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欠缺的,就只是他的一句道歉吗?不,好像不是这样。在轩辕如相将自己关在地字七号房里不见任何人两日后,耐心有限的盛守业,即以定心镜定住了她,再将她给掳来这一处他长年所居的盛家宅邸,将她关在这座凄清无人声笑语,美丽又空洞的华宅里,任由她继续去自艾自怜。
像抹游魂似地在这座大宅里又晃了一日后,轩辕如相站在广大庭园里的一棵大树下,一拳重重击打在树身上,抖落了树梢上所积盛着的雪花,再低首看着自己红肿的拳头。
「本大爷可不是什么只会钻牛角尖的女人… … 」就算要难过,这几日来她已把这辈子所有的难过都给用光了,一味地缅怀着所失去的,这一点也不像是她的作风。
对,就是这么着,她得重新振作起来才是,就算她已无法用炼丹这法子抢回她的男儿身,那她把希望寄托在花楚身上不就成了?哼,她才不要像个呆子般地等到十年后,既然花楚因失去巫力而无法施咒,那只要花楚能快快恢复巫力,不就可成全她的心愿了?在她回到客栈后,她就要马上去炼丹,尽全力炼出对恢复巫力有帮助的丹药,再一日日地给那个花楚进补,她就不信她非得等到十年后才行,她定要在一年后灌
饱花楚的巫力!
娇羞露脸的朝阳,将雪地映照得晶莹璀璨,一头全身雪白的狐狸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站在远处的雪地里静静地瞧着她,让本来已重新燃起斗志的她止住脚步,亦在她脑海里唤醒了些许她遗忘多年的往事。
她想起来了 …
大约是在她八岁的时候,在一个雪日里,她曾在自家的后山上,救过一只后脚被捕兽夹所夹伤的小狐狸,可数日过后,却有个与她年纪相近,左脚包裹着伤布的男孩前来向她道谢,而那个男孩,不但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还有着 …
宛如天仙般的美貌。
「我该如何报答妳的恩情?」
轩辕如相呆看着眼前无与伦比的出众美色,在大大惊艳过后,想也不想地就把这话说出口,既没考虑到后果,也没去管是否会强人所难―
「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男孩面上的表情状似有些困扰,沉吟了许久后,他迟疑地问。「妳要我娶妳为妻?」确定要用这么经典的报恩法吗?早被迷昏头的轩辕如相,再坚持不过,「对,你非娶我不可。」
犹豫了好一会儿过后,男孩似是豁出去地对她点点头。
「我明白了。」他在她的面前单膝跪下,一手抚着心口,「我以我的身分对妳起誓,来日,我定当以身相许报答妳的恩情。」
缓缓吹拂而过的冷风,吹散了久远前的回忆,亦将站在树下的轩辕如相给彻底吹醒,还为她带来了一身的冷汗。
不… 不会吧?
原来那个孽是她亲手所造的?当年她没事干嘛叫人以身报恩啊?
很可能是因为… 当年以女孩身分养大的她,以为自个儿真是个女孩,所以在见着了那个漂亮的男孩时,她就……她就……
犹记得那日在澡堂里上演过美男出浴记的盛守业,是这么对她说的。
因我是来报恩的。
天哪,她真的真的做错事了… …
雪地里的足音,在这四下皆静寂的时分听来格外清晰,暗自吃了一惊的轩辕如相回过头,就见她已躲着数日的盛守业正一步步地朝她走来。在他走至她的面前时,她忽然冲动地蹲下身子撩高了他的衣袍和裤管,而后,万般不愿承认地看着他脚踝处,那一道陈年的轮状伤痕。
盛守业绕高了两眉,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那看似有些心虚的模样。「妳终于想起来了?」都让她拿乔好些天了,也该是让她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呃… … 」
「想起妳的罪过有多深重了吗?」他登时面色一换,再也不摆出苦苦求饶或是存心想讨好她的神情,反倒是换上了森冷阴沉的眸光。
「那个 … 」怎么办,报应时间到了?
盛守业一把拉起她,扳着十指从头与她细算他俩间的陈年旧帐。
「当年是妳要我以身相许的,我亦答应了妳的要求,发誓我定会娶妳为妻,可后来,我却发现妳竟是个男的。因此,打从一开始就耍得人团团转的,根本就不是我。」他若是祸首的话,那她算什么?万恶根源或是魔头都不足以形容她。
「我又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 」那是因为家规如此,她也很不想那样好不?
他面色铁青地朝她挥出充满怨恨的一拳,在她身后的大树树身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登时吓白了她一张脸。
「誓言就是誓言,我既答允了妳,那么无论如何我都得以身相许,哪怕妳再如何反对,我仍旧是得娶妳为妻。」想当年他回家向老爹报告,他长大后要娶个男人为妻,他家老爹在仰天狂笑了许久后,下一个动作即是把他踹出家门要他自生自灭去。
「当时… 我还年幼无知嘛。」轩辕如相害怕地频转着十指,「不过是随口说说的,你干嘛当真?」普通人在知道她是男的后,应该都会认为这只是个玩笑吧?
谁会像他那么认真。
盛守业记恨地瞇细了眼,努力阻止自己想把她给勒毙的冲动。
「不只是当时吧?妳以为当年妳有给我反悔的余地吗?」哼,她哪有那么轻易就饶过他?
她茫然地眨着眼眸,「啊?」她还额外做了什么不成?
「在妳年满十岁之前,我被迫日日得陪在妳的身旁让妳欣赏我的美貌,亦日日听妳拿着恩人还有轩辕家继承人的身分威胁我,倘若我日后胆敢不娶妳过门我将会有何下场。」他再次挖出脑海里深藏已久的屈辱回忆,「我若是不肯陪妳消磨时间,或对妳稍有不从,妳不是把我踢下山崖,就是把我扔到结冰的湖水里,妳还曾以法符将我绑起来吊在树上三日三夜,差点就去掉我的半条小命。」他俩之间真正的受害者,从来就不是她。
聆听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去,轩辕如相面色忽青忽白地僵站在原地。「我… … 曾这么做过?」太令人发指了,这根本已经不只是逼婚而已了。「妳更可恶的是,在妳年满十岁那年知道妳本是男儿身的实情后,妳就一脚踢开了我,翻脸不认人更不认帐,也不管我是否已胡里胡涂的爱上了妳。」今日他的性格会扭曲和阴险成这般,全都要感谢她当年无情的残害跟虐待啊。
不过当年的他,脑袋也八成真的有些问题吧,在遭她那般伤害后,他仍是拾起一地被她粉碎的心,执着地守着自己所给的誓言,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等她回头。可那么多年来,她从来不曾回首看看他,反倒是爱上了她的职业责任,与这座凡间所有需要她保护的凡人。
而他呢?就连想要占据她一丝回忆的地位,也都像是痴人说梦般,她不但忘了他俩之间的过去,甚至根本就认不出他来。
有时他会想,真要能后悔或是违誓就好了,这般在暗地里看着一抹永不会回首的身影,别说他人看了觉得蠢,就连他也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但,愈是跟着她愈是看着她,他便陷落得愈厉害,在心都被她这忽女忽男的土匪给抢走了后,他又能怎么办?
「等等… … 」轩辕如相咽了咽口水,在他目露凶光地逼上前来时,恐惧地频往旁边退。
他更进一步地逼问:「好歹妳也是个术士,妳可知,狐妖一旦起誓会有什么后果?」
「呃 … 」她顿了顿,而后畏缩地低下头,「一生一世都得卖力实现那个誓言?」坏了,他若是违誓,下场不是妖力尽失就是提早云游西方极乐。
盛守业理直气壮地大声喝问:「那妳倒是说说,我将妳变成女人,如妳当年所愿地以身报恩,认命地想要娶妳过门,以上这些究竟有何不对?」她还有脸对他使出金刚印及七星大法?
几乎就要被满心愧疚压垮的轩辕如相,在他愈说愈上火时,很不争气地想逃避他口中所说的往事,但在她忙着找寻可以逃生的地方时,早已看穿她的盛守业,伸出两臂紧继住她的腰不让她跑。
「甭急着跑,妳对不起我的,可不只是那些而已。」她还有更罪大恶极之事都没听呢。
轩辕如相怕怕地看着他亮出的白牙,「还、还有吗?」
「记不记得妳继承家业后,所接的第一件生意是什么?」这件事他早等着要跟她算了。
「不记得了 … 」都已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加上她的记性也不是很好。
他提示地偏了偏首,「难道妳不觉得这地方很眼熟?」
经他这么一说,轩辕如相看了看四下的庭园,也觉得自己似乎在很久之前曾来过这个地方。
盛守业散放出冷彻到骨子里的寒意,「妳最对不起我的,即是妳在术法大成后,毫不留情地拿我开刀,把我的妖力给封了。」
轩辕如相战战兢兢地张大了眼,不敢想象他的下场会有多么惨烈。
「身为狐王的后代,我却苦无妖力可用,不但备受妖物唾弃与嘲笑,几回还险些命丧在那些想夺取我地位的妖物手上。」他一字一字地将他的痛苦敲进她的耳朵里,「这些年来,妳可知我是如何捱过来和活下来的吗?」要不是他发愤向上,苦学武功救己,用一身高深的武功代替所失去的法力,并用他家传的凤家术法驱逐妖物,他早死在被她害惨的这份上了。
「我-- … 」她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找不到半点勇气抬首面对他的怒意。
盛守业扬起长指在她额上戳呀戳,再也不压抑满腹的不平和委屈。
「妳说,我欺负妳究竟是哪儿不对了?与妳伤害我的程度相比,我现下拿回来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妳竟有脸在我面前伤心,还逼我向妳赔不是?妳的恩怨分明统统上哪去了?」在与她重逢后,他没有对她来个报仇就已是太有良心了,他不但救她、帮她、爱她,而她这郎心似铁的家伙呢?
「是是是,你说得是,这一切全是我不对… … 」他要早说,她也不会这样对待他了,明明就是他自个儿要把秘密藏起来的嘛。
他仍是余火未消,「还有呢?」
「对不起。」轩辕如相歉疚无比地弯下身子,不住地朝他鞠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与她相处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头一回见她对他低头,盛守业承认,这等报复的畅快感,他不知已盼了几个年头,可他却没好气地发现,与其让她满心畏惧或是怯缩害怕,他情愿要她的笑,或是她心满意足的模样,哪怕她老是对他亮出拳头。
他怎会对她心软到这等程度?就算是溺爱也该有点分寸,愈想就愈唾弃起自己的他,用力地哼口气。
「算了,爱上了就爱上了。」他绝对是妖界最蠢的蠢妖,赏他十座忠贞牌坊一点都不为过。
「感谢你的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 … 」轩辕如相如释重负地低吐出一口气,再频频对他点头道谢。
他抬起她的脸庞,「哪,我承认我是对妳撒过谎,亦曾伤了妳的心,可我的出发点全都建立在我的誓言上,不要忘了,当年可是妳拿刀强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非得娶妳过门不可。」
明亮的日光,穿过枝极洒落在盛守业的面上,她定定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和这张打小就把她迷得昏头转向的脸庞。「你真是狐家两百年才血脉重现一次的血脉。」怪不得她不记得她有救过什么小男孩。
「嗯。」他低首看着她又乱穿的衣裳,手痒地帮她把衣裳给穿正过来。
「那你究竟是人是妖?」
「我是半人半妖,在我身上,既有人间的凤家血统,亦有狐妖的法力,我是术士亦是狐王。」他边说边以指梳理起她的乱发。
在他为她编起发辫时,轩辕如相习惯地侧着头让他编着,当他的指尖滑过她的耳垂之际,她像是清醒过来般,愣愣地瞧着他们两人不知是在何时已建立起的这等默契。
完蛋,她真的很习惯。她为什么会在不知不觉中去习惯一个男人?
盛守业徐徐抚着她的脸蛋, 「在花楚拿回了我被妳镇住的妖力后,妳可知,我为何还留在人间而不返回妖界?」
「因为你的誓言?」不就因为这样吗?
他苦恼地瞪着她这颗顽石,「妳就是这点不懂,也老用这点折磨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和妳这孤身一人就可活下去的呆子不同,我懂情也懂爱,我想要好好的付出我的爱,也希望有个人能留在我身边好好地爱我一辈子。」他还能为了谁?不就是为她而已?偏偏她就是狼心狗肺了些。倘若爱是可以衡量的话,他不知他的爱究竟该算是山高还是海深,他只知,他恨不能将她吞下腹收藏着,不让他人分享她的任何一分美丽、她的每一道笑容,就是因为太珍贵了,所以才格外地小心翼翼,所以才不愿与任何人分享。他多么渴望,能有一双羽翼能好好地守护着她,多想要将世上一切的美好全都捧到她的手心里交给她。
可她呢?她就只会歪着脑袋,然后同他说她听不懂。
盛守业慎重地再对她说清楚,「我的爱,就是这么全心全意,就是这么死心塌地,我从来不想当个只能抱着遗憾度日的人,因此哪怕再不可能,我都会努力将它化为可能。」
「但我是… … 」看在自尊的份上,轩辕如相抗拒地想开口。
「我说过很多回了,我不在意妳是男人或女人,我要的只是妳而已。」他弯下身子,与她眉眼齐对,「妳若仍是想逃离我身边的话,那么,我允许妳逃,但妳若不逃的话,请妳不要再漠视我的真心了好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不顾一切地爱上妳,真的是一种错吗?」
造成今日这一切的轩辕如相,紧闭着唇不发一语,为此,盛守业叹息地拍了拍她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灵光点的脑袋。「倘若我能在妳的人生中占上一席之地,请妳,偶尔也为我想想行不行?」
几乎要蒙去了视线的强盛风雪,像是女郎的裙襬,在风中放肆地狂舞,将盛家一晕宅妆缀成一座冰雪女王的冬日行宫,困住了刻意不理睬人的盛守业,也困住了满心愧疚的轩辕如相。隔着庭院里的风雪,住在客房里的轩辕如相推开窗扇,遥望着盛守业所居的主屋。在他的房里,那盏黑暗中款款摇曳的烛光,并没有映清他此刻的面容。
他说的对,她是真的很罪过啊… …
都怪她这颗脑袋不长进,除了与人间百姓有关的事外,该记的事一件也没记住,所以才忘了与他有关的种种。可是他也有不对呀,窝藏着秘密不让她知道,自顾自地以他的作法来向她报恩,事前也都不同她商量一下。
不过更不对的人确实是她,她小时候曾施在他身上的那些虐待,还有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而封了他的妖力,现下想来,她都觉得没脸见他,换作她是盛守业的话,她早提着刀杀上门去报仇了。可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心生怨恨地报仇,反而始终惦记着自己所给的誓言,任由她打她骂,也任由她不给他半点好脸色,一路上让她吃饱穿暖,还替她达成她想做之事,贯彻始终地爱着她…… 他能不能别继续在她的心底增添他的优点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会很苦恼的啊。
「轩辕大师。」总是喜欢无声无息出现的盛宅管家,以指轻敲着她的门扉。
「何事?」
「有您的信。」他推开门走至房里,将信搁在桌上。「还有,宅邸外头来了很多不速之客。」
轩辕如相转首朝宅邸围墙的方向看去,隐约地在雪势里见着了些许微弱的火光。她扬指细算了一会儿,而后满心恼怒地拆开那封由术士们联名写给她的信。
那群不自量力的家伙… …
居然敢趁她忙着寻找丹药药材时,不经她的同意就擅自去挑战那群多年来一直被她隔离在远方的妖物,自以为将人间的妖物全都除去,就可不必再去理会人间与妖界之间的和平。没想到,他们非但破坏了她所设下的结界,更惹恼了那些妖物,甚至十来个术士还被掳到了妖界去,而现下,他们竟还有脸来求她去妖界救人?
她能怎么救?或者她该说,她有那个脸去救吗?
人间的某些术士,在暗地里长期欺压着妖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他们也不想想,她就是要避免冲突,才故意将人与妖隔离在一定的距离外,可他们却无视于她的警告,执意欺负到对方的地盘上去,输了不但不摸摸鼻子认了,竟还想要她以这理由去妖界救人并扫荡妖界?这些家伙,就算是不懂得知耻也该懂得什么叫无耻啊。站在对妖物们有所亏欠的立场上,对于这事,她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去救那些道德感下流的术士,可是,倘若是站在轩辕家位居术士龙头的地位上,她则不能袖手旁观。
但她,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去救回那些同行,因在数百年前,术士进入他界的术法早已失传,这世上,除了妖物外,还有谁能够进到妖界里头…
思及至此,轩辕如相微皱着眉,而后她侧过首,凝视着远处盛守业房里的那盏烛光。
一声又一声敲得颇犹豫的叩门声,令躺在床上准备就寝的盛守业转过头来,随后在微敞的门扉里,他看见了轩辕如相那讨好似的笑脸。
「呃… 这位下凡的天仙?」
他才不买帐,「我不是猥琐又下流的东西吗?」
「那个… … 」在他的冷眼下,轩辕如相硬着头皮挤进他的房里再把房门关上。
「那些术士终于来求妳了?」竟敢冒险来到他家门外也要送信给她,可见那些术士真是被逼急了。她讶异地看着未卜先知的他,「你早就知情?」
「妖界的动静皆在我眼下。」他才不像他家的凡人老爹一般什么妖力都没有,他可是两百年才血脉重现一回的纯正狐王。「那你知道那些术士被绑至妖界哪儿吗?」
「再清楚不过。」听他的管家说,那些妖物还想把那群术士当作贡品,好献给他这准备登基的狐王呢。
轩辕如相沉着声,不清楚既身为凤家传人,又是妖界狐王的他,在人与妖起了冲突这当头,他所站的立场究竟属于哪一方。
「关于这事,你站哪边?」按他的身分来看,他帮了这边也不是,帮了另一边也不对。
他不悦地皱着眉,「都不站,也两边都不帮。」她该不会是想多管闲事吧?
她不得不拉下脸面,「若是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帮个忙… … 」
盛守业光火地瞧着她委委屈屈的模样,想也知道这回她想占他什么便宜,要他帮什么忙。半晌,他侧过身子,一手撑着面颊横躺在床上。
「我听不清楚。」
「拜托你行不行?」很少对他这么低声下气的轩辕如相,兀自忍耐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跌样。
他掏掏耳,「我还是听不到妳的诚意。」
「我求你啦!」
「用这态度?」盛守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暗藏着倔强的德行。
「不然你想怎样?」撑不了多久即露出本性的她,两手抆着腰凶巴巴地问。
他也很好说话,「先扮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瞧瞧先。」
楚楚… … 可怜?
那到底是什么模样啊?她这个大男人怎可能有练过这等女人才会的把戏?
「办不到就算了。」盛守业刻意打了个呵欠,拉起被子装作就要入睡。
「我扮我扮。」不得其解的轩辕如相,也只能尽量挤出最无辜最可怜的神色,好不期待地瞧着他。
他极力忍住笑意,「再用泣然欲泣的眼神看着我。」
泣然欲泣?她现下只想杀人灭口啊,他还真懂得该怎么为难她。
「上来,躺这。」在她频揉着眼,试着想把双眼给揉红点时,不想要她如此伤害自己的他,心软地朝她勾勾指。
已经很久没再跟他同床共寝过的轩辕如相,捺着性子,把鞋脱了爬上他的床,并在他眼神的指示下一并把她的外衫给脱去。
「再过来些。」盛守业不满地看着他俩的距离,还有她刻意背对着他的举动。当她退让地靠至他的怀里时,他探出两掌将她搂住,接着他张口朝她露出来的颈项咬下去。
「你干哈咬人?」冷不防受袭的她,吃疼地缩起肩头,不意却暴露出更多的肌肤。
「因妳心底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那些凡人而不是我!」他最气的就是这个,别人别人,她的眼中就只有别人而已,她究竟将他置于何处?
她不平地低叫,「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嘛。」
「我到的时间可比他们都来得早。」他听了,更是继续啃咬着她露出来的肩头,还加重了力道把她给搂得更紧。
捺着性子任他咬的轩辕如相,在终于忍不住打算起身揍他一顿时,有如细雨般洒落在她肩颈上的碎吻,又让她压下了心里的冲动,任由他以吻抚平他所带来的痛感。
「妳真要我去救那些术士?」仗着身材远比她来得高大,盛守业将她置在怀里,并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
「你只要带我去妖界就成。」既然是术士桶的楼子,当然得由她亲自去收才行。
他语气颇不屑地问:「妳以为凭妳就能对付妖界众妖?妳是小看妖界还是怎么着?」
「那… …」轩辕如相也不知自己能否收拾那些为数众多的妖物。
「倘若我为了妳,因此而死在妖界呢?」他拉起被子盖好他们俩,「别忘了,以我的血统,我同样不受某些下等妖物的欢迎。」
她愣了愣,蓦地想起这些年来他遭到妖物们追杀的处境。她怎会忘了,有着凤家血统的他岂只是立场难堪而已?他所面对的,是妖物们在贪婪之下,对他性命所造成的威胁。
他淡淡地说着,「或许这样一来,妳就不需动手,也可一解心头之恨了。」
「我并没有那么想!」轩辕如相猛烈地在他怀中转过身,未竟的话语,全都消失在他低首探下来的唇边。
她曾经体会过的珍惜吻触,像轻拍着岸边的温暖海潮,一下又一下地,吻在她的唇瓣上,他没有更进一步做些什么,只是像在吻着一个他永远也没办法伸手触摸的梦境一样。
「我会去做的。」盛守业腾出手一充当她的枕头,另一手则在她的背后拍哄着她,「妳说的,我会去做的。」
「为何?」
他拉妥被子,低首凝视着她,「只要是妳想的、妳要的,我都会尽力为妳实现心愿,别忘了,我可是对妳起过誓的。」不知为何,某种难以言喻的哽咽,似梗住了她的喉际,她不知那是因为他面上的神态看来太过宠溺,还是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开阳大人,为何会对自家兄长如此崇拜和爱慕的原因,而这般被个人疼宠着,则是她有生以来从不曾体会过的,同时,亦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等太过赤裸裸的目光。
盛守业将面颊贴在她的额上,喃喃地对她道:「快些爱上我吧,为了妳,我什么都愿做。」
轩辕如相紧紧握住双拳,逼迫自己不要露出半分情绪,而感觉到她僵硬身子的他,轻轻掩上她的眼眸,低声在她的耳畔催她入眠。
「早点歇着吧,明儿个咱们可有得忙了。」
次日清早,盛守业拎着因天冷而浑身包得像颗粽子的轩辕如相,一块儿进入宅邸里的那座小祠堂,施法开启通往妖界之道,直接抵达他位于妖界的王宫里。而后在她因四季如春的妖界气候而热得满头大汗时,他剥橘子般地脱掉她过于厚重的衣裳,慎重叮咛起她这个妖界的外人。
「听着,待会妳绝对不许出手,无论如何妳都得给我忍下来。」既然她是来讨人的,要是不展现点诚意的话,只会为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我知道。」轩辕如相点点头,也不想在他的地盘上扯他的后腿。
「机灵点,待会有事就躲到我后头。」他拍拍她的面颊,而后拉着她的手走出寝宫,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风闻几名人间的术士被绑来王宫之外,数日前就已守候在王宫外头的妖界众妖,将王宫周围给挤得水泄不通,而宫里早等着盛守业回来发落术士的老臣们,亦整齐地站在大殿等待方返抵妖界的下一任狐王。
「他都还未登基,你们就这么急着奉他为王?」率众绑来术士的狼妖,站在殿上满心不快地瞪着那些竟穿着朝服的大臣。
「怎么,你有意见?」
盛守业款款自殿后现身,一走至大殿上,即毫不客气坐在王位之上,任由终于恭迎回王上的大臣们对他朝拜,同时也看清楚了大殿之上不称首于他的妖究竟有哪些。
「你打算如何发落这些术士?」为了他那睥睨的神色,狼妖紧握着拳忍抑地问。
「她会带着他们滚回人间去。」盛守业一手指向站在王座后头的轩辕如相。
「身为狐王的后代,你竟想纵走这些为害妖物的人间术士?」总算等到师出有名,狼妖往前站了一步朝他厉声大喝。
「身为狐王的后代,我的确是想把那些废物给踢回人间去。」盛守业微微一哂,目光阴寒地扫过殿上一回,「但我更想做的是,让你们这些不自量力,还妄想夺走我地位的蠢蛋明白什么叫做分寸。」这些年来,这票曾经去人间追杀过他,执意要他不能活着返回妖界的仇家,他可没一日忘掉他们的脸庞。
「就凭你?你早就失去妖力,被轩辕家给镇!」
一记自暗地里窜出来的掌风,登时朝狼妖褊过去,狠狠地褊掉了他后头的话语,亦让断光了牙齿与鼻骨的他倒地不起。
「你的舌头太长了。」盛守业拍了拍衣袖,随后自王座上站起,一步步地踱下金阶。
站在他身后的轩辕如相,难以置信地瞧着他的背影,很难联想起此刻在她眼中下手甚狠的他,与记忆中那个曾好声好气劝哄着她吃饭的盛守业会是同一人。
「哪个想夺位的,站好,一个都不要想跑。」盛守业赶在那些想逃的仇家有所行动前,一掌轰上殿门,准备与他们清算陈年旧帐。
趁着殿上一片混乱,轩辕如相按照盛守业先前的指示,前去将那十来个被绑在殿内一角的同行全都带到殿后,在她暂时安顿好他们时,她回首看向大殿之上的盛守业,正自袖中抽出两张黄符,将它们化为两柄利镰,毫不留情地朝觊觎着王位,不借与他力拚的各类妖物砍去。生性不喜见血的轩辕如相,难忍地别开了眼,既不想见他因她之故将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染上鲜血,也不愿见他与他的同类们大动干戈。过了许久,震耳欲隆的碎裂声响自大殿的中心传来,她忙转过头,就见盛守业以石破天惊的一拳,击碎了殿上的地板,再以她从没见过的凤家术法,快速地造了个镇妖法碑困囿住众妖。
盛守业扬起仍滴着血的拳头,「方才,我在这殿上造了个结界,让你们从此再也不能去那座人间,亦让人间之人再也无法踏上妖界半步。」
殿上所有的妖类们,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
「在我有生之年,你们若是不犯戒前去进犯人间,我保证,你们可在妖界安稳当居,人间的术士亦不会再擅动留在人间的妖物。」
「若否呢?」
「那我也只好站在凤家的立场大肆除妖了。」他神情阴鸶地邀请起其它仍跃跃欲试的众妖,「想赔上性命或道行的,别客气,尽管过来试试。」
轩辕如相并没有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站在远处的她,就只是一径地盯着他不知何时遭到暗算的背后,那一道颇长的刀伤,正汨汨地流下看似没有止境的鲜血。
暂时镇住了殿上的妖类,将他们交给那班忠心的大臣去收拾后,盛守业转过身子,大步走向那一群为他添乱子的术士。他扳扳两掌,「接下来轮到你们了。」
「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众术士恐慌地瞧着他看似无情的模样。
「我是专程来这修理你们的。」他泄愤地出拳一个揍过一个,最后自袖中取出一面具有妖力的法镜,将他们全体都给照过一回。
众人不解地低首看着自己,「你对我们… 做了什么?」
「往后你们干不成术士这一行了,滚回人间后赶紧去找个新工作吧。」收走他们身上所有法力后,他即以一拳击破法镜。
一直盯着他背后的轩辕如相,在他转身来到她的面前时,低首看着那些滴到地上的血迹。
「妳的脸色怎这么白?」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再摸了摸背后,「啊,我都忘了妳怕见血。」
「快止血… … 」为什么血会流个不停,那一刀真的划得很深吗?会不会伤到他的骨头或内脏?
盛守业低首瞧着她,「妳关心我?」
「别挑在这时再对我玩心机了。」她心急地拉过他的衣袖,想扳过他的身子看看他背后的伤势。
他却刻意不让她看,「妳很在乎我?」
「那事一点都不重要好吗?」她气急败坏地想出手揍他,可碍于他在妖界的颜面,又不好在这时对他动手。
「在妳心中,我其实占有一席之地是不?」
她光火地推着他的胸坎,「你先活着再说行不行?」
「那么,妳能不能给我机会让妳爱上我?」趁着她慌急的这当头,他顺势再把话问出口。
轩辕如相想也不想地就回他,「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会给?」
咦?
她方才说了些什么?
「我、我… … 不是那个意思。」又再次诱拐她的话?他就一定要无时无刻不耍阴险吗?
「我听见了。」搞定。
轩辕如相顽抗地涨红了脸,「你别误会了,我才不是!」
「那是妳的真心话,对吧?」盛守业坏坏地对她漾着令殿上众妖都看呆了的天仙式笑容,在逗着她时,亦将那些惊艳的妖物给迷得团团转。
谁… 谁来救救她,她会丢脸和害羞到死的。
「快些爱上我吧,我会让妳幸福到再也不想要另一个没有我的来生的。」盛守业在她想要掉头走人时,心情甚好地将她搂过来,低声在她的耳畔说着。
轩辕如相愣了愣,「究竟什么是你想要给的幸福?」
「有个人,全心全意地为妳而活,努力实现妳所有的心愿,为妳挡下所有风雨的幸福。」
那他将他自个儿置在何处?
「好了,快些带他们回人间去吧。」盛守业松开她,走至王位旁取来一盏宫灯,而后点燃宫灯,任由烛火照亮且拉长了他的影子。
「你不一道走?」轩辕如相不解地看着他站在原地不动的模样。
「为了妖界与人间两界,我得留在这重整妖界。」这些妖类的家教实在是太差了,不教教他们点规矩怎么成?
「那你何时要返回人间?」
盛守业忽略过她的问题,一手指着他那道穿过殿内大柱和殿墙,不知延伸至何处的影子。
「妳听仔细了,照着我的影子笔直地往前走,记住,一路上千万不要回头。」
「你会回来人间吗?」不上当的轩辕如相固执地再问。
他侧首看着她,「妳希望吗?」轩辕如相不语地低下头,很想去厘清此刻在她心底的这份感觉,但他却不给时间地催促起她。
「你们得上路了。」他边说边朝那些术士扬手,要他们先行上路。「回来。」
盛守业意外地瞧着她那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的神色。
「你得回来人间。」迟迟得不到他的响应,轩辕如相等不及地再添上了一句。
他轻轻叹了口气,「妳真知道妳在说什么吗?」
「别想扔下我一走了之,我与你之间的帐可从没有算完过!」她粗鲁地扯过他的衣领,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记住,不要回头。」然而这一回,他却没有答允她,只是推着她走进他的影子里。
两脚一踏进他的影子里,轩辕如相即像是湍急河水中的枯叶,被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地推着走,在穿过了重重的黑暗,隐约可见到远处的亮光时,她仍旧是忍不住地回过头,就在那时,远处盛守业模糊的身影,随即烟消云散。
「盛守业!」
丝丝的寒意扑上轩辕如相的面颊,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已回到了人间,就站在盛家宅邸的庭园里,那株他曾与她说过话的大树下。一朵雪花缓缓落在她的掌心中,随后被她的体温给融化,令她想起昨晚他曾在她耳边说的话语。
快些爱上我吧,为了妳,我什么都顺做… …
不知为何,难以言状的汹涌悔意让轩辕如相首次觉得,在下一波凶猛的雪花袭来时,在没有了他温暖的胸膛后,这座人间,原来,是这么的寒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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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字七号房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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