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情 第二章

  很多时候我们活得都很傻,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偶尔有一天我们终于以为自己找到方向了,就拼命的去朝那个方向努力,但努力了很久后却始终达不到终点,于是我们才恍然明白,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找错了方向。
  我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挺直了脊背打坐。这是我最近从奶奶那里学来的,说是这样可以心定气宜,万念皆空。我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半个小时了,心定气宜是一点也没感觉到,腰酸背疼倒是真有感觉了。至于万念皆空那更是瞎掰,我的大脑每分钟都不得清闲,看来我真的只是个大俗人,成不了佛,连个方外僧尼,带发修行都做不到。
  真正让我还能坐下去而不发一语的原因是晓晓。整个晚上她都坐在距离我只有两米之外的地方,哼着流行歌曲叠千纸鹤。细听歌词,原来是当今最流行的那一句:“啊情深深雨蒙蒙,天也无尽地无穷,高楼望断情有独钟,盼过春夏和秋冬……”
  我听着很是反感,前言不搭后语的歌词,什么意思都没有表达出来,值得世人这么醉心热衷吗?在叠千纸鹤时唱这首歌,难道她“伟大的爱情”非要在我的面前表露出来才会觉得幸福快乐?
  我的眼皮一阵阵的跳,跳不来灾也跳不来财,只跳来我一肚子的怨怒之气。但是我也只有隐忍着,不敢发作。
  “上次我们学校一个老师叠千纸鹤用了十天,我说我五天就能叠出来,她们都不信。嘿嘿,不信?我就偏要叠出来给她们看看!”晓晓终于开口说话了,说的还是千纸鹤,我并不接话,任她去自言自语。“阿明说如果我能在五天内叠出千纸鹤,就说明我的确是真心爱他。哈哈,这个傻瓜,爱不爱难道能用数量衡量吗?”
  起码可以用行动衡量。我还是不语。我知道嫉妒的怒火已经快把我烧疯,但我只有保持沉默,这是我唯一能将晓晓守住在我身边的方法。这些年我逐渐认清自己的内心,认清我对她的迷恋已几乎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但是我们的感情在她的眼中仍然只是最普通的好朋友而已,那一层薄薄地窗户纸,如果我不去捅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而我从不敢捅破,因为我生活在一个有着极度严格的规律和法则的社会中,不能出轨,否则我除了身败名裂之外,最可怕的,最要在短时间内面临的问题就是与晓晓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她是个太传统的女孩,也太保守,我头脑中这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连我自己都没勇气承认,更何况于一直在鼓吹男女爱情至上的她?如果这是个秘密,我愿意独守它到死都不会说出的。
  “对了,上次你和我提到说劳埃德·韦伯要来北京开音乐会?是不是真的?”这是她今晚第一句真正有明确指向性的问题,我也必须回答。我答的很简练,只有一个字:“嗯。”她接着问:“哪儿有票卖?”我霍然睁开眼,问:“你准备和谁去?”
  她突然对视上我的眼,眼光有一刻怔住,我想可能是我此刻在“目露凶光”把她吓倒了。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甜甜地说:“当然是和你一起去咯,还能和谁?”
  我明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更不是她的本意,她答得有多违心我也想象得出,但我就是喜欢听,哪怕这只是个谎言。轻吐口气,我周身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下来,我放弃了继续打坐,回归到了正常的坐姿,软软的斜躺在沙发上,说;“如果你决定好了,我就去订票了,网上有个中国票务网可以订到票。你要买几档的票?”
  “最便宜的!”晓晓冲口而出,“我们都是工薪阶层,买不起贵的,对吧?能听就行了。”
  我本来是想说要买就买头排,哪怕会花掉半个月的薪水,但是既然晓晓决定了,我也就不再强求什么了。我现在每做一件事,都习惯性的以她的意志为原则,只要她高兴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你的音乐会准备的怎么样了?”晓晓又问,却惹来我的一声叹气:“难为您还记得我有一场音乐会。”
  “这我怎么敢忘呢?”她酸不溜丢的语气矫揉造作,“你选好曲目了吗?是要弹拉赫玛尼诺夫还是贝多芬?”
  “没有。”我答,“什么都没选好呢,现在场子可能有点问题,音乐会究竟能不能开还不能确定呢,至于曲目就回头再说吧。”
  “那么麻烦?”晓晓皱了一下眉,又松开了,巧笑嫣然:“如果开了,记得送我两张票!”
  “一张!”我坚定地说。
  “啊?”晓晓一愣,又晃着我的胳膊哼着;“别那么抠拉,两张两张拉!”
  我冷冷的说:“别告诉我说你要领着阿明去听我的音乐会。”
  “是啊,还是你聪明。”她又嘿嘿笑了。
  我倏然从沙发上一跃坐起,说道:“如果他要去,你也就不用去了!”
  “为什么?”晓晓瞪着眼睛,显然不明白我突然而来的怒气是从哪里发出的,更不理解我为什么如此“不识抬举”,连给我捧场都捧错了?
  但我不想做解释,也没法解释清楚,只有下着我自己的命令:“如果你要去听我的音乐会,就一个人去!不许和别人一起来!我希望来听音乐会的人都是懂得欣赏音乐的人!而不是为了谈情说爱而约会的地点,可以和小花园小树林之类的等同!”
  说完,我甩手走开,一头钻进书房,打开了电脑。OICQ开着,爱肖恰巧在线,顾不上寒暄,我冲动地问他:“为什么我总是得不到我想要的?”他回答:“也许是你要的太多了,得到与失去在同步进行的时候,你只能感觉失去而无法感觉拥有。”
  是这样吗?我懵懂地自问。真的是我奢求的太多了?那么,我究竟又得到了什么呢?金钱?荣誉?名誉?地位?还是感情?我苦笑着对着荧屏发呆,我一无所有,在这个世界上,我其实是一个失败者。虽然在所有人面前都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但这不过是心中一点点的劣根性在作怪而已。我输不起,我从来都输不起。但是,我一直在输,而且输的很彻底。
  …… ……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怀疑,对于这种矛盾而痛苦的生活我究竟是在努力摆脱还是在不断的沉迷?如果我真的想摆脱,我完全可以找到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比如远走天涯,如果不是,我这样继续沉沦进一段根本没有结果的感情游戏中,任自己不断的痛苦下去,难道只是人类喜欢自虐的天性么?
  “我是不是要求的太多了?”我躺在躺椅上问杨医生。
  她推推眼镜,反问我:“为什么会这这么想?”
  “因为我觉得总是在追求自己根本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好的,人们不是都这样说吗?”
  杨医生沉思了片刻,再问我:“那么你觉得你自己的这些要求过分吗?”
  我静默了许久,回答:“过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追求这些过分的要求呢?如果你所期待的和你所能实现的并不成正比的话,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会对你自己和身边的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我不知道。”我皱着眉回答,“我从来不知道我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什么样的伤害,我只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有多深。”
  杨医生层层分析:“那么,我们就不妨换个角度来讲,如果你身边的人总在把他们的意志强加于你,让你按照他们的意思做事,你能接受吗?”
  我突然想起了单位的那群人,又想起和晓晓在一起日子,摇摇头:“我想我不能接受。”不过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我和那些欲求不满的人所要求的并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呢?”杨医生温和地问。
  我愤愤然的回答:“我所想要的,并不是对方把全部的思想和世界都交给我,而是希望我在她的心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或者,哪怕是不可取代的地位。”
  杨医生笑了:“这种要求听起来不算太过分,那么你凭什么认为对方没有达到你的要求呢?”
  我忽然颓废下来,黯然道:“因为在她的眼中,我已经看不到自己一丝一毫的影子了。在她的生活里,我也渐渐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或许对于她来说,我从来都不是不可取代的。所以我的要求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过分了。”
  杨医生再笑道:“你看,你把自己的心理分析的那么透彻,那么你能不能再告诉我现在真正令你烦恼的来源在哪里?仅仅是因为你的要求不能满足吗?”
  我沉思着,静下心来用无形的小刀肢解着自己的心,妄图看清真实的自己,但是我却发现我连自己都已经看不清了。“我说不好为什么烦恼,如果一定要说个理由,也许就是因为我不甘心。”豁然找到一个出口,我猛然间昂起头:“是的!我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心血苦心经营的堡垒只被别人三两句的甜言蜜语就轻易击垮,如果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败的理由,我死不瞑目!”
  …… ……
  生活在不断的继续,我们也必须不断的寻找自己生存的价值和活下去的动力。
  今天下午我去了演出公司,商讨会场改动的事宜。都说金秋十月是消费的旺季,对于现在文化市场繁荣的北京来说也是如此。想在这个黄金时段找到一个好的演出地点是件相当困难的事,太贵的租不起,太大的没有那么强的号召力,小一点的,可能位置又偏僻,听众不见得肯大老远的专门跑去听我一个人弹琴。
  演出公司的肖总也是我的同学,所以在我的业务上特别的尽心尽力。协调奔走了好些天,终于决定将演出地点设在了中山公园音乐堂。票价定得也不算贵,30、80、120、180、200,完全是在面向工薪阶层。同时我的演出时间安排的也很好,前面有个俄罗斯的交响乐团演出,后面是中国的爱乐乐团,以一般听众会有的“惯性”来看,有前后两大交响乐团作保障,我的这场钢琴独奏会应该会有不错的效益。
  我并不总是开音乐会的,倒不是因为我怕累,实话实说,是因为我的名声影响力没有那么大,如果开多了,也就没有人来听了。所以我坚持一年就开一场,赚一点零花钱就好了。
  谈妥完所有的事务,我起身告辞,肖总忽然拉住我说:“先别急着走,待会儿有个人要来,还想请你帮忙呢。”
  “请我帮忙?谁要来?”
  肖总挤挤眼:“你那个死对头啊。”
  我的面色一沉:“赵然?他来干什么?”
  肖总说:“当然也是为了演出的事啦,他这次回国轰动不小,多少家演出公司抢着要和他签约,我打破了头才把他争取过来,当然要好好伺候周到了。你和他熟,不如留下来一起聊聊,马上就要吃午饭了,我叫人在外面的餐厅订了桌子,一块儿吃吧。”
  “不必了。”我哼哼一声,“我还有事,没空坐陪。”
  一回身,正巧看到赵然正站在门口,斜着脸,眼睛上瞟,漫不经心地说:“这么怕见我?连和我吃顿饭的勇气都没有了?”
  激将法?哼,我见得多了。走过他身边,我一点头:“不错,我就是怕见您,怕到连看到您我都难受。借个过儿,我要出去。”
  他一手撑在门上,刻意地将整个门封住,望着我说:“与你的口舌之争倒是我在欧洲这几年最怀念的东西,可惜你现在的攻击力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强了。女人真是老得快啊。”
  我回击的瞪着他,不说一个字,对付这样的无聊分子自大狂,沉默比所有的语言都来得有效。果然,他和我只对视了几秒就侧过身,把大门让出来了。
  待我走出去不远时,他扬着声音问我:“韦伯爵士的音乐会要开了,你知道吗?”
  我回头:“知道又怎样?”
  他忽然耸耸肩,笑了:“要不要一起去听?”
  “谢了,我早就有伴儿了。”我潇洒的转身离开,想象着他在我身后受挫的表情,被拒绝的滋味赵然这一辈子一定很少尝到,偶尔能尝一回其实最好,毕竟人生不应该总是一帆风顺的,尤其是像他那样“风顺”的过了头的人,应该多几次失败作为经验教训,才不致于将来在遭受其他的挫折时因为承受不了而造成心灵扭曲。
  我的心里想的很热闹,不过很遗憾,这一番话没有机会说给当事人听。不知道他听了后,脸会不会变绿?走出演出公司大门时,我禁不住“扑哧”一笑,门口的保安被我吓倒,用怪异的眼光看了我很久。
  …… ……
  当你能做到为了别人可以无条件的付出时,你就是个圣人了,可惜我不是。虽然我竭力鼓吹要做到无条件的付出,但事实上,我所做得每件事,走得每步路,都是精心安排的。如果这一切得不到我所希望的回报时,我所受到的打击程度是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
  劳埃德·韦伯的音乐剧演出会场是在人民大会堂。这是我第一次走进人民大会堂,一进大厅,立刻就有了一种肃然起敬的庄重感。不仅仅因为那地上厚厚的红地毯和周围众多高大威武的保安,还因为那宽阔的视角和这里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的政治气息,都可以令人兴奋紧张的透不过气来。
  我看着身边的晓晓,她和我一样兴奋,踩着脚下的地毯孩子气的对我说:“多踩两下红地毯,进来一趟可不容易。”
  我笑笑,只是宠溺地看着她踩。周围的观众太多,有不少明显是拿着赠票来的,非专业听众,这令我的情绪骤然坏了不少。身为一个专业的音乐人,我对赠票之事深恶痛绝,很多本来应该很精彩的演出,就因为拿着赠票进来听音乐会的非专业观众对演出不感冒,导致了演出的失败,同时也害得很多专业的听众买不到票,只能在剧院门口苦苦徘徊,失望而去。所以我自己的音乐会,我是绝不允许有单位集体订票的事情发生,哪怕赚不到钱。
  由于我们订的是最便宜的票,所以最初的预计位置应该不是很好,直到真的走进观众席才发现位置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二楼后八区第25排!差不多是全场的观众席座位中最靠后的位置了。我正准备按着号码去找位子,晓晓眼尖,发现很多位置都是空着的,而大部分进来的观众也不是按号就座,于是就拉着我一路蹭过去,一直蹭到二楼比较靠前的位子。
  刚刚坐下的时候我十分的忐忑不安,生怕被位子真正的主人逮住,很丢面子,晓晓倒是若无其事,谈笑风生,还从旁边一位女士的手中借到了一本演出手册,指给我看:“你看你看,第一幕是《万世巨星》,嗯,上半场的最后是《猫》,到下半场才会唱《歌剧魅影》。”
  “最好的总是要放到最后。”我说,顺便瞟着周围的动静,看来大家的确是在乱坐位子,所有人都是看到哪儿有好的空位就一屁股坐过去,绝不看号码。也许我是多虑了。
  演出开始前,晓晓把她的手机塞到我的包里,因为她的包里装了我们俩的水瓶,实在是装不下别的东西了。她不断地叮嘱我:“如果觉得手机振动,一定要告诉我哦!”
  我很不满,“要听音乐会就不要开手机!这是一个听众起码的道德观。”
  她却很满不在乎:“我已经开到振动档了,不会影响谁的,到时候我会到外面去接听。”
  我满腔的好心情被她的这个小小动作又搅乱了,咬着牙说:“你一个晚上不和他通话至于难受成这个样子么?!”
  晓晓一笑,却连回答都不说了,似乎也不愿再多作解释。我的双手紧紧按在自己的书包上,心情复杂,如果手机真的振动了,我究竟要不要告诉她?
  怀着如此矛盾的心绪,演出的时间也已经到了,礼堂的灯光渐渐暗淡下来,五颜六色的彩灯打在舞台上,演员出场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到现场看演出了,记忆中看的效果最好的是雅尼来北京的那场音乐会,现场气氛和观众的情绪及曲目都结合的很完美。不知道今天的观众表现会怎么样,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资格到这种地方举办自己的音乐会?
  今天虽然是劳埃德·韦伯的专场音乐会,但相信有不少人是冲着这次演出的几大台柱来的:旅美华裔费翔,香港女歌手林忆莲和《埃维塔》的首演女主角伊莲·佩姬。
  因为演出的确精彩,所以我的心情渐渐也跟随着音乐沉淀到剧情及演唱当中,当听到费翔唱出“see how I died”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也许是被音乐感染,也许是被那句悲壮的唱词感染,也许是被费翔动情的演出感染,也许是……我自己心底的某处纤维被触痛了之后自然的流露出真情实感。
  上半场的高潮在压轴的那首《回忆》。舞台上那幽幽蓝蓝的灯光极其柔和,恰符合了原著剧目的本色,而伊莲·佩姬不愧是首演者,即使已经六十岁的高龄依然保持了相当出色的唱功,于是我再一次被感动。听着动情的歌词,所有的情绪都被煽动起来,几乎达到高潮,但也就在此刻,我双手下的书包突然一阵微颤,我所有的现实反应都在瞬间回归了。脱离了音乐,脱离了剧情,脱离了演出中最重要的专注,我抓紧自己的书包,暗暗瞥了一眼晓晓,她正着迷于歌曲当中,我立刻下定决心:不告诉她!我再度将视线投回到舞台上,企图让自己变回彻头彻尾的听众,但无奈的是,我的耳边无论充斥进怎样美妙的音符,都无法打动我的心,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是刚才那一刻书包颤动时掀动起的心惊肉跳和切肤之恨。
  上半场的演出结束,灯光重新亮起,演员退场,周围的人又都从音乐的世界回归到人的世界,纷纷起立去外面活动,手机声响成一片。
  此刻我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将书包递给她,故作平和:“刚才你的手机振了。”
  她急忙夺过包,翻出手机,查阅着发来的那条短信。我假装抬起头,努力想从上方偷看短信的内容,却因为灯光的原因看不清楚。看不到短信的内容,只能看到她浅笑盈盈的表情和急切回复的动作,我不甘心的开始冷嘲热讽:“又在甜言蜜语呢?不会是说‘亲爱的,我好想你吧’?”
  晓晓倒很坦然:“不是拉,他问我演出什么时候结束,几点到家。”
  真是关切备至啊--我恨极了,恨不得夺过她的手机扔出去。终于见她发完了,我说;“借你的手机看看。”
  晓晓突然变得警觉起来,将手机护得远远的,不让我接近。我冷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让人看的。”
  她却说:“你看它干什么?”
  我试着抢了几回,都没有抢到手,最后作罢,还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说:“算了,不看就不看,想来也没什么好看的。”晓晓又把手机放回到我的书包里,但是很显然,我是看不到手机中的任何内容了。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回和她要手机了,但是自从她和那个明仔确定了恋爱关系后,她的手机就成了她隐藏秘密的保险柜,再也不许我碰,似乎怕我会偷窥到她与明仔之间那些肉麻的情话。其实就算我看了又如何?她会难堪?还是会觉得在我的面前没有秘密是件很无趣的事?我表面上装的不太在意,但她越不让我看我就越是想看的发狂。我想知道,那个只和她认识不到半年的明仔究竟凭着什么样的本事可以令我苦心经营在晓晓身上七八年的感情就这样土崩瓦解,付之一炬?他是什么人?在晓晓的眼中他无疑是天人一般,无限的崇敬留恋。因为我不止一次的听晓晓对我夸耀那个明仔是多么多么的出色,令几乎从来没有偶像的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崇拜的对象。而在我心中,这个从未谋面的明仔却无疑是个恶魔,他的到来,夺走了我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只不过轻轻一击,就将我打进了无底的深渊。
  我将眼光投向四周的人群,都是成双结对来听音乐会的,有父子,有母女,有同性朋友,有异性朋友,有懂音乐的,有不懂音乐的。但是他们当中有没有谁会像我这样,心心所念的,是身边人牵挂的究竟是谁而不是这场演出?
  我默默的垂头而坐,不断的自问:为什么我就坐在她的身边,而她却像是与我距离很远很远?
  站起身来,我也走出坐席,信步在场中徘徊,最后来到二楼的第一排看台前,趴在挡墙上向下俯瞰。下面的座位价格昂贵,来的人应该还有不少音乐界的名流和大使馆的重臣。只要稍稍注意一下他们外在的衣服举止,就可以与楼上的普通观众辨出参差。虽然只是楼上楼下的差别,但其实已将这个世界划分出了等级。
  突然间,我的视线被前台第一排的两个人背影所吸引。左边的那个,开始从后面只看到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圆圆的脑袋,但是当他和右边人说话时,微微侧过的脸颊即使距离很远,我仍然能一眼认出:伟大的音乐剧作曲家!本场的主角--劳埃德·韦伯!没想到他居然在众多乐迷的面前,堂而皇之的坐在最前面,实在是有勇气,如果我坐在最下面,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尖叫着冲过去,请他签名。而右边的那个,衣冠整洁,西服笔挺,从体型和发型看,似乎是个年轻人,从他和韦伯说话时亲密程度来看,应该是和他私交甚密的朋友。我猜不出那人是谁,肯定不是韦伯的兄弟。难道是什么地方的音乐人吗?
  我胡乱猜测着,直到那人无意间回头,眼眸扬起,投向楼上的看台时,我的呼吸突然停滞住:那竟然是赵然!
  ……
  后半场的演出十分精彩,但我已无心观赏,我所有的心思都被见到赵然时的震撼和晓晓中场时那一次小小的短信搞得七零八落。
  演出完毕后,我和晓晓往回走,晓晓边走边给明仔打电话,低声通报着对演出的感想,我这一生,从没有听她对我用过如此温柔的语言说话:“是的,演出完了,挺精彩的……嗯?我不冷,也不饿……我很快就回家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好上班呢……嗯?……想……”后面的话越来越朦胧不清,我为了体现自己决不偷听的出世立场,还要刻意的与晓晓保持一些距离,又按耐不住自己其实特别想听到的冲动欲望,只有将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以抵挡寒意侵袭的姿态来抵挡内心的魔障。
  好不容易,她的电话终于打完了,将电话恋恋不舍的放回自己的书包里--那里原来盛装的水瓶已经被扔掉了。她侧过头说:“我好饿啊,有没有宵夜吃?”
  “没有。”我生硬粗嘎的回答。
  她低着头走路,不时地从眼帘下偷窥我,轻声问道:“你心情不好么?听完音乐会都是这样的,会有些失落。”她居然还来自作聪明地安慰我?我觉得十分可笑,禁不住脱口而出:“恋爱的时候,男人都是骗子,女人都是傻子!”她愣了一下,对我这句突如而来的话没有一时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沉默的低下头继续走路,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却又是一副坚决不肯听取的态度。
  我对她的不争气简直是无计可施,还想再多加几句挖苦一下她的痴情,却发现她的双手不停地互搓,有些冷得发抖。
  “有那么冷吗?”我问。看看她的衣服,穿得并不少。
  她有些幽怨的瞥了我一眼:“不是因为天冷,是因为饥寒交迫!”
  我心头所有的怒火一下子又化为怜惜的温情,展颜一笑,拉着她走出大路,说:“不远处有家炸鸡店,营业到晚上十一点,现在应该还没有关门。”
  炸鸡店的确没有关门,但是吃完炸鸡后,所有的公交、地铁都已过了末班车的车点,连出租车都几乎看不到了。
  “这下可好了,你说,咱们要怎么回家?”我摊着手问眼前那个一副酒足饭饱,事不关己神情的人。她还在用餐巾纸抹嘴,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实在不行,咱们走回去!”
  我哑然失笑:“从天安门走回家?走到天亮都不见得能走回去!除非你我都疯了。否则我宁肯露宿街头!”
  “那正好啊!你不是最喜欢什么半夜赏月之类的风雅之事吗?”晓晓表现的很烂漫。于是我又诧异了,她的这份纯真究竟是来源于本心,还是刻意地营造?陪在我身边,对于她来说,究竟只是与一个朋友逛街,还是与一个“亲密朋友”相伴?这之间的字面意思似乎差不多,但其实内涵却极其丰富。这么多年来我都一直在努力挖掘其中的答案,却始终无法从她那娇小的身体中挖掘出任何的线索,哪怕是一点点情感的空隙,她都没有给我留下。在与我交往的过程中,晓晓几乎做到了“天衣无缝”这四个字。而我,究竟又做到了什么?
  一辆小汽车嘎然停在我们的身边,汽车喇叭“巴巴”的响了几声,车窗摇下,露出的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怎么?还在街上溜达?是不是回不去家了?要不要我送你们一程?”赵然问的很是得意洋洋,他一定认为我会马上同意,并且乐得屁颠屁颠的就爬上他的车子。我冷冷地拒绝了:“不必,我们会有办法回去的。目前只是还不想那么急着回家。”
  “是吗?”赵然并不离去,笑嘻嘻地说道:“我记得你应该是明天早上八点上班,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半,路上几乎没有车子了,如果你们准备走着回去的话,我估计等你走回家时,学校的学生已经开始吃中午饭了。”
  如果目前和赵然作战的仅仅是我,我一定不会理会他的话而甩头离去,我是宁可自己走路累死也不会上这种人的车,落以话柄的。但是……但是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娇弱的晓晓,从赵然出现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睛中已经焕发出热切的光彩。显然,车上的暖气和车子的速度都是她,甚至包括此时此刻的我,都最急切需要的物质,根本无人能够拒绝。
  “就让你得逞一回!”我拉开车门,和晓晓一起坐了上去。
  晓晓在车中还不忘柔柔地说:“赵然啊,你真是个大好人啊!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了男朋友,一定要考虑你作为第一人选!”
  “那我可是荣幸之至!”赵然调侃着启动了车子。
  我靠在后背上,无声地冷笑,赵然和晓晓成为一对?这是全天下最可笑的情侣组合。同时……也是最可怕的一种组合。我最爱的,和我最恨的人结合到了一起,我的生活会真的从此走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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