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团员们几乎都已经离开舞团大楼了，只有视听阅览室里的灯还亮着。
　　采灵一个人戴着耳机，专心凝视计算机屏幕上芭蕾舞伶的舞姿，她把所有舞团所演出过的「天鹅湖」都拿出来看一遍，仔细研究。
　　到底要如何跳好「白天鹅」这个角色呢？
　　她温柔、高贵、含蓄、内敛……还有一种独属于公主的优雅仪态、良好的教养……
　　……哇！这可是和小伶娜那野丫头完全不同的角色啊！
　　跳小伶娜时，她只需要照着自己本身的个性去发挥就可以了，但是这个「天鹅公主」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她才会想来好好研究研究，别人到底是怎么跳这个角色的？
　　「嗯……俄罗斯、英国、纽约的芭蕾舞团，每一个舞者的表现方式都不一样耶……」釆灵一手托着下颚，对着屏幕发呆。
　　她疑惑着、烦恼着，因为今天下午排练时，她总觉得自己跳不好这个角色。
　　要如何表现天鹅高雅的姿态呢？眼看着爱人被夺走却不能说出口，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天啊，怎么这么难……」她戴着耳机，完全没听到后面有人走近的声音，直到她的耳机突然被拉起－－
　　「什么这么难啊？」高子谦打趣地问道。
　　「啊－老师？」采灵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竟然是高子谦，她的心立刻开始狂跳。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高子谦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下，翻看着桌上那一叠CD盒。
　　原来都是世界各舞团所演出的「天鹅湖」……高子谦眼中有一抹动容，却又有一丝担心。
　　「是这样的……我一直觉得不太能掌握白天鹅这个角色，总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采灵懊恼地说着。「老师，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跳好这个角色？」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面对她热烈的眼神，高子谦彷佛在压抑着什么。
　　他当然想帮她，看到她这么辛苦懊恼，他心中也有无法说出的疼惜，可是，他必须放手了，必须让她学会独立面对问题。
　　「看了这么多的片子，妳有什么感想？」他态度从容，冷静依旧。
　　「我也不知道，她们跳的白天鹅都很棒，但是每一个人诠释的白天鹅都不一样，我还是抓不到重点。」她低着头，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脚。
　　「所以，看得再多也没有用，因为那都是人家的白天鹅，而不是妳的。」
　　「嗯？」采灵抬眸。
　　「釆灵，一名好的舞者必须具备敏锐的观察力，去发掘创造属于自己的角色，而不是被锁在一个既定的模式里，尤其在我的舞蹈里，每一个角色都是活的，妳懂吗？」
　　采灵彷佛忽然被点醒了，高子谦总是能一语道中她的问题，似乎对她了若指掌，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们之间……彷佛有着心灵相通的默契。
　　「老师，谢谢你，你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助我，如果没有你……」她低声轻话，诉说着对他的心情。
　　是的，如果没有他，她根本没有力量承担这一切，或许，她根本无法踏上这舞台，更无法体会舞蹈的美好……
　　高子谦看着她，直线的心情终于有了波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他的心都隐隐牵动着。
　　他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就像那晚在练习室的单独相处，一切的气氛都很美好，空气中流动着暧昧的火花。
　　糟糕，她总是美得让他差点禁锢不住自己的感情。
　　高子谦的眼中有着异样的神采，彷佛有什么就要发生了，但他的喉头又把那个什么给咽了下去。
　　他知道他动了心，但他必须踩住。
　　「妳不能一直依赖别人，妳要学会自己长大，我不可能永远在妳身边陪着妳。」他轻轻将她推开。
　　「为什么？」采灵不明白的问。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若即若离？为什么他说不可能永远在她身边？她心里有好多的为什么，她想要一个答案！
　　「我……」高子谦正要说话，视听室的门却正好被打了开来－－
　　「高老师！我正到处找你呢－－」若琳忽然出现在门口，看到采灵，她的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立刻露出笑容。「老师，你刚刚教我的舞步我还有些疑问，可以请你再指导我一下吗？」
　　若琳穿著黑色紧身舞衣，笑容成熟妩媚，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娇柔，看来她已经学会了如何诠释黑天鹅这个角色了。
　　采灵一愣。老师刚才在教若琳练舞？
　　「好，我马上过去。」高子谦立刻起身，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幸好若琳闯了进来，才让他将那差点脱缰而出的感情收回。
　　看到高子谦毫不犹豫地答应并起身，采灵心里有些难过，不自觉地微微嘟起嘴来。她和高子谦是完全不同的人，还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孩子，心情总是老老实实表现在脸上。
　　「对了，明天放假，我这里有张招待券，妳去走走吧。」高子谦从怀里掏出一张动物园门票，放在桌上。
　　「不要。」采灵反射性的拒绝。「我明天要来练舞！」
　　「不用了，妳明天放假休息一天。」他回头，展现老师的威严。
　　「放假我也不需要去动物园啊！」她第一次成了顶嘴的坏学生。
　　「不行，一定要去，这是妳的作业。」高子谦不理她，径自往门外走去，到门口时还丢下一句：「别想偷懒，我要检查门票戳记。」
　　高子谦离开之后，采灵还看着桌上那张门票发愣－－
　　什么嘛！还以为是要约她出去玩呢，结果竟然只给人家一张门票，而且还是动物园的？
　　把人家当成小孩子喔？！哼，才不去呢～～
　　　　　　　　　　　　　　　　
　　星期天午后，动物园里的人潮比平日来得多，大部分是父母带着孩子的甜蜜家庭，不然就是一些情侣档，像这样自己来逛动物园的，采灵大概是唯一的一个吧。
　　「真是的，叫人家来动物园做什么嘛……」采灵穿著花色连身短裙，搭着黑色紧身裤，一个人嘟着嘴走在园区的湖畔，不禁喃喃抱怨起来。
　　她本来是不想来的，只不过一想到高子谦居然那么热心地教若琳练舞，她就觉得满心不是滋味。反正他都叫她休息了，那她干么还去呀？哼！
　　何况今天是星期天，想想自己也好久没放假了。门票都在手上了，不来白不来啊！所以，她就出现在这里啦……
　　「呼，好无聊喔……」她走到湖边的大树旁坐下乘凉。
　　白云一朵朵浮在天上，午后微风轻轻拂面，动物园里天气虽然很宜人，风景也很美好，但采灵始终不明白，高子谦到底要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望着碧绿的湖水，一边生着闷气，又一边百思不解……
　　忽然，湖面上游过一对白色的天鹅，那优美的姿态，天生雍容的贵族气质，彷佛牠们就是这湖的国王与王后，悠游在这潭美丽的湖水中。
　　那优雅的模样彻底吸引住釆灵的目光，她仔细观察着，回想起昨天看的那些舞剧，无论是多么优秀的舞者，竟都比不上这真正天鹅的优雅。
　　没想到这里竟会有真正的天鹅……对啊！这里是动物园啊，当然会有真正的天鹅啊！
　　她这才蓦然明白，原来这就是高子谦要她来这里的目的？
　　在湖畔坐了一下午，采灵找到天鹅群中最美丽的一只，仔细观察着牠的一举一动。
　　天鹅为什么那么优雅？因为牠们有细长的颈项，身体的线条是如此优美，动作举止温柔而轻缓，却充满了自信，没有一丝刻意做作，自然而然地就散发出高贵的气息。连回头舔舐整理羽毛的动作，都是如此优美，因为天鹅本来就是动物王国中的贵族啊！
　　天上偶有乌鸦飞过，树上有麻雀在叫，有时身边也会有黄色的小鸭在戏水，但牠却完全不为所动，从容地在湖上展现优美的姿态，这种昂然的自信，才是真正的优雅。不像她，只要别人在旁边讲几句话，就惶惶然失去信心，当然表现不出天鹅的美感……
　　采灵忽然灵光一现，从草坪上弹跳起来，高兴地大喊－－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我会跳了！YA！老师，我爱你－－」她立刻掩住嘴。糟了！一时激动，她竟说出藏在心里的秘密？！
　　采灵赶紧左看右看，东张西望，确定没有人听到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赶快回去好好练习吧！她想自己应该已经知道怎么表现出天鹅的优雅了。
　　是的，她必须从心里相信，自己就是一只美丽的天鹅，不管别人的眼光，不管在艳阳下或雨中，她始终都不能动摇这个信念。
　　就像跳小伶娜的时候一样，必须彻底相信自己就是那个角色。
　　湖中那只白天鹅被采灵看了一个下午，似乎也和她熟悉了起来，竟游到了她的身边，哗的一声展开翅膀，拍打着牠的羽翼。
　　采灵先是吓了一跳，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突然怔住，只见一根白色的羽毛，从空中缓缓飘落……
　　采灵伸出手，让白羽毛落在她的掌心。
　　老师，谢谢你……
　　此时，她终于明白了高子谦的苦心……
　　　　　　　　　　　　　　　　
　　第二天，采灵一走进练舞室，空间里的气氛突然就变了。不知怎地，每个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被她吸引住，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若琳和高子谦。
　　「奇怪？她好象哪里变得不太一样……」大家想问的是同样的问题。
　　「对啊，妳看她的眼神、走路的神态，跟昨天完全不一样了耶……」有人注意到她的改变了。
　　贝琪忍不住蹙起眉，故意放大声量。「她哪有什么改变，是妳们想太多了吧？一个人的气质可不是几天之内就可以改变的！她也想当天鹅？哼，再等十年吧！」
　　即使是这样恶意的话语，采灵仍像充耳不闻似的，把手提袋放进一旁的置物柜内，然后拿起发圈把长发随意盘在脑后，一片薄纱裙系在腰间，飘逸地走至扶手旁，开始做起暖身动作。
　　她穿著白色紧身衣，露出美丽的肩颈线条，展现出优雅的弧度，尤其是颈上那条细丝线，系着一根白色羽毛，随着她的动作轻盈摇曳，散发一种神秘的美感，格外惹人注目。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所有的人都惊讶不已，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流露着一种高贵的气质，虽然没有若琳那种慑人的气势，却另有一种更吸引人的静谧优雅。
　　「哼，什么嘛！别以为戴了条羽毛项链就以为自己是天鹅了。」贝琪不屑地撇过头，心里却不由得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大家的脸上都有说不出的惊讶，尤其是若琳，她的神情显得特别紧张，手心几乎要冒汗了。
　　而一旁的谭沛也注意到采灵身上这细微的变化，唯独高子谦，似乎一切了然于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有唇畔一抹淡到几乎难以发现的微笑。
　　「别发呆，开始排练了！」高子谦拍拍手，要大家集合到练舞室中央。
　　「现在开始排第二幕白天鹅独舞的部分，奥雷德公主因为受到诅咒，只能在晚上时变回人形……」高子谦讲述着剧情，并安排位置。「采灵，妳到中央来，当灯光打开时，就开始独舞的部分－－」
　　「是。」采灵完全没有一丝犹疑地走到位置上。
　　她缓缓弯下身子，单脚曲膝跪坐在地上，身体柔软地弯下，双手像羽翼一样，伸直覆盖在面前的地板上。
　　灯光逐渐打开，钢琴的第一个音落下－－
　　随着灯光的变化，她的手指开始缓缓地摆动，先抬高手臂，将背脊整个提高，拉长颈部优美的线条，然后轻轻牵动整个身体，双手舞动着，彷佛就是一双白色的羽翼－－
　　大家在一旁屏着气息，眼中出现难以置信的神色。这眼前的，彷佛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天鹅啊！她的动作、神态，让人感觉故事中的那只白天鹅彷佛就站在眼前。
　　她抬起头，开始演出在月光下变成人形的过程。那深潭一般的双眼静静望向夜空，幽怨的心情化为仙女般的美妙舞姿，既不张扬，却又深深触动着人心。
　　谭沛不由得打心里佩服起采灵来。这女孩果然有着过人的天赋，基础虽然不见得比其它舞者好，但进步速度却快得惊人。
　　若琳的脸色早已是一片惨白。昨天当高子谦叫她去动物园玩，不用来练舞时，还以为老师已经放弃她了，没想到才不过一天的时间，她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变化……
　　动物园？若琳忽然想到，难道这才是高子谦的真正用意……
　　采灵的表现让贝琪都忍不住张圆了嘴……天啊，她是不是被天鹅附身了啊？
　　「很好，大家休息一下，十分钟后继续排练下一幕。」高子谦喊道。
　　采灵松了一口气，这总算过关了吧？
　　她抬头看着高子谦，而他正对她微笑着。
　　她明白，那个微笑，是只给她的……她了解他的用心，他也明白她的努力，一切，尽在不言中……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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