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爷,沈少爷!」
一阵叫唤声与摇晃把沈沧海自睡梦中吵醒。
趴伏在白玉池边的头从臂弯中抬起,眼睫抖两抖后缓缓张开,惺忪的眸子环顾四周,最后停顿在单膝跪在池边的俏丽丫环身上。
「杏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奴婢在外面见你这么久不出来便走进来瞧瞧,沈少爷怎么在浴池里睡着了呢?还好奴婢进来看看,要不然你少不免要吃几口水呢!」
「我睡着了?」沈沧海还是茫然,右手从水里提起,正想揉一揉眼皮,但举在眼前的皓自如雪的手臂却令他忽然问怔忡起来。
把手举在面前,翻着手掌看着,挂在他脸上迷茫的神色令杏儿担心,长着雀斑的俏脸皱着,问:「沈少爷,你到底怎样了?」
「没什么。」沈沧海摇摇头,蹙起眉带点迟疑地说。「……只不过忽然间认不出自己而已。」
杏儿立刻掩唇娇笑起来。「沈少爷说笑了!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有人认不出自己来?」
听她这么说,沈沧海便觉得自己说的确是傻话,也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声如铃,在偌大的浴池里回响不已。
杏儿不知不觉地凝顿下来,目光艳羡地注视着笑着的沈沧海。
虚龄十五的沈沧海长得唇红齿白,明肌似雪,是个举世难寻的翩翩美少年,一笑有如春花初绽,美不胜收。
最特别的是在他的眼瞳里无时无刻都散发着的光彩,对生命对一切充满憧憬与希望的光彩,令他整个人光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叫人一见难忘。
看着杏儿双眼发直,痴痴出神的样子,沈沧海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静悄悄地伸出手去,抓着她衣摆轻轻一拉。
「啊!」杏儿惊呼着跌到池里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她先是吓得呆若木鸡,垂首瞧着自己一身湿透的狼狈样子,回过神来后恼怒起来。
瞪大眼向沈沧海瞪去,却见他朝她眨眨眼摆摆手,状似无辜,但漂亮的眉梢间全是掩不住的俏皮笑意,一口气不知怎地便发不出来。
沈沧海笑着游上前去,伸手把黏在她脸颊的头发拨好,年少俊俏的脸孔就贴在鬓边,气息吹拂在脸上,与他赤裸的身躯贴得那么近,杏儿的双颊不知不觉便红透了。
手下倏然的烫热令沈沧海觉得好奇,歪歪头,问:「杏儿杏儿,你的脸很红呢,不舒服吗?」
「沈少爷……我……我……」杏儿的话怎么也说不完全,脸红耳赤地垂下头去,眼睛正好落在他赤裸的腰身上,双颊越地发红了起来。
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红透的脸,沈沧海说。「杏儿,你的脸红得像秋天的苹果一样,真好看!」
杏儿不敢看他,把眼睛定着于池边,羞红着脸说。「沈少爷才真正好看呢!上个月我被调过来侍奉沈少爷时,姐妹们都羡慕得不得了……说我可以侍在这么漂亮,脾气又好的人身边真是幸运……」
言犹未休,一道声音忽然从后响起。
「既然幸运,就应该好好珍惜。」那是一种独特的声音,嗓子动听,语调却没有起伏。
杏儿与沈沧海都认得这个声音,同时浑身一震,回过头去。
一个青年就站在门边,抱手,笑着瞧着他俩。
青年约莫二十岁,头束青巾,脚踏皮靴,身上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儒衣,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却自有一份贵气天成的气质。
杏儿一瞧见他,一张俏脸便刷白无色,狼狈地从浴池爬上池边。
「奴婢见过二少爷!」
青年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在他的眼神扫射下,杏儿局促不安地纠着衣袖,连大气也不敢吸一口。
自从侍候在沈沧海身边,最令她害怕的就是每天都要见到的另一个主子——二少爷厉无痕。
厉无痕长得一点也不可怕,反之容貌绝不逊于任何美男子之下。
他的五官俊美,一双剑眉浓而清,眉角飞斜入云,气度轩昂,他爱穿白衣,终日作书生打扮,言行举止也儒雅斯文,而且唇角常挂微笑。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令人有亲近喜欢之心,但每次当杏儿靠近他时,都忍不住畏惧不安——是一种打从心底升起来的恐惧。
打量过后,厉无痕开口说。「杏儿,我记得吩咐过不需要你在浴室侍候。」
「二少爷,我……奴婢……」杏儿抖着唇,一时间根本说不出个大概。
厉无痕俊美的脸孔上没有流露出半点对她的责怪,嘴角甚至一直挂着浅笑,但是那抹笑容没有到达眼底……杏儿想。
她总觉得在他深邃不见底的双眼深处,散发出的是冰寒、冷酷。被他看着,感觉就像坠在冰窖之中……想到这里,她也同时打起寒颤。
厉无痕微微一笑。「冷吗?下去换件衣服吧,别冷坏身子了。」
「谢二少爷。」杏儿如获大赦,双手抱着发抖的肩头退了下去。
厉无痕一直瞅着她的背影,唇勾着,像是在笑。
沈沧海游到池边,仰头看着他。
「无痕哥……」
厉无痕回过头来。
「不是说好今早陪我到竹林练剑吗?我这一等可等足一个时辰了。」
「我累,睡了。」沈沧海眨眨眼,把手掩在唇边,轻轻地打个呵欠。
他的神情动作都很天真,但睫扇半垂,把乌亮的头发枕在臂上的慵懒姿态,反而流露出一份不经意的诱惑。
定眼瞧着半晌,厉无痕忽然笑起来。
「累吗?那我陪你回去睡觉吧,这两、三天也别下床了。」
听见他的话,沈沧海登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慵懒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无痕还是柔声说。「如何?两、三天不够吗?那七、八天好吧?」话里,神色间满是宠溺。
眼见越罚越重,沈沧海急急地摇头。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厉无痕先露出一种惊奇不解的神色,接着,又仿佛恍然大悟过来。「不要睡觉吗?那也不是不可以的。只要你喜欢,这几天别睡都可以——一点也不要睡。」
沈沧海委委屈屈地垂下头去,噘着唇,好半晌后才喃喃地说了一句。「你……欺负我。」
厉无痕哈哈一笑。
「上来吧!我的小海,别装可怜了。」
沈沧海吐一吐舌头,指尖从水里伸出,搭上他伸出来的手心,轻轻一点,就如一条白色的锦鲤跃出水面,在半空美妙地旋转两圈落到地上。
少年的身躯线条偏于纤幼,胸膛柔韧,腰身瘦削,双腿又长又白,水珠沿着滑腻的肌肤滚滚滑下,全身就像涂上一层蜜似的闪闪发光。
他的神色是坦然自在的,伸展一下手脚后,随手套上单衣,坐到一旁的躺椅上。
「讲过多少次,要你先把身体擦干才穿上衣服。」厉无痕不以为地摇摇头,拿起布巾包着他湿漉漉的青丝,轻柔地揉搓起来。
水滴从发尾不断滴下,不一会便把单衣湿透,衣料像薄纱一样贴着肌肤,胸前两点淡淡的粉红也一览无遗。
大手沿着沈沧海的身体缓缓摩挲,滑落衣摆下修长的双腿,肌肤是亮泽的,滑不溜手,厉无痕把他的脚踝握在掌心轻轻拭抹,沈沧海的身体极美,就连脚指头都像白玉葡萄一样,浑圆漂亮。
温柔细腻的动作令沈沧海舒服极了,软绵绵地倚卧在躺椅中,看着蹲在他身前的厉无痕。
眼睛在他身上转着再转着,等了好一会后,沈沧海小心翼翼地说。「无痕哥,刚才是我和杏儿闹着玩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说完后,他觉得自己好像说得不清楚,想一想后,补充说。「我的意思是别生杏儿的气,好不好?」
厉无痕还是没有回答,放下他的足踝后,随手把布巾丢开。
沈沧海觉得生气,鼓起双腮,伸手推他的肩头。
「坏蛋!」却也不敢用力,反而像是撒娇似的轻轻一推。
「我真是太纵容你了。」厉无痕摇摇头,肩膀微晃,轻易便躲避过去,同时,左手不知怎样一挥,便抓着了沈沧海的手腕把他抛了出去。
「啊!」他小小地惊呼,人如断线风筝地向浴室的另一端飞坠,眼看就要撞到墙上,不慌不忙地提足一蹬,借力反弹。
满头青丝随着动作回旋,画出一圈亮丽的光晕,衣袍飞扬,优美的身段如白鹭展翅,于水面轻巧掠过。
瞧着他一身优美无伦的轻身功夫,厉无痕笑道。「小懒猪,不想出去竹林练剑,就在这里练吧!」
手一挥,腰间佩剑便如银练般脱鞘而去。
沈沧海于半空中接过宝剑,缓缓落到池中。
「好!」娇嫩的唇瓣发出一声有如银铃的笑声,雪白得像鸽子一样的足尖踏在飘浮水面的花瓣上,翩翩起舞。
修长的四肢尽情伸展,溅起无数水花,湿透的薄裾随着起落而翻飞,再紧贴在他美妙胴体上。
因为湿透而分外乌亮的长发也完全地贴着他的额与双颊,勾勒出一份应该妖媚的美丽,但是他流盼的眼神,脸上的神色,勾起的唇角,却恰恰相反地显得稚嫩而天真,而令一切显得更加矛盾的是他由手下施展出来的剑法。
攻如连珠炮发,守如水银泻地,每一着都妙到巅毫,凶、狠、快、劲,宝剑如虹,发出璀璨银光,比剑影更美的是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美态,与剑共舞的四肢柔如无骨,明雪肌肤渐染绚丽,厉无痕看得出神,忍不住踏前一步。
顷刻间,他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退后,缓缓地在躺椅上坐下,他的神色已经回复自若,右手手肘支着椅柄,手背托着脸颊,看着沈沧海的剑法,指出每一点错误与不足。
剑法演练过一遍又一遍,厉无痕不叫停,沈沧海便不能停下来,两个时辰过去,他终于不支倒下。
厉无痕这才动了动,缓缓地站起来,和衣踏进水中。
不沾点尘的衣袖在水中散开如花,勾起沈沧海酸酸无力的腰,把他拥住。
「小海,累吗?」
沈沧海的脸贴着他的胸腔,小嘴张着,不停喘气。
「我可怜的小海。」
厉无痕更加温柔了,指尖怜惜地拨开黏在他脸颊的长发,弯下脖子,淡色的薄唇贴着他湿透的鬓角,柔声说。「过几天就是弟子较量大会了,除你以外,我绝不许别人拔下头筹。小海,乖乖地把你的精神专注在武功上面,别做些糊涂事,知道吗?」
沈沧海抿紧唇,嗯了一声,缓缓垂下脸去。
斜阳西照,将青翠的竹林照成一片橙黄,密密麻麻的树海都不知道已经长了多少百年,参天屹立,气势磅砖。
树海中心是大片圆形的草地,疏条交影,阴翳清凉,一条秀气身影,一身紫衣云裳,持金笛翩翩而立。
风摇影移,人已跃起,手中金笛化作一团金光,起跃奔纵间,身影轻灵如燕,竹叶随气劲卷起,绕着身影旋绕,犹如仙子手持彩带起舞,刚柔交际,动人得令人无法移开眼睛。
一套剑法耍完,半空中旋舞的身影缓缓静止,如谪仙般冉冉降下。
一直在旁边旁观的小丫头杏儿这时才回过神来,使劲鼓掌叫好。
「好!沈少爷太厉害了!」
沈沧海吁出一口气,收剑而立。
杏儿见他练得满头大汗,把准备好的酸梅汁拿出来献宝。
「沈少爷,这是我今天早上鲜榨的梅汁,用冰镇着,加蜜糖,酸酸甜甜,你坐下来一边喝,一边休息,等手脚有力气了才再练习吧!」她的脸不知怎地也红了,垂下头去,只有双手捧着的杯子高高举起。
一双乌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沿着她手上的杯子打转,沈沧海的喉头上下咽了几口,显然她的提议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但又迟疑着,顾忌着什么。
「沈少爷?」迟迟等不到他的动静,杏儿忍不住吊起眼看他。
他先向左右看两眼,接着,白玉似的手飞快地伸出去,拿过杯子,一口气喝掉大半。
杏儿掩着唇笑了笑。「不必喝得这么急,还有很多呢!」
冰凉的酸梅汁滑过喉咙,疲惫的感觉登时减退不少,沈沧海把金笛丢开,拿着杯子躺在地上,舒服地叹一口气。
看见他把一身上好的丝绸衣料都压在草尖上,杏儿瞧得心痛不已,说:「沈少爷,衣服沾上草汁就不能再穿,你还是快起来吧。」
「不怕不怕。」沈沧海索性展开手脚,在草地上欢快地滚来滚去,还对杏儿招招手。「你也来滚滚,很舒服的。」
瞧着他孩子气的笑脸,杏儿被感染了,再按捺不住,也曲膝坐到草地上去,但不忘小心地拉好裙摆。
沈沧海好奇地摸一摸她那双绣花鞋的鞋头,桃红色的鞋面上绣着一双水鸭,眼睛乌亮亮像在看人,可爱极了。
杏儿说。「是奴婢自己绣的,沈少爷喜欢吗?」
他点点头,漂亮的指尖沿着鞋面上水鸭扫来扫去。
指腹隔着薄薄的鞋袜抚动,杏儿觉得自己的足尖微微痒起来,羞赧地红着脸。把双腿向裙底缩去。
沈沧海在草地上继续磨蹭,青草独有的清凉与芳香由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累积几天的疲累仿佛就此消失。
杏儿偷偷地瞧着他。「沈少爷,自我到你身边侍候以来,从来都未见过你练功练得这么勤力,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因为我们圣教的弟子较量大会快要到了,所以我要努力练功,争取胜利。」一板一眼的答案从他粉嫩的唇里吐出来,杏儿无法从中听出半分激情。
打量着他的脸色,她小心翼翼地说。「这几天,你几乎都没有对我说话,我很担心是否自己做错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指头夹着两棵娇嫩的小草轻轻拉扯,他的眼里光芒微微黯然。
「沈少爷?」
瞧见他眼中近似抑郁不快的光芒,杏儿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杏儿可以为你分忧吗?」边问,她边在心中质疑自己的想法,在她眼中,沈沧海是无忧无虑的,像星星一样闪烁的存在,不应该有任何烦恼。
沈沧海砸一砸嘴。
「你不知道的了!」他趴在地上,用手肘支着地,双手托着下巴,仰头看着她。
四目于半空交接,丹凤眼里散发像星星一样的光芒,魅惑而纯真,把杏儿深深迷住。
她的脸儿再次红起来,像一颗熟透的苹果沈沧海开始仔细观察她。
杏儿的年龄和他差不多,圆脸大眼,肌肤丰腴,容貌并非绝色,但脸上经常挂着甜笑,露出两个小酒涡,倒也十分俏丽动人。
比起以往侍候他的丫环,杏儿更使他觉得舒服。
杏儿丰腴的双颊和鼻尖上都长着淡淡的雀斑,身上充满纯朴的乡土气息。
他想起小时候在小村子里,那些终日忙于田事的小姐姐们用长满雀斑的俏脸对他灿开笑容的样子。
沈沧海喜欢任何令他想起过去的人与事,这些令他欢喜。
可惜,他欢喜的,厉无痕未必喜欢,而厉无痕不喜欢的事,就不准他做。
越被禁止,就越想尝试,少年叛逆之心反而蠢蠢欲动。
沈沧海眨眨眼,探长上身,向杏儿越凑越近。
应该做什么呢?
流连在杏儿身上的眼神闪烁如星,仿佛厨子正在打量食材,研究如何炮制一顿美味大餐。
感觉着与往日不同的气氛,杏儿忽然觉得很紧张。
眼巴巴地看着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接近,脸红耳赤几乎无法呼吸。
是沈沧海扯住她的衣袖,把她拉到草地上去。
「啊!」杏儿倏地惊呼起来。
沈沧海修长的双臂缠上她的肩膀,巧妙地运劲,两人就在草地上滚起来。
姿势像是两只小猫四肢纠缠,在草地上滚动身子嬉戏。
一直滚到远远的大石下,他才把箝制杏儿的手松开。
她爬起来,用丝带束着的双丫髻已经散开,一身狼狈。
惊魂未定,她呆若木鸡地看着沈沧海。
他躺在草上,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落井下石的表现令杏儿忍不住生气。「沈少爷,你——」
「杏儿,我们再玩一次好不好?」沈沧海截住她的话柄,抬起头,星光照照的眼睛看着她。
被这样的一个眉目俊秀的少年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软软地要求着,任谁都无法狠心拒绝。
杏儿也狠不下心,不受控制地伸手,搭上他伸出来的手。
沈沧海的手很白,羊脂白玉似的覆着一层润泽的亮光,握上去滑不溜手,仿佛随时要从掌底滑开。
彼此间贴得那么近,他的身体散发着很香很香的味道,杏儿的心不停颤动,甚至比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更加强烈。
沈沧海很快就放开了她。
他玩得够了,满足地躺在地上,不停地吃吃地傻笑。
娇嫩粉红的唇如花开得灿烂,他的笑容天真俏皮,但眉梢间却带着魅惑。
不经意的,已足以迷倒众生。
杏儿刚从地上爬起来,转眼间已经痴了,被他吸引住,根本无法抽离目光。
沈沧海狡猾的微笑,心里更加快乐——小小的少年沉醉于成功反抗暴政的满足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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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如一梦中 上册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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