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难为 第一章

  子时刚过,两名更夫,一人拿锣、一人持梆,敲响了夜里的第一更。
  
  木头梆子互击之笃笃声与响亮锣咣声,在月色里游魂似地飘荡着。
  
  此时,众人多半已入睡梦。唯有长风茶馆二楼包厢里,两名富家公子仍旧纵情于声色酒气间。
  
  “我赌周十三活不过明日子时!”王大富醉红着一张大饼脸,指着地上一名被打得鼻青脸肿、全身染血,只剩一口呼息的年轻仆役。
  
  “我赌他活不过今晚子时。”周进宝把一枚金元宝往年轻男子脸上丢。
  
  金元宝砸上周十三的额头,再次击出一道血口。
  
  周十三哼出一声微弱的痛呼后,依然人事不醒。
  
  “还有力气叫嘛!老子赌你这家伙命大,能撑到后日午时。”王大富掏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扔。
  
  周进宝一恼,气自己这个奴婢周十三活得太好,害他赢不了这场赌,手里的杯子便又往周十三身上扔去。
  
  此情此景,看得几名坐在一旁陪笑作乐的歌伎们也心惊胆跳了起来。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何苦如此折腾人啊!
  
  于是,歌伎们纷纷端着酒盏上前,莺声燕语地劝起酒来,只盼得能让那周十三少受些苦。
  
  歌伎们的温言软语奏效了,除了地上要死不活的周十三之外,屋内很快地又陷入一片歌舞紧闹景况里。
  
  “两位大爷,热酒、热锅全给您们送上来了。”店小二端着托盘,推门而入。
  
  店小二陪着笑脸,站在一旁伺候着汤汤水水;心里却是不住地痛骂着——
  
  这两个该杀千刀的王大富与周进宝,不但私养奴仆,兴致一起时,甚至还会从各自奴仆里挑选年轻体壮者,扔至兽圈里与野狼格斗。奴仆们即使手刃了野狼,往往也经常已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了。
  
  人命,对这些为富不仁者而言,只是无聊时的博弈工具罢了。店小二偷看了周十三一眼,便不忍心再多瞧了。
  
  “水……”周十三突然闷哼了一声。
  
  “老子赏你一杯酒!”周进宝眯起一对三角眼,把一杯酒往周十三身上泼去。
  
  酒液泼上伤口,带来刺骨抽痛,周十三身子顿时一阵痉挛,呻吟了一声后,又昏迷了过去。
  
  “这家伙有意思,我改赌他撑得过大后天。”王大富拊掌大声叫好。
  
  “我赌他活得比你们两个还久!”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大喊。
  
  所有人抬头一看——
  
  一抹玄青色人影大鸟一样地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地上。
  
  不速之客身形修长却不瘦弱,剑眉长目生得气宇不凡,一对薄唇似笑非笑地镶在爽俊面容上。这男子瞧不出年纪大小,但一对深不见底的阕黑瞳眸却甚为引人注目。
  
  尤其他说话声音明明极为洪亮且带着笑意,偏偏那对眼眸却冷得毫无人味,任谁多瞧了一眼,都要不寒而栗的。
  
  “有刺客!”周进宝惊慌地大吼一声,两名护卫立刻冲到不速之客面前,一左一右堵住了他,虎拳同时一出。
  
  “你是个什么鬼屁!老子干么要行刺你?”
  
  莫浪平冷哼一声,薄唇一抿,玄青衣裳一掀,瘦高身子一侧,脚尖一踮,便闪身到了几步外。
  
  两名护卫直冲到他面前,他随手出拳乱挥一通,指尖却乘机拨出了一撮无色细末,挥向他们的鼻尖。
  
  两名护卫双膝同时一软,跌撞成一团,狼狈地瘫在地上。
  
  “还不快站起来对付他!”周进宝脸红脖子粗地大吼着。
  
  两名护卫睁大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爷我武功高强,他们一时半刻起不了身了啦。”莫浪平嘿嘿笑着,拿起腰间一只酒葫芦,咕噜噜灌了几口后,便晃身至周十三身边,盘腿坐下。
  
  “来者何人?”王大富问道,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姓倪,名耶耶。”
  
  莫浪平弯身握了下周十三的脉门,长目极快地瞄过他一身伤势。
  
  “这是啥怪名字,没听过!”周进宝眯起混沌双眼死盯着人。
  
  “你爷爷的大名,你居然没听过?”莫浪平一对长眸瞪得极大,大摇其头地啧啧出声。
  
  “倪耶耶算是什么葱!”周进宝躲到歌伎身后,只怕这人要对他不利。
  
  “子孙不孝!子孙不孝啊!”莫浪平一边饮酒,一边哇哇大叫了起来。
  
  可他笑闹归笑闹,但若有人细瞧他此时神态,便不难发现他那对长眸始终寒漠如冰雪,恍若现下胡闹瞎搞的人与自己全然无关。
  
  几名歌伎毕竟见多识广,知道有着这等神色之人,决计不会是简单人物,于是纷纷屏气凝神,暗暗希望这人能救周十三一命。
  
  “你这个无名小子,口气倒是不小。”王大富听出此人暗指他们是孙子,脸色一变,仰起双下巴,神态倨傲地说道:“你拿什么来赌那家伙的命?身上若是没有一百两银子,就学狗爬出此处。”
  
  “老子确实是没一百两银子,不过夜明珠倒是正好有一对。”莫浪平从地上一跃起身,从腰里掏出一个藏青色布包。
  
  “夜明珠!”
  
  此话一出,王大富与周进宝同时瞪大了双眼。
  
  夜明珠可是世间可遇不可求得的珍宝啊!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拥有夜明珠这种东西。”王大富说道。
  
  “皇帝赏给我的。”莫浪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嘻嘻咧嘴一笑。
  
  “谁知道你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王大富眯起眼说道。
  
  莫浪平扬袖一挥,灭了屋子里的半边烛火。几名歌伎惊呼出声,王大富和周进宝则是冲到门口,生怕此人要出恶招,谋财害命。
  
  莫浪平冷冷一笑,一掀布包,里头一对珠圆玉透的明珠,此时正隐隐透出乳白月光色泽,映亮了他手边一片阴暗。
  
  “当真是夜明珠!”王大富和周进宝瞧着那两颗在黑暗里通体透亮的宝珠,两人目瞪口呆,久久无法言语。
  
  “点灯。”莫浪平看了店小二一眼。
  
  店小二急忙取来打火石,重新燃亮几盏陶灯。
  
  “冲着你那对夜明珠,咱们重新再下注过。我赌周十三活不过大后日午时,一千两。”王大富一张圆脸胀红似血,急忙掏出千两银票往桌上一搁。
  
  “我赌他活不过明日子时,五百两。”周进宝也加了注,目光不离夜明珠。
  
  “我赌他活得比你们两个久。”莫浪平哈哈一笑,将夜明珠收回怀里,大掌一挥,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两道细细粉末则在他大掌一挥时,悄悄地由他的指尖挥向王大富及周进宝。
  
  “你输定了。”王大富贪婪目光停在那对夜明珠上,大大吸了口气。
  
  “输定的人是你们。这年轻小伙子虽然伤重,不过你们两人心肠歹黑,恶气浊身,不出几日,便要肠穿肚烂,浑身像有毒虫咬一般。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怜喔!”几句分明该含着笑意的话,莫浪平却是说得面无表情,好似一切不过是场游戏罢了。
  
  “给我闭嘴!”周进宝气得抓起手边杯子,往莫浪平身上砸去。
  
  莫浪平身子一闪,轻松地避开那只杯子。
  
  啪啦!瓷杯碎成片片。
  
  “丢杯子也没用,我总之是赌那家伙活得比你们两个久——”莫浪平话说至此,突然竖起耳朵,朝门外瞄去一眼。“谁躲在外头?”
  
  王大富和周进宝瞪大了眼,因为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莫爷,借一步说话。”一道冷声飘进屋内,说话者却依然没有现身。
  
  “你是谁?”莫浪平倚着墙壁,根本不急着露面,毕竟,是别人有求于他嘛。
  
  “在下石影。”声音冷细一如蚕丝。
  
  “喔——原来是我那个徒弟的守护者赫连长风身边的那名小小护卫啊。”
  
  莫浪平修眉一挑,长眸里出现了促狭神态,明明该是攀亲引戚的一句话,从他口里吐出便成了阴阳怪气。
  
  “请莫爷借一步说话。”石影再说。
  
  “有借有还!我借你一步,你接下来要还我几步?我这人不吃亏的。”莫浪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这个石影是赫连长风之护卫,亦曾经护送过他的徒儿朱宝宝无数回,可他却从没听石影开口说过一句话。
  
  如今耳闻了,只觉得石影这家伙声音不男不女,和那张让人一眼难辨雌雄的脸孔,确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此事紧急,请莫爷切勿嬉笑视之。”石影又再出声催促。
  
  “喔?”莫非与他徒儿有关?
  
  去年在紫云山,一名熟识的命相师早已告诉过他,说是他徒儿今年会有一场血光之灾。不过,命相师说朱宝宝命带贵人,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人的。
  
  既然那位命相师,人称“神机妙算”,那他又何需多事呢?最好让朱宝宝那位赫连大哥多心疼她久一点,看看日后能否待她再好些。
  
  莫浪平心里即是如此忖道,便又拎起葫芦喝了口酒,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厢房。
  
  外头长廊亮着两盏灯笼,着一身黑衣的石影站在烛光旁,一对清亮的眸子正笔直地看向前方。
  
  石影淡然五官衬着细白脸庞,加上过分高瘦纤细之身子,怎么瞧都觉得风一吹便要飞走似的。
  
  莫浪平长眸对上石影,双臂交握在胸前,冷冷瞧着人,并不开口。
  
  石影淡眉一拧,上前一步,咬牙弯身一揖。
  
  “请莫爷速至赫连府里……”
  
  “废话少说,是谁快要见阎王了?”莫浪平打断石影的话,薄唇讥诮地一抿。
  
  “宝姑娘为贼人所伤,命在旦夕,请莫爷速至府上救命。”因为宝姑娘受伤一事有难言之隐,石影只得挨近莫浪平一步,压低声音说道。
  
  莫浪平皱起鼻子,因为闻到一股由石影身上传来之雅致香味——
  
  这香味极雅却也极淡,若非他嗅觉异于常人,想来是无法察觉的。
  
  莫浪平手里葫芦在手腕间晃来晃去,还绕着石影左右前后打量了一圈。这个石影看来是不近女色之流,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哪!
  
  “我瞧你这表情看来不似很着急,宝儿一时半刻应当还死不了吧。”莫浪平抚着下颚,黑凛瞳眸直凑到石影面前。
  
  “石影面相天生如此。”石影不习惯与人过分亲近,马上后退三步。
  
  莫浪平再次呼吸到那股似兰如檀的香气,忍不住又逼前一步,想找出香味来源。
  
  不料,石影马上一阵风似地移到了数步之外,身形快到莫浪平甚至没瞧清楚石影的脚步。
  
  “好身手!”莫浪平朝石影竖起大拇指。
  
  “请莫大夫尽速赶王府内救治宝姑娘。”石影再提此话,向来少怒少喜的心里此时已经燃起一把烈焰。
  
  莫浪平身为别人师父,如何能对徒儿生死这般无动于衷?
  
  “你为何如此心急?莫非你中意我那个迷糊徒儿?”莫浪平倚着长栏、神情闲适地说道。
  
  “宝姑娘乃赫连主子最重视的人,石影决计不会痴心妄想。况且,宝姑娘向来视石影如亲人,如今命在旦夕,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这话说得够清楚了吧。
  
  “你这人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无趣至极。”莫浪平蓦地打了个哆嗦,只觉那些迂腐话闹得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石影清亮黑眸瞪着莫浪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感觉后背袭上一股冷汗。顾不得自己是否失礼,沈声说道:“请您速至赫连府上救人。”
  
  “催什么催!老天若要夺人命,也不差这一时片刻。”莫浪平啐了几声后,转身走回屋内。
  
  石影瞪着莫浪平背影,修长十指早已紧握成拳。一张漠然了数年未曾起风动浪的皙白脸孔,如今怒抿了双唇,只恨不得上前揪住莫浪平速回赫连府。
  
  这莫浪平不是号称“鬼医”?不是拥有连鬼见了也要瞠目结舌的好医术吗?可他竟连自己徒儿都不愿出手相救,根本就是个讨厌鬼。
  
  莫浪平吊儿郎当地向前走,感觉到身后石影那对冰眸正针刺着他后背,可他却完全不以为意。
  
  他儿时跟着师父学医时,已经被指使够了,而今最恨别人强迫他。
  
  莫浪平走进屋内,朝着店小二勾勾手指头,从怀里掏了一颗药丸与一锭黄金塞进他手里,慢条斯理地交代着——
  
  “把周十三搬到我房里,好好守护着,顺便让他吞下这颗药丸。接着,再到衙门报官,找一位严捕快,就说我发现周十三被打成重伤,几日内可能有仇家寻仇,要他好好守着人。你若办事得宜,老子胜了这场赌注,就分你一半银两。”
  
  “小人这就立刻把事办妥!”店小二一听,喜出望外,连忙躬身为揖,道谢连连。
  
  “我们几人打赌,你犯什么去报官。”周进宝急嚷嚷道,生怕这事情给闹大了。
  
  “你若不心虚,何必怕我报官?”莫浪平翻了个白眼,朝王大富后头那群姑娘们抛了个媚眼。“等大爷赢了那些银子之后,再唤你们来给我唱首小曲、跳段舞哪……”
  
  “莫爷,请您速速上路。”门外,石影再次出声催促。
  
  “你催魂哪。”莫浪平恼了,拿起酒葫芦往地上一扔,葫芦啪地碎了一地。
  
  “若您徒儿知道她视之如父的师父,居然在如此危急时对她的死生置之度外,不知道会有多心痛哪。”石影情急之下,也不怕触怒人了。
  
  “你给我闭嘴,我就去救人。”莫浪平捣住耳朵,烦躁地大吼了一声。
  
  吼完,包厢内外,一片静寂。
  
  “清静多了。”莫浪平笑呵呵地拿起桌上一壶酒,打算再喝它个三大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黑风忽而旋进屋内,在所有人都还没瞧清楚黑影是如何出手之际,莫浪平已被石影拎起,疾箭般地奔出客栈门口。
  
  
  
  一匹高俊黑马奔腾于夜色之间,快得像是夜里闪过的一道光,唯有跶跶马蹄声泄露了马匹曾跃过之踪迹。
  
  “驾……”石影伏身向前,驱策着伴随自己多年的黑驹闯入林里快捷方式。
  
  路面至此颠簸起来,石影身后的莫浪平也自然随之不停地碰击着其后背。
  
  石影脸色凛肃,强忍住想将莫浪平推下马,任由他跌断脖子的冲动。
  
  人命关天,马车赶不及救人速度,因此才选择了快马回府。
  
  石影原本是想一人一骑奔回府,可实在不知莫浪平会不会骑马,又或者会不会干脆骑了马云游到他方。是故,也只得强压下一向不爱与人亲近的性子,勉强忍受身后紧贴着一只动来动去的酒虫。
  
  “你倒是说些话啊——”莫浪平抬头撞了两下石影后背,还打了个打哈欠。
  
  他并不是当真冷血,多少也会担心徒儿病情,只是万万没想到,他才多耽搁了一会儿,居然就这么被石影给强掳来了。他虽不爱被人勉强,不过一看到石影神色竟比他还要勉强时,心情却突然好过了起来。
  
  “你不是要我闭嘴吗?”石影不情愿地从齿缝里迸出话来。
  
  “我现在哪敢叫你闭嘴啊,阁下武艺高强,不问是非黑白便把人给掳了来,我现下要是一个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讨你欢心的话,荒郊野外间,最适合弃尸。我若是死了,你就告诉我那个无缘的徒弟……”莫浪平坐得腰酸背疼,索性靠着说话来分散注意。
  
  若不是这几日闲得慌,却又不得不待在茶馆等着徒儿与他会合上路,他才不会去浑周十三那趟混水。
  
  如今至少还有件事可做——
  
  那便是激怒石影。
  
  “闭嘴,我要赶路。”石影忍无可忍地低喝了一声。
  
  “这辈子没人叫我闭嘴过。”莫浪平呵呵直笑,认为这样应当更能挑起怒火。
  
  “你现下要去救的人是你徒弟,你怎能这般嬉皮笑脸、漫不经心?”要不是还等着莫浪平救人,真想一掌把他打到十里之外。
  
  “你如此心系我徒儿安危,怎么不干脆把她娶回家?”嘿嘿,石影后背僵硬得像石块,看来差不多要发火了吧。
  
  “宝姑娘是赫连主子的人。”
  
  “你把她抢过来,不就是你的人了?再不然,你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宝儿想不认你都没法子……”
  
  “宝姑娘是你徒弟!”
  
  石影扬高音调,咬牙切齿地回头——
  
  莫浪平咧着白牙的脸庞,正近在咫尺。
  
  石影心一慌,即刻转过头。
  
  莫浪平皱了眉头,感觉一股兰芷香味仍在鼻尖打着转。
  
  “说得那么正经八百,偏偏身上尽是女子香气。我瞧你也是那种嘴里正人君子,骨子里却乱七八糟的家伙。”莫浪平故意大声说道。
  
  石影抿紧双唇,不想跟莫浪平解释,身上的味道,是因为长期服食宝姑娘为自己调配的“暖香丸”的缘故。
  
  “嫌我说话难听,那你说些笑话来听。否则我要是无趣到睡着,身子一偏摔下了马,撞得头破血流,那还治个屁啊。”
  
  “小的不擅于说笑。”
  
  啊!石影一开口,那股香味又来了。
  
  莫浪平精神一震,坐正身子,仵作验尸一般地仔细嗅闻着,想分辨出那究竟是何等香味。
  
  “那你唱首小曲来听听。”莫浪平又说。
  
  “没唱过。”
  
  “那我便不去救我徒儿了。”莫浪平身子左右晃动着,打算找机会下马。
  
  “由不得你!”石影突然自马上一跃而出。
  
  莫浪平吓了一跳,怕自己落马,不自觉地倾身向前。
  
  岂料,当石影疾射而出后,脚尖即刻在树干上反蹬了一下,整个身子便又疾箭般地跃回马上。
  
  这回,石影坐在莫浪平身后,双臂扶住马首,双脚一夹马腹,再度往前飞奔。
  
  “我又不是姑娘家,干么把人家锁在怀里?”莫浪平回头看人,朝石影抛了个媚眼。
  
  石影看着莫浪平,嘴角抽搐两下后,纤修身子倏地往后一退。
  
  宝姑娘曾提过,“鬼医”心情极好与极不好时都会微笑——前者笑意无害,后者则会让人头皮发麻。敢情“鬼医”现下心情不错?
  
  怎会有人在徒儿危难时:心情不错?石影淡眉一蹙,却又很快地敛回平静无波。
  
  “你莫非戴了人皮面具?怎么老是这副表情,换个表情来瞧瞧。”莫浪平伸手便要去扯石影脸皮。
  
  “别碰我!”石影闪身,却因为马上空间有限,两人之间仍然近到声息相闻。
  
  “这话该是我说呗。你瞧瞧你这副阴柔长相,加上不男不女的嗓音,就算你有断袖之癖,我也不会太意外。只是,咱们今日不过第一次肌肤相亲,你便将我抱在身前,未免太过逾矩。”莫浪平见石影眼眸冒烟,忍不住更加煽风点火了起来。
  
  “够了!”
  
  石影静眸闪烁着少见怒气,薄唇抿成死紧,纤臂一抬,倏地往莫浪平颊边两侧一点,点住了他的哑穴。
  
  夜里再度恢复该有清静。
  
  莫浪平嘴巴一张一合,努力想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可无论他如何用力,还是只能听见自己气息的呼呼喘声。
  
  他睁大眼,瞪着石影。
  
  月光下,石影清雅脸上一对淡然眸子正闪着幽光,带点夜色冷魅味道,让人移不开视线,便连那水漾肌肤亦细致得不似男人。
  
  他在想什么!石影是个男人啊。
  
  莫浪平在心里诅咒一声,蓦地回过头,瞪着马首。
  
  总之,这个石影好样的,竟然敢点他哑穴,待会儿到了赫连府后,看他怎么整治人!
  
  不过,现在总得找点事情来做做吧。想他人生悠悠过了数十载,却从没当过哑子哪。
  
  莫浪平忽而双手高举,嘴巴大张,喔咿喔咿地唱起他的哑子歌来。
  
  石影皱眉瞪着身前,显然正在自娱的莫浪平,脑子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这人铁定心神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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