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机被严霜窒息,绿叶又全下,
白雪掩盖了美,满目是赤裸裸;
美和美的流泽将一起被截断,
美和美的记忆都无人再提起,
但是经过提炼的花,纵和冬天抗衡,
只失掉颜色,却永远吐着清芳。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起风了,宁夜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明明很困却睡不着,以前失眠的时候就起来打游戏,今天却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进入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忽听“啪”的一声骤然响起,在静夜里显得分外响亮。
那个家伙,宁夜咬牙,穿上衣服冲下楼。
“我就知道会是你下来。”
翘着脚躺在沙发上的李元标扯了扯嘴角,摆出一个得意的表情。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下来之后你的下场。”好容易刚要睡着又被吵醒的宁夜脾气当然不会好。
“我睡不着。”
李元标让出柔软舒适的大沙发,举手投降,改坐旁边的单人沙发,宁夜理所当然的接收了那个位置。
“不要装可怜,我什么也不会帮你。”
这家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把他当成女人才柔声细语的说话外,其余哪一次不是横眉立目的。
“就算你想帮也未必能帮我。我知道你也睡不着,只想和你聊聊而已。”
宁夜挑眉:“你知道?”
“我看到——”李元标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上了温大会长的车。”
“那又怎么样?”宁夜瞪着他:“你要和我聊聊,就是要说这些?”
“不是,”听他语气不快,李元标忙转换话题:“我是想问你,同样是寄人篱下,为什么你能这样理直气壮?”
“寄人篱下,”宁夜失笑:“只是租朋友的房子住就算寄人篱下吗?李元标,搞不清楚状况就不要乱说,也不要拿我和你相比。”
李元标愤愤地哼了一声:“我哪能和你比?墨非对你呵护备至,姚——”
突然停下,猛一跺脚,宁夜伸手按住颤微微的茶杯。
“摔了一个还嫌不够,对了,明天去买套茶杯回来赔我,还有,一天200元的住宿费一分也不能少。”
李元标两眼冒火:“你这是落井下石,我不过借住几天而已,难道墨非住在这里也掏钱吗?”
“墨非不用。”
“那我——”
“你不交钱也行,明天开始你来做饭洗碗收拾屋子。”
宁夜等着他像往常一样哇哇大叫着抗议,却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抬眼看去,见李元标高大的身子蜷在沙发上,头深深埋进手臂和双腿之间,只有浓密的黑发露在外面。
好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很笨,永远听不出别人的言外之意,也不懂得为人处世的奥妙,明明好心却老是做错事,也没有大志向,除了花钱什么都不会,其实你们都拿我当笑话看对不对?”
“我不知道别人,不过——”宁夜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喝了一口:“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和你开开玩笑。”
李元标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浮着一层朦胧的水气,削弱了他的阳刚之气。宁夜第一次仔细打量他,才发现原来大大咧咧、鲁莽毛躁的李元标有着一幅极其英俊的相貌。
“什么开开玩笑,你那是欺负人。唉,谁叫我对美丽的人没什么免疫力,每次都被你耍弄。”
宁夜一口啤酒没咽下去,差点呛到,抬头怒目而视:“李元标,不要以为我不会揍你。”
“不是不会,是不忍心。”李元标笑了笑,又把头埋下去,声音从双臂之间传出来:“宁夜,其实你的心肠最软了,你有一颗温柔的心。”
这个家伙,被揍得爬不起来也是活该,宁夜握紧发痒的拳头,犹豫了良久还是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元标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肩头却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宁夜拧了个热毛巾扔给他。
李元标默默擦了把脸,又出了会儿神,突然自嘲一笑:“真丢脸,竟然在我最喜欢的美人儿面前失态。”
这家伙忘了第一次是为什么挨揍的吗?宁夜挑眉,既然那么想打架,成全他又何妨。
天很晴,月明星稀,风却不小。呼呼的风声中,两个黑影在院子里闷声过招,拳头击打在肌肉上的声音不时传来,静静的夜里听来分外令人心惊。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不再动弹。
宁夜摸了摸嘴角,肯定青了,左肋上好像也挨了一拳,这个混蛋,让一让他吧,竟然得寸进尺。
“起来,别装死。” 宁夜踢踢了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人。
李元标好半天才慢腾腾的坐起身,愣愣地问:“宁夜,我不过是爱上一个女孩子,错了吗?”
月光下,他的脸上似乎有光亮逶迤闪动。
宁夜皱眉:“你不会是对姚大哥说你爱上一个女孩子吧?”
姚大哥对任何人都客客气气,是有名的谦谦君子。甚至对姚远都不怎么亲近,却唯独老是限制他、欺负他、变着法子整治他,这原本就是不同寻常的表现。
而林月盈——该死,如果早知道他们是这种情形,他绝对不会给李元标接近她的机会。
“是,虽然我喜欢过很多女孩子,但是这次我是真的爱上她了,虽然她喜欢的是你,可是爱情是无法阻挡的。”
“她接受你的感情了吗?”
“没有,但是她说愿意考虑。”
这个认不清状况的白痴,宁夜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来:“你有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我——说了。”
“笨蛋,你会害死她。”宁夜挥拳狠狠打在他脸上:“你连自由都没有,还谈什么爱情?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接近她。”
姚靖在商场上被称为笑面虎,谁都知道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为什么?只因为一个混蛋的一时兴起,我就要牺牲自己的爱情,这世上还有没有道理可讲?”
有,当然有,道理每个人都有,可是他们的道理永远大过你的。
“李元标,记住我的忠告,你可以反抗,可以不平,可以闹脾气,但是都要在他允许的范围内,不要超出某个界限。”
“我——”李元标无言以对,趴在地上,用手“通通”的砸着地。
宁夜不再理他,走进屋,路过墨非的门口,停了一下,转身回房。
温阳大学的圣诞庆典非常热闹,各种节目和活动会一直持续到元旦。西方文学社的剧目是重头戏,安排在圣诞前夜。
路森修(李元标): 小姐,您的功课念得怎么样啦?
比恩卡(林月盈): 先生,您在念什么?先回答我。
路森修: 我念的正是我的本行:《恋爱的艺术》。
比恩卡: 我希望您在这方面成为一个专家。
路森修: 亲爱的,我希望您做我实验的对象。
宁夜静静地看着,因为离得远,再加上眼神不太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李元标的表现仍然让他惊讶,没想到他能演得这么好,莫名的忧郁弥补了他不够沉稳的气质,虽然欠缺一些儒雅的书卷气,却别有一番英气,在聚光灯下显得出奇的英俊。
一贯飞扬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尤其最后一句,深情中似乎带着无法描述的复杂心情,令人无法不动容,宁夜几乎听到身边几个女孩子怦然心动的声音,不禁暗骂李元标一句,但愿林月盈没有动心。
他是真的爱她吧,原本宁夜不相信,这一刻却突然相信了,同时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演出结束,人群也渐渐散去。
“宁夜,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黑暗寂静的树林,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
预感成真,宁夜揉揉额头,他这几天平静得可怕,就是在等这一刻吧,勇气可嘉,却太冲动。
“你有钱吗?”
李元标抿了抿嘴,不说话。
宁夜叹了口气:“姚家兄弟和墨非都在参加集团的圣诞酒会,可能顾不上你,但是我呢?我把你弄丢了,姚大哥追究起来墨非会为难。而且,你以为凭你的本事能逃多久?我打赌不超过一个月,你就会走投无路。”
李元标一拳砸在树儿还是气不忿,又补了一脚。
“我管不了那么多,就算是一天我也要离开。”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
“以什么为生?”
“还没想。”
宁夜失笑,掏出钱包仍给他:“不要坐飞机,也不要出境,先找个偏僻的地方呆些日子吧。”
李元标愣愣的接过来。
“这些钱如果不浪费的话,够你生活半个月。”
宁夜拉过他的衣袖,就着远处的灯光写了几个数字:“这是密码,卡里的钱你最好快点取出来,一次多取一些,明天我就去挂失。”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只是不希望你饿死在外面。不过——”宁夜笑容一敛:“我有一个条件,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把林月盈牵扯进来,也不要再去招惹她。”
圣诞的夜晚灯火通明,到处都有狂欢的人群,都是年轻人,而且少年居多。仿佛白天的喧嚣都转移到晚上,只是多了些轻松欢快的气氛。
宁夜在外面晃到半夜才把车开回去,不意外地看到姚远也在。
见只有宁夜一个人进来,墨非的脸色变了变。
姚远笑呵呵地说:“李元标呢?好几天了气还没消吗?我来接他回去。”
“可能吧,看到你的车在这儿,他大概不想进来,不如你先走,明天我把他送回去怎么样?” 墨非把手搭在姚远的肩上,揽着他往外走。
姚远眼神有些直,愣愣地摇头:“不行啊,我把他弄到这里,大哥早就不满意了,幸好他最近很忙……”
“好,我知道了,喝成这样还不快回去,我保证明天把他送回去……”
宁夜淡淡说:“恐怕不行,他演完戏就不见了,我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到。”
“什么?”
姚远机灵灵打了个冷战,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下糟了,他不会是一赌气跑了吧,他这个人一根筋,根本没生存能力。天啊,这下大哥非杀了我不可。”
墨非劝了他几句,两个人开始打电话安排人去找,力求在姚家老大发现之前把人找回来。
宁夜靠在沙发上看着姚远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转圈,拿着电话连吼带骂。
而墨非站在窗口,丝毫不受他的影响,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俨然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大将。当初他也是这样安排一切的吗?大概不是,那时候的他还远没有现在的深沉持重,不落痕迹。
看来一个月可能都高估李元标了,加上有黑道背景的墨家,他能逃十天就是奇迹了。
打完电话,姚远也醒过味儿来。
“宁夜,这几天除了上课,你和他形影不离,是不是你放走他的?”
“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姚远气愤地冲过来,墨非一把拉住他,冷静地说:“宁夜,你该知道,他根本逃不了多久。”
是啊,当初他也曾这样离开,哪一次不是狼狈万分地回来?宁夜讽刺地笑:“我当然知道,不过不让他试试,他又怎么会知道?”
“你——”姚远跳脚,墨非按住他,脸色也有些发青。
“宁夜,我知道你很同情李元标,可是姚大哥是真心的,只不过方式有些过火,让他误会了。姚大哥本来有些后悔,他这一走,恐怕会适得其反——”
“对,我大哥并不是真心要伤害他,宁夜,快告诉我们他去哪儿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以为不管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一点点后悔,别人就得感激涕零,倘若不肯原谅那就是罪大恶极。
宁夜站起来,严肃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姚大哥要怪罪就怪我吧,但是有几句话请替我带给姚大哥。以爱为名的伤害归根结底源于不尊重,比存心的伤害更加令人心寒齿冷。也许他不够聪明,也许他不够有内涵,也许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肯给他一点尊重。不管是无形还是有形,是伤害就会有痕迹,有的能够弥补,有的却永远都不能。伤害已经造成,后悔是最没用的。”
头有些痛,宁夜不想在这里等着逼供。
“我要找地方避一避,等你们找到他再回来。希望等他回来,所有人都可以改一改对他的态度,包括我。”
“宁夜,”深沉的目光变为锐利,墨非语气加重:“你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是不是?可以堂而皇之的离开这里的机会。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这句话我也想问你。”
宁夜手扶着门没有回头,声音平静里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愤:“你要做兄弟,我欣然同意;你要做仇人,我也没意见;你要我原谅你,我也原谅了;后来你又要做朋友,也随你。你还要什么,可不可以痛快一点?你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才让我很难受。”
“真的原谅了吗?如果真的原谅了你就不会这么说。”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再见。”
墨非心一紧,直觉他如果走了就不会再回来,顾不得姚远在这里,急切地说:“你要去温惊寒那里是不是?我不否认,他可以提供很好的庇护,可是,宁夜,他能给你完全的尊重,能永远不伤害你吗?”
宁夜笑了笑:“我不知道。最少现在是这样,这就足够了,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他潇洒的开门走出去,关门的声音很轻,墨非却在那一瞬间白了脸。
姚远看了看墨非,突然追出去:“宁夜,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宁夜走出家门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大雾弥漫,几米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到处是白蒙蒙一片。昨夜狂欢的人群都已经回去了,街上是少有的安静,连汽车喇叭声都稀稀拉拉的。
钱包都给了李元标,没钱打车,只好徒步。
宁夜伸了个懒腰,自嘲一笑。
前几天嘴角的青紫已经传了三个不同的版本,个个荒谬得引人发笑。幸好这今天没有课,否则这副样子去学校的话,不晓得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他放走李元标,早就准备好迎接姚远的怒气,没想到的是姚远打他却是为墨非鸣不平。
“我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墨非费了多大劲才让你平安无事……更别说他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的心是石头还是冰啊,就算是石头也该变软,就算是冰也该融化了……”
平安无事?
不愧是从小的朋友,姚远从来都是和墨非站在一边。哈,一辈子不知什么叫疾苦的少爷又知道些什么?
走了将近两个钟头,宁夜站在白色的别墅前,却犹豫了,温惊寒有那么多住处,不晓得在不在这里?就算在,这个时间跑来,也太冒失了。
来都来了,还怕什么?只有他的实力能让姚家和墨家却步,何况所有的钱都给了李元标,现在也没有地方能去。
宁夜按下门铃,等了两分钟,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打开门,看到宁夜,皱了皱眉,在得知这个鼻青脸肿的人没有预约后便毫不迟疑的将他拒之门外。
宁夜突然想笑,摸了摸脸,转身离开。
太阳出来了,大雾已然散去,天很晴,空气干冷干冷的。
走到学校已近正午,生平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加上一夜没睡,宁夜快累垮了,当务之急是找人借一些钱。
看着别人惊讶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的议论,宁夜苦笑,饥寒交迫,疼痛难当,疲惫不堪,此刻的他就只有丧家之犬可以形容。
正在懊恼,忽听一个迟疑的声音叫:“小夜。”
宁夜惊喜地回头:“馨姐。”
宁馨住的地方位于市区边上,比较偏远,但是环境不错。
宁夜随着他进入一间不大的公寓,收拾得整洁而舒适。
“馨姐,我记得以前你的房间乱的就像——哎呀,疼——”
宁夜抽了口气:“你是要杀了我还是给我上药。”
“好了。”宁馨收起药箱,在他头上一拍:“没出息,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告诉我是谁干的。”
当年她和人打架十次有八次都是为了他,宁夜突然眼圈发热,愣愣的叫:“馨姐。”
“干嘛?”宁馨把药箱放回原处。
“馨姐。”
“嗯?”宁馨开始收拾碗筷。
“馨姐。”
宁馨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宁夜笑了,没有骄傲,没有倔强,没有讥讽,没有嘲弄,只是发自内心的单纯的笑。
“馨姐,这几年我好想你。”
宁馨也笑了,抱了抱他一下:“我也是。”
不知为什么,也不只是谁先开始,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得掉下眼泪,接着相视而笑,长久分离的隔阂在笑容里渐渐消弭。
“馨姐,当年是墨家逼你走的吧?”
宁馨冷笑:“也不算逼,是讲条件。”
什么条件能让馨姐弃他而不顾?
“是墨君堂还是——墨非?”
宁馨紧咬下唇,好半天才说:“墨非。”
果然是他先一步到了,尽管猜到,一经确认,宁夜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只是奇怪,墨家应该认为他死了,又为何能找到他?
“小夜,墨非有没有难为你?墨家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宁夜抿了抿唇,艰涩地叫:“馨姐——”
“好,我知道,过去的事我不问了?”
宁馨无奈摇头,伸手碰了碰他乌青一片的下颌:“当年那个爱弹琴,会吟诗的小绅士,变成了这副模样,真让人心疼。”
吟诗,宁夜突然想起一件事:“馨姐,我想问你林月盈是怎么回事?”
异样的情绪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快得让宁夜以为是错觉。
“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以为你会喜欢她,希望你能有一段正常的感情……唉,什么也别说了,总之是我的错。小夜,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我怎么会怪馨姐?”宁夜看看墙上的挂表,已经两点了。
“我得走了,改天再来。”
“怎么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正说着,门铃响了,宁馨去开门。
会不会是姚家的人?宁夜正在思索对策,却听到一个温和淳厚的声音说:“宋小姐你好,打扰了,我来找宁夜。”
“进……来吧。”宁馨往旁边一让。
半长款的大衣,将来人的身材衬得越发挺拔修长,神情依然是让人放心的温雅沉着,却在看到宁夜的时候蹙了下眉。
宁夜吁了口气:“馨姐,我先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宁馨点头:“好。”
下得楼来,宁夜一头钻进汽车后座,说了句别吵我就开始呼呼大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太阳呈温暖的桔红色,彩霞漫过半边天,火红的霞光透过封闭的落地阳台透进来。
这里应该就是上次住过的别墅,装潢布置和当初住的那间很类似,却不是那间,那间屋子窗口朝东,看到的是初生旭日,这间应该在对面,正看到夕阳西下。阳光是这世上最美好也最廉价的享受,那人的确是个懂得生活的人。
夕阳沉没了一多半的时候,温惊寒推门进来。
傍晚天空泛起的浅灰色和半敛霞光散播的红色交织出魅人的色彩,在宁夜身上投下一圈空朦的光晕,仿佛整个人都溶化在那光影之中。他明朗的气质无疑是最适合阳光的,可是——脸上斑驳的青紫淤痕打破了这美好的画面。
“怎么弄成这样?”
以他的身手不应该这样,何况是在墨家的保护下,难道是和墨非闹翻了?
宁夜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迅速起身坐在床沿:“你走路不带声音的吗?”
温惊寒在他身边坐下,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宁夜避开他的手,突然而来的酸涩让他没由来的心慌。想起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委屈,忍了一路没掉眼泪,回到家里母亲把他抱在怀里轻轻问一句,就惹得他哇哇大哭的情形。
“怎么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推开他的手,宁夜疾言厉色:“你不知道适可而止吗?干嘛一个劲的——”
对上他专注而温柔的眼眸,突然说不下去了,宁夜垂下眼:“我闯祸了,没地方好去,所以——”
温惊寒站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吃完饭再说。”
宁夜看了看身上,该死,竟然连外衣被脱掉都不知道,那身脏乎乎的休闲外衣大概被扔掉了吧。
“我想先洗个澡。”
睡了一个下午,宁夜还不怎么饿,吃饭也就不太专心。
“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是,虽然不太饿,可是如果你的眼睛收敛一些的话,我应该能多吃一点。”
温惊寒笑了,拿过他的碗,加满菜递过去:“我知道了,把这些都吃完,否则夜里会饿。”
宁夜埋头吃了几口,抬头又对上含笑的眼眸。
这人真是把无赖发挥到了极致,要是质问他,他肯定会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还看,宁夜放下筷子,转头看看四周:“这里应该还有其他人吧,怎么不见了?”
温惊寒隔着餐桌握住他的手:“早晨的事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他们不住在这里,但是一般情况下除了睡觉时间都在这儿,你要是想认识的话,我可以把他们叫来。”
“不用了。”
宁夜想抽回手,温惊寒却握得更紧,手上较着劲,声音却依然是不急不缓的从容:“没关系,他们住的很近,两三分钟的路程而已,随叫随到。”
宁夜又挣了两下,蹙起眉:“放手。”
温惊寒低笑了两声:“反正你也不想吃饭,这只手被我握着也没什么关系。”
“谁说我不吃?”
温惊寒放开手:“那好,来偿偿这个。”
宁夜意兴阑珊地吃了两口,忍不住问:“你和馨——宋艳雪不熟吗?”
接掌家族企业前,他正是温阳大学的学生会长,而且看那天的情形,他和学生会的人应该很熟才对,可是今天见面时的情形却不是这样,温惊寒很客气也很生疏,而一向爽朗的馨姐显得有些拘谨。
温惊寒放下碗筷,郑重地问:“宁夜,获得你的信任很难是不是?”
宁夜摇头:“不是,事实上我很容易相信人,所以——”自嘲笑笑:“所以也老是上当,慢慢的我的信任就只有一次了,这一点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明白了。”温惊寒点点头:“我和宋艳雪应该说比较熟。”
“看起来不像。”
温惊寒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宁夜面前,拉起他的手。
“我不想随便找个理由哄骗你,但是——出于对她的尊重,原谅我不能说。”
宁夜甩开他的手:“你存心吊我胃口是不是?”
“是,我是生意人,宁夜,想从我这里得到情报总要公平些吧。”
果然是奸商,宁夜咬咬牙:“你想用什么交换?”
“有些事情两个人分担会好一点,宁夜,我想知道你的事。”
但是有些事情是无法分担的,恨不得永远忘记,永远埋藏,永远不让第二个人知道,宁夜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抿紧唇不说话。
温惊寒叹了口气,松开双臂,捋了捋他半湿的头发,在上面印上一个吻,微笑着说:“你的头发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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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惊寒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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