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的初冬。
华灯初上,邓燕双乘轿来到了娇艳楼,她一张艳光四射的美颜布满怒火,楼里的客人见到她顿时噤声,没敢再饮酒作乐。
在二楼招呼客人的老鸨王娇急忙走下来,浓妆艳抹的脸上不忘堆满笑脸,「邓姑娘,这儿是男人来的地方——」
「我找古玉堂。」
「古将军没来这儿——」
「还敢骗我,走开!」她气呼呼的将她推开,一边大叫,一边上楼,「洪艳,你给我出来!」
踉跄倒地的王娇在两个姑娘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后,连忙追上去,「别这样,她正在招呼一个重要的客人,你千万别去打扰——」
「哼,重要的客人一定就是玉堂,你给我滚开。」
邓燕双火冒三丈的往楼上走,一看到那间有别于其他房间的豪华厢房后,不顾门口站立的两名穿著不俗的侍从,想推门而入,却被两人阻止。
「狗奴才,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我是谁,滚开!」
「抱歉,碍难从命。」
她眼一瞪,「我乃邓亲王的孙女,你们还敢阻挡吗?」
「这——」两人迟疑了一下,没想到她竟动作快速的闪过他们,用力的推开了房门,冲了进去,怒吼道:「洪艳,你给我滚出——」
她倏地住了口,看著床上迅速分开的男女,女的是洪艳没错,可那名俊俏的男人……
「皇、皇上——」她脸上一白,吓得连忙低头行礼。
龙文峻套上了一件薄衫,坐在床上,看著她道:「你是来找玉堂的吧?」
「呃,是。」
「你应该有看到他不在这里了?」
「是、是,对不起,皇上,我马上走。」
她吓得头也不敢抬的转身就往门口去。
一出门口,甫松口气——
「邓燕双,你要找的玉堂也有两、三个月没来找我了,而就我这儿得到的消息,他的那些美人窝他也没去过了,我好心的告诉你这个消息,就是要你别再坏了别人的好事。」洪艳披了件薄纱,走到门口看著她道。
她回头,眉儿一皱,「真的吗?他没来找过你?可他也没来找过我——」
洪艳嘲讽一笑,「他当然不可能找你,几个月前,你让柳姑娘为了保护两个奴才而向你跪地磕头,整个扬州城里,没人对你不反感的,但碍于邓亲王,大家敢怒不敢言。」
邓燕双不耐的打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是他气那件事,所以不理我?」
她耸耸肩,「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柳姑娘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他也住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哪里?他在哪里?」她急切的问。
「他要我不能说,我就不能说了,我还得回去伺候皇上,抱歉了。」洪艳得意一笑,转身回房间,将门顺手关上了。
邓燕双瞪著那扇门,又气又护,却又无可奈何。
她没想到出一口气的代价如此之大,古玉堂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这阵子她上远流山庄,庄里的人虽对她礼貌但却冷漠,长辈们跟她是连话都不聊,她三天两头的上门去要找古玉堂,也全扑了空。
可恶,他到底去了哪里?
她几乎将整个扬州城翻过来了,就是找不到他。
他一定是故意避开她的,因为连洪艳那个妓女都知道他在哪儿,就独独自个儿不知。
她气呼呼的离开娇艳楼。
洪艳回到房间,发现皇上已经著装的差不多了。
「皇上要离开了?」
龙文峻笑笑的点头,「我得去找谢竹君,让他去将某个不承认自己栽在女人手上的男人给揪回扬州来。」
*
古玉堂的确没在扬州城,没有柳纹绮的远流山庄,感觉空荡荡的,再加上他对美人没兴趣,她们还不时的来烦他,他恼了、烦了,干脆到苏杭走了一趟。
而这一待,就待了三、四个月。
非他乐不思蜀,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因此,就在这杭州湖畔,与山水为伴。
这个金碧辉煌的冬宫,是皇上出游所居的行宫,宫里的御厨、宫女、太监、侍从在皇上的指示下,也是任他使唤,但他鲜少叫他们,大半时间,他就是瞪著这片西湖美景。
一个打趣的笑声响起,「难得,你还真的在这儿,而且身边没有半个女人呢!」
这个声音古玉堂可不陌生,他的嘴角一扬,离开亭台,转身看著谢竹君,「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皇上到了扬州,是他告诉我的。」他开玩笑的拍了古玉堂的肩膀一下,「你太不够意思了,一个人躲到这儿,一句话也没说,朋友中少了你,聚会聊天都不对味,大家觉得无聊透了。」
古玉堂干笑两声,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看出他的迟疑,「你想知道柳姑娘回去山庄没?」
他尴尬一笑,口是心非的道:「她回不回去干我什么事?」
「是吗?那我就不用说了,原本——」
「原本如何?」古玉堂急忙的又问。
谢竹君笑了出来,直勾勾的看著他。
他撇撇嘴角,「你说是不说?」
「嘴硬!」谢竹君摇摇头。
他抿紧唇,没再回答。
「她还没回去——」
闻言,古玉堂的眉一皱,难掩失望。
「不过,她捎信回去,说再过些日子就回去了,因为和月庵位居山中,遇冬天寒地冻的,她似乎染了风寒,在钱尼师太的劝说下,将回山庄养身。」
听到这消息,他不由自主的笑了,她要回去了……
「她要回去,你很高兴?」谢竹君笑问。
「胡说。」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的那些美人窝,三天两头就上演一出闹剧,搞得扬州城乌烟瘴气的,」他摇摇头,笑道:「大夥儿以为你一定是厌倦那些美人儿,才到某个地方找些新货色,但我在这儿东瞧西瞧可没有看到半个美人的影子。」
「随你说去,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朝房间走去,打算整理行囊。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被那个温柔的美人勾走一颗心了,所以他这段日子才会活得患得患失、失魂落魄的。
只是依那天发生的事,他要重新赢回美人儿的爱,可能吗?可以吗?
*
静寂了几个月的远流山庄,今天可热闹了。
一早山庄里就杀鸡宰羊、炖补汤、张罗些山珍海味,为的就是要帮吃了几个月素斋的柳纹绮补补身。
山庄上上下下是笑咪咪的,因为柳纹绮的肚子很大了,算了算日子,再过三个多月,古家就多了个小娃儿了。
今儿的客人也不少,柳纹绮的娘家因思念女儿,知道她回来了,也携带了燕窝、鲍鱼、鱼翅等补品前来给女儿补身。
其中,对经商一向没兴趣的柳又仁在前往京师负笈求学五载后,也回来了,他与妹妹柳纹绮更是相见欢。
至中午用膳时,古修齐、古春琛、陈柔、胡丽文等人跟柳青峰、田明玉把酒言欢,众人聊得愉快,但也有默契,绝口不提那个也离家数月的风流种。
众人不知,柳纹绮千盼万盼的回到了山庄,最想见的就是古玉堂。
见他不在,她直觉的认为他又到美人窝去风流快活了,心底直叹自个怎么那么傻,那么放不开呢?
用完膳,她起身,跟几位眉开眼笑的长辈们欠欠身后,即跟著哥哥往九曲桥走去。
她今天刚回来,一大堆人拉著她说话,对这个多年不见的哥哥反而没聊到什么,只是看到哥哥的眸中有著怜惜与不舍,她心中有数。
「爹、娘将我的事都跟哥说了?」
「嗯。」柳又仁长相斯文白皙,有股文人的翩翩风采。
她苦笑,「那还是请哥别谈那件事,倒是你——你说话结巴的毛病都好了吧。」
他脸一红,尴尬笑了笑。「好多了,不过,如果一紧张,还是会结巴个不停。」
其实也是因为这个毛病,他才不喜欢面对人,话都说不好了,怎么做生意?他宁愿埋首书中。
「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但哥负笈在外多年,没能遇上一个红粉知己?」
他笑了笑,「妹妹还是担心自己的事吧,哥的个性你是清楚的,若真是遇上喜欢的,只会紧张的脸红心跳,一句话也说不好。」
她微微一笑,哥的个性温和、宽厚,但结巴的毛病让不少闺女打退堂鼓。
兄妹俩在桃香园的小庭里谈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感觉、气氛都很好。
只是柳又仁一提到古玉堂,柳纹绮就显得不自在了。
为了避开话题,她摸了摸凸起的肚子,僵笑,「我现在一定很丑,像只吹气的青蛙——」
「傻瓜,我早跟你说过你是全扬州最美的美人儿了,就算怀孕,在哥的眼里,你仍是如此。」
她噗哧一笑,「哥跟其他美人儿在一起,若也能这么说话,那我早有一个嫂子了。」
「你在调侃我吗?」
两人有说有笑的边聊边往她的厢房走去。
柳又仁看妹子身子骨纤细却挺了一个大肚子,所以扶著她,要她慢慢走。
「嗤,我没想到尼姑庵里也有男人。」一个充满嘲讽的冷凝声突地响起。
柳纹绮柳眉一皱,看著突然出现在亭台柱子后方的古玉堂。
古玉堂冷冷的看著这个一身白色绸服,看来风采翩翩的斯文男子,再以鄙夷的目光看著仍怔怔看著他的柳纹绮。
「由你们这么亲密看来,你在尼姑庵的期间,就由他护花了,是不?」
「你——」柳又仁想说话,但立即被妹妹阻拦了。
「古玉堂,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下流龌龊。」
她乍见到他的惊喜仅是片刻,而后就让他那句恶毒的话给抹得一干二净。
「我下流龌龊?!」
他冷笑,由于急于见她,他直接施展轻功进入桃香园,看到的却是一个男人扶著她,状甚亲密的与她谈笑!
柳纹绮不想再理他,她拉著哥哥的手就要离开。
但古玉堂一个闪身,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她冷冷的看著他,「你到底想怎么样?别忘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真的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甚至嫁给别人,也一样没你的事。」
「嫁?」他黑眸半眯,一把扣住她的手,「你要嫁他?」
柳又仁蹙眉,妹子喊他古玉堂,那眼前这名长相俊美的男人就是妹婿了,但见他脸色铁青,黑眸可见怒火,他不由得替妹妹担心起来。
「你放开我、我、的……」
白玉堂的怒眸一瞪,他口中的「妹」字竟卡在喉间出不来了。
「你的什么?柳纹绮是你的人了?!」他的黑眸暗潮汹涌,「你给我小心听好了,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不然,我一掌打死你。」
「什、什……什……我……我可、是……是、是……」柳又仁一急,结巴的毛病又犯了。
「你可是什么?你想死就留下来。」
他脸色一白,看他真要打自己,他也只能快跑到正厅去,好将爹、娘跟古家的几名长辈们全叫来。
「没想到几个月没见,你这个将军居然变成地痞流氓了。」她对他很失望且生气。
她愤怒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动弹不得。
「而你呢,从一个冰清玉洁的女人变成一个荡妇了吗?」
「古玉堂!」她脸色丕变,「你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是你的事,我没跟你同流合污,请你别出言污辱——」
「男女授受不亲,像你刚刚那个样子,你哪像个恪守妇道、三从四德的良家妇女?!」他一脸不屑。
她难以置信的看著他,「男女授受不亲?哈!这句话由你的口中说出,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
「再说了,什么恪守妇道、三从四德?呵!抱歉,那些我全不懂,更没必要懂,因为你没有跟我拜堂,而我也没有跟你喝合卺酒,我是跟你的朋友拜堂,有资格说那些话的人是他不是你。」
闻言,古玉堂的眉峰聚起,眸中窜起两簇怒火,双手握拳。
他没资格?!该死的,他才是全天下最有资格说她的人!
「好,你告诉我,你肚子里的种是谁的?」
「你的。」
他咬牙怒吼,「那还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她嗤之以鼻,「你又不是我的丈夫。」
「我是。」
她嗤笑,「你没有跟我拜堂。」
「我现在要跟你拜堂了。」
她愣了一愣,「啥?」
「没错,我们再成亲一次,这一次我跟你拜堂。」
他才不让那个男人有机可乘!
她怔怔的瞪著他,她逮到他了吗?他居然主动要跟她拜堂了?
她犹豫的看著他,「有什么理由让你这么说?」
「理由?」换他一怔。
「没错!没理由,我们何必拜堂成亲?」
「因为、因为——」
因为他在乎她?因为这几个月他满脑子只有她,完全容不下其他人?
他正想开口,却突地注意到不知在何时,树丛那里躲著爷爷跟奶奶,另一边的树后躲了爹、娘跟柳青峰,亭台边则躲了田明玉跟刚刚那名斯文男子、小瑶跟游嬷嬷等人,甚至连桥下都窝了两个偷瞄的仆佣。
还有,曲廊那儿突然冒出了七、八名打扫、浇花,个个耳朵竖直的丫环。
老天爷,这群人真是无聊!
如此一来,他能说吗?
说他这个风流胚子爱上自己的妻子了?
哈!连他自己都想笑,太不可思议了。
「理由是什么?你根本不愿认我的。」柳纹绮见他不语,屏息以待的再问了一次。
「理由是、是——」
他抿紧唇,眼睛东瞄西瞄,迟疑不决。
不经意的,他的眼睛瞄到她的大肚子,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松了一口气的道:「不就是『奉子成婚』四个字吗?!」
她眉一蹙,「就这样?!」
「就这样。」
「唉!」
风儿轻吹,几声轻叹声也跟著响起。
其实连古玉堂都好想叹气,那些人该死的东藏西躲的想干么?
柳纹绮好失望,她仿佛也听到一、二十人的叹息声,她皱眉,向四周看了看,竟见到柳、古两家人躲在四周,顿时,她也不知该哭该笑了。
但不管如何,这一次不同于上回是她设计逼他娶的,而是由他口中说出,这也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吧。
即使是为了肚中的娃儿……
「考虑的如何?孩子总要有个爹吧。」他很高兴自己想到这个好藉口,可以将孩子的娘绑在自己的身边,虽然——
他眉一皱,她的肚子有点大,身材比例看起来变怪了,这对向来只看美人的他……
他摇摇头,他在想什么,她肚子有娃儿嘛,胖点也没关系。
柳纹绮思忖再三,以她一贯的温柔答应了,「好。」
四周顿时响起了如雷的笑声跟掌声。
虽然大家的脸上难掩失望,但两人再次拜堂成亲,总是有机会让古玉堂说出他爱她的话。
而在古修齐将柳又仁介绍给古玉堂认识后,他才知道自己吃错醋了。
不管如何,三日后,远流山庄再次热热闹闹的举行了一次婚礼。
这一次,司礼是笑容满面,宾客们也是笑得阖不拢嘴。
这一次,新娘子没有坐椅子,全身也没有软趴趴的,只不过是带了一个七个月大的肚子成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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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不拜堂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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