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床上的女人,那一双戒备的眼神,简直把他当成了豺狼虎豹。阎无极熬了一碗汤药,一进门,就瞧见床上的人儿因为他的出现,又绷紧了神经,全神戒备着,彷佛他是会吃人的老虎。
被那种眼神盯着,可真不是滋味,他发现,自己很不希望她如此畏惧他,这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缓缓走近床榻,他的目光没放过她的一举一动,随着他的逼近,床上的人儿更往床角躲去。
他坐在床边,望着蜷缩在床角的她,苍白的脸色令他心中莫名一紧,为了不吓到她,他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坐在床沿,他原本拧紧的眉心,很努力的舒展开来,告诉自己别板着面孔,免得吓到她,于是那张漠冷的面孔上,很难得的露出多年来,已不曾出现过的「和蔼可亲」
「把这碗药喝了吧。」
「为什么?」
「因为妳病了。」
「我没有。」
「妳有,而且妳烧得不轻。」
她还是摇头,认为他一定是在骗她,突然这么好心,一定有问题,想诱她喝药,她可没忘上回的教训!喝了药,一定会变丑,会痛苦,她才不上当呢。
「你在生气。」
阎无极颜色稍缓,告诉自己别吓到她,为了要尽快医治她,原本皱眉的面孔,很努力挤出一个令她安心的笑容。
「我没生妳的气。」俊朗的唇角,逸出浅笑,连眼神也是尝试温和的那种,不过有人一点都不买他的帐。
「你骗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笑里藏刀,我才不上当呢。」阎无极每次一笑,更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他难得好意的笑容,竟被她解读成笑里藏刀?!阎无极禁不住太阳穴隐隐作疼。
这女人脑子都快烧坏了,他知道她已经神智混乱了,才会有这些不同于平日的反应。
他的笑,有这么可怕吗?
他努力让自己笑得很善良,连声音都是难得的温柔。
「乖,我保证这药没问题,喝下去,妳的高烧就会退了。」
那张苍白的小脸,显露出疑惑,虽然有些怀疑,但似乎动摇了。
阎无极很有耐心的等着,虽然心下焦急,依然忍住不敢催她,只希望能哄她服药。
她看看汤药,再看看他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小声吐了一句。「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俊容上的笑容冻结,某根神经的弦,断了。阎无极额头的青筋缓缓浮现,再度沈下脸,这个该死的女人!
「我命令妳喝。」
「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眼!不!我不要― 啊!救命呀― 」她慌乱的挣扎,不明白自己又没惹他,为何他要如此残忍的对她?禁不住心头一酸,露出了脆弱的一面,眼泪竟就这么掉下来了。
「你欺负人― 公报私仇!我不要― 」
阎无极瞬间僵住,原本想强行灌她喝药,可当那惊惧的眼中溢满了水光时,彷佛对他下了定身咒一般,迟迟下不了手。
他最讨厌女人哭了,但他心口却像是被什么利刃给刺了一刀,心湖再也无法平静。
他不要她哭!
一时情急,他冲动的低下脸,吻住这张吵闹不休的小嘴,制止她再说下去。此法果然即刻奏效,在他封缄芳唇的同时,她也不再哭闹了。安静的室内,薄唇吮吻着冰冷的小嘴,确定她不再哭闹挣扎了,他才移开一点距离,观察她的神情。
怀中的小脸,呆若木鸡的看着他,神情上一片迷惘,在他怀里乖得像只小猫咪,迷离的眼神中,流露出对他的倾慕,毫无保留。
他眼神变深了,低下头,再度啄吻这两片芬芳软嫩的唇。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悟自己对她的情感。
他在乎她,在乎这个不肯服输的小女人,她的顽强勾起了他的欲望,让他已然死去的心,再度复活了。
他喜欢她的勤快,喜欢她的开朗,更喜欢她的勇气。
明明是个爱顶撞他的小女人,偏偏她的不屈不挠深深吸引住他。
她是个姑娘呀,男人的活儿她全做,明明手心都长茧了,却不会叫苦,也不会喊累,不管他如何冷漠羞辱,她总是露出灿斓的笑容。
明明病了,也不说出口,就这么埋头苦干,令他忍不住气自己。他温柔的吻着她,探索两片芳唇里的柔软,低声诱哄着。「把药喝了好吗?」「好……」她柔顺的应着,昏昏沉沉的神智,对着他傻笑。
阎无极慢慢喂她喝下药,药儿很苦,令她禁不住呻吟,又想挣开。
「乖,把它喝完,为了我,好吗?」
他温柔的低语,像是催眠的符,让她乖乖照做,将苦口的良药,一口一口的全喝下肚。
放下陶碗,他搂着她,怀中的人儿,乖巧安分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像一只被驯服的猫儿,任由他的大掌抚摸着头发,最后,在他怀中安稳的睡着了。
他的眸光温柔,心中某一处被软化了。
是谁驯服了谁?这个答案,他心里非常明白。
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后,向净雪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彷佛睡了好久好久,像作了一场梦似的。她睡眼迷蒙的坐起身,只觉得全身酸疼,像许久不曾走动过一般四肢僵硬。下了床榻,穿上鞋,原本还半睡半醒之间的她,突然呆住,惊愕的瞪着四周。
这不是她的房间?她她她― 怎么会睡在阎无极的卧房里?
尚处在混沌的脑袋瓜子,想不透其中原因,更忘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自己似乎作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阎无极吻了她……
她惊讶得僵立不动,但随后又猛摇头。
不可能!阎无极怎么可能吻她?她真是头壳坏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莫名其妙跑到他的床上睡觉,还作这羞死人的梦。
不行!她得赶紧离开,免得被阎无极发现就惨了!
彷佛是老天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她才一有动作,房门就打开了,令她浑身一僵,进来的,正是阎无极。
甫一进门,他瞧见的,就是她一副作贼心虚的脸,看似正准备要偷溜。
「妳打算去哪?」站在门口的修长身影,一手端着茶盅,一手负在身后,斜睨的俊眸,锁住她尴尬惊慌的神情,不疾不徐的问着。
向净雪心下叫糟,说曹操,曹操到,既然来不及逃,索性装傻。「是这样的,我是来帮主子铺床被。」
「喔?」微扬的刺眉,望着她作势走到床沿,假装努力的折被子,也将她一脸的惊疑瞧在眼里。
该不会她忘了昨日的事?
「不用装了,昨晚妳睡在这里。」
向净雪身形一僵,回头微颤的瞧着阎无极,发现他并未生气,吊得老高的心才放下。
「我睡这儿,哈……怎么会?」她很努力的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妳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吞了吞口水,摇摇头,然后陪着笑,小心地问:「为什么……我会睡在主子的房里啊?」
「妳染了严重的风寒,我在医治妳。」经阎无极提醒,她不由得一愣,仔细想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这几日,她的确很不舒服,原来是生病了呀……但不对啊,既然她睡在主子的床上,哪他呢?
「这……主子,小的睡了您的床,那您……您……」她想问,可半天羞于问出口,就怕听见的答案,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当然也睡在上头。」
她禁不住深吸一口气,这不表示,他俩昨晚同床共枕?哎呀这这这― 她此刻的心情,又惊又羞,不晓得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他,阎无极吻了她的画面,再度浮现脑海里。
「那……咱们……有没有……有没有……」
俊眉挑得更高。「有什么?」
「有没有……做出奇怪……奇怪的举止?」
吻她吗?黑眸底藏一抹笑意,但依然不动声色。
「妳昨日一直踢被子,害得主子我也睡不好,为了照顾妳,我一夜不好眠。」
原来是这样……她偷偷松了口气,见阎无极脸上无任何异样,心想那果然是一场梦啊,虽然放了心,但同时也升起一抹失望。唉,他怎么可能亲她嘛,在他眼中,她可是男人呀……
「把这碗药喝了,我可不希望妳再继续生病,累得我又要照顾妳一整夜。」
「是……」她依令上前,双手捧着这一碗药,吹了吹,一口一口的将药喝下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不嫌药苦吗?」
她点头。「很苦,可这是主子的好意,再苦我也喝,不然就浪费了主子的关心了。」晓得阎无极竟然照顾她一整个晚上,让她心中暖暖的好窝心,与他相处得越久,越发现他其实是个体贴的男人。
她的话,令那清冷的目光柔和不少,轻声道:「快喝吧,今日不用伺候我了,回房好好歇息。」
阎无极难得的体贴,让她受宠若惊,不禁小鹿乱撞,心儿暖烘烘的,药再苦,也都变成甜的了。
望着她,那双黑眸逐渐变得幽深,嘴角也沾染了似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虽然阎无极救一人,杀一人是有原因的,但向净雪想改变他心意的坚持,也同样不变。
可这一次她学乖了,绝不再鲁莽行事,既然用劝的无效,她改而用手艺来说服他。
端着刚炖好的鸡汤,来到桃花斋的书房,尚未端上桌,那浓浓的香味,便让阎无极抬起头,眼儿一亮。
向净雪笑意盈盈的走上前。「主子,这是小的特地为您炖的,您尝尝看。」
知道阎无极喜欢她的手艺,为此她每日都会花功夫,三不五时做个糕点,来收买阎无极的胃,而今日,她则炖了一只鸡,来祭拜阎无极的五脏庙。
阎无极搁下医书,拿起汤匙舀了一口,眼中有着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鸡汤?」
「枇杷炖鸡。」
阎无极用筷子挟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软嫩适中,入口即化,不油不腻,香味十分爽口,令那漠冷的眸子闪过一丝喜悦。
她小心翼翼观察阎无极的反应,见他始终没说话,面容冷静,也不知这枇杷鸡到底合不合他的口味,禁不住心中急了。
「好吃吗?」她忍不住问。
峻漠的目光,将她满脸期待看入眼底,只回了一句。
「坐下来。」
「啊?」她呆了呆,张着嘴,怀疑自己听错了。
「再去拿一副碗筷来,坐下一块吃。」
他突然的命令,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惊讶的望着他!向来喜欢独处的人,却破天荒叫她一块吃?
黑眸不悦的投来,瞇细了眼。「怎么?不要?」
她忙点头称是。「小、小的这就去。」她是太受宠若惊了,才会反应慢半拍,忙去拿了一副碗筷后,再度返回来,小心谨慎的坐下来,陪他一块享用枇杷鸡。以往用膳,她都是和大伙儿一块在饱食斋用膳,而且自从知晓她手艺好,负责掌厨的八哥便常找她到厨房,虚心向她请益。
用膳的时候,气氛静悄悄的,她小口的喝着汤,眼儿不时瞄着阎无极,心想该不该在这时候向他开口,她炖这枇杷鸡其实是另有目的。
两天前,一位白姑娘带着受重伤的老爹,在谷外求医,为了让阎无极点头救人,她跪地不起,立了决心,倘若阎无极不肯救她老爹,她就长跪不起。
大伙儿看了心疼,因为那白姑娘是镇上有名的孝女,已经在外头跪了一天一夜了,向净雪瞧了也心疼,她炖了这盅枇杷鸡,目的就是要说服阎无极。
由于心不在焉,才会让她舀鸡汤时,一个不小心溢出了汤汁,沾到了自个儿的手。
「哎呀。」见弄脏了桌子,她忙迭声道歉。「对不起,小的立刻擦干净。」
「不必。」阎无极伸来的大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正当她一脸疑惑时,料不到阎无极竟然将她的手指放在嘴上一舔。向净雪身形剧震,有如被点中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瞪着眼,就见阎无极很自然的将她沾了鸡汤的手指给轻轻舔干净。
被舔过的手指,麻痒瞬间窜遍了全身,令她一时之间忘了身在何处,只知道他在舔她的手指,在舔她的……
猛然回了神,她像烫手般的收回手,跳起身,连忙倒退好几步,双颊烫红的瞪着阎无极,而他却像没事似的,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我……我去洗碗……」说完,她便跌跌撞撞的逃出房门,再也不敢回头。
目送那惊慌离去的身影,薄唇难得勾起一丝浅笑。
当瞧见十八的手沾了溢出的汤汁,他突生起一股想吃她的冲动。
心念驱着行动,而他,理所当然的做了。
看着一盅香喷喷的鸡汤,他心情无比愉悦,继续大快朵颐吃他的鸡、喝他的汤。
而被阎无极舔了手指头匆匆吓跑的向净雪,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她不断告诉自己,阎无极这么做,只是不想浪费食物罢了,说不定,他只是怕她烫伤了。
记得有回她去找厨娘玩耍,可厨娘正在忙,她一时顽皮,不小心烫了指头,厨娘也是这么含着她的手。
越想越有道理,她安慰自己,阎无极纯粹是怕她烫伤才这么做的,就像上回那样,她染了重病,他为了照顾她才让她睡他的床。
他对她的关心,来自于主子对奴才的爱护,绝不是断袖之癖。
想通后,她惶惶不安的心才稍定。
不久后,她又找了个机会,端了一壶茶往书房走去,给喝完鸡汤的主子润润喉。
她偷偷瞄了一眼主子,见他一脸平静,神情没什么异样,更加确定是自己多心了,何况主子今儿个心情似乎不错,不如就趁这个时候开口。
「咳,主子。」
「嗯。」他应了声,正在品茗茶香。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那位上门求医的白姑娘,还在谷外跪着呢!」小心的瞄着阎无极,见他面无表情,没有动怒,她才又继续说道。
「这白姑娘心地善良,是个孝女呢……」当黑眸投来一抹锐利的芒光,她连忙道:「我知道,主子不救她爹,是因为她爹不是个好人。」
阎无极放下茶杯,嘲讽的冷哼一声。「愚孝。」
「是呀,那白姑娘是很傻,可那白老爷毕竟是她爹,白姑娘从不放弃要她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心愿,好不容易她的一片孝心感动她爹,那白老爷已经大彻大悟,想重新做人,他这次会受伤,就是为了救人,表示他真有悔悟之心,主子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
一瞧见阎无极剑眉微拧,她忙再补充:「那白姑娘为了她爹,也做了不少善事,与其让一个悔改的人死掉,不如让他用余生来赎罪,不是很好吗?」
阎无极始终没答腔,突然站起身。
「主子?」
「把茶盘撒下,退出去,别打扰我。」
「主子……」
「我说退下。」
那沈下的脸色,让她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真是冥顽不灵的臭石头!
向净雪虽有满肚子的气,但有了前两回的教训,她知道就算顶撞阎无极也没用,到头来只是又惹得阎无极用奇奇怪怪的方法整她。
她收拾茶盘,走出屋子,朝大杂院的饱食斋走去。
大伙儿一瞧见她,立刻上前。
「十八老弟,怎么一脸气呼呼的样子,谁招惹你了?」
向净雪重重放下碗筷,哼了一声,横眉竖眼的坐下来。
「还不是为了那个臭石头!」
大伙儿一听,霎时恍然大悟,也很惊异。
「小老弟,你又去劝主子了?」
她哼一声,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嘿嘿,老九自认自个儿是个勇夫,但今日见到十八老弟,俺也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到了这地步,你还是坚持到底,不改初衷。」
「咱们十八老弟是条汉子,虽然长得稍嫌斯文俊俏,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哪。」老七也大大的赞赏。
大伙儿深深喜爱这个小老弟,无人不对她举起大拇指,向净雪却一点也没有高兴的心情,一心挂念着跪在谷外不肯起身的白姑娘,正懊恼着。
「大丈夫有什么用,还是想不出办法说服阎无极呀。」
「主子有主子的― 」
「我知道,阎无极有他的道理,但凡事有例外嘛,他可以变通呀,不一定非要一命还一命,可以捐银子嘛,把那些银子拿去救济百姓不是很好,干么那么死脑筋?」真是越想越气,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着,一张嘴又忍不住叨念。
「什么冥王嘛,我看他是冥顽不灵才对,整天死气沉沉的待在书斋研究医书有什么用!」
「十八,小声点……」
「怕什么?怕会被他听到吗?我才不怕,如果他听到更好!」因为她太生气了,才没注意到大伙儿惊恐的脸色,还忙着对她笔手画脚,要告诉她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不但要大声说,还两手挥舞,不吐不快。
「他是铁石心肠,不通情理,连放坏的剩菜剩肉,ゆ也臭不过他的臭脾气!」
向净雪忽而住了嘴,因为她终于瞧见大伙儿惊恐狰狞的表情,原本围着方桌的所有人全挤到角落去。
每次瞧见这景象,就代表有人站在她背后,不用回头,她也心里有数了。
她缓缓转过头,果不其然瞧见门口那抹挺拔的身影― 阎无极正冷冷看着她。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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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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