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8

  “要一个人去外面吧。我好怕。”
  “拜托了。算我求你,所以去找吧。”
  一片沉默。当亮介再一次重复“求你了”的时候,忍慢慢地抬起了垂着的头,用硬梆梆的口气说了声“我知道了”。
  “找四个大可乐瓶子来就行了吧。我去找……”
  “谢谢,你帮了大忙。”
  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在笑。想像着忍在深夜里在墓场旁边的垃圾场翻垃圾的样子就觉得可笑。而且吵了那么一大架,但只要亮介说句“求你了”,这男人还是不敢违背,这也很让人愉快。
  “那你走吧。可是一定要是可乐瓶子,不然就不行,不要捡其他的回来。如果万一看守问你在找什么,绝对不能说是水瓶。随便说点什么混过去。就算什么也找不到,天亮之前也一定要回来。”
  “啊,嗯……”
  “阿忍,真的很抱歉。”
  忍无视泷的话,只向着亮介说了句“我走了”,就抓起蜡烛走了出去。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泷低声嘟囔了一句“那家伙怎么搞的,感觉好差劲。”
  “就是啊。那小子性格很糟糕的。又没礼貌,头脑又差劲。”
  泷以不是很赞同的表情说了句“没办法啊”。
  “不过尽管如此,还是要为他去找瓶子感谢他一下啦。找瓶子的事情就交给他,我们来好好计划一下换掉瓶子的事情。”
  “啊,是啊。”
  然后亮介和泷为了替换瓶子的事情商量了很久,拿出了种种的方案,但最终决定在出发前的早晨,泷要掉包的瓶子放在行李里带到伊吹的家去。这之后拜托谁把伊吹叫出去,趁这个机会泷把下毒的水瓶和自己的调换过来,有毒的藏在房间里头去。等两人走后,亮介偷偷地潜入伊吹的房间,把有毒的水瓶扔到哪里……就是这样的顺序。
  制定了完整的计划之后,泷说着“好嘞!”握紧了双手,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
  “我觉得一定会顺利的。只要能找到瓶子,那就完美了。嗯,能和亮介商量真的是太好了。”
  心情轻松了下来,接着两个人就闲聊了很多东西。在说着的途中泷说:“我还是在意阿忍,去看看他的样子吧。”但亮介说:“还是不要去的好,别弄得不好引起注意。”拉住了他。可是这只是借口,真心话是想要把忍一个人扔在那里而已。
  等时钟过了午夜一点,亮介感到困了。泷虽然说等到忍回来比较好,但却比亮介还快地睡了过去。在家里也感到像冰一样冷,外面一定更冷的吧。想象一下忍在这种情况下拼命地翻着垃圾的样子,就比什么愉快。在心里骂着“都是你敢对我说那样的话,笨蛋”,确认身边有泷在,自己不是一个人之后,便安心在睡着了。
  咚咚的敲门的声音让自己醒了过来。这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了。是已经习惯了的黑暗的早上。最初还吓得心脏颤抖了一下,但确认了时间,从仓库门的缝隙里看了看玻璃门的方向,呼地摸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摇晃着泷的肩膀,他只是嗯嗯地哼哼着,不睁开眼睛。亮介无奈,只得自己爬向门口,打开了玻璃门的锁。
  没有言语,一股冷空气扑进了家里。亮介把视线集中在这个无言的男人的手边。四个脏脏的可乐瓶子。亮介为他还真找到了而感叹。忍直直地把那些伸了过来。
  “放在边上吧。”
  那么又是土又是泥的脏兮兮的样子,一点也不会想碰。亮介爬回仓库里,认真地摇晃着泷。
  “喂,起来了。”
  亮介看着这个爬不起来的男人咋了咋舌。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回过头去,见忍就在正后方定定地看着泷。
  “泷先生住在这里了吗……”
  那是阴暗的,责备的口吻。
  “和阿亮睡在一起啊……”
  “说着说着就擅自睡了起来。喂,起来了。”
  总算睁开了眼睛的泷,睡眼迷离地看了看手上的手表,一下跳了起来。
  “呜哇!都六点半了!糟糕!”
  他一个人在那里慌张地转来转去,等打量了一下旁边,才停止动作。因为他发现忍就站在眼前。
  “啊,阿忍……”
  似乎是为了自己睡了而感到很害臊的样子,泷露出了笨拙的讨好的笑容。但看着拉着一张你毫无反应的忍,泷也困惑了起来。亮介代替地说了起来:
  “水瓶找到了。四瓶都找到了。”
  “太好了~真的帮了大忙。谢谢你!”
  泷跳了起来,笑着向忍伸出了右手。可是忍根本无视他,把身体向后撤去。这种显而易见的拒绝让泷的表情笼罩上了一层阴影。亮介很粗暴地捶打着忍,那大大的身体只是稍稍地摇晃了一下而已。
  “谢谢,谢谢你啊!”
  忍低下头瞟了一眼亮介,小声说了句“没什么”。泷苦笑之后,把肮脏的瓶子用鞋店的大纸袋装了起来,匆匆忙忙地回去了。负责配送食物的泷,必须一大早就去伊吹家拿分配的面包,然后把那些分配到大家的家里才行。
  看着泷的背影消失之后,忍俯视着亮介。
  “我并不是为了泷先生去找这些瓶子的,是为了阿亮才去找的。”
  弯下膝、视线平齐的忍向自己伸过来的手指,被亮介一把打开。
  “别用肮脏的手碰我。快点去井那边,好好地把身体洗洗。”
  把忍赶出去,回了仓库,窝回了窗帘里。开始迷糊的时候,有一只冰冷的手碰到了脸颊,亮介惊讶地醒了过来。
  “忍……”
  在黑暗里看不清是谁,但是那大大的冰冷的手指自己却很熟悉。
  “点上蜡烛啦。”
  手指离开了,伴着打火机的声音,旁边变得明亮起来。在很接近的地方注视着自己的是忍的脸孔,那上面的两只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样。虽然熬了一晚上脸自然会有些肿,但到了这个程度还是能吓人一跳。
  “怎么回事啊,你这张脸?”
  “我哭了……”
  干燥得裂开了的嘴唇小小地颤抖着。
  “在那里找东西好可怕。怕得眼泪一直都止不住。所以……”
  从忍红肿的眼睛里,又流出眼泪淌在面颊上。
  “阿亮,我说过我不要一个人,都说过多少遍了。”
  的确是听过。他多少次地说着害怕抓着自己。可是自从他说喜欢自己以来,就一直不再相信他。觉得那只是为了碰自己的“不纯的理由”而已。红肿着眼睛的忍,伸出双手抱在向后退的亮介肚子上,虽然叫他别瞎碰自己,可是他却说一晚上都害怕着在垃圾堆里翻找的自己有这样做的权利,用劲地抓着亮介不放。由于太过用力,他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不过也许是因为一大早就洗冷水的缘故吧。说起来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的理由呢。
  “我不要看到阿亮和泷先生要好起来。只要有能做的,我什么都会去做……”
  这还真是够自私的话。忍能够外出,认识很多的人,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可是亮介只有一个人,除了忍、泷和田村以外就没有能够说话的对象。就因为这种廉价的独占欲,自己就连和忍以外唯一的熟人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有你在的确是很方便。可是,跟你在一起也没法满足的我这一边又该怎么样才好?”
  当着抬起头来的忍的面,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
  “你能够满足我的,只有照顾我的起居这一点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声音很迷惑。
  “你是做不到的。我只要和你说话就忍不住要生气。我们的感觉根本就合不来。”
  “没有这样的事。我们很了解对方的。以后一定会说很多很多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你是个笨蛋啊。”
  不由得就这样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你在我身边有十年了。即使如此我还对你说‘合不来’。你连这一点都不懂吗。这根本不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我也没有努力的意思,因为就是做了也是白费。”
  “你不要否定我啊。”
  说到否定什么的,从一开始,从见面的时候起就对忍只有“东西”这样的认识而已。方便的东西,能用上的东西。把一个东西放在和自己同等的立场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亮就是讨厌我,我们之间的牵绊也不会消失的。我就是去了地狱,也还是不会消失的。”
  忍眯细了眼睛,低声说着不知所云的话。亮介感到了不快。
  “我好几次地被家里来的伯父的熟人认错是他的儿子。”
  他忽然唐突地这样说。
  “都是你擅自在家里晃悠来晃悠去,知道爸爸有个高中生大小的儿子的人,会错以为是你也是当然的吧。”
  无视亮介的话,忍像是唱歌一样地念道:
  “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这我很高兴。也有人说我和阿亮很像的。虽然阿亮你说我们一点也不一样……我却一直觉得就是像的。”
  他这么肯定地说着,亮介也想起来他的确是说过几次。可是心里总是想着怎么可能。
  “我是六月生的。阿亮是十月。所以我是哥哥。”
  看着笑着这么说的忍,后背不觉就是一寒。那要打过去的拳头却只划过了虚空而已,对方闪了过去。
  “少撒这种恶心的谎话,别以为这样就能吸引我的注意。我的爸爸怎么可能和你的妈妈。他才不可能看得上君江的!”
  但即使说什么,忍那充满自信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父亲真正喜欢的,是我的母亲。他说和阿亮的母亲结婚,只是因为需要一个政治家必要的踏板而已。父亲非常疼爱我。所以我一直觉得什么都不知道的阿亮很可怜。”
  “开什么玩笑!”
  虽然否定着,但心中却卷起了肯定的风暴。被像家人一样对待的佣人的儿子,被过了头地疼爱的忍。默认懒散的君江的父亲。自己是觉得奇怪的,一直觉得很奇怪。
  “母亲和父亲都说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人说起。不管是对阿亮还是美香子,还是阿亮的母亲都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口。可是现在约定已经无效了。因为父亲和母亲都已经死了。”
  忍垂下眼帘,给予亮介最后的致命一击。
  被背叛了。父亲背叛了自己的这个事实,在亮介的心中留下了大大的伤痕,不断在脑海里反复着。令人自豪的伟大的父亲像崩溃了,代之的是一个色狼老伯;一直都不喜欢的君江则更成了令人厌恶的恶魔;只不过先出生就发挥了主导权的童年玩伴变成了看到他的脸都觉得恐惧的存在……
  可是,这一切还不知道真相如何,说不定全部都是忍编造出来的谎话,好借此来摆布自己而已。在这里根本就没有能够证明这是谎话还是真实的手段,有的只是忍口中说出来的话而已。
  “抱歉这么突然找你,可是能不能让阿忍把伊吹叫出去?因为也不好拜托其他的人。只要一问理由,其他人就会全对田村先生说出来的。在这一点上忍就什么都不会说,就跟之前找瓶子的时候一样。”
  到了伊吹要到松井超市的地下去进行外交的那天早上,泷忽然这么说道。虽然不用自己负责把伊吹叫出来是很感谢,可是如果没有人把伊吹叫走的话,这个计划本身就不成立了。亮介不太情愿地叫了昨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忍一声,他用瞪一样的眼神看着泷,低声嘟囔着“叫出来……”
  “希望你早上八点的时候到伊吹家去,把伊吹叫到外面来。随便找个什么样的理由都可以,但是一定在把他拖在外面五分钟以上。”
  拜托你了,泷合起双手弯下了腰。忍瞟了亮介一眼。
  “为什么我必须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虽然口气并不强烈,但态度是反抗性的。
  “拜托了,求求你。”
  泷向着亮介送过去一个“你也来拜托他啊”的眼神。
  “……按泷说的去做啦。”
  知道他向着自己看了过来,但还是垂着头看也不看地这样说道。过了好久,忍终于回答:“好吧。”
  “既然阿亮说希望我这么做的话,那我做。”
  讨厌的说法。就好像是在胁迫一样。泷没在意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只为他答应了而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向着忍讨好似地笑了笑,说“那八点的时候就拜托你了”,再对亮介说了句“收拾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走了出去。
  泷一不在了,亮介就拿着配发的早饭——一盒饼干进了仓库。自己进去之后就把门上了锁。昨天他一直一个睡在里面。忍在外面叫着“阿亮让我进来”敲着门,可是亮介也直到早上都没开门。他装作听不到仓库门被敲着的声音,完全无视了忍的存在。
  “阿亮,你和泷先生到底在做什么?”
  不回答他,打开饼干盒吃了起来。亮介恨着忍,是他把不知道还比较好的事情强行告诉了自己,亮介非常愤怒。已经再也不想和那种男人扯上关系了,连话也不想和他说一句。就算是童年玩伴,跟这个已经不算是朋友了的男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可是……亮介把视线落在自己的右脚上。都是因为不能自由行为的这只脚,自己不能彻底和忍断绝关系。
  “你为什么没有死掉算了呢。”
  就算对方听不到也没有关系,亮介把一半的饼干放进口中。
  “那个时候死在沙漠里就好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知道这么讨厌的事情了,自尊心也不会再受到伤害。对死人,记忆不会有什么变化,只会保持着漂亮的状态被埋葬在记忆的深渊里而已。
  “阿亮真心让我去死的话,那我就去死。可是对阿亮来说我还是有必要的。因为阿亮你的脚不好啊。”
  隔着门扉,那淡淡的声音传来。虽然这是事实,但对如今的亮介来说,无论什么声音都充满了恶意。
  八点差十分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玻璃门打开的声音。忍出门去了。挖掘作业每天早上八点钟出门就可以了,这十分钟的富裕一定是到伊吹家去叫他出来的。等忍出了门,亮介就出了仓库,锁上了玻璃门,然后又看了一眼表。伊吹在八点稍过的时候会出门去,那么八点半,不,九点的时候偷偷溜进伊吹家就没问题了吧。
  亮介为了一个人到伊吹家去,在附近找着有没有什么能做拐杖的东西,扔掉水的事情不能让忍去做。找到了一根用来放下卷帘门的,头上有些弯曲的细铁棒,虽然多少有点不合手,但就用它吧。到了九点的同时,就拄着它拿着蜡烛离开了家。
  到伊吹家去的途中无论如何也要经过挖掘作业的现场。为了不被任何人发现,小心着在角落的暗影里走着,可是却被田村一眼看到了。田村跑过来问“怎么了?”只好说“我去上厕所”来混过去,但对方却说“我来扶你吧”。很郑重地谢绝掉,亮介撑着铁棒向前走着。忍在远处看着自己,但还好他没有靠近过来。
  总算是走到了伊吹的家,打开了没有上着锁的药店的门。白天的时候大家都是不锁家门的。因为没有家门钥匙,没法从外面开门。伊吹的家也和大家的一样,没有钥匙不能从外面锁门,这一点泷也确认过了。
  药店果然还是有着独特的味道。那并排摆放着的药架,让自己想起了他把药片硬塞进自己嘴里的时候,心情变得很灰暗。在蜡烛的照明下走了进去,走近收银台旁边,发现了乱扔在那里的四个瓶子。心想着这么乱放也亏伊吹没发现啊,把瓶子一个个捡起来。这个瞬间左手边忽然发出“碰”的声音,亮介慌忙回过头去。
  “是你啊……”
  从房间的里面端着蜡烛出来的,竟然是应该已经到外面去了的伊吹。就好像被蛇盯着的青蛙一样,亮介手拿着瓶子浑身颤抖了起来。
  “泷死活不开口说出同伙是谁。我还想到底是哪个呢,原来是你。”
  伊吹以缓缓的步伐走了过来。亮介扔下瓶子转身就想跑,可是比起撑起铁棒拖着一只脚的亮介来,还是追上来的伊吹要快得多。在门前的地方就被他抓住了领子,向后直拖回去。
  “住、住手……”
  力量强到想不到会属于一个瘦削的男人的地步。那股强力狠狠地把亮介摔到地板上,一只脚踩住了他的背。
  “不但派不上用场,还敢来妨碍别人……”
  在静静的声音中,包含着愤怒。亮介想要撑起身来,可是却被他骑在了背上,连动都动弹不得。伊吹一把抓住亮介的头发,以丝毫不把人当人的无情,一次次地把亮介的脑袋撞向地面。
  疼痛凌驾了恐惧,亮介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谁又能想象得到,被伊吹发现会变成这种最糟糕的状态呢……头发忽然被放开了,还以为伊吹的火气消了的时候,一阵剧痛就袭击了亮介。
  “呀!”
  疼痛的右脚被抓了起来,一次一次地又拉又扭,刀刺一样的剧痛顿时流窜了出来。
  “救、救、救命……”
  伊吹毫不留情。由于过度的疼痛,亮介失禁了。哭泣着颤抖着的时候,亮介发现泷在房间的一角。他被绳子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东西,正浑身打颤地看着这里。
  “我说你啊,就去死吧。”
  抓着亮介的头发提起来,恶魔低语着。
  “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只要你说一声‘嗯’,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替你处理好的。”
  “不,不要……”
  他摇晃着亮介的头,殴打着他的脸。
  “帮不上我的忙就去死好了。你这样软弱的家伙活在这里也只是添麻烦而已。”
  不意间伊吹的你接近了,在耳边这样低语着。
  “……拜托你,请去死吧。”
  在亮介睁大眼睛的同时,伊吹的手指卡上了喉咙。空气的入口被堵塞住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对不……”
  亮介道着歉,浑身都在颤抖着,可即使如此,掐在喉咙上的手指也没有减弱力量。他在苦闷中挥动着双手,可是却感到身体越涨越满,直到饱和。当确信自己真的要被杀掉了之后,眼前的地板模糊了。
  突然,伴着大大的冲击,背上的重量消失了。在几乎失去了意识的瞬间,大量的空气冲进了喉头,亮介把脸贴在地板上大口咳嗽起来。
  “阿亮,你没事吧?”
  被你抱起来,摇晃着。剧烈地咳嗽着咳到肺都疼了,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是忍。和自己对看一眼后,他就用力地抱住了自己。在确信了自己还活着的同时,眼泪就溢了出来。
  “还好我追在了你后头!”
  脸颊被他的脸颊蹭着,觉得很疼。这小子最近又没有好好刮胡子了。这样想着,亮介紧紧地抱住了救了自己的命的优秀的佣人。忍的后背现时哆嗦了一下。
  “忍,你也是他们一伙的吗!”
  伊吹站了起来,在忍的后背摇晃着。
  “你对阿亮做了什么!”
  忍转过头去,以严厉的口气对他叫着。伊吹空虚地笑了。
  “我说啊,忍。杀了这小子吧。我知道你们很要好。可是我们也到了必须在消減人口的时候了。现在必须减少食物消耗,按着顺序来,从最弱的这小子开始。”
  “不要,我绝对不要!”
  忍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亮介。
  “那你们两个就一起去死吧。”
  伊吹从后面扑上来,殴打着抱着亮介的忍的后背,忍放开亮介,果敢地开始与伊吹交战。亮介还为喉咙上残留着的手指上的感觉而颤抖着,呆呆地看着两人激烈地殴打的样子。忍撞上的玻璃柜台被打破了,伊吹撞在药架上,药品哗啦啦地掉了下来。亮介这是第一次看到忍与别人打架。在占据地下室的家伙们面前,忍都是任他们殴打不还手的。
  这个以鬼的形象战斗的男人,看起来就像是完全陌生的别人一样。咚的一声巨响,伊吹狠狠地撞到了墙上,就那样瘫倒了下来。忍抓着忽然不再会回手的对手的胸口,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放开手,伊吹就瘫到了地板上去。跨过了再也不动的对手,忍回到了亮介的身边。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抱住了亮介,然后把带着铁锈味的嘴唇用力地压了上来。
  咔哒咔哒的奇怪声音让亮介哆嗦了一下,泷还滚倒在房间的角落里。忍装作看不见那边的样子,亮介对他说:
  “去把他松开。”
  虽然他露出“为什么是我”的表情,但还是没有违背亮介的话。重新获得了自由的泷直直地向着亮介冲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地一个劲道着歉。
  “我没能迅速地换掉。那家伙行李里装了很多东西。我找的时候他就回来了,逼问我……”
  “不用说了。”
  把手放在自己的咽喉上,回想起那掐紧的感触,就不由得又颤抖了起来。
  “亮介,怎么办啊?呐,要把伊吹怎么办才好啊?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到这个时候还要和自己商量,泷的依赖心理实在是令人悲哀。
  “他醒了的话也许会挣扎起来的,所以把他的手绑上。然后叫田村先生来,老实地把话全对他说出来。接着交给田村先生判断。”
  是啊,是这样啊。不断重复着,泷走近伊吹。亮介垂下头,闭上了眼睛。身边的忍坐了下来,抱着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过来。把脸贴在他的膝盖上,亮介微微地哭了起来。
  “亮介……”
  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到一脸愕然的泷正俯视着自己。
  “伊吹他,没有气了。”
  事实和结果一时间没法在头脑里联系起来,亮介不解地歪过了头。
  “他没有气了。也没了脉搏。看起来就和死了没两样。”
  “撒谎的吧……”
  “不是撒谎。他真的没气了。”
  向忍回过头去。可是忍就是听了泷的话脸色也一变不变。亮介蠕动似地接近伊吹,碰他也没有反应。的确和泷说的一样,已经断气了。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手指瞬间变得像冰一样冷。
  “我、我觉得这是正当防卫。如果忍不应战的话,亮介会被杀掉的。”
  泷很激动地迅速地说着。像是被这声音刺激到了一样,亮介的头脑混乱了。自己差点被杀,然而实际上死掉的是伊吹,杀死他的……是忍。
  “伊吹先生是自作自受。”
  泷握着双手用力地说。
  “我们不阻止那个计划的话,松井地下街的人们就要被杀死了。而且这家伙已经杀了一个人。他是杀人犯,所以他自己被杀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是最糟糕的事实吗,亮介的心轻松了一些。被忍杀死了的伊吹,而且伊吹已经杀死了别人。所以,他是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而被杀的……也是没有办法。
  “伊吹先生是杀了谁……”
  忍以淡然的口气问。
  “是个你不认识的人。忍,你没有错的。我这么认定。”
  与激动的泷形成鲜明对照地,忍非常平静。不知道到底是吓呆了,还是对这种状态毫无关心的冰冷态度,让亮介颤抖了起来。
  “可是,以后要怎么办呢?”
  泷无法可想地嘟哝着,然后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时间白白地流动过去。如果对田村先生老实交代了的话,忍就要被问罪了吧。虽然不知道田村会下什么样的判断,可是话说起来,田村先生就有对忍下判断的权力吗?
  “……埋到外面好了。”
  亮介低声说道。
  “没有说是忍杀掉他的必要。”
  两个人一起看着亮介。
  “这家伙是杀人犯。所以没关系的……不管被怎么样他也没有抱怨的权利。”
  在车站地下的唯一出入口,水泥与沙砾交错的光明场所,亮介等待着两个人的归来。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去哪里埋尸体了。这个让眼睛作痛的白色场所,一点点地刺激起无形的罪恶感。两个人过一个小时才回来。然后泷立刻带着两个人的行李向着沙漠出发了,为了“伊吹是在外交的途中遇害的”这个谎言多少增加一些可信性。
  向着覆盖着白色的沙砾的水泥块上抱着膝盖的亮介,忍出声道:
  “阿亮,你站得起来吗?”
  摇了摇头,忍就背对着他跪了下去。亮介在忍的后背上摇晃着,心中考虑着罪这个概念。忍杀了人,可是被杀的人也是杀人的人。杀死了杀人者的杀人者,那又算是什么呢。这个罪行会轻很多的吧。
  忍回到挖掘工作的现场,对田村说“阿亮身体舒服,请让我先回去。”明明是刚杀了人之后,但他的声音却不带有丝毫的动摇与畏惧。回家的途中,亮介拜托忍到井边去一趟。
  “洗洗手吧。”
  没有反问为什么,忍就老实地洗了手。可是不管怎么洗,亮介都命令“再洗一遍”。重复地洗了十几回,忍低低地叹道:
  “阿亮,不管再怎么洗手,也是洗不掉我杀了伊吹先生这个事实的……”
  这句话似乎一下子刺进了胸口。亮介把手撑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微微地呻吟起来。
  “你就不能斟酌一下力道吗……”
  虽然知道有该说的事情和不可以说的事情,而这属于不可以说的,但刹车已经不起作用了。
  “……你也不用把他往死里打的吧。”
  “对不起。”
  “你向我道歉又有什么用!?”
  怒吼之后,亮介才想到确认旁边有没有别人。然后再次看向忍的脸。在阴暗的蜡烛的光线中,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也没有后悔。这真的很不可思议。亮介虽然没有直接出手,但对秘密地埋葬被杀的男人也有着罪恶感。心想着果然还是正直地说出来比较好。忍绝对不是冷酷的类型,可是那若无其事的态度就是让人觉得很不对劲。
  “我觉得是你的错……”
  忍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啊。”
  “就好像心麻痹了一样。什么都无所谓了。”
  湿湿的手抓住了亮介的右手。
  “我除了阿亮以外,已经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所以……”
  忍笑了。
  “我还是死了的比较好。正像阿亮说的,在杀人之前死掉就好了。可是阿亮,说肚子饿了,说要我救你,所以……”
  “你在说什么啊。”
  “我爱你。”
  那盯着自己的眼睛中露出了凶恶的神色。后背上窜过了一阵寒气,亮介把打上来的一桶水都泼在了忍的身上。蜡烛上的火苗熄灭了,在黑暗中,一个冰冷的东西抱住了自己。滴答滴答的,水滴掉下来的声音。
  “这是错误的。可是即使我知道,我也只能这么做啊,阿亮。”
  回到了什么时候都消除不掉橡胶味道的家里,湿漉漉地就进了仓库。忍上了锁,想对他说已经没有必要了的时候,蜡烛的火苗熄灭了。从无言地覆盖上来的冰冷身体上,传来了不稳的感觉。
  “你做什么……”
  唇上传来的感触是那么真实,以至让头脑混乱了。刚才还有人死掉,是被他杀死的。心里想着,也亏他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啊。
  “住手……”
  即使摇着头,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追了上来。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双手,左手抓住了自己的下颚,亲吻在这种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情况下继续了下去。右脚疼得动不了,唯一自由的左脚徒劳地向着黑暗踢着。
  “阿亮,你力气好弱呢。”
  忍低声地念着。
  “我都不知道这么简单就能按住你。”
  在近到呼吸相触的地方,忍如此叹息着。他把衬衫拉了起来,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亮介动摇了起来。
  “住手啊你……”
  “我喜欢阿亮。虽然你又任性,又把我当傻瓜看,我还是喜欢你……”
  他的告白刺入了了胸膛。
  “我为了阿亮杀了人哟。所以这次阿亮要来帮我,要来帮我的。”
  头脑变得很奇怪了。明明是他擅自杀掉那个男人的,却逼迫自己负起责任来。他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因为阿亮已经没有价值了啊。脚也不好,也不会劳动,只会吃饭而已。‘挖掘’的大家都说阿亮的坏话。大家都说你是个吃白饭的。”
  自己已经微微在感觉到会是这样了,但被人这么干脆地说出来,还是会觉得生气。
  “罗嗦,闭嘴!”
  脸颊上传来了他人的脸颊贴上来的感觉。
  “阿亮你不能不来安慰我。如果没有我了的话,就谁也不会来理阿亮了。”
  “呜哇啊啊啊啊……”
  亮介大声地叫了起来。一直堆积到现在的东西一口气喷发了出来。是废物的事情,周围的变化,看不到的未来。在黑暗的尽头处,什么都不存在。
  “可是我喜欢阿亮,只有我一个是这样。”
  张开嘴,那个声音这样命令着。在多次地重复之后,像是被那声音胁迫一样地张开了嘴。忍的舌头从空隙里挤了进来,吃了一惊。两个人做了长长的接吻,就像恋人一样的接吻。他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而后是大腿,手指在膝盖上停住了。
  “阿亮,张开腿。”
  颤抖着摇了摇头。
  “张开。”
  无法违逆那强有力的声音。颤抖的膝盖被打开,忍的身体插进来的时候,亮介出声地哭泣起来。
  泷没有回来。第二天,去寻找他们的田村带回了死去的泷和两个人的行李。没有自杀的痕迹,也不知道死亡的原因。有人说可能是日射病吧。伊吹仍然行踪不明,大家在传说着不会是一个人获救了吧。对于同伴的死,田村自始至终都不言不语,在墓前划着十字。
  然后过了十天,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亮介在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在车站地下入口前手拿收音机站着的田村。他仰望着天空,脸上露出的悲伤表情是亮介从来没有见过的。
  “收音机不是坏掉了吗。”
  田村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回过头来。
  “啊,是啊,嗯……”
  他手中的收音机发出好像海浪一样的沙沙的噪音。
  “听不到什么吗。”
  “不,果然还是坏了吧。”
  苦笑着的田村关掉了收音机的开关。
  “现在在午休,忍君的话和大家一起,正在里面休息呢。”
  “我并不是在找他。”
  田村“是吗”地笑了笑。亮介走到了沙漠之中,拖着右脚向前走着。田村支撑住了他,收音机因为这个动作而掉到了沙子里。捡起来之后,没有受到帮忙请求的田村扶着他向里面走了起来。但是走到入口处,沙子的感觉消失的时候,他的手自然地放开了。
  “你的脚还是不方便吗。”
  虽然被同情的眼光看着,但也没有不愉快的感觉。
  “光是能走路这一点就已经比原来好多了。”
  田村说着“你真了不起呢”笑了笑。
  “食物怎么样了。这样下去能撑一个月吗?”
  “只能撑一周了。”
  田村叹了口气。伊吹不在了之后,管理食物的工作由亮介负责了。开始担任这个职责的时候,亮介才开始了解了焦躁到那个程度的伊吹的心情。看着日复一日在减少,完全没有补充的食粮仓库,就好像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在倒数一样。田村邀请亮介说“我们来说说话吧”,就按他说的,坐在了碎裂的水泥块上。
  “没有食物了的话,大家就一起去松井地下街求助吧。那边的人也不坏,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吧。我想等下周的时候,再去和那边商量。”
  田村一直都是向前看,很积极的,对这一点亮介觉得很不可思议。
  “亮介君有忍君在,真好呢。”
  突然间,田村说出了这句话。
  “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管理食物是最容易累积压力的工作,我想还是有个要好的人心情上更宽松一点。伊吹总是对我发牢骚,说得我肚子都要疼起来了呢……”
  田村苦笑了。然后他把手指撑在额头瓣,垂下了头去。
  “我一直在想。杀死了伊吹的,说不定就是我。一直在想……”
  田村的告白让亮介吓了一跳。伊吹是忍杀掉的。而自己就以自己的这双眼睛看着那一幕发生。
  “伊吹是个责任感很强的男人。所以我才把管理食物的事情交给了他,之后我也知道这让他一直都带着很大的压力,可虽然知道,却什么也做不了。伊吹很烦恼,最后再也忍受不了,才自杀了的吧。”
  “大家不都觉得,他是一个获救了吗……”
  虽然觉得不会有任何用处,还是说出了口。田村无力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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