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帐,梳洗过后,纳兰紫渊坐在床上,正在青书的侍候下梳理头发。忽听呼邪儿仰起头问。「兰兰,大哥不停地念着肉什么?饺什么?他是不是肚饿?要不要我把父汗送我的麋鹿送给他?」
他趴在地上把玩着几块石子,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纳兰紫渊与青书同时一怔,半晌后,纳兰紫渊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是在念诗,诗出自《诗经陈风》。」纳兰紫渊叹一口气,挥挥手着青书退开。「我平日教你的诗书,你到底都记到哪里去了?」
「公子,我看呼邪儿聪明得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哈!怎么我就从来没想到这首诗可以和肉呀饺呀联想在一起?」青书如此笑道,想不到呼邪儿用力地点下头去。
「我很聪明!」
青书刹时无语。
「……过来。」纳兰紫渊招手,呼邪儿立刻兴奋地扑上前去。刚要把头趴在他的膝上撒娇,就听头顶传来冷冷淡淡的声音。
「罚你把诗经从头到尾抄一遍,明天日落前交到我的案头上。」
「呀?」呼邪儿受惊抬头,双眼瞪得大大的,眼神由惊吓、无辜以至汪汪的含着水光,变化堪称动人至极。
纳兰紫渊再也忍不住发笑,唇角轻勾,皓齿外露,宛若雪霁天晴,显出底下春色。
呼邪儿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把什么都忘记了。好一会儿后,才抖抖颤颤地说。「兰兰,我……今晚在这儿睡,可不可以?」
声音小如蚊蚋,叫人差点就听不见。纳兰紫渊看着好笑,点下头去。
「好!」
这个好字一出,他登时生龙活虎起来,只见他弹跳而起,跑到柜子前,快手快脚地拿出枕头被衾。
青书帮他把被衾铺在地上,吹熄灯火便出去了。
呼邪儿躺在地上,一双眼却巴巴的盯着床上看,纳兰紫渊在床上翻来翻去,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别看了,上来吧。」言犹未休,呼邪儿已一缕烟似地钻进他的被窝去。
他的床铺其实颇为宽阔,躺上三个人也不成问题,但呼邪儿高大得不同寻常的身躯一挤上来,忽然便显得狭窄了。
更重要的是呼邪儿还一直地向他的方向「挤」过去。
但见在黑暗中,包得密实的被窝忽高忽低,像起伏的山峦,又似一条向食物蠕动的毛虫。身躯渐渐贴近,直至找不出半分缝隙,纳兰紫渊只觉自己的背脊热得像被一块铁板烫着。
「兰兰……兰兰……」呢喃似的叫唤声不绝于耳,纳兰紫渊闭上眼睛装睡,偏偏呼邪儿还是在他的背后蹭个不停,一只手更大胆地摸上他的手背。
纳兰紫渊眼也不睁,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睡!」
呼邪儿瑟缩退后,但转瞬又蹭着过去。
「兰兰,我有礼物送给你。」
大手伸进衣服内翻找,叮叮当当的抓出大串金银饰物,献宝似地举到纳兰紫渊面前。「兰兰,送给你!是我专程从边关带回来的!」
纳兰紫渊转过身去。营帐内仅有的光明只是从营帐的天窗洒下的星光,藉着微弱的光线,唯一瞧见的是一堆纠缠打结的「物体」。
他眯起眼,细心察看起来,呼邪儿今次的战功是连下边关五城,带回来的刚好就是五件抹额,一如其他边关饰物,线条简单,手工粗犷。
呼邪儿问。「喜不喜欢?」
比这些精美千倍的,他都曾在家中见过,又怎会有什么感觉?
把抹额放到床边的小几上,他说。「你平安回来,我比什么都欢喜。」
「见到我,再见到我送的礼物就欢喜多一百倍,对不对?」呼邪儿嘿嘿地笑着,一双蓝眼在黑暗中晶亮非常。
他到底是笨?是单纯?还是充满自信?纳兰紫渊心里想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嗯。」缓缓转身,再次背对呼邪儿。
「兰兰。」呼邪儿死心不息地跟着贴上去,粗壮的身躯在他的背上上下磨蹭起来。
纳兰紫渊微愠,唇瓣张开,正要教训他,忽听呼邪儿说。「兰兰,帮我!我很难受……出去这么久,人家忍得很辛苦,下面又硬又痛。」
听他说得可怜兮兮的,纳兰紫渊咬一咬唇。
「你就不会自己做吗?」
「不会!」
听见他斩钉截铁的回答,纳兰紫渊再次咬唇。
「那叫别人帮你做……你不是捉回来不少奴隶吗?」
「送给士兵了我不要别人帮我做!」呼邪儿反应极快,一句话中竟然没有半点停顿,接着,又迟迟疑疑地问。「兰兰是不是讨厌我了?你以前都会帮我做……」
纳兰紫渊登时感到自己的耳朵发起热来,急急辩道。「只有一次而已,那时候你才十二岁,是第一次,我才……」
说到一半,忽地顿住。这样辩解有什么意思?他想。
「不做!若你忍不住就到地上睡。」
在他冷冷的声音中,营帐内终于安静下来,从营帐外透进的微晕火光与黑暗融合,与寂静相拥产生出一股近乎窒息的气氛。
呼邪儿静了很久,冷不防吐出一句。「你不帮我做,会不会帮阿提拉做?」一字一字竟说得非常清晰,与平常含糊迟疑的语气截然不同。
「你——!」纳兰紫渊大怒,但眨眼间便冷静下来,静静想了片刻,叹出一口气。「你不用胡思乱想……我帮你吧……」
寂静无声中,他缓缓翻过身子,指尖落于呼邪儿的裤头,轻轻滑下。
的声音响起后,紧随的是呼邪儿的喘息与不自禁地上调的声音。「兰兰……你热了,我也帮你。」
「不……」尾音倏然消失,细细的压抑的喘息响起,与黑暗融然为一。
天尚未白,当青书走出营帐,便远远见到只穿着一件单衣的纳兰紫渊坐在一块石头上,背倚着另一块大石,仰首观天。
他想了想,回到营帐拿出一件斗蓬,蹑着脚走到大石旁。
「公子,小心别着凉了。」边说,边为他披上斗篷。
纳兰紫渊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仰看天空。
草原的天空份外清澈,即使已近天明时分,星子依旧漫天闪耀,与皎皎月光交织成网,洒下纳兰紫渊身上,晶莹温润得简直就像照着一个玉人似的。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青书忽然念起这两句诗。「这首诗用得好,把阿提拉大王子患得患失,心移神荡的心情表露无遗。他确实算是北方难得的才子。」
闻言,纳兰紫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若他能把心思多放在别的地方,才称得上真正的难得。」
「公子夜半观星,就是为这件事烦恼?」
「这种事还不值得我烦恼。」仰起下巴,如玉脸孔上浮起淡淡傲色,好不动人,看着他的神色,青书踌躇片刻,终于忍不住问。「宴会后,公子对阿提拉大王子说的话青书都听见了……公子是不是已经决定要辅助他?」
纳兰紫渊静默良久,右臂抬起,指向天空。
「北方明星已然成熟,晓亮生光,紫气氤氲,此等星象,你跟随我多年,应该也看得出来。」
「出关之初,公子曾说天上除帝王之星外,亦有一颗新生的将星。」青书也举起手臂,直指天上另一颗星星。「此刻将星也已成长,光芒虽然时明时黯,但另有一股惊人的气势,慑人心弦。」
「你既然记得这颗星,就应该记得当年我说过,将星又名七杀星,主血光,性凶狠积极,是孤之星。」
青书不以为然地摇头。「公子,呼邪儿心思鲁钝,对你崇敬爱慕,行事虽偶有疯狂之举,但只因年少,心思未定,绝非奸猾大恶之徒,若有公子在身边辅助指导他,他日后的成就绝不在其兄之下。」
「他并非心思未定,而是天性无常。」纳兰紫渊说着,眸子凝视天际,初出的一线晨光倒映眼瞳,把眸珠照得像琉璃珠子一样,反射出冷冷的光芒。
「他可以很天真,也可以很凶残,他在前一刻对你说笑,下一刻却能拔刀子杀你。我留在赤那八年,也教了他八年,至今竟然觉得自己无法彻底掌控他。」
「或者……」青书迟疑半晌,说。「或者,他是真正的单纯,服从于野性的本能。」
「服从于野性本能……」重覆着他的说话,纳兰紫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可能你说得对,但也有可能是他比你我遇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加残忍狡猾,难以测度。」
听到这里,青书终于忍不住问。「八年相处,难道你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乌亮如漆的眼眸中瞬间露出一道裂痕,但眨眼即逝,纳兰紫渊开口时,已没有丝毫情绪。
「我不能够把希望放在无法确定的变数之上。」淡淡说着,他伸手,扯下勒在眉上的抹额,露出的光洁前额上,竟黥着一个墨青的图腾——只要是夏国中人,都会知道那是「罪」的古字。
指尖于额上黥字缓缓游移,纳兰紫渊玉雕似的脸孔上浮起一抹彻骨的恨意。「为了爹、娘,为了叔父,为了这个终生的耻辱,无论要我牺牲什么,我亦不惜!」
「呼邪儿。」满脸郁闷地看着案头上一张又一张堆积起来的宣纸,旭日尔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要抄到什么时候?」
呼邪儿没有睬他,垂头站在书案后,腰直,肩平,身子稳如磐石,只有拿着笔的手腕不停转动。
眉头上的两点白痣向鼻梁凝聚,蓝眼光芒如豆,一脸凝重,一脸认真,偏偏写出来的字个个像被马蹄蹍过的礼盒似的又扁又歪。
旭日尔翻一翻白眼,说。「你索性别抄了,反正抄好也会把你家老师活生生气死的。」任他说什么,呼邪儿都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两眼看着笔尖,神色专注得像在做一件极重要的大事似的。
越瞧越觉得好笑,旭日尔正要再出言调侃,忽听一直沉默的乌图开口。
「缺页。」
怔忡后,他往呼邪儿正在抄写的那本诗经看去,果然看见上面有撕过的痕迹。
「怎会缺页?快找出来吧!若欠抄一首半首,只怕纳兰先生饶不得你。」边说,边四周张望,终于在地上找到一张被捏成一团的废纸。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僚兮……」
还未念完,乌图已受不了地皱起眉头。
「兮够没有?」
「你不懂得就别胡说!」旭日尔曾跟随从夏国来的夫子念过诗书,文采不错,当上便解说起来。「啊!月下的美人很漂亮,月下的美人很窈窕,令我的心怦怦乱跳,着迷之余又觉得忧愁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中原人写来歌颂自己梦中情人的诗,明明喜欢那个人,但又不敢向他表白,只有远远地看着他,心中患得患失,个中情趣,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懂得。」
声情并茂的解说,只换得两个字。
「迂腐!」
「你着不解风情的粗人!」旭日尔投给乌图一个白眼,眼角随之勾起,落到呼邪儿身上。
「呼邪儿,这首诗哪里开罪你了,为什么把它撕掉?」
「不喜欢!」
抛出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他把刚抄好的一首诗小心叠起来,喜滋滋地道。「还有一百二十二首就抄完了,如果抄完,说不定兰兰今晚会再让我在他的营帐里睡觉。」
受不了地摇摇头,旭日尔决定到外面透一口新鲜空气,正好在门边遇到前来禀报的手下。
耳语过后,他笑着回到案边。
「告诉你们一个稀奇的消息。阿提拉正召集他的亲信去打猎!」
乌图挑一下眉头,呼邪儿根本懒得理他,旭日尔唯有迳自接下去说。「更稀奇的是,听说打猎的奖赏是从夏国得到的财物和奴隶。这可一点也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你们猜他是不是犯傻了?」
「他肚饿!」呼邪儿斩钉截铁地答。
两人都是一愣,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他的下文。
「肉呀饺呀吃不到,便想随便找点东西顶数……唔……还是把父汗赐给我的麋鹿送给他吧!」
旭日尔与乌图沉默良久,接着,爆出轰然大笑。
「你们又在胡闹什么?」
纳兰紫渊走进来,登时,满帐俱静。
和往常一样,他穿着宽阔的紫色长袍,额上勒着一个闪闪生光的抹额,旭日尔一眼认出,正是呼邪儿当日在惠安城所购,被他抨为俗气的蔓草垂青花石金抹额。
还真的戴着了……旭日尔在心中嘀咕之余,也忍不住赞叹。衬着他那张脸孔,再俗气的饰物都由凡尘俗物忽然变成仙品,显得高贵脱俗起来。
纳兰紫渊今晨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的神色并不严厉冰冷,唇角轻勾,挂着一抹微笑,眉眼间泛着的柔柔之意,令人见之忘俗。
「你们似乎高兴得很,连站在外面也听见笑声。」
「没什么,只是普通谈笑而已。」旭日尔干咳两声后,才这样答他。
正奇怪呼邪儿为什么没有回话,回头看去,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纳兰紫渊,一脸呆滞,一脸痴迷。
纳兰紫渊走过去,拿起供在案上的戒尺,不轻不重地往他的头顶敲打一下。
呼邪儿瞬时清醒过来,瞬即见到纳兰紫渊站在他不到两步之前,眼角勾起,似嗔非嗔地瞅着他看。
他急忙讨好地说。「兰兰,你今天很漂亮!」
死定了!旭日尔暗地翻一翻白眼,果见纳兰紫渊神色倏霁,眼角凝霜。
呼邪儿还是不知死活,接着说。「兰兰,你很喜欢我送的礼物,我很有品味,对吧?」脸上还挂着一副沾沾自喜的神色。
想起他确实是花了一番心思,纳兰紫渊握着戒尺的手微微松开,脚步轻轻地走到案后。拿起正在抄写中的宣纸细看良久,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把宣纸放回原位。
观其神色,旭日尔暗暗咋舌,想糟糕了!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想不到,纳兰紫渊接着开口竟说:
「铁划银钩、字有风骨,写得不错。」
旭日尔吓了一跳,连乌图也忍不住瞪眼向那张抄写中的纸看去,他虽不认得汉字,有没有歪歪斜斜,是否成字,倒也看得出来,至少他看上去,那些字与「铁划银钩」、「风骨」两个词语完全扯不上关系。
仿佛半点也没有留意到两人惊讶诧异的目光,纳兰紫渊脸不改容地接着说。「当然,若能再改进一点就更好了,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又尖又白的指头在纸上比划,说得像真的一样。
呼邪儿也像真的相信了,很苦恼似地聚起眉心。
「那要怎么办?我觉得很漂亮了!」
看着他烦恼得连眉心上的两颗白痣都贴在一起,纳兰紫渊怜惜地伸出指头,轻轻揉开。
「我教你吧。」浅浅一笑,脸上泛起温柔之色,他小心地掖起衣袖,露出色如白玉的手腕。
线条优美的指头轻轻伸前,搭在呼邪儿黝黑的手背上,手搭着手,握着笔,掌控着笔尖,一下一下地在纸上移动。
横努、直勒、勾、撇、掠、啄……
一笔一笔,写出秀丽而端正的笔迹。
呼邪儿不住斜眼偷看他,那张白玉似的脸孔就贴在他的脸旁不到咫尺之间,连薄薄的皮肤下每条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淡淡体香飘于鼻尖,叫人心荡神摇。
心怦怦地在跳,呼邪儿忍不住想把他扑倒,但这里有别人在,又怕他生气,悄悄单起左眼,向旭日尔打眼色。
旭日尔会意,与乌图悄然退出帐外。
纳兰紫渊的心思也不平静。
第一次教呼邪儿写字的时候,他连笔也不会拿,只会用嘴咬着笔杆,双手沾满墨汁印在纸上乱印。
到后来花尽心思教他稳稳地坐在书案后,手把着手教他写字,再到现在,自己的手掌只能勉强覆着他的手掌的上方……一切都像眨眼间发生的事。
旭日尔与乌图退出去的时候,正好是纳兰紫渊放开呼邪儿的手的时候。
「兰兰……」垂首看着被放开的手,呼邪儿刹时低落到极点,纳兰紫渊没有留意到,拿起刚写好的诗,轻轻吹干,漫不经心地问。
「呼邪儿,你日后有什么理想?意思是想做的事。」
他为年幼的呼邪儿上堂时就问过他这个问题,当年,他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现在……
呼邪儿很伤脑筋地托着头,没有立即回答,纳兰紫渊并不催促,在他耐心的眼神中,呼邪儿忽然地用力拍一拍手。
「我要征服世界!」
静了静,纳兰紫渊则很认真地问他。「征服世界的哪里?哪一片土地?」
「全世界!总之我的铁蹄踩得到的地方!」呼邪儿展开双臂,动作就似要把世界拥入怀中。
「征服之后又怎样?世界这么大,百姓那么多,你要怎样统治他们?」
呼邪儿摇摇头,很用力地答:「我不知道!」顿一顿,他又说。「兰兰可以帮我想,做我的丞相,丞相是用来管理百姓的。」
纳兰紫渊只觉心中一暖,旋即抑制下来,沉思良久,他缓缓摇头。
「世界太大,等你统治世界时,我或许已经老了,我做不了你的丞相。」
闻言,呼邪儿垂下眉眼,很沮丧地道。「……那你要做阿提拉的丞相吗?」
为什么又和阿提拉扯上关系了?纳兰紫渊受不了地摸一摸光洁的前额,试图用说话安抚他。
「呼邪儿,我相信你做得到,无论是征服世界还是其他,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够达成,但是,你知道吗?当你征服世界,在你的铁蹄下必定沾满血肉,永远也洗之不去……」轻轻踏前两步,他仰首,看着呼邪儿蓝得如草原天空的双眼,语重心长地接下去说。「呼邪儿,把你的理想换成另一件事吧。你没有必要行那一条棘荆之路,路的尽头除了权力与荣耀,只有痛苦、沉重。」
「不过,我喜欢战争!而且……」窥看着他的脸色,呼邪儿小心翼翼地道。「而且,兰兰想做丞相,对不对?」
「丞相?」纳兰紫渊拂动衣袖,忽尔发出一声冷笑。「小时候我连御史也不想当,只想一生做个吟诗作画的才子。」
他不再说话,就此向帐门走去。
「兰兰……」呼邪儿不敢追,站在原地悄声叫他。
纳兰紫渊也知道自己拿他出气实在没有道理,顿下脚步,叹口气,转过身去。
「你的头发乱了,过来,我帮你梳一梳。」
拉着手,与呼邪儿坐在营帐左角铺着的驼毛毡毯上。
只不过一天时间,梳成小辫的头发已经散开大半,纳兰紫渊索性把所有未散开的辫子都解开,从衣袖拿出一把小巧的玉梳,执起卷曲的头发,细心梳理。
「兰兰,明天你也要替我梳头。」
「如果你的意思是,明天前又会把头发弄得像个傻子一样,那我就实在无法奉陪了。」他把发带拉紧,呼邪儿的头发就变成一条瀑布大辫从颈侧流泄。握着自己微卷的发尾把玩,呼邪儿厚实的背脊很自然地挨着纳兰紫渊的身子。
炙热的体温传来,纳兰紫渊的脸色微红,伸手轻轻推一推他的肩膀。「叫旭日尔陪你去玩吧!余下的罚抄先记着帐。」
「哦?」他没有立时欢欣雀跃,反而很讶异地瞪大眼睛。「我可以去玩?不用罚抄,真的可以去玩?」
「嗯!」纳兰紫渊点头,拉着他站起来,拿起帐中挂着的一顶帽子给他带上。
平顶的皮帽子左右垂下两条黑白相间的貂毛,衬着他那张刀削斧凿的脸孔,更添一份英姿飒飒的草原气息,湛蓝的眼睛光采闪熠,他就像一头年轻而强壮的草原狼,浑身都散发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看着他,纳兰紫渊脸上的神色更加温柔,眉目像泛着一层蒙眬的玉洁光晕,柔声道。「呼邪儿,大汗叫我陪他出去走走,要四、五天才会回来。」
「哦……」呼邪儿傻愣愣地点头答应,他正暗地松一口气,忽听呼邪儿问。「那我也要一起去。」
「呼邪儿……」纳兰紫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笑,把嗓子放得更轻更柔。「你乖乖的等我回来,不要闹事,我回来后会『陪你做很多事』的。」
特别强调的语气,令呼邪儿登时就陷入那「陪你做很多事」的种种天马行空的想像之中。
见他怔忡出神,纳兰紫渊暗暗松一口气,掖起衣摆,蹑足出帐。
旭日尔守在帐外,一见他出帐就露出捉狭之色,故意放声大叫。
「纳兰……」
纳兰紫渊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脸上的冰霜之色,成功地止住他的话柄。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旭日尔不是味儿地啐了一声,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被他唬住。
回到帐内,呼邪儿依然沉醉在幻想之中,神色痴迷。
旭日尔高声说。「呼邪儿,你出去吹吹风,让脑袋清醒一下吧!你知道纳兰先生要陪大汗到哪里吗?刚才阿里告诉我,大汗请纳兰先生一起去看皇宫的兴建情况!看你还在傻高兴什么!」
呼邪儿在瞬间清醒过来,眯起眼问。「你说他和父汗到哪里去?」
「皇宫!」旭日尔没好气地道。「他去看那个建好后,第一个用途就是用来宣布阿提拉为汗位继承人的『皇宫』!」
闻言,呼邪儿一双湛蓝的眼睛里倏时翻起风暴。
乌图说。「未必!」
知道同伴所指的是立继承人的消息未必能够确实,旭日尔也认同地点下头去。
「这也是,虽然太后一直暗示皇宫建好,大汗就会正式宣布阿提拉为继承人,但至少大汗从来没有表明心意。」在赤那,没有人不知道乌儿戈大汗最疼爱的儿子是谁,阿提拉虽然是长子,但未必就比得上呼邪儿在大汗心中的地位。
「何况皇宫要建得好,也不是这么容易的!」旭日尔冷笑,俊俏的脸上浮起一抹邪气。「大汗昨天答应要把捉到的俘虏赐给呼邪儿,我正好想到一个好方法,保证可以把皇宫建成的日期拖延一年半载。」
话语未落,忽然见到呼邪儿拿起弓箭弯刀,不发一言地向帐门走去。
「你去哪里?」旭日尔忙不迭叫住他。
「打猎!」呼邪儿回首,咧嘴而笑,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牙齿——笑容竟叫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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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子野心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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