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1

  真的醉了。平常很少喝过头的自己却不走运地被真芝逮到。
  真芝那家伙一向有灌醉人的坏习惯,平时可以事不关己地当个旁观者,今天却偏偏成了他的『猎物』。
  门胁尚史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开始当然知道分寸在哪里,但态度太强硬的话又怕会破坏气氛……,只好喝了几杯。
  反正是平常去惯的居酒屋,同行的又是研习会的好朋友,其实是可以不必顾虑太多的;不
  过,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坏了众人的兴致。结果醉意一旦来袭分寸逐渐丧失,不知何时竟然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当门胁发现自己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形而知道不妙时,『他』忽然来到。
  「我--奥宫研习会四年级真芝,为费根.鲍尔的伟人发现,...致上本人的敬意而干杯。」
  门胁那随着真芝的声音而坠落遥远世界的意识,在睡海中载浮载沉后再度清醒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黄色的榻榻米和桌脚,没看到任何人的踪影。
  继社团迎新会之后,没想到自己居然又中了真芝的计被灌醉之后丢在店里,门胁不甘地轻咬着下唇。
  直至感觉到头发被抚摸,才发现原来还有人留下来,门胁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虽然看不见身后的人是谁,但从手指的触感,不难想象应该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子,门胁不禁有点沉醉起来。
  那手指像抚慰着孩子似地不断在门胁发上来回移动,之后慢慢沿着轮廓的线条滑下,在他的脸颊上依恋地停留片刻后到达他的嘴唇。看那细长却关节突出的手指以及宽幅的掌心……应该不是女孩子的手。
  门胁讶异地扭过头想看看对方是谁。剎那间,男人的手指像树枝般地僵硬,表情也随之冻结。瘦削的脸颊和无框眼镜,半短的浏海,细瘦的颈项下是一件微微褪色的蓝衬衫。两人无言地互相凝视几秒钟后,男人不自然地收回手指并移开目光。他的动作说明了对自己所做的事是一种『尴尬』的表现。
  「不好意思。」
  纸门被无声无息地拉开,门胁慌忙坐直身体。一个穿著围裙的中年女服务生点了点头后,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们马上要打烊了……」
  「啊、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
  男人慌忙说完后起身穿鞋。
  「帐已经付过了。」
  男人背对着门胁低声丢下一句,就像逃命似地消失在门后。还呆坐在榻榻米上的门胁,直至看到服务生探问的眼光才慌忙站起。店内已经开始打扫,就像赶人般的『谢谢光临』听起来相当刺耳。
  走出店外的门胁发现一个人影站在已经灭灯的看板前。还以为早已逃之夭夭的男人,立着衣领伫立在晚春夜里的雾雨中。
  门胁轻点了一下头后就往左边的路走去。虽然男人没有追上来也没道晚安,但是门胁感觉得出来,他一直目送着自己远去。
  那个男人是研习会教授的助手,叫做松下。瘦高而神经质的容貌乍看之下,令人有点难以亲近,不过一开口的语气却意外地有礼,连对学生说话都谦卑异常。
  门胁向他提过几次问题。对他也仅只于『知道』,连认识都谈不上。
  门胁伸手擦了擦嘴唇。男人温湿的指腹有点像小时候在泥沟里玩的感觉。虽不冰冷,但那种温热黏腻的触感,还是让门胁觉得很不舒服。
  ***
  「那家伙真是超冷淡的。」
  在旁边一堆空啤酒罐的包围下,三笠不满地叨念着。他打电话来寂寞地表示『我有话想说』时,门胁大概可以猜到他想说什幺。
  最近三笠的话题不脱跟恋人吵架的范围,认真听他把话说完,认真替他想过之后隔天打电话给他建议,却没想到前天的大吵就好象从没发生过似地烟消云散,还得听他述说跟恋人之间的感情有多么坚定一类的……。真是让人不啼笑皆非也难。
  这种经验多了之后,门胁还是会听三笠抱怨,不过多数是听过就算了,太认真只会让自己像傻瓜一样。
  「智完全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摩擦着左颊上瘀血的三笠含泪灌着啤酒,而电视上也正好播出哀怨的乐声。从间奏一听就知道是HOTEL CALIFORNIA。
  门胁拿起散落在旁边榻榻米上的啤酒罐,罐底还沾着些许白色的灰尘,不知道三笠多久没有打扫过房间了。门胁从前也来过几次,却都没有像这次这么脏和觉得杀风景。
  对,或许就是因为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杀风景的气氛,门胁才会觉得三笠的眼泪看起来格外寂寞吧?
  「你觉得我们怎么样?」
  看三笠问得认真,知道不能太草率作答的门胁抱着手腕皱起眉头。三笠和他的恋人吉本智都是门胁的同学兼好朋友。刚认识的时候,门胁作梦也没想到两人都是同性恋,日后还会成为一对恋人。
  「……还不错啊!」
  三笠红着醉眼凝视门胁。
  「我们一天到晚吵架还能说不错吗?」
  门胁扶着额头。
  「我觉得吉本没你说得那么冷淡,只是他的个性没有你坦率而已。」
  三笠像闹别扭的孩子似地把腿伸长在榻榻米上,噘起嘴的模样彷佛早就了然于心。
  「你也知道我很笨吧!」
  他边说边踢着脚边的空罐。
  「什么都不说的话叫我怎么去了解?你应该像我一样笨一次就知道我的痛苦了。」
  如此无厘头的说法让门胁忍不住笑了。就算好朋友变成一对情人,门胁跟他们之间的距离仍然没有缩短和改变。他虽然无法理解喜欢上同性的感觉,却不持反对意见。恋爱是别人的事,用不着自己来多嘴。
  「他一点都不知道,我是抱着什么心情取消婚约而选择他的。」
  「我想他应该知道吧?」
  三笠轻声叹气。
  「……你好象比我还了解他,明明我跟他在一起比较久啊!」
  他抱着膝盖嘟囔。门胁笑着拍拍这个从小就是自己邻居,从国小一直到高中的老朋友肩膀。
  小时候就拙于言词,个性又有点别扭的门胁没什么朋友,只有三笠跟自己特别要好。
  他那种天真奔放又单纯的性格能够让自己安心,所以他能了解吉本应该也是受到这种特质吸引。虽然因为不好意思而从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但是门胁一直对三笠抱着一种类似憧憬的感情。
  「我好想听他亲口说出喜欢我哦,我想要具体一点的答案啊。……但是,他唯一坦诚的只有在做爱的时候,真是有够寂寞。」
  他们已经不是国高中生,门胁当然知道那是在彼此都同意的情况下发生的性行为。然而,对他来说,还是无法想象两个好朋友在床上耳鬓厮磨的情景。朋友永远是朋友,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
  「我知道吉本主动诱惑你的时候可是大吃一惊呢!虽然他的做法有点卑鄙,也不值得嘉许,但是他会选择那种做法,可见当时的心境有多急迫。所以他尽管没说,心里应该是爱你的。」
  三笠歪头疑惑地皱着眉心。
  「我怎么都无法像你一样了解智。真奇怪,我明明那么喜欢他啊!」
  他认真地思考。
  「不用强迫自己去了解啊,只要自然面对就好。我想吉本喜欢的也是这样的你吧!」
  三笠这才稍微有点笑容。
  「跟你谈过之后我觉得心情轻松多了。昨天跟智大吵一架后心情实在有够差的……不过,现在我觉得应该可以去向他道歉。嗯、就这么做吧!」
  三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去找他。」
  「你喝了这幺多可以吗?」
  看到三笠整个人往右边倾倒,门胁赶紧伸手扶住。
  「没关系,走一走酒就会醒了。」
  他虽然拍着胸脯微笑,步履仍旧不稳。反正吉本的住处在同一条路线的下一站,门胁决定还是陪喝得半醉的三笠回去。
  只穿著一件衬衫和薄外套的三笠,走出去还不到五分钟就开始缩起肩膀。就算白天温度高也还是四月,天色一暗气温就会下降。整个人缩成球状的三笠直到坐进电车里,僵硬的表情才缓和下来。
  三笠在吉本住所附近的车站下车,对门胁挥挥手后就快步走下楼梯。等电车再度开动之后,门胁才想起有事要问三笠。本来之前就一直想问了,不过被三笠的事弄到忘记。
  下次有机会再问吧,反正只是作参考而已。他又想起那个男人的事了。就好象一根梗在喉头的鱼刺一样,想忽略都很难。
  如果恋爱是个人的事,那何必找人商量,自己决定就好。反正之于那个对自己或许抱着好感的男人,门胁能给他的也只有一个答案。况且对方又还没有任何表示,自己先提出来的话不是太奇怪了?
  那个叫松下的讲师年过三十有半,足足比自己大十岁以上。何况他又是教授的助手,如果搞错的话,以后见面只会徒增尴尬。
  ……虽然找了这幺多理由,门胁还是觉得,那天在居酒屋发生的事绝不是自己过敏,因为松下应该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时好玩而做出脱轨行为的人。松下的课上得井井有条,重点也都讲述得条理分明,很少废话。对学生的态度和言行也谦卑得令人讶异却不失真诚。
  ……或许也因为这些外在表现的关系吧?松下给终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边走边想的门胁一直到快接近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前面站了一个人影。
  「这么晚了你怎幺会来?」
  吉本智只瞟了门胁一眼,就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在昏暗的街灯映照下,可以看出他露在围巾外的鼻子已经红了。
  「先进来再说吧!」
  门胁才拉了吉本的手腕一把,从衣料上传过来的温度竟意外的低。
  「你在门口等了多久啊?」
  对方没有回答。
  「天气这幺冷,你怎么不先打手机给我?」
  「你一定跟三笠在一起吧?」
  他低声问。是因为这样才不打吗?门胁把吉本带进房间后,先打开了室内的暖气,然后再烧水泡了一杯即溶咖啡给他。颤抖着手指握着杯子的吉本是自己的高中同学,现在也在同一所大学就读。是好友,也是三笠情人的他,一脸不悦状地啜饮着咖啡。
  「他说了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门胁选择了比较温和的说法。
  「三笠说你总是不肯说喜欢他而觉得非常不安。」
  吉本耸耸肩嘲笑起来。
  「如果一句话就能使他安心的话,说说又有什么关系?」
  「他那个人太没神经了。」
  他粗鲁地把杯子放下。激昂的语气显示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昨天哭丧着脸对我说,纠缠了很久才好不容易跟女朋友分手的事。」
  吉本咬住下唇。
  「你说我该怎么反应才好?说实话,他取消婚约选择我,我当然很高兴,但是看到他一脸悲怆的表情之后,我还笑得出来吗?结果我不理他却被说成冷淡,我气得伸手就给他一拳。」
  门胁想到三笠脸上的瘀血。吉本虽然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男人,但是从以前对三笠出手就很快。
  「他没有恶意啦!」
  「没有恶意的话就什么都可以说吗?」
  气呼呼地说完之后,吉本又咬住下唇。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叫,又不关你的事。」
  心思比别人细腻的吉本,有话直说的三笠。明明是两个个性和兴趣都截然不同的人却喜欢上彼此,或许这就是爱情不可思议的力量吧!
  「三笠已经到你家去了。」
  吉本慌忙抬起头来,嘴唇痛苦地抿成一条线。
  「我今天不想见他。」
  门胁无奈地叹息。
  「你不想见他我也没办法,不过他要是像你刚才一样,一直在外面等的话就太可怜了,好歹你也打个电话给他。」
  「他有我房间的钥匙。」
  情人有对方房间的钥匙并没有什幺好大惊小怪的。只是像吉本这种类型男人,也会让别人进入自己的领域之内,这就有点让门胁觉得讶异了。
  「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被这对好朋友的分分合合扰弄的门胁苦笑地点点头。
  从门胁同性的角度看来,吉本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帅气的男人。不但五官端正,脸也得天独厚的美。身高虽然是一般标准,不过由于纤瘦的关系看起来不是很高。
  没有刻意看到他换衣服的门胁,不小心瞄到他露出的前胸上几点红色的印记,还一不小心差点问出口。想象着会留下痕迹的过程,门胁连忙压抑自己无聊的心思。
  现在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板着脸趴在铺好棉被上的吉本还了无睡意。看到他的样子,门胁深深觉得谈恋爱真是麻烦。
  如果三笠和吉本不是恋人关系的话,就不会这么一天到晚吵架,即使无法互相了解也没这么多纠纷。反正人都是个体,能作朋友的话自然要接受他某些方面的性格。
  不过,这些充其量都是局外人的想法。老实说,门胁真不懂个性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为什么非要黏在一起谈恋爱不可。
  他忽然又想起那个触摸自己的男人,他不明白男人是基于什么原因才想触碰自己。如果自己是白皙又可爱的女孩子那还可以理解,但是,会想接触同性身体的心态他始终无法理解。
  「不好意思……」
  门胁的声音让吉本转过头来。
  「你可不可以摸摸我的头发?」
  「头发?」
  吉本虽然不解,还是摸了摸门胁的头发。那只是一种『手指』经过的感觉而已啊!
  「你会不会很想摸我的头发?」
  「不会……」
  连跟自己这么要好的朋友也不会这么想的话,那除了朋友或亲人以外的对象会想触摸自己,一定是出于好感吧?
  「我不觉得很少啊?」
  吉本小心翼翼地说。门胁不解地地歪着头。
  「看起来又不会很少,你何必那么在意?凡事别想太多比较好啦!」
  ……看来吉本以为门胁是在意头发的生长状况。他从小发质就比较细而且没有自然鬈,或许看在别人眼里真的很稀疏也不一定,有点担心起来的门胁把手插进头发里时,忽然听见电话铃响。
  『我是三笠啦,这么晚了真对不起……』
  门胁拿着听筒瞥了吉本一眼。
  『智有没有过去啊?他的手机打不通,到处都找不到他。我只能想到你这里了。』
  他可能是走在电车路线边讲电话吧,门胁可以透过话筒听到电车通过的杂音。
  「三笠的话就说我不在。」
  吉本的声音虽小,但似乎还是从话筒中传了出去。
  『我听到他的声音了,你跟他说我马上去接他。』
  「喂、三笠……」
  三笠不听回答就挂上了电话。门胁放回话筒后立刻迎上吉本询问的视线。
  「三笠说马上就来。」
  吉本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你干嘛不告诉他我不在啦!」
  「他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啊……」
  古本慌忙站起,脱下身上的T恤换回原来的衣服。由于过度紧张的关系连扣子都扣不好,他焦躁地不断咋舌。
  「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我不想看到那家伙……」
  两人面面相觑,因为电铃就在此刻响了起来。吉本烦躁地抱着头。
  「他怎么这么快啦!」
  「可能边走边打电话吧?」
  吉本就像一只焦躁的猫咪似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后来走到角落边蹲下。
  「你告诉他我不想见他,然后把他赶回去。」
  看他顽固的态度,门胁也只好叹息地走到门口。一开门就看到三笠站在那儿,点完头后像找寻什么似地向屋内窥探。
  「不好意思,这幺晚了还来吵你……」
  门胁抓住三笠想要进屋的手腕。
  「吉本说他不想见你,我看你过几天再找机会跟他谈好了。」
  「不行,有话一定要现在说清楚。」
  平常听话的男人此刻却坚持地对门胁微笑,然后趁他松手的时候走进室内,接着就听到吉本的怒骂声。门胁回头一看,三笠站在气得满脸通红的吉本面前深深弯腰。
  「对不起,是我神经太大条了,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
  吉本咬着下唇瞪着三笠。
  「跟我回去吧!」
  三笠的声音异常温柔。
  「我才不要!」
  「没你在我睡不着啦!」
  「我管你。」
  想要走出房门的吉本被三笠拉住手腕后拥进怀里,压制住他的抵抗后吻住他的嘴唇。听到那挣扎的声音和喘息,门胁轻轻走到室外。
  不知何时吹起的冷风拍打着他的脸颊,气温低得令人不禁怀疑现在真的是四月的门胁抱住手臂,本来想进去拿件衣服出来披却又有点踌躇。不到五分钟后门开了,三笠牵着吉本的手满脸笑容地走出来。
  「我们要回去了。」
  吉本不耐地低语了一句后,发现门胁的目光停在自己和三笠牵着的手上时,焦急地想要甩掉。但是,三笠抓得太紧又甩不开,他只好尴尬地把头转向一边。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门胁装作没看到吉本比刚才更红的嘴唇而送他们出去。回到温暖的室内后,他把不用的棉被收起来。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一条围巾静静地躺在房间一角,是吉本忘了带走。心想追出去或许还来得及的门胁抓起围巾才走出去,就看到两人隐身在公寓前的街灯下热情地接吻。……啼笑皆非的门胁只好耸耸肩,拿着围巾又走回室内。
  自从那次参加聚会被摸之后,门胁就没有在研习会上看过松下。每周一次的研习会仍旧照常举行,只要教授没有请假的话,就不会看见松下来帮忙。
  看不到他虽然并不会怎样,但门胁不由得想象他是不是闪避着自己。
  难得睡过头,而在下午的研习会快要开始前才冲进学校的门胁,从教室后门进去,选了一个附近的位子坐下。
  既然教授还没到,考虑要不要换到前面一点座位的门胁,心想偶尔坐后面也不错就打消了念头。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门胁一样迟到的人开门进来之后,慌忙地选了隔一个空位的位子坐下。来人转头一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还以为是谁哩,怎么会是你啊?难得你会坐后面。」
  「我也才刚来。」
  真芝点点头,把跟身上毛背心同色的帽子放在旁边的空椅上。真芝比门胁大两岁,是原本就读其它大学的经济系,后来转考到这里理学系的怪人。由于服装和永远静不下来的气质,就算跟门胁站在一起,看起来也像是同年,有时候还会显得比他还年轻。
  「对了,上次聚会之后你没事吧?虽然把你托给松下之后就去喝第二摊,不过我一直记挂着你的事。」
  「记挂着我?不知道是谁把我灌醉的呢!」
  门胁做了一个挥拳的手势。肇事者却一脸不在乎地笑说:
  「都是那些女生说:想看看平常正经八百的门胁喝醉了是什么样子啊!你的酒量倒是不错,不过喝醉了就是睡觉,根本没什幺好戏可看。」
  「不好意思辜负了你的期待。」
  「不会啊,就算喝醉了你还是你的那种感觉超有趣的。对了,说到酒量,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吉本好象也是千杯不醉。」
  「你怎么知道?」
  真芝得意地笑说:
  「女生怎幺会放过帅哥?不过那家伙挺难缠的。上次有个女孩子想把他灌醉之后借机交好,没想到那家伙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却怎么灌都不醉。」
  门胁忽然想到吉本把日本酒当水喝的模样。
  「我也没有看他醉过。」
  「你们俩还真是一对酒桶。」
  「什么酒桶?难听死了。」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闭嘴。看到进来的人并非总是穿著灰色西装的教授而是松下,门胁下意识地垂下头。他穿著跟那天相同的褪色蓝衬衫,感觉很不好。
  松下宣布教授因为有事不能来,今天就由自己代课。接着从今天负责报告的人手上接过书面摘要,大概看了一遍后就开始解说。他坐在椅子上低头撑着下颚的神态,虽然跟平常没什幺两样,但是却重复说明了两次书面摘要而不自觉,直到被坐在前面的三年级指出之后才红着脸道歉。
  重新振作的松下继续解说关于『结合振动子网络』的原理,然而又是越说越支离破碎,搞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幺的时候终于沉默下来。
  「请忘了我刚才说过的内容。」
  收不了尾的课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之后的松下虽然接受几个学生发问,但回答的内容又是偏离主题而不知所云。
  「松下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
  真芝歪头不解地问。松下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连坐在前面的学生都不禁问他要不要紧。白着一张脸继续授课的松下,终于撑不下去而在离下课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提早结束。
  「对不起……我不太舒服,今天就上到这里吧!」
  当然没有人阻止他。松下把上课用的讲义迅速收拾好,穿过教室中间直接走到门胁面前。
  「我有话要说,麻烦你待会儿到教务室来一下。」
  松下低着头说完后,连回答也没听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等他出去之后,真芝讶异地转过头来。
  「他找你干嘛?」
  「我也不知道……」
  门胁心想别惹上什幺麻烦就好了。
  「真芝,你知道松下老师几岁吗?」
  真芝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
  「……好象是三十九吧!」
  还以为他顶多只有三十五的门胁不觉讶异。真芝又补充了一句。
  「可能因为他还是单身所以看起来年轻吧,其实已经不小了哩!我记得在一年级时有个女同学倒追过他,当时他好象是三十七岁。」
  「倒追……两个定是差上二十岁啊?」
  真芝戴上毛帽。
  「女生是一种只要喜欢就不管年龄差距的动物,松下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个大叔啊!」
  跟真芝在教室门口分手后,拖着沉重脚步的门胁往教务室走去。年头生的门胁过了三月才刚满二十一岁,跟松下差了十七……不、是十八岁。光是想象松下高中三年级的时候自己才刚出生,门胁就觉得一阵晕眩。
  在胡思乱想的同时已经走到了数学科的教务室门口。在门口犹豫的时候门胁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幺,自己的答案只有一个。敲了门之后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都已经事先敲过门了,但松下一看到门胁进来仍是紧张得把手中的书掉在地上。室内只有松下一人。
  「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门胁站在离门口几步的地方。弯腰捡起害的松下深吸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来,你第四堂有课吗?」
  「没有。」
  松下这才安心似地叹了一口气。这个足足比自己大了一轮以上的男人,要叫他父亲似乎又太老了,不过在现在这种结婚年龄逐渐下降的时代,也不是没有可能。
  松下用指尖推着眼镜的动作看起来极为神经质,他那跟运动完全无缘般的外貌和不健康的苍白肤色。门胁虽然没有立场去说别人,不过就算要恭维还真是称赞不出来……松下实在很像那种穷学者。
  「上次的聚会实在很抱歉。」
  松下对门胁缓缓低头。
  「不会……」
  还想说什幺似地,松下又踌躇地闭上嘴。在难耐的沉默里,门胁既不能要求离去又不能开口催促,时间就这样煎熬般地过去。
  门胁试着分析松下到目前为止的举动。之前的行为和叫他过来之后欲言又止的态度。或许有一点自恋吧,门胁假设松下应该是喜欢自己的。
  松下喜欢比自己年轻的男人→在聚会上没经过对方同意就触摸→他反省自己失常的行为→而此自己年幼的男人道歉→之后呢?接下来会是告白吗?那就直接说喜欢就好啊,但是他又不说。
  门胁试着思考松下犹豫的理由。因为同性、年龄差距、师生关系或是在意世人的眼光……想越多越觉得松下无法告白的理由还真不少,难怪他说不出口。
  但是,不说的话这尴尬的时间要持续到何时才结束呢?如果用不伤害到他的方式,由自己主动提出的话,说不定到时还可以用搞错了来一笑置之。
  「要是会错意的话我先道歉。」
  门胁慎重地挑选着不会让松下尴尬的字眼说道:
  「如果您是用特别的眼光看待我的话,很抱歉我无法给您任何响应。」
  原本低着头的松下蓦地抬起头来,他没有笑着说搞错也没有生气。门胁主动提起的目的就是想让松下能自圆其说,就算因为自己搞错了而被轻蔑也无所谓。
  「对不起。」
  松下的回答说明了一切。他没有当作玩笑也没有怒骂,只是承认了事实。反正门胁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也得到了松下的回答,不知道可不可以走了?但是,他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提出要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松下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凝视着玻璃外没有主人的螂蛛网。
  「请忘了我做过的所有卑鄙的事,很抱歉让你觉得不愉快。」
  松下的声音听得起分外悲壮。老实说被摸常然不舒服,但如果松下一直为了这件事歉疚的话,似乎也太可怜了。
  「我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也有喜欢同性的朋友,只是我自己对同性无法产生感情而已。」
  松下凝视着门胁片刻后放弃似地大叹一口气。
  「以前,教授曾经对我说有一个见解非常有趣的学生,而拿过你的报告给我看。你的看法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向,新鲜而有趣,因此我对你也开始产生了兴趣。」
  松下继续说:
  「我很想找个机会跟你谈谈,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呃……」
  松下摇了摇头。
  「不对……这种情况并不需要过程。」
  门胁不太懂松下所要表达的意思。
  「结论就是,我在告白之前已经先被你拒绝了。」
  并没有责怪任何人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的松下,看在门胁眼里充满了深深的寂寥。
  走出教务室之后,门胁只有强烈『结束了』的感觉。他明白松下的心情,并表达了自已无法响应的态度,松下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切原本暧昧的状况都已经明朗化,门胁的情绪也变得轻松起来。
  反正第四堂没课,心想要不要回家的门胁不自觉地朝图书馆走去。或许是因为这次事件的关系吧,门胁走到『日本文学』的书柜,一本有着『恋爱』三字标题的书名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他随手抽出读了几行后又放回架子上。
  为什么松下会喜欢上自己呢?明明是同性,年纪又差了一大截,会发生这种感情的机率到底有多高呢?他当然明白感情这种东西是不能够用数值来衡量,只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罢了。
  大学二年级,门胁在打工的书店卸下架上的书时,曾被一个同样来打工的短大女生告白。因为对方说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所以两人就交往了三个月。对于流行相当迟钝的门胁经常与女友话不对题,宁愿听音乐也不想说些没营养的话的他选择沉默,尽管只有两人在一起却是谁也没有话讲。
  门胁从以前就不是个舌灿莲花的人,跟朋友去喝酒也大部分扮演倾听者的角色,他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愉快,也没有什么不满。
  维持『朋友』关系过了三个月后,女方主动提出『分手』。虽然对于又不是在交往为什幺要『分手』而觉得奇怪,但门胁还是听了女方单方面的理由。在举例批判了门胁有多没神经之后,对方说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这个人真无趣。』
  有趣或无趣只是她和大多数人客观的意见。并非受到大部分人肯定就是正确的,更何况感情根本是流动而不规则的情绪波动,又怎么能用任何一种方式来断定呢?
  门胁虽然这么想,不过到头来也只是替自己强辩而已。他足足花了两天时间来思考对方所谓的『无趣』的意义,在没有去想对方为什么离开他的原因之前。
  一般人使用的『爱情』或『恋爱』这个字眼所被赋予的定义和感情。门胁不太能了解那种被左右的感觉是什么。或许在对方离去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迷惘就是『爱情』吧?但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肯定。
  『我好喜欢他,我爱死他了。』
  这是三笠在表达对于吉本的爱意时经常使用的字句。
  『我好想见他,就算半夜也会有想见他的冲动。尤其当打电话也找不到人,连声音也听不到的时候,还会难过得想哭。』
  门胁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类似的感情。
  『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觉得好幸福,那是一种既温暖又舒服的感觉。他是我最珍惜且想保护的人。』
  如果用三笠的例子来对照的话,那自己真是一个从来没有对谁发生过感情的人。对于这样的自己,松下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感觉呢?他有点想听听松下的说法。就算这是门胁单纯的疑问,不过他也知道,问出来的话只会被人怀疑带有嘲弄的意味吧!
  图书馆非常温暖,光是站在窗边射进来的阳光里都觉得浑身舒畅。凝视着在光晕中飞舞的尘埃,门胁不禁想着那些尘埃是循着什么样的轨迹在舞动的呢?
  三笠在距离上次大吵一个礼拜后,也就是被松下叫去的三天后打电话来找门胁喝酒。从这一天开始季节进入五月,走在夜晚的街上可以感觉到气温已经没那么低了。
  门胁掀开居酒屋的布帘,在先到的三笠对面坐下。三笠笑着说上次的事都是他的错,今天他请客。
  「幸好那天有去道歉,之后我们都超顺利的。」
  看到眉开眼笑喝酒的三笠,门胁忽然想起那次他们在街灯下旁若无人的接吻。
  「你要多吃多喝一点哦!」
  知道三笠收入并不多的门胁,善意地挑了菜单上比较中价位的食物。菜才一上桌,三笠就像饿了好几天似地大吃起来。从外观上来看,三笠和松下绝对是两种不同的典型,但是却有被同性吸引的共通特质……门胁甩甩头拋开自己太过倾向分类的思考。
  「我有些事想问你。」
  专心啃着肉块的三笠抬起头来。
  「喜欢异性和同性有什么差别?」
  「喜欢人跟性别没什么关系吧?……像我就比较喜欢男人。」
  「遇到对象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预兆?」
  遮住嘴角的三笠噗地一声笑出来。
  「你应该有过喜欢的对象吧?就跟那时候一样啊!像我的话,就是明明很平常的世界,一旦有了他之后就会变得截然不同。有时候是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或一句话,当我觉得『哇~~我好喜欢』的时候,大概就是不行了。」
  门胁从来没有过如三笠所说,那种『世界截然不同』的感觉。
  「不过只有智是例外,我第一次受骗和被诱惑都是拜他所赐。但是,过程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哦……」
  三笠抬起眼睛凝视着门胁。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或许是自己问了有关恋爱的事吧?门胁虽然没有承认,但三笠就好象确定似地满脸笑容。
  「你要是有什么恋爱烦恼的话尽管来问我。以前都是我找你商量,偶尔也该贡献一点力量嘛。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告白了没有?还是已经在交往了?」
  无意隐瞒的门胁直率地说:
  「他对我有好感,不过是同性,所以我说无法响应而拒绝了他。」
  三笠表情复杂地闭上嘴。
  「他不是个坏人,但是我无法把他当作谈恋爱的对象。」
  「是哦!」
  两人沉默下来,只是无言喝酒。把头转向柜台看电视的三笠,忽然转过头来抓住门胁的肩膀。
  「怎么了?」
  「那很像你住的地方耶?」
  门胁跟着转过头去,映照在屏幕上的,是昏暗的夜景和在赤色火焰中燃烧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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