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说 第四章

  在分手事件之后不久,趁着短暂的假期,我决定回国渡假。
  走出机场,我松了一口气,在人群中四处找寻着父亲的踪迹。不过,父亲似乎并没有来。那么,我就得自己叫出租车了。我这么想着,再度环视大厅。
  突然,我感到自己的血液凝固。在大厅的一角,姚可威双手插在口袋里,倚墙而立,静静地看着我。
  他显然是早已看到我了,但是,他不说话,等着我来发现他。我感到呼吸急促而紊乱,心几乎要跳出胸口。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拖着突然好象变得有千斤重的脚步,走向他。
  「嗨,你好。」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嗨。」姚可威凝视着我,「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我轻声应着,胸口蓦地涌上一股热流。「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姚可威的左手不知何时,已垂在身侧了;但很奇怪地,右手仍然放在口袋里。「我还记得很多事呢!」
  「那么……我真高兴。」我勉强维持着自己平静的语气,但我知道,我们两人的心里,一定都是波澜起伏的吧!
  「你好象……忘了东西?」姚可威的右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从口袋中抽出。「可是我还记得呢……」
  他的右手终于完全抽出了口袋。他把右手举到我面前,他手中的一个什么东西在我眼前闪闪发亮。
  我闭了闭眼睛,感觉一股泪意迅速地冲进自己的眼底。一块金牌!「不,我从没忘记,只是没有提起。」
  「哦?亏我还那么细心地帮你保管了那么久……」姚可威的声音带笑,但眼中也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在我等待了两年之后,终于可以亲手把它交到你手里了。」
  他的手落下,左手托着我的右手,而他的右手则轻轻地把那块金牌放在我的手心。然后,他的双手合拢了,轻轻地圈着我的右手,那样轻柔地握着,把我的手和那块金牌,都一起包围在他的掌心。「我真高兴……又见到你了。」
  我微笑了,他掌心的温热,从我的手上一直传到心口。「我也是。我好高兴再看到你。」
  「是吗……」姚可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突然,他往前跨了一步,给我一个拥抱:「落雪,我真高兴!欢迎你回来。」
  我的左手松开了,背包滑落到地上。我踮起脚回抱他。「谢谢你,可威。能再见到你……多好啊!」泪水涌出我的眼眶,濡湿了他的肩膀。
  他笑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把眼泪鼻涕都抹在我肩膀上!」他安抚地拍着我的背,「可是,没有人把眼泪再抹到我的肩膀上,我的衣服,也都觉得有点寂寞了……」
  「那么,它们现在不会再有寂寞的机会了。」我抓起他的T恤,用力地把眼泪抹在肩膀处。「我会让它们烦到死的!」
  姚可威大笑了。拿起我的背包,他转而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爱哭鬼,我们走吧!」
  说来也巧,我回国的假期,适逢「风采学园」我们年级的毕业旅行。其实这学校没有别的好处,但在毕业旅行里临时加一个不速之客,校方还肯通融;于是我兴高采烈地跟着大家一道出发了。
  入夜,大家在海滩上举行篝火晚会,气氛非常热烈。
  我远远地看见姚可威走到负责音效的同学身旁,说了几句话,就拿起了麦克风。音乐声响起,在浪涛声中,他低沉而柔和的嗓音显得格外清晰:
  「大风它吹进了我想要安静的地方
  白浪偷偷地翻阅了我心中深藏的过往
  今天特别长 因为你在远方
  牵挂也变得不一样 比天更蓝
  大雨它带走了我想要留下的脚印
  白云悄悄地遮住了我眼中明天的憧憬
  孤单那么久 因为有个承诺
  牵挂也变得不一样 比海更宽……」
  唱到这里时,他突然向我这边望过来,左手拿着麦克风,而右手,则看似不经意的向我的方向一指。大家都轰动了,所有的视线都投射在我身上。
  我错愕的睁大了双眼,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一种复杂的情绪浮上了我的心头,有感动、也有感伤。而在我耳边,他的歌声依旧回荡在天与地之间。
  「牵挂的是我 明天的梦  是否依然有妳的天空
  牵挂的是你  许多年以后  心里是否还有我
  也许大风它吹散的  大雨它带走的  谁也不能再强留
  可是岁月的浪花  永远的白云  谁又能没有梦……」
  我的眼眶湿润。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我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姚可威的身上;我的双手握在一起,放在心口,动容地听着他的歌--他为我而唱的歌!
  我想闭上眼睛,因为这种快乐来得太快也太不真实了;可是我又不敢闭上眼睛,害怕一闭上眼睛就错过了他的笑容,他脸上绽放的光彩,和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亮晶晶的、深邃的眼睛!
  此时,那对带笑的双眸正在注视着我;我屏息,感到心脏激烈地跳动,就快要跳出我的胸口。他那灼灼的眼光,正凝注在我的脸上;感受到他的注视,虽然视线已变得朦胧,但我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会记得这一刻的。虽然我很想放弃这种无望的等待,但我不会忘记在这一剎那间心的鼓动。
  「谢谢。」我注视着正向我走过来的姚可威,轻声说。
  他没有听清楚,做出迷惑的样子。于是我微笑了,又重复一遍:「谢谢你,可威。我很感动。」
  他小麦色的肌肤上浮起一层暗红,似是有些窘迫地咳嗽了一声,耸了耸肩。「呃……这个,不客气。」
  我忍住一个笑意,姚可威似乎想转移话题,指指远处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邀请地说:「虽然他们看起来比较像是起乩,而不是跳舞,但是,我们要不要去加入他们避邪的行列?」
  我看着他,不禁莞尔。他抓抓头,换上一副很正经的样子,看着我笑说:「美丽的小姐,我能有这个荣幸,和你共舞吗?」
  好熟悉的句子!我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美丽的小姐,我能有这个荣幸,和你交往吗?
  苏纬洋灿烂的笑脸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可是,虽然听见了这句话,但是,他并不是我所等待的人。
  只是两个字之差,但我知道,这也许代表着终此一生也无法跨越的距离。也许,我能从姚可威这里得到的,永远只是这句差了两个字的话。那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最遥不可及的承诺,是盛装之下的离别之舞,是华丽而易碎的泡沫。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手放到他伸出来的手上;他的掌心,宽大而温热。我笑着,甩开那些悲哀的情绪,雀跃地回答:「好呀!我非常愿意!」
  我脱掉了鞋袜,赤着脚在还有些温热的沙上跳舞。姚可威也脱掉了鞋袜,踢起脚下的细沙;我的小腿上被他弄得全是沙子,于是我也不甘示弱地踢回去。他放声大笑着,脸上笼罩着一层闪亮的光彩。我不禁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望着他。
  意识到我停住了,姚可威诧异地看向我。「落雪,你不舒服吗?还是已经跳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呢?」
  一连串的问题,也是一连串的关怀呵!心思细腻如他,却不懂我的心情呵!我微笑了。「不用。我只是觉得,好象好久没有看过你的脸了……可是,还是和我们分别的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姚可威微侧着头注视我。「你却变漂亮了呢!我差点认不出你!」
  我笑笑,「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嘛!只不过衣着稍稍改变了一点点而已!你不要一直夸我好不好?我会得意忘形耶!」
  姚可威微笑了。「真不谦虚的家伙!」他宠溺地揉乱我的长发。音乐换成了慢歌,他向我伸出手来。「一起跳吧?」
  我把手放进他那厚实而温暖的手心,我的心,轻轻地起了一点波动;悄悄地瞟了一眼腕表,11点56分!预定结束于午夜12点的篝火晚会,只剩下四分钟让我体会这份虚幻的幸福了!
  飘散在夜风中的歌声,好象越来越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Without You」!我轻叹出声。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欢乐结束的时刻,让我听到最哀伤的歌?在歌声渐渐淡出之时,午夜12点来临了。
  灰姑娘,始终,还是灰姑娘而已呵!当午夜来临时,玻璃鞋,番瓜马车,华丽的舞蹈,温柔的王子……这一切的假象,就都会消逝无踪吧!而灰姑娘,依然得守着满室的孤独和静寂,在日复一日的期待里,等待着那个遥远的王子,等待着那个虚幻的誓约--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头放在姚可威的肩膀上;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当我数到十二的时候,我把头抬了起来。
  从初次相遇开始,十二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害羞而腼觍地向我微笑的男孩,却依然有着能打动人心的温暖笑容。我的胸口,仿佛挤拥着无数说不出口的等待;但当音乐消逝、他松开了手的时候,我知道,那所有曾经在春日午后的微风里飘流着的温柔,是再也唤不回来了。我们也许仅仅只是错过了一次,可是却从此错过了彼此的一生。
  人群逐渐散去,我在沙滩上坐下,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姚可威坐在我身旁,用一根树枝拨开篝火的余烬。我从海滩上掬起一捧细沙,然后轻轻地松手,注视着那些细沙自我指缝间流去,就像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
  姚可威重新点燃了篝火。我透过忽明忽暗的火光,注视着远处波澜起伏的海面,倾听着浪潮卷拥上来又悄然退去的声音。
  「怎么?不谈谈你的桃花运吗?」姚可威带笑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纬……Wayne?他有什么好谈的。」我在说漏嘴之前,及时改口用英文名字来称呼苏纬洋,尽管有些不习惯。
  「有什么不好谈的呢?说一说嘛。」姚可威温和地说服着我。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让我说些什么?说我因为空虚,而草率地下了接受他追求的决定吗?说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今更是渐行渐远吗?你一定会问我为何会失败至此?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又怎么回答你呢?我又怎样响应你的关切呢?
  「那不过是因为错误而相逢,因为了解而分开罢了。」我勉强展开一个不怎么诚恳的假笑。「早就无疾而终、好聚好散了,你现在才记起来问我吗?真是的,就算你记得,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是吗?」姚可威并不怎么相信我的说法,他灼灼地注视着我的眼神,让我想找个地方躲避,却无处可去。
  「落雪,你说谎了。」他低低叹了一声,却让我的心倏然一沉。
  「我没有骗你,最多只是把实情轻描淡写了而已!」我心中似乎有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让我无法控制自己说出来的话。
  「其实我也感到很内疚,其实我也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点头……现在想起来,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爱过他,我之所以答应他,只是为了想要紧紧地抓住某个人的手……」
  我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手心中,泪水沾湿了两手。「那种孤独的悲哀,那种虽然处在人群中,周围有无数的人来来往往,却反而感到更孤独的悲伤……让我快要灭顶!」
  是的,那是一种绝望的情绪,我突然明白了。我想求救,想挣脱,可是却徒劳无功;在那片淹没整个世界的黑暗中,我……始终是孤独一人的。
  「我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迫切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当我处在那种黑暗而冰冷的恐惧中,当我只能独自面对四周那寂静得可怕的孤独时,我曾以为,他是我所能抓得住的唯一一根浮木……可是我错了。当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只感觉更孤单更痛苦罢了--」痛苦扭绞着我的内心,我从掌心里发出低而压抑的啜泣。
  我感到姚可威坐近了我,伸手环绕着我的肩,无言地安慰着我。我勉强停止了自己的泪水,转移话题似的开口:「哎,别总是说我啦!我的桃花运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是说说你的『现在进行式』吧!」
  「喔……我吗?」姚可威的脸色有点发红。「我们进展得还好啦,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的内心而已……」
  「这是交往的普遍模式吗?」我真讨厌自己的大嘴巴,对别人讲话刻薄也就算了,怎么竟然对姚可威也说出这种话来?就算是醒悟的话,也该让他自己觉察吧!你这样想点醒他,又算什么呢?
  我掩饰的干笑了两声:「呵呵,当我什么也没说。刚刚的屁话你自动把它消音就好!」
  「不,你说得对。」姚可威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表情是深思的,但还带有一丝痛苦。「我们的确是……已经不能回到从前了,我和她之间,已经有一层隔膜在阻隔着我和她了……」他的话尾消失在一个长长的叹息中,眼睛里似乎有一种亮闪闪的光芒在闪动。
  沉默了许久,他才回过头来看着我。「落雪,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我这么喜欢着一个人,我以为我的努力总有一天会有用的……可是虽然她不说,我也知道,她的心里始终都只有那个人,那个我童年的邻居……」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雾,没有再说下去。
  我震惊地看着他,心里有一丝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我的「前度」男友,就是那个江诗绘念念不忘的男孩呢?而这世界,是不是也太小了呢?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我们自己的眼里,始终都还是只有那个自己最初遇见的人……
  「落雪,你刚刚说,那个人名字叫Wayne?」姚可威刻意转开了话题。「他不是华裔吗?怎么会没有中文名字呢?」
  我吃了一惊,仓促之间,没有犹豫地说出了今晚的第N个谎言:「他是ABC嘛,听他说中文,简直让我痛苦死了!怪腔怪调的,还提什么中文名字?那不是糟蹋中文吗?」
  我的最后一句话引得姚可威失笑,但那笑容非常短促,在他脸上一闪而逝。「在你眼里,他那么糟糕吗?」
  这个问题敲进了我的心底。在那句话之后,仿佛还隐藏着一点点他真正的情绪,落寞而感伤。
  「不。事实上,他很优秀。」我垂下了头,「是我不好,因着自己的心灵空虚而利用了他的关怀;也许还因为虚荣心,使我想要拿他来炫耀,而不是珍惜……」
  我注视着姚可威腕上的那块手表。表盘的指针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日期窗口,此刻,那里面显示的数字是「四月一日」。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我的心里,悄悄地浮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大胆到……自己从来都不敢想象的地步。
  可是,错过了今夜,我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才能遇到另外一次相同的机会?我只是想,至少能有一天,大声地亲口对他说出自己的思念;那么,即使他不接受也好,至少……我就会无憾了。
  「可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四周寂静的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什么事?」他转过头来,微笑地凝视着我。
  「其实我一直有个最大最大的秘密,一直放在心底,不敢说出来。」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使它听上去不很颤抖,而是自然轻柔。
  「我一直等待着……能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存在。」
  我深呼吸,暗暗注意着姚可威的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眼睛也因为过度的惊愕而睁大。
  「我曾经很感激命运,让我们有机会相遇。也曾经很憎恨命运,让我们在相遇之后,却只能渐行渐远……」我的泪水快要涌进眼眶了,但是那样一来就全都穿帮了不是吗?所以我用尽自己的每一分自制力,让自己表现得轻松而不在意。
  我站了起来,站在暗影里,静静地对他微笑。
  「而且,我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竟然为了这样毫无理由的执着,耗去了十二年的时光,这实在太不像我自己了。」泪雾升上了我的眼中,我调开视线,注视着波涛汹涌的大海。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吗?因为我再也无法留在这里,再也无法留下来面对自己的失败。」
  姚可威的呼吸都好象要停顿了,半晌,才从口中发出快要窒息了一般的低微声音:「抱歉,落雪,我从不知道你的心情是这样的……可是……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有可能会发生在我们之间……」
  够了。我在心中低语。夏落雪,现在该是你退场一鞠躬的时刻了。你是彻头彻尾的输家,即使经过了那么长久的等待,你还是不曾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就如大海中的小水滴,渺小得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现在,该是你拿出你最后也是最好的演技,来演完这愚人节的最后一场戏的时候了。
  虽然心里是如此的暗潮汹涌,但是我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迟疑。我蓦地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大笑声:「哈哈哈……」还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姚可威,最后竟然笑得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地上,笑得在沙上打滚。在这一连串好象显得无比愉快的笑声中,我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
  姚可威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的举动,犹豫了一下,还是很担心地慢慢走过来。「落雪,你还好吧?」他蹲在我旁边,看着我唱作俱佳的表演。
  我好不容易停止了自己的大笑,实际上是因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得差不多了,自认可以掩饰住泪水的时候,我从沙滩上坐了起来。
  「你真的相信啊?笨可威,你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吗?」我用手指着他的鼻子,笑容是一派的快乐开怀,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诡计得逞的坏笑。「可-威-!」我拖长了声音,「愚-人-节-快-乐!」
  「啊?!」姚可威脸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死丫头,我被你耍了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摆我一道,把我耍得团团转!」他动手来卡我的脖子,搔我的痒,「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今天一定要整得你向我求饶为止!」
  「哈哈哈……」我滚倒在沙滩上,躲避着他的袭击,「不要搔我的痒,我快笑死了……啊~救命呀~我快笑得没气了~」而眼中却悄悄地有泪水凝聚。
  我左右闪躲着他的攻击,终于找了一个时机,迅速抓住他的双手。「对不起嘛!可威!我本来是想叫你开心一下的嘛!你就不要搔我痒好不好?如果我在愚人节这天因为过度狂笑而死,未免也太悲哀了吧!这是哪门子的滑稽死法?」
  姚可威莞尔,「你这是什么怪话?吓得我心脏病都快发作了,你还若无其事地说是为了我好?让我开心?」
  我嘟起嘴,刻意地装出一副虚假的不满。「喔?和我来电是那么可怕的事吗?我好歹也算大半个、而且是有智能的美女吧!你怎么一副随时想溜的样子?」
  姚可威笑了,「来电?我和你的感觉根本就是触电!吓得我大脑短路了嘛!对于这种飞来艳福,我可是受用不起呀……」
  我向他吐了吐舌头:「谁理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
  姚可威识穿了我的装模作样,笑着把我从沙滩上拉起来。「算我说不过你!走吧,就算你是那种『日落而作,日出而息』的猫头鹰,我可是要做早睡早起的健康宝宝的。」
  在走廊上,我半倚在门边,凝望着门外的姚可威。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显然是几天来没有睡好的缘故;他的一只手支撑在门上,微微地对我展开一个浅笑。「再见,落雪。」
  我默然地颔首,觉得鼻子突然酸涩起来了。在我转身想走进房间时,他低沉而温暖的声音拉住了我的脚步。
  「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我猝然回头,他的笑容有一半隐在暗影里,但那种温馨的关怀,还是使我的眼中充盈了泪。
  「我不在的日子,还有学妹在回家的时候尾随你吗?」
  姚可威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仿佛早已料到我会问这样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微微地侧着头,脸上因为回忆而浮现柔和的色彩。
  「有啊。更糟的是,连自己的脚踏车,我们一起走过无数次的路,好象都有点寂寞了!」
  我眨了眨眼,一颗水珠滑下脸颊。「是啊,那真糟糕,糟糕透了……」
  其实,我很想对他放声大喊,请他不要再对我说这样温柔的话。这是他的关怀,却也是他的性格,习惯着用这种太不寻常的细心,去体贴着他的朋友。
  可是,对我而言,这是半吊子的温柔。当我清晰地知道,这温柔并没有使我变得与别人不同,我的心底就有着一种细微而漫长的痛,不妨碍我的生命,却让我活得有一些些空洞。天是那样黯淡的灰,他那灿烂如阳光的笑容,并没有照亮我的天空。
  但我舍不得对他大声吼叫,舍不得破坏这种累积了那么长久才得来的和谐感觉,舍不得冒着失去往后几十年的危险,只为了这短暂一刻的坦白--
  姚可威注视着我,阔别了两年之后的重逢,我们却好象只能说着一些言不及义的话语。这是那种我曾幻想了无数次、从离开那一刻起就在殷殷期盼的重逢吗?一种复杂的情绪涨满我的心中,而我知道,那是期待落空了的失望。
  「是啊。」姚可威突然微笑了,轻声说道:「虽然这么糟糕,可是,我很高兴再见到你,落雪。」
  他向我一颔首,就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他的房间。我站在他身后,凝望着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但是这一次,在他的背影消失在我视线中之前,我突然回身关上了房门。
  又要离开这里了。我叹息着收拾行装。这几天家里的气压很低,愁云惨雾笼罩了全家。我锁好行李箱,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陈华蒙?」我无法置信地盯着那个人。「你怎么会来?」
  陈华蒙淡淡的微笑,「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特意来对你说声再见的。」她视线四下一扫,似乎发现了什么,伸手拿起我桌上的一张纸,冲着我扬了扬。「这个是你写的吗?」
  我探头一看,脸色立刻发白,跑上去想抢回那张纸;不料陈华蒙的身手比我更敏捷,先我一步的缩回自己的手;我扑了个空,生气地说:「我没有让你看这些吧!你怎么可以随便翻看人家的东西!还给我啦!」
  陈华蒙不语,沉吟地看着手中的纸。纸上写着我昨夜失眠时,随手涂鸦的句子。
  「这寂寞的天空 星星不多
  这离别的夜 有雨丝飘落
  这相遇 也许不是美丽的错
  但我的等待 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当思绪 涌满了寂寞
  这份爱 我还是不能说
  当最后 我们还是只能错过
  这份爱 却已失不复得
  人生里 不断上演着悲欢离合
  缘份的来去 不是我能选择
  没有你之后 我还是一样的生活
  努力的笑着 让自己快乐
  虽然爱不怕 世事风雨 岁月穿梭
  虽然爱不说 你的心里有没有我……」
  她下了个结论。「写得太平淡了吧……不像你的风格!」
  我短促一笑。「哦,是吗?这种没有结果的漫长等待,也不像我的风格啊!」
  陈华蒙抬起头来看看我,「喔,说得对。」她把那张纸折叠起来,径自放入口袋。「送给我吧!虽然不是什么震惊四座之作,却也是心情故事,不是吗?只是太口语化一点了。不过,我很喜欢。怎么样?送给我好不好?」
  我苦笑,「你都已经放进口袋了,我还能怎么说呢?好吧,既然你喜欢,就拿去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作品。」
  陈华蒙轻笑,「谢谢。这首诗的名字,可以一并告诉我吗?」
  我想做出一点潇洒的神情来,却失败了。
  「名字?」我的视线飘到窗边;那里原来一直挂着一串风铃--那串预示着爱如流水的风铃!
  「就叫『爱不说』吧。」
  陈华蒙的神色微微一动,苦涩地说:「你觉得……说与不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你没有说,所以你只能远远的离开……我说出来了,所以他宁可牺牲了你来拒绝我--」
  「陈华蒙!」我突然大声打断了她。她的话实在太尖锐了,也太一针见血了。我意识到这样大小声是不妥当的,就放轻了声音。「你说得没错,说与不说,本来就没那么重要。」
  我走到窗边,望着那如今已经空空荡荡的窗框。「重要的,只有人心呵!」
  陈华蒙这次,连笑容都省了。「抱歉,夏落雪,我好象刺伤了你。」
  我突然笑了出来,觉得所有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我在想,这是什么连续剧的三流剧情啊?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死党、从前的好朋友、正多边形的关系……然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居然只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我耸肩,想笑,又想流泪。
  「你什么时候变成完美主义者了?」陈华蒙微嗤,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头。「干嘛?还嫌别人不够嫉妒你?非要把自己弄得完美无缺、让所有女生都眼红嫉恨才甘心?」
  我微笑起来,虽然有泪。「如果能以一个人对我的漠视,换来所有人对我的注视,听起来我也赚到了。」
  陈华蒙耸了耸肩,往外走去。「没错,至少你不是全盘皆输。」她在门口停住,语气变得有点意味深长。「再见了,夏落雪。下次见面时,我们都拿点真正的幸福出来互相炫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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