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大概就在等这句话,立刻说:“就是呢,你是美容诊疗的专家,那次去你的店,很高档的样子。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试过你的手艺呢,这两天我头疼得厉害,白术,不如你帮我做个按摩吧。”
我倒吸一口凉气。上门来替她做按摩,岂非坐实了侍妾的名份?然而拂袖而去,那今天不是白来了?
低了这个头,也许明天宜中就可以回来了;不低这个头,就可能永远让宜中活在挣扎中,从而最终失去他。
为了宜中,什么样的苦果不可以甘之如饴呢?
曾经,我做叶子臻太太的时候,替他的情妇胡司容做过美容;现在,作为宋宜中的情妇,倒又要替人家原配做按摩了。
莫非,这便是命?
香精灯点起来了,忧郁的薰衣草香里,我将按摩霜均匀地涂在下李子脸上,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的上门服务——不是不屈辱的。
但是我对自己说:手上每打一圈,就等于脚上前进一步,我正在向宜中走去。宜中,他在那端等我,为了他,我甘愿承受一切的委屈和羞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香薰谋杀案
夜里十一点钟,我刚刚睡下,却忽然因为一阵奇怪的心悸而惊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样厉害?
电话铃忽然尖叫起来,在沉寂的静夜显得凄厉而绝望。
我跌跌撞撞地扑进客厅里抓起听筒:“喂?”
“她死了……”对面是一种似呜咽又似号叫的声音,夹着牙齿打颤的声音,如一只受伤的兽。
我一阵毛骨悚然。“谁?你是谁?谁死了?”
“白术……”
是宜中。那端的人居然是宜中。
“宜中!你在哪里?你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白术……”宜中哭嚎起来,“小李子,小李子死了,她死了……”
我的心揪紧起来,第一个反应是去看了一眼挂钟,这是夜里,我是在做梦吧?我拍拍自己的脸,有感觉的,不是梦。那么,是宜中在做噩梦,说梦话?
“宜中,宜中。”我只有不断喊他的名字,“你在哪里?”
但是电话已经挂了。
我几乎要发疯,小李子死了?这是什么意思?宜中又在哪里?为什么给我打来这样一个电话?
我开始拨打宜中的手机,一次又一次,都是占线。又拨打他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
最后,我找到白芍:“姐,宜中刚才给我打了一个奇怪的电话,他说小李子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很怕……”
白芍很快赶了过来,她脸色苍白,穿着一身素服。
“白术,马上换衣服,跟我去李家。”
“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李子死了。”白芍的手微微颤抖,“我刚才打电话到小李子的娘家,宋宜中也在那里。小李子死了,初步判断是自杀。她娘家的人口口声声说是你逼死了她,要找你算账。我们不能坐等在这里,只有直接送上门,趁着所有亲戚邻居都在,让她们发足了气,免得后患。你姐夫在楼下等我们,我已经通知了几个朋友,都会随后赶到,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吃亏。”
“小李子死了?她真的死了?”我筛糠一样抖起来,两只膝盖控制不住地对碰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也理不清,只有不断地告诉自己:我在做梦,我在做梦,很快就会醒过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一个梦!
白芍自作主张地打开衣柜替我选衣裳:“把这套穿起来,别化妆了,憔悴点反而好,免得李家看着生气。等下不论她们说你什么,你都不要顶撞,让她们发泄去。放心,她们不敢动手,你姐夫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白芍的话。李家的人为什么要骂我打我?小李子怎么会自杀?
“可是今天下午我们才谈过话,谈得好好的,她怎么会自杀呢?”
姐姐的动作停下来:“你说什么?今天下午你们见过面?”
“是呀,不是你让我去和她好好谈谈的吗?我去了,还替她做过按摩,她情绪很平静,没有一点要自杀的迹象……”
随着我的叙述,白芍的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她把衣裳扔在床上,断然决定:“你还是不要去李家了,我和你姐夫去。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你不要见,任何电话不要接,哪怕是妈妈或者宜中的电话也别接,更不要跟任何人说你今天见过小李子。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有蹊跷……我说不准,不过我断定这件事有蹊跷……”白芍拉住我的手,再三叮嘱,“把电话线拔了,门上锁,任何人不要理会,尤其是警察局的人。窗帘拉死,不要开灯,等我回来!有门铃声别理会。我会用敲门做暗号,三下停一下,是我你才开门,一定要记住了!”
白芍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我坐立不安,脑子里塞满了乱糟糟的念头。一会儿是下午和小李子谈话的内容,一会儿是李家人到花之韵大打出手的情形,一会儿是宜中兽吼般的声音……
最终,我的思绪停在了宜中身上。宜中,他怎么样了呢?小李子死了,李家人会放过他吗?他现在正在李家,一面承受着妻子暴毙的痛苦,一面承受着李家的指责和迁怒,他怎么受得了?
电话铃再次响起来,我吃了一惊,本能地要接,想起白芍的叮嘱又停住了。
白芍为什么还不回来?如今,她成了我和外界惟一的联系。
电话响了又响,每一次响起都令我心惊肉跳。每一次停止又让我惶惶不安。
时间静止,偌大的别墅变成了一座巨形坟墓。我有些怀疑消息的错误,的确有人死去了,但不是小李子,而是我自己。我死在自己的茧里,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孤独。
我揪着自己的头发,怀疑它们会在明天早晨变为雪白。
夜为什么这么长?白芍去哪里了?她会不会把我扔在这里,再也不回来?我到底是不是死了?我要见宜中,宜中,你在哪里,你怎么样了?宜中!
白芍直到天微微亮才回来,三下停一下地敲门,好像玩特务游戏。
她神色惨淡,因为连夜奔波,脸上蒙着一层灰气。姐夫也一脸严肃,坐下来就不断地抽烟,咳了两句才开口:“白术,我们谈谈。”
我更加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么多年来,姐夫很少介入我家的事。现在白芍静下来,让姐夫与我谈,那就代表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连精明的姐姐都觉得不能把握。
“姐夫,我在听。”
“小李子死了,死亡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钟。当时还是上班时间,小区里没什么人,是一个路人发现从宋家的窗户里冒出烟来,打电话报了警。消防员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消防车一边喷水一边向楼上喊话,这时候小李子忽然打开窗户,从楼上跳了下来,当场摔死……”
我呻吟起来,不敢再听下去,心揪成一团,疼得窒息。
白芍双手捂住脸,也是不住地发抖。那可怕的叙述,触手可及的恐怖与残酷,让我们不能相信这样残忍的事实会发生在现实中,发生在一个熟人的身上。
姐夫捻灭烟头,又重新点燃一支,深吸了两口,才又接着说下去:“我托了一个警局的朋友打听出来,验尸报告说,死者在死前服食过少量安眠药,然后开了煤气,屋子里还有没有烧尽的香精灯,估计是爆炸引起大火,死者没被炸死烧死,却被烟熏醒过来,看到消防车赶到,就跳楼自尽……”
“不!”我叫出来,心中朦胧地感觉到一些什么疑端,却只是理不清。“不是自杀!”
“我也觉得不是自杀。”姐姐终于开口了,“我仔细想过了,如果真像白术说的那样,小李子下午刚刚和你做过一次谈话,还让你替她做按摩来侮辱你,那么你走后,她应该很得意也很平静,觉得事情解决了。就算要自杀,也会过一段日子,看看事态发展才决定不迟。就算她们闹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没有真正采取什么极端的行为,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坚决,又服安眠药又开煤气又跳楼的呢?”
“就是这样!”我心中的疑团被白术牵出头绪,立刻就变得清晰起来,“还有最终要的一点就是,当时我替她做按摩,做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睡着了。我看着她睡着才走的。她吃了安眠药,按理没那么快醒过来,怎么可能自己爬起来去开了煤气再睡呢?”
姐夫说:“会不会是煤气泄漏?”
我想了想,肯定地摇头:“不会。我走的时候,屋子里绝对没有煤气的异味,不存在漏气的可能性。”
“白术对气味一向很敏感,她说没有煤气味,就绝对不会有错。”姐姐顿一顿,提出事情的关键,“那么,疑点就在,是谁开了煤气?”
“是他杀。”姐夫沉静地说,“很有可能是他杀。但问题是,这个疑点只有白术一个人清楚。而白术,偏偏是最有杀人动机的人。”
“什么?我?”我大吃一惊,“你们怀疑我杀了她?”
“当然不是。”白芍拉我坐下,严肃地说,“我们当然相信你。问题是,警察会不会相信?今天下午,只有你见过小李子,换言之,你是死者在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而你是她的情敌。你喂她吃了安眠药,你带去香薰灯并且点燃,那么,如果你在她睡着之后开了煤气再锁上房门离开,就是最顺理成章的一种推论了。”
“什么?”我如坠冰窖。白芍的推论匪夷所思,却又偏偏合情合理,再自然不过。听着她的叙述,我简直好像亲眼看到另一个我走进宋家,喂小李子吃药,然后开煤气,点香精灯,再关门离开,从而制造了一次爆炸……太合理了,合理得天衣无缝,不容置疑。
“杀人动机,时间,地点,方式……都十分清楚。”姐夫再点燃一支烟,进一点敲定我的罪行,“李家的人现在口口声声喊着你是杀人凶手,是你害死了小李子。但是他们的意思还只是说小李子因为你抢走她丈夫,才含恨自杀的。并没有真说你做过什么。如果你现在送上门去承认自己今天见过小李子,那就坐实罪名,真成了杀人凶手了。”
“不是我!”我号叫起来。
白芍忙冲上来按住我的嘴,怒喝:“住口,你想把警察引来吗?”
我的泪汩汩地流下来,不能说话,只有哀哀地望着姐姐。
白芍松了手,叹息:“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见过小李子。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总之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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