的!太可怕了!
尔汉全身寒毛直竖,不敢多看一眼,急忙离开了。
觉人与朋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任由忽汗士兵将他们押入地牢。
阿修特离开后,快步回到自己暂居的处所。
无视于自己肩上隐隐传来的疼痛,他疯狂似的翻着屋内的东西,才找出一把匕首,便毫不迟疑,拿着它往自己右手掌狠狠刺下!圆瞪的双眼像是眼珠子要突出来般,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目眦欲裂的表情让他颈子不由自主浮现了青筋。
匕首透掌而过,阿修特将自己的右掌钉在了木桌上,阴厉又狠毒地盯着,彷佛掌上刺了一个洞还不够,他瞬地抽出匕首,又狠狠地在原创的伤口上再刺上一个更大的血洞。
血噗噗汩着,不一会儿便流满了整个桌面。红液漫案,沿着桌沿流向了桌腿,再由桌腿流向了地面。
腥味刺鼻,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整个屋内都是令人作呕的颜色与气味。
掌间已经血肉模糊,皮肉外翻,已可见骨,右掌已经感觉痲痹,幸好骨头没有异样,只是这样的重创连日后能不能再拿武器都是一个问题。
但是阿修特已经无法多想,他脑海里满满都是朋朋倒下前那不可置信的神情,与那胸前亲手被他射出的一个血窟窿。
不会痛!他感觉不到痛!手上不痛,可是为何胸口好痛?!
很痛很痛……痛到他几乎要失去神智……痛到他想就这么死去!
天啊……天啊……他到底亲手干了什么好事!?
阿修特只觉世界都要毁灭了,双眼死死地瞪着那糜烂的掌肉,直到他觉得头昏了,血快流干了,才缓缓地找出金创药和一块干净的白巾简单包扎。然后,将血迹擦干。
他不能留下一丁点异样,这对他而言是忌讳的。
整理干净后,阿修特起了一盆火,将沾血的布料烧掉。
结实地在右掌上捆了厚厚的白纱后,戴上手套,整理了下仪容,恢复那张冷冷无情的表情,确定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异样,才又跨出房门。
赶到地牢,一股血腥与恶臭迎面而来,阿修特皱了皱眉,方才那个小将马上迎了上来,显然已经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
「大人,刑具已经备好,您可以尽管审问。」
阿修特一看,墙角果然摆了火盆与铁钳,还有上了辣椒水的荆棘鞭子与其它刑具。
双眸闪过厉芒─
「谁要你这么做的?」
那小将一听,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没有这些怎么……」
「不用了!我自有办法要他们吐实。」阿修特慢慢靠近。
觉人已经半清醒过来,他与朋朋正被狼狈地丢在阴暗潮湿的监牢里。见阿修特一来,觉人马上完全清醒过来,一手揽过朋朋,锐利的双眼警戒地盯着他。
朋朋胸口的血暂时止住了,但是箭头还深深陷在肉里。那箭阿修特最为清楚,箭身前头是有倒勾的,草率拔出将会要了朋朋的命。觉人似乎也发觉到了,因此醒来后没有将箭拔掉,只止住了朋朋的血,暂时维持这模样。
阿修特停在觉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觉人身上带伤,自是不好过,但他却也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阿修特阴厉的目光。
两个人,两道视线,一样的倔强与强势,在空中交错,碰撞出莫名的火花。
几乎要烧伤人的火花,刺目的让人分不清里头的情绪。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动作,两人已将对方视为最强劲的对手。
那小将见阿修特没有动作,马上逢迎上来,道:「请问大人要怎么处置他们?可有需要小人帮忙的地方?」
阿修特没有任何指示,只慢慢地、极慢极慢地扬起了一抹笑,冰寒刺骨与阴厉煞气的,心头已上杀意。若眼神是凶器,觉人早已被他五马分尸,粉身碎骨。
「……大……大人?」那小将看了全身发寒,不禁退了一步。
「……好……一对恩爱的小情人啊……」低低的嗓音,带着暴风雪的温度,几欲将人掩埋在冰冻三尺之下。
那小将也不是笨蛋,见阿修特暧昧的视线流连在朋朋身上,又看了看觉人搂着朋朋,立即会意过来,但还来不及反应,阿修特已然蹲下身子,伸手撩开了朋朋脸上的乱发─那是一张惨白却俊秀的脸蛋。
阿修特当着觉人与那小将的面放肆地抚了抚朋朋的面颊,口吻极为轻佻:「如此美人,只让你享用可太可惜了。你说是不?」
觉人紧抿着唇,盯着阿修特,闷不作声。
「是的是的,大人若喜欢,等会儿我差人将这可人儿送去!」小将明白阿修特看上俘虏了,即刻谄媚地道。
只要讨了阿修特的欢心,以阿修特的权势与强权,还不能赏他更多的好处吗?何况,阿修特的可怕他是见识过的。既然不敌他的狠毒,也只好讨好阿修特来保住自己的地位与性命了。
「我现在就要。」
「好的好的。」小将连忙回答,然后便是一声大喝,「来人啊!将这两个俘虏分开,小心别弄伤了美人儿,大人等着要吶!」
「是。」来了两个狱卒,欲将觉人与朋朋分开。
觉人虽身受重伤,但抱着朋朋的手劲却是不容小觑,任凭两个狱卒怎么拉扯踹踢,觉人硬是咬牙撑了下来,死都不吭一声,风骨倔傲。
阿修特只待在一边冷眼旁观,时而冷冷地叮咛小将道:「小心别弄伤了美人儿。」
对于觉人的生死,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小将见觉人死也不放手,正唤人拿来那被炭火烧红的铁钳,阿修特却是漠漠一摆手,转而吩咐道:「此刑太过便宜他,给我拿盐水来。」
小将连命人拿来,恭敬地呈上,「大人,盐水在此,要不要再加些辛物?」
阿修特冷冷觑他一眼,「只管照我的吩咐做,谁要你多事!」
「是的是的。」
「再不分开,给他淋上盐水,若是觉得不够疼,让他多流点血也挺赏心悦目。不过小心,弄伤美人儿,我可饶不了你们!」
觉人心里一沉,死死瞪着阿修特。任凭方才如何蹂躏,他都能不为所动。但是,身上坑坑洞洞,伤痕满身,没一处完好,若让那盐水一淋……觉人不禁咬牙。
「再不放手,这水一淋可保管你哀天叫地的!」小将威胁道。
觉人只鄙夷地看他一眼,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去、死、吧!」
彻底的拒绝。
小将红了脸,恼羞成怒,区区一个阶下囚竟然傲气比他涨上三分,让他在阿修特面前大大失了颜面。他甩开狱卒,伸脚踹着觉人的后脑,觉人受不住攻击,应声倒在地上,可双手还是死死抱着朋朋。
小将只觉这样还不够,命两名狱卒分别压住觉人的四肢,徒手撕开觉人身上才刚止血的伤口,血痂嘶地被扯开,受创的伤口裂开更大的一道口子,殷红的肌肉跳了出来,盐水大大倒了下去。
觉人倒吸口气,全身痉挛,牙根紧咬,喉间有呜呜细声,嘴唇缓缓溢出血丝,脑袋也像被重击一般,昏沉剧疼,好似有几百个人在里头敲鼓。
疼!觉人只觉疼,什么也来不及感觉,巨大的痛意袭卷了他的神智。他甚至疼得眼前一白、半昏过去,疼得连哀叫都出不了声。
小将虽见觉人已半昏死去,但觉气还不够出,再是撕开了几道旧口、新添更多的血口子,盐水灌了一大碗又一大碗,满意地看着殷红的肌肉被盐水浸得发白、满意地看着喷出的血又流满一地,他才稍稍甘愿停下手来,夺过觉人已然松手的朋朋。
「大人。」
阿修特始终只是看着,看着觉人被凌虐得昏了过去,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比之小将的手段,他的下手只会更狠,那件人皮裘早是大家见证过的。
朋朋仍是昏迷当中,除了一年前的毒发外,他一生中没有受过如此之重的伤。
阿修特接过那身子,才始发觉朋朋身子异样的高温。他不以为意,只是挑逗地以指抚着那苍白的唇瓣、下颔、颈子、锁骨……一直到插着银箭的胸口。
拧着眉,握着箭身,硬生生地将箭贯穿朋朋,然后折断尾羽,再抽出箭头。
箭头穿胸而过,带出一道血喷泉。阿修特指上疾点数下,血便流得慢了,但仍是流着,见状,只得转身迈步。
「大人,小的便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小的会严刑逼出这奸细吐实,请大人安心离去。」又是一个谄媚的笑。
阿修特一听,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地淡道:「再自作主张,我便将你的皮剥下来!」
闻言,小将一个哆嗦,忙颤栗着身子道:「遵……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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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青天(下)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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