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茶熟 第二章

  再醒来的时候,竟是深夜。躺在床上睁开眼来一片黑暗,曾大夫只觉着口干,偏生手脚无力,等了一、二个时辰,才渐觉有了力气,忍着头疼撑起身子,便要去摸桌上的油灯,不想刚下床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又跌了一跤,跌得他头昏眼花,还没爬起来,就见灯亮了,英儿站在桌边冲他龇牙唰嘴,抱怨道:「师傅,你踩到我了。」曾大夫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斥道:「你这死小子,有床不睡打地铺做什么?还不快来扶我。」早知英儿睡在床下,他也不需忍这多时的口干。
  「师傅是老骨头了,跌了跤自己不能爬起来。」英儿嘀喃咕咕,跑过来把曾大夫扶起,在桌边坐下,又倒了水来。
  曾大夫一口气喝光,才觉着好过了些,道:「英儿.你回房睡去罢。」
  「不要,师傅一喝醉就头疼,我给您按摩。」这会儿英儿又成了贴心徒弟,乖巧得跟猫儿似的。
  曾大夫难得享受徒弟的体贴,按摩了些许时候,便觉得头上疼得不那么难受了,禁不住笑道:「不错不错,穴位、力道都拿捏得很准。」「那不是师傅您教得好嘛。」英儿适时的送上马屁一份。
  曾大夫回身拉下英儿的手,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一敲。道:「死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讨师傅欢心了,有事就说罢,甭来这一套。」英儿立时高声喊冤:「师傅,您怎么能这么轻蔑徒弟的孝心。」「你的孝心,打从把你带回医馆就没瞧见过。」曾大夫一点面子也不给徒弟,撑着下巴琢磨道,「瞧你这些日子总往新搬来的林大婶家跑.莫不是看上林家的小姑娘了?」「师傅……」英儿顿闹上一张大红脸,急得跳脚,「师傅不要乱说啊,才不是、才不是……」
  曾大夫在他羞红的脸上刮刮,取笑道:「这就不好意思了。」「不是……」英儿急得头上快要冒烟了,嘴里乱七八糟道,「师、师傅,我知道敏儿姐出嫁你心里难过,还喝酒浇愁,可是、可是你也不能拿徒弟来取笑发泄……「孙姑娘出嫁了?」曾大夫仰起头,跟前浮现那总爱扎着红绸巾帕少女模样。
  「咦?师傅你不是知道了才喝酒的吗?」英儿道.「就是昨儿出嫁的,师傅您上了马车才没多久,敏儿姐的花轿就打咱门前经过……」曾大夫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嫁了也好。搞得英儿一头雾水地瞪着他,怎的师傅脸上没见着半点难过的样子,难道师傅并不喜欢敏儿姐?可、可是他明明瞧见每回敏儿姐来看病,师傅总会偷偷地拿眼瞰着敏儿姐。
  「好了,大半夜的.别说这些了,你去睡罢。」曾大夫挥挥手,有些意兴阑珊。
  「师傅,您是不是伤心过头了啊?难受的话可千万别欲着,很伤身体的。您的身子本就不太好,要是病了谁来照顾英儿。」英儿小心翼翼地说道。
  曾大夫瞧他人小鬼大的样子,越说越不像话,禁不住哭笑不得,在他头上又敲一下,骂道:「你一个小孩子哪里学来这乱七八糟的念头,还不快去睡觉。」英儿揉着额头,觉着有些委屈,嘴里咕咕嚷嚷也不知说些什么,不情不愿地走了。
  曾大夫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上虽是骂着,可心里着实窝心得很。得徒如此,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
  次日,英儿起得早,看天气好就把药材都搬了出来,正晒得起劲的时候,曾大夫从房里出来了,瞧见英儿勤快的模样,禁不住微微一笑,却突然想起祁府的事来,面上便沉郁下来,将英儿唤了过来,道:「英儿,把药材都收了罢。」「咦?为什么?现在不赶紧晒了,等天气一热,梅雨来了,好些药材可就要生虫变霉……」曾大夫有些不舍地抓起一把药材,在手里摩搓了许久,轻叹一声:「收罢,我们很快就要搬家了,这些药材也不好带着上路……回头你去保和医馆、同仁医馆问问,看他们收不收这些药材,把价放低也没关系,早些脱了手便好。」「啊?」英儿惊叫一声:「师傅,怎么突然要搬家,咱这医馆开得好好的……」
  曾大夫面上浮起一抹苦笑,拍拍英儿的头道:「师傅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惹了不能惹的人,这回教那祁府的人认出了身份,怕是会招来麻烦。你若是不舍得林家姑娘,我便和林大婶说去,她们孤女寡母也不容易,索性将你招赘,我把医书都留给你,只要你别怕吃苦跟其它医馆的师傅多学些经验,再好好钻上两年,便能开馆行医,到时你一家也能过上日子。」
  英儿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师傅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要跟师傅走。」曾大夫听他这般说,心中大是快慰,觉着这孩子他没白养,可又见英儿面上分明还透着不舍.也不忍让这孩子就此错过一段缘分,便又道;「你今年有十五岁了,也到了几事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师傅便是要走也不是一日两日能走得成的,总得把医馆先脱了手才行,这段时间你想想清楚,再定夺吧。」
  「是,师傅。」
  应了一声,英儿无精打采的把药材都收了回去,这一弄直到中午,曾大夫随便做了点饭菜,与英儿吃了,连医馆的门也不开了,只是细细清点起医馆里的东西与药材,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便扔,只是那一屋子的医书让曾大夫舍不得,这可是曾家三代积累下来的,从祖父到父亲,再到他,不知花了多少心血。犹豫再三,终是挑出一些珍本、孤本,还有祖父和父亲多年行医的经验手抄.足足装了一大箱。
  隔天,英儿就跑到保和医馆去问价,保和医馆的许大夫听得曾大夫竟是要把回春医馆给关了,摸着胡子惊愕了老半天,当天过了午就跑来找曾大夫,语重心长道:「贤侄啊,你曾家在这安阳城里三代为医,累积不易,才有了这回春医馆。贤全可是有什么困难,尽管与老夫言来,老夫与令尊乃杏林至交,当帮之处必竭尽全力。」曾大夫躬身一礼,谢道:「许伯父有心小侄愧领。只是书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小全有弟子英儿,聪明伶俐,学有小成,唯独经验不足小侄此番收了医馆,便是要带着英儿到处走走,教他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也好将我曾家医术发扬光大。」
  许大夫又摸了老半天胡子,皱眉道:「英儿这孩子却是伶俐,只是终非曾家人,贤侄也老大不小,古人云;三十而立,贤侄也到而立之年,首要当先顾及曾家香火,发扬曾家医术,又何需外人。」
  这却是典型的门户之见,其实莫说是在这杏林,天下但几称得上手艺绝活的,哪个不是如此,封闭自守,传内不传外,到现今也不知有多少好本事都成绝响,曾大夫心中虽不以为然,面对长辈却总不好表现出来。
  诺诺了几声,又道:「许伯父教训得是,小侄看家的本领自是不能外传的,只是英儿随我多年,无亲无故.若无一点本事,将来也不能自立,小侄这回带他出门,也算对他尽了心,至多一年便回来,到时还要托许伯父说门亲事,以继我曾家香火。」
  这话自然是敷衍的居多,曾大夫心中暗付他这一走回不回来仍是不常的事,只是许大夫到底心思没他这般活络,昕了曾大夫这番话竟是一脸的老怀大慰,点点头道:「贤侄懂得这般想,也是长进了,令尊令堂九泉之下也当瞑目。」他这话中意思,便是指曾大夫当年不懂事,跟着江湖人跑得无影无踪。把父母生生气出病来,没几年便过世了。曾大夫一直心中愧疚。这时教人当面说了出来,心中自是不好受,只恨当年自己年少轻狂,对这位关爱他的长辈却说不出话来。
  许大夫看曾大夫不说话,便当他把教训听了进去,忍不住又唠叨了好些时候,听得曾大夫快要打瞌睡,他才摸着胡子慢慢道:「这样,保和医馆前日刚从湘西购进了一批药材,钱款一时难以周转,贤侄手中的药材老夫至多只能拿下小半,便按市价的七成算,这房子老夫也能帮着照管一年,闲着怪可惜,莫如租出去,还可给贤全赚些小钱,贤侄你看这样可好?」
  「好,好……」曾大夫只要他不再说下去,不管什么都应好。其实回春医馆的药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上品药材,市价的七成这个价确是低了些,可曾大夫只想快些脱手,总好过扔掉,别说是市价的七成,便是五成他也应下来。
  许大夫见他应得爽快,心中又有些悔意,只觉着这价似乎还能再低些,但是话已出口,他与曾大夫又有伯侄之谊,也不好再说了,便要来笔墨开出一张药单,算出钱款,嘱咐曾大夫在两日内备好,两日后他便来付款取货。
  曾大夫还得干恩万谢地把这位老人家送走,送到门外,看许大夫走得没影,才转身进门,还不曾把脚踏进门槛,英儿便气呼呼地回来了。
  「师傅,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曾大夫见他脸上气得红红的,煞是可爱,忍不住在他面颊上捏了一把,笑道;「可是被那同仁医馆李大夫的铁公鸡嘴给啄到了?」
  英儿跑进屋里倒了杯茶,咕噜噜一口气灌了下去,才气鼓鼓道:「您还说,您明知道那同仁医馆的李大夫是咱安阳城里出了名的铁公鸡,您还让我一个人去跟他讲价。可恶,师傅,您知道他开价多少?」
  英儿一边说一边伸出三根手指。
  「市价的三成,我呸,他当咱回春医馆是卖垃圾啊,哼,当时我就跟铁公鸡吵了一架,嘿嘿,那只铁公鸡是个大结巴,他哪吵得过我啊,我一边吵一边跟他讲价,我先说九成,他就说四成,不成咱接着吵,吵得我嘴都干了……师傅,我还要茶……」
  等曾大夫又倒了一杯茶来,英儿喝了大半,才得意洋洋接说下来。
  「后来我们为六成还是七成争了大半天,总算让我给吵赢了,师傅,是七成,那只铁公鸡按市价的七成把咱的药材收过去,不过咱医馆的药具、药柜却得白送给他,嘿嘿嘿……师傅,我都盘算好了,药柜太大,反正也带不走,他要便给他好了,咱医馆里的药具大都不值钱,只有铜舂、锅秤值些钱,索性带走得了,叫那铁公鸡干瞪眼去。」曾大夫一双细眼瞪大了,望着英儿吃惊道:「七成,你竟能跟铁公鸡把价讲到七成!」英儿立刻垮下脸,道:「师傅,您是觉得我把价讲少了,还是觉着我没本事把那只铁公鸡的毛拔一根下来?」
  曾大夫干笑几声,忙道:「当然是英儿太能干才让我吃惊了,将来英儿一定是比我还要好的大夫。」
  一句话教少年的脸由阴转晴,当下笑了开去。
  接下来便是将所有的药材都备好,只是谁也没想着便在这要关门的当头医馆反倒忙碌起来。
  「徐大伯,您这腰年轻时闪过,没治好,落下了病根,上回我不是嘱咐您莫要再做那劳力的事儿,怎的不听,这回可发作得狠啊……」老人家一脸的皱纹,苦哈哈地道:「唉,我家娃儿不在身边,光留了几个小的让老头子我养着,没法子啊,不干活哪有饭吃。曾大夫你人好,少收老头子几个诊金便是好的了。」徐大伯,您这样子下去病可难好,这药方您拿好,让英儿给您抓药,您的大孙子也该有十岁了吧,回头把他带来,我教他一些推拿的手法,以后让他常给您揉揉,也能让您好受些。」
  「好,好……会大夫你人也不错,这一走便真是可惜啊。」老人家扶着腰颤颠颠地抓药去。
  曾大夫揉了揉额头,觉着有些累了,取过已有些微凉的明前茶喝了一口,正打算休息些时候,便又有人来求诊。无声地叹了一声,曾大夫只得又打起精神来。
  这几日,医馆里突然忙了起来,原来是附近的街坊邻里都听说曾大夫便要走了,便都赶着来瞧病,其实大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平时忍忍也就过去了,待到忍不住了才来找大夫,虽说曾大夫早上不瞧病、看人收诊金的脾性是怪了点,但比较起来这城北的三家医馆就属这位曾大夫诊金最为便宜,医术最上乘,尤其是那些身上有病根的,此时来求医,若能除了病根便是最好。便是除不了病根,曾大夫的几帖药也能保他们一时的康健。
  叫人哭笑不得的是,那些原本准备低价盘出的药材,在这几日里用得极快,又教许大夫先拿走了一部分,待到那只铁公鸡来时,药材已所剩无几,把那只铁公鸡气得连毛都竖了起来,扭头便要走,出了门想想又不甘心,回转身来又跟曾大夫砍价,曾大夫本就累极,哪有精力在这上面再跟这只铁公鸡计较,英儿也忙得有气无力,终是没争过铁公鸡。剩下的药材便以市价的五成价格给了铁公鸡,铁公鸡犹觉自己吃了大亏,阴着脸当场就将所有药材打包带走,隔天又来,跟曾大夫议定把药柜、药具也以极低的价格拿下,又过一天便叫人来都抬走了。
  短短八、九天的功夫,回春医馆里一下子空荡荡,夜深人静的时候,曾大夫提着油灯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手掌抚过落漆的墙柱,那粗糙的触感夹带着儿时的记忆,猛冲上心头,便是一阵不舍心酸的感觉。咬住了牙,喉咙里却逸出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仿若自嘲,他做错了什么……只是爱了一个不当爱的人……昔日名扬天下的赤圣手,竟像见不得光的老鼠,要到处躲藏,十年前他还有一个家能躲,而今连家也没了,他又要躲去哪里?
  身体顺着墙柱缓缓滑坐在地上,油灯挨着墙放着,他用双手蒙住了脸,再不能维持白日里的轻言浅笑,他不愿叫旁人瞧出他的无助与懦弱,更不愿叫英儿轻视了他这师傅,当年的他父母新丧,身染脏病,是那般痛不欲生,几欲寻死,若不是捡着了英儿,若天是当初这不知事的娃儿纯真的笑脸抚慰了他,又怎能去了那厌世之心撑过这些年……
  这般想着,他的神思便渐渐飘忽起来,朦朦胧胧也不知是睡了会儿还是想出神了。待他感到身体传来阵阵麻痛,才将脸从手中抬起,眼前明晃晃,竟是天亮了。明亮的光线从门缝窗隙中穿射而过,便似要将人心也照亮般。他发着怔,面上的表情却渐渐缓和,竟有了一丝云淡风轻嘲笑意,罢罢罢,无可留恋,亦无从伤心,一切皆已去,大不了,从今后,他与英儿,踏千山,寻万水,再找一处安宁地,挂一杆医幡,总不至于饿死便是。
  想通了,曾大夫只觉着自己这是自寻烦恼来,便要起身,才发觉身体沉重如铅,竟是起不来身,抚额轻叹一声,怎就忘了,这缠身多年的毛病,人都说曾大夫怪脾性,爱赖床,医有方,性凉薄,他们又怎知非是他爱赖床,而是不到日上三竿,他的身体便不是自己的,根本就不听使唤。能医,百病又如何,他终是治不了自己一身心结。
  无奈,只能等。终于等来了还在揉眼睛的英儿。
  「啊……师傅,您怎么坐在这里?」
  「没什么,夜里起来瞧瞧,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曾大夫伸出手,让英儿扶他起来。
  英儿怀疑地瞅瞅曾大夫,少年人力气没长足,虽说曾大夫只是中等身形,却也叫他下足了劲才扶回了房里,把被子盖在曾大夫身上,他终忍不住问道:「师傅,您可是舍不得这里?其实我也舍不得呢,昨个儿跟林妹妹说了好些话,总觉着说不完。」曾大夫微微笑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到现在哪有舍得不舍得,总是要走的。英儿,你若是实在不舍,便留下罢。」
  「不要。」少年倔起了脸,不言语了。
  待曾大夫能起身了,他取出了大约一半的积蓄,带着英儿上了市集,买下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及一些必需品,英儿没驾过马车,觉着新奇,缠着曾大夫要学,曾大夫便教,英儿着实聪明,不过半日的功夫.坐在马车前端,一手拉缰绳,一手扬马鞭,竟也似模似样。曾大夫到屋里抱了两床新被褥,又取了草席,放入马车下的夹层里,又在马车顶上蒙了遮雨的油布,车内放置了些必需品如盐巴、火石、锅盆之类的,便算准备妥当了,就是错了宿头这马车也足以过夜。
  次日,不待过午,曾大夫就带着英儿离了安阳城,他怕教祁府的人知道,特地绕道从西城门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快行,谁知尚未走出五里地,马车刚拐入一处树林,就见两帮人拿刀拿剑,正打得热闹,地上已躺了十几具尸体,还有不少人在地上哀嚎,满身是血,显是受伤不轻。
  「师、师傅……」英儿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吓得大叫了一声,便要下车,原来是医者本性,见着受了伤的人便下意识地要去查看。
  曾大夫一把扯住英儿,低声道:「闲事少管。」他一看这两帮人的衣饰,便知是肃剑帮与那平南帮又起争斗。江湖纷争,躲尚且不及,哪有凑上前的份,当下一甩缰绳。掉转马车,绕过这片林子,从一条小路离了去。
  只是这一绕,便过了预计的时间,赶不上在天黑前到达寿光镇过夜,只得在野地里将就着,所幸这里离安阳城尚不算远,也无猛兽出没,过夜还算安全。
  停车的地方有河水淌过,曾大夫下了车,点了驱逐蚊虫的草药,又捡了些干草木柴,生了火,从车里取下锅盆及食物,取了水来,本来只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想不到才头一天便用上了。英儿尚是头一回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新鲜无比,围着曾大夫问东问西,曾大夫看他活蹦乱跳的模样,便有些想起自己在英儿这般岁数时,虽不若英儿活蹦,却比英儿更志生向外,不由心生感慨。光阴如箭,人心已变。
  吃过东西后,英儿仍是兴奋,绕着马车跑东跑西,曾大夫仍是由着他,自顾地收拾好.又加了些柴火,只嘱了一句「别跑远了」,便自上了马车,伸手在腰腿处揉捏几下,不禁便感叹岁月不饶人,只是驾了半天的马车,身体便有些吃不消了。虽说已过清明,到了夜里仍是有微微凉意,曾大夫把被褥拿出来.才刚铺好,便听得英儿在外面大呼小叫。
  「师傅,师傅……」
  「什么事?」曾大夫将头伸出马车.就见英儿慌慌张张朝这边冲了来。
  「师傅,那边……那边草在动,好可怕,是不是有狼啊!」曾大夫伸手在他头上一敲,啼笑皆非道:「你是故事听多了,安阳城郊外哪儿来这么多狼,上来休息,明儿早上便要走,我身子不行,可还得你来赶车。」「哦!」
  英儿苦着脸应了一声就往车上爬,大抵仍是兴奋着,睡不着,坐了一会儿,看曾大夫脱了鞋,便要去睡的样子,他终是忍不住又溜下了车,曾大夫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小孩子就是没定性,也不管他了。
  「啊,师傅……师傅……」不大会儿的功夫,英儿又大呼小叫的回来了,一把掀开车帘。拉住曾大夫把他往车下拖。
  「英儿!」曾大夫终是有些不悦了,他被英儿拉得坐起身来,正要斥责,却惊见英儿手上一片腥红,竟是血来,不禁惊道,「啊,你受伤了,真的有狼么?」从不曾听说郊外有狼出没。
  「不是不是。是一个人,受了伤,流了好多血,师傅您救救他吧。」原来英儿始终不能忍住心头好奇,跑回那草动的地方,拨开杂草一看,竟是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医者本性再度发作,摸着黑帮那人止了血,晓得自己斤两不够,就赶紧跑回来找师傅求救。
  曾大夫凝起了眉,这大半夜的,荒郊野外,一个重伤的人,怎么想都是麻烦啊。
  「师傅,您是大夫啊……」英儿可怜兮兮地望着曾大夫。
  曾大夫无奈。终不忍抹杀了英儿的一片好心肠。跟着下了车,无言地瞅着英儿欢喜的模样,思忖着这孩子比他更适合当一名大夫,天生的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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