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乐怔忡,背后站着个自称月尔善的人,身前坐着个不是月尔善却伪装他是的人。
这到底怎么着?她脑袋全迷糊了。
「好了,月尔善,把事实告诉她吧。」坐在床上的日堪慨然起身,打亮烛火,挑明一切。
「她不过是个局外人,没必要将她拖入这趟浑水。」他懒懒道,斜倚床往边。
「告诉她。」
说也奇怪。平日强势的月尔善对兄长的命令异常顺从,很少让自己的意见压过日堪的意见。
「你还记得我被你父兄们救回来时曾被他们搜出一封密函吗?」
好像有这么回事。似乎是北京哪个王府发出来的信笺,写着什么……
「若是发现一个叫月尔善的人,立刻拘禁,不得离开。」他很好心地提点着。
是,就写着这样。「然后你就借用信中的名字……」
「不,那就是我的名字。」
她皱眉瞪眼。
「还不明白吗?呵,脑袋真直。「我就是北京豫王府暗中发函要拘捕的人月尔善。」本尊喔。
「你是真的月尔善?那别人要拘捕你的信怎会在你身上?」
「拦路拦截。」
她突然莫名地想笑,却不知道自己该笑什么。有点想哭,却又不知道在难过什么。她没了主张,不晓得该做何反应,只能呆呆杵在两个巨大的男人间,神情空白。事情太诡异,像崩碎的图块,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她的心也是,一片零散。
「豫王府的人之所以秘密发函拘捕我,是为了避免我追上了前往西域寻宝的四贝勒。」
「你……真的不是四贝勒了?」
「我是前来追杀四贝勒的人。」嘻嘻。
这到底在搞什么?她实在是……
「福乐。」日堪见她双掌紧压脑门,一脸痛苦,急急上前安慰。「这事不易讲明,你别急着一下子厘清。」
「你别碰我!」她用力甩开他的好心碰触。「他是月尔善,真的月尔善,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日堪,月尔善同父同母的哥哥。」
「说的还跟真的一样!」她咬牙切齿地还以狠笑。
「是真的,和月尔善告诉你的话一样真。」
「我不信!」
日堪无辜怔望她的愤恨谴责。一如月尔善先前将负伤的挫折与懊恼全发泄在她身上股,她似乎也将自己对月尔善的愤恨全迁怒到他身上来。
「你……快想点法子跟她解释清楚。」日堪又开始大惊小怪,忙向闲在一旁掸衣袖的月尔善求援。
「好吧。」
他潇洒自在地大步踱往床尾搁的落地大柜,翻找一阵,竟挖出两壶酒。
「咱们就来好好谈谈吧。」
于是乎,三人各据炕桌一方,上炕谈判,气氛紧张。
天晓得月尔善的人马到底由北京运了多少杂七杂八的玩物来,要酒就有酒,要杯就有杯。酒为极品,杯也是极品,奢华到无聊透顶的地步。
有个东西拿在手上的感觉踏实多了。福乐痴望指间的杯酒,对视杯中小小反影,一张晃动的蠢相。三人一巡巡地吸饮佳酿,间或日堪滔滔不绝的闲话家常。
这非但缓和不了僵局,反而更显难堪。
她不玩这种心机巧计,只专注地慢慢沉淀自己的思绪。最后,她终于发现浮在心上挥之不去的关键刚才对她坦白一见钟情的,不是月尔善。
那些话不是他说的。她作错了大头梦,心白飞了,乐也白乐了。可是,这些是不是摆明了她仍旧不死心地对他存有某种期待?
一股没来由的气愤霍然冲上她脑门,她仰首狠狠灌掉杯中反映出的脸庞,一张难堪的模样。
搞什么鬼,她胡思乱想个啥子乌拉屁!
「混帐东西!」」她将空杯重重拍上桌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窝囊到连自己的感情都控制不住?
日堪给她这一吓,中断了他用心良苦的闲扯淡,连忙以眼神示意月尔善出马圆场。
「事情其实很简单。」月尔善悠哉地替她斟满酒杯。「四贝勒跟豫王府是一伙的,在朝堂上和私底下净和我们作对,四贝勒打不过我们,就想来西域挖秘宝来对付我们、克死我和我的朋友。所以啦,我只好不远千里地追到西域来干掉他,省得他真招到了什么神秘武器,欺负我朋友们。因为我太厉害了,和四贝勒同一挂的豫王府怕我真会成功地宰了他,就紧急发出密函来拘捕我,好让四贝勒放心地控宝去。」
「好好笑。」她呆望杯酒,根本没听进他在说什么,兀目沉溺在混乱的思绪中。
真的好好笑。她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一个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的人?他从未掩饰过对她的轻蔑,她也不是不晓得自己被他看得多扁,为什么还义无反顾地拼命把感情往他身上投注?
这事若给他知道,不被他笑死才怪。
「的确,太可笑了。」月尔善冷淡地斜睨窗上月影。
「最可笑的莫过于面对这么简单的任务,我竟然搞得人仰马翻,沦落此地养伤。」
「其实这事只是朝堂上的相互角力,你不用涉入,也别想太多。」见月尔善成功地缓下局势,日堪连忙继续发表意见。「月尔善事情一处理好,马上就会回京去,不会再多打扰。这件追杀四贝勒的秘密,你听过就算,反正我们也是基于道义而给你一个交代。」
「是吗?」月尔善挑着左眉轻瞟他。
「她不过是个局外人,没必要将她拖入这淌浑水!」
听得日堪这句耳熟的严正告诫,月尔善不禁苦笑。「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福乐!」日堪有些困窘。她怎么对他的英雄式宣言一点反应也没有,好歹也该来点崇敬的凝眸。猛然一个顿悟,让他瞪直了双眼。「福乐,你……是不是把我刚才的话当真了?」
她紧张地震了一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见钟情的事。」
「别笑死人了!」她极不自然地剽悍昂首。「我只负责救助你们,给需要帮忙的人一个顺水人情,谁有空和你们扯什么一见两见情不情的!」
日堪冷下原有的热切聒噪。「你以为对你说那句话的真是月尔善,是不是?」
「我不管你们是真的月尔善、假的月尔善,既然身体康复了,就统统给我滚!
不要再留在这里愚弄人!」
「你说你绝不会嫁给我弟,也只是唬我的?」
月尔善无有动静,双瞳却凌厉地调向福乐这方。
她的虚张声势顿时委靡,勉强嗫嚅,「我当初是怎么回答你的,我就会怎么做。」
「说得好听!」
日堪突来的义愤填膺令她采愕,还以为是她听错了。
「你说你不屑嫁他,为什么我随便试你一句,你就心花怒放地急急投怀送抱?」
「什么投怀送抱!」她心虚地强逞英雄。「我靠近你是为了取回那本经穴图册,免得你烧掉它。如果你脑子管用,就该记得不是我要贴近你,而是你动手拉我的!」
「借口!」日堪斥道,颇有长辈威风。「什么拿回图册,根本是幌子。三更半夜穿着单薄衣衫悄悄潜入男人房里,还会有什么企图?还说什么你不会嫁给我弟,你做的跟你说的完全两样!表面拒绝却背地勾搭!」
「我一来就说明了,我只是来拿东西」
「吉林将军那儿又怎么说?」日堪都快气坏了。「你也是这样表面三贞九烈,背地捏造借口地入房引诱?怪不得你明明已经答应对方的求亲,还拼命在我们面前作戏,假装高洁。」
福乐奖名其妙。「我什么时候答应吉林将军的求亲了?」
「你不用再装,月尔善早在这几天就暗中查出真相!」枉费他坚持相信她的率直与清白,弃月尔善查明的事实不顾。「「如果不是今晚恰巧给我碰到你深夜浪荡的造访,我不知还得被你蒙骗到几时!」
「你骗你?」是他在骗她吧?
「我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妹妹看待,对你很有好感,没想到你竟真的那么不知洁身自爱。」
她还是一头雾水。
「我始终不信月尔善的说辞,不认为你是那种会出卖自己攀权附势、表里不一的女人。可是事实证明,月尔善的论点是对的!」
他的论点?
「你好虚伪,心机好深沉,根本不像你外表看来的那样天真。」
福乐当场被这道猛雷劈裂脑门。
「你实在太教我失望。」日堪痛切道。
她听不见日堪的声音,只强烈激荡着一个意念:月尔善竟在背后如此诋毁她。
她自作多情也就罢了,反正她从没说出口或表现出来,他不会知道,也不会有机会乘势狠削她的尊严。可看在她竭心尽力照顾他的份上,他就不能多少收敛点对她的反感吗?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
见她似有悔意,日堪登时心软,发挥为人兄长的包容与忍让。
「算了,你知道错就好。我不会真的对你失望……」
「你凭什么跟我谈失不失望的事?你凭什么对我下定论?」她悲愤难忍,全冲着貌似月尔善的日堪发泄。「你无权在我的地盘上质问我、谴责我。倒是你,这个神秘兮兮躲在我家的贼人,你为什么要假装月尔善,窝在他床上问我一些你不该问的问题?你又有什么权利试探人心?你胡乱指责我欺骗你,毫无证据,请问,你又有哪一点称得上诚实?」
日甩给她吼呆了。
「我不追问你们怪里怪气的行为,是尊重你们,并不是因为我自认矮你们一截或怕你们。你们厉害,拢络我的家人,用他们牵制我,但是请别忘了,真正医好月尔善的人是我。我不欠你们什么,而你们却欠我一个救命之思!」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月尔善这淡淡冷笑,连吓怔的日堪听了都发毛。
「我一直都很君子,是你月尔善硬要逼我做小人!」
「错,我是在逼你这仿君子现出原形。」
「随你怎么说!」她不会再抱任何期盼,妄想月尔善会改变对她的偏见。「你们希望我像一般人那样,庸俗一点,好,我就庸俗给你们看我要追讨你们欠我的人情!」
「你已经没那资格了。」
「我为什么没资格?」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还记得娶亲报恩的烂帐吗?」他笑得可阴了。「既然我已经允诺娶你为妻,我就已经算是报了思,自此不欠你任何狗屁人情。」
「我可不记得我有答应过我会嫁你。」
「只是拼命暗地怂恿你家人继续敲边鼓而已。」高明。
「你!」欺人太甚!「你有什么证据说这话?」
「你三番两次的色诱算不算证据?」
「我没有色诱你!」为什么要把她扭曲得那么污秽?「若我在肢体上和你有接触,纯粹是为了治疗!」
「很漂亮的说辞。」
「笑什么?我是说真的。」
「只是以你目前衣衫单薄的挑逗德行来看,不只说服力罢了。」哼哼。
「你……你们两个冷静一下,别……」
「不是我的说辞不具说服力,而是你一概不信任我的任何解释!」
「怎么信任呢?」哎,做人真难。「你先是利用家人逼我娶妻报恩。得逞之后又对别人放话说你绝不会跟我成婚,不是耍着人玩吗?」
「我不要这门亲的原因是因为你心里并不愿意娶我。我才不屑一桩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
「好了,别这样。你们两个太……」
「那么心甘情愿、巴不得马上把你娶到东北去的吉林将军又怎么说?我看他的下场也差不多。你是打算把我和他放在秤盘上比一比,看谁值得嫁?」
「我干嘛要做这种无聊事!」他为何非要如此羞辱她不可?「我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你,也不知道你干嘛要这样敌视我,但是比起吉林将军,我才不会对你这种人有意思!」
月尔善冷然由炕边起身,惊动了盛怒中的福乐,转怒为骇。
这是她首次面对四肢健全庞然站定的月尔善。他实在太巨大、大魁梧,远超过他负伤中的模样。光是这样高高巫立地瞪观炕上的她,孔武浓重的黑影就几乎将她淹没,令她产生奖名的惶恐。
「月尔善,你别这样吓她。我看……」
' 什么叫做我这种人?」
他的低吟像阴间荡来的回响,森幽诡魅,将她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幸好她是坐在炕桌靠里的那侧,有了阻挡,不怕他瞧见她打颤的双脚。
「有话好好说。」日堪努力调解,一头汗。「你先坐回去,心平气和地……」
「你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来,福乐,说说看我是哪种人吧。」他心平气和地狰狞笑道。
「傲慢!她毫不客气,以掩饰退缩。「你傲慢到处处贬损我好炫耀你的高高在上,你傲慢到连对人的基本尊重也没有,你傲慢到喧宾夺主的地步,连说话都要看你脸色。」
「我可没要求过任何人得看我脸色行事。他们自己要卑躬屈膝,我能怎样?」
「是,但有人若不吃这套,硬是不卑躬屈膝地看你脸色行事,你就马上让对方死得很难看!」
「若真如此,你怎么还活得好端端地在这儿狂吠?」
「因为你整人还没整过瘾。」
「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他冷噱。「我需要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那么多心力吗?」
「我这种人?!」他凭什么把人归类得那么低等?正欲还嘴,你愕然触向自己的双唇。
月尔善弯起森狠的笑眼。「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难听了吧?」
可她不是故意要那样说,她也从没这样气到噼啪乱骂,只是每次和他交手,自己都会莫名失控。不行,一定得扳回局势!
「我为我的失言道歉,也请你收回自己毫无根据的捏造谎言。我从没有回应过吉林将军的提亲,更别说是什么勾引!」
他的还击,是寒冽而敌视的笑容,以及指往她胸口的长指。「那,又怎么说?」
「什么?」她莫名其妙压往自己被他谴责的部位。他干嘛指着她衣裳里藏挂着的一小块玉佩?他又是怎么知道衣裳里面有东西?
「连订亲的信物都有了,你要我如何收回前言?」
「你别信口开河!这是我额娘送我保平安用的,才不是啥子订亲信物!」
「你或许很为你编织借口的本领自傲,遗憾的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么笨。」他洒脱地将袖内暗藏的一本摺子抛向她,她接捕不及,给摺子扎扎实实地正面打了一记。
礼单?给她看这个做什么?
「从吉林将军那儿盗出来的订亲证据,够不够清楚?要不要到你阿玛、额娘那搜搜看,核对一下对方送来的小定珍品是否跟礼单上的项目相符?」她不敢相信地瞪着礼单。已经和对方放过小定,那离放大定下聘礼只差一步了,如此她几乎算是吉林将军的新娘。怎会这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还有什么精采的狡辩,快说来听听吧。」
「不要在这时候还跟我恶言挑衅!」她现下够烦的了。「我和吉林将军有没有婚约关你什么事?你迟早会回北京,你冒充四贝勒在此地静养的谎言迟早会被揭穿,你那什么娶亲报思的鬼扯淡也迟早会无疾而终。说来说去,你都不过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干涉我?难不成你还真会看上我?!」
出人意料地,机敏狡黠的他竟一时顿住,做不出任何反应。
福乐处在气头上,一时无心注意。日堪则在他俩一来一往连续炮火的间歇中忙着喘息,两人半晌才察觉月尔善怪异的沉静。
他以极其淡漠的神色压下先前微妙的失控,渐渐地、轻慢地勾起嘴角。
「是,你说得对。」
这下换福乐及日堪大愕,吓得嘴都忘了会上。她说得对?这么说,月尔善是真的看上她了?
忽然间,一切模糊的情势豁然明朗。他的任性,他的随意,他从不在她面前费心伪装的真实面,他的顽劣,他的恶言恶语、对吉林将军的莫名敌意……全都变得极为合理,全部指向同一个原因:他是真的看上她了。
她愣愣地一时无法回神,飘荡在奇异的云端顶上。她从没料到会有这种可能性,还私下自我谴责好多遍类似的旖旎妄想。
这是真的吗?可他先前被她一句戳中要害的错愕,又不像假的。这一切的变幻,竟如西北穹苍的流云般高深莫测,又美得令人心驰神荡。月尔善真的对她有感情?
她突然发觉自己像傻瓜,对感情的事钝得一塌胡涂。她一直以为月尔善很厌恶她,厌恶到连她都不得不放弃所有关于他俩的幻想。他太吸引人了,虽然来历不明,还是充满神秘的魅力,就连吐息都令人着迷。
他都不知道她要用多复杂的医术思索才能压下对他的莫名想望,他也不会知道她要费多大力气才能板起超然的医者面孔面对他。她是多么辛苦与自己奋力拼搏,才能镇定如常地站在地面前。她不喜欢如此轻易就拜倒在他跟前的自己,更不想和其他为他疯狂的女人们同等级。可是,这会,她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已经飞往云霄的芳心。
他真的看上她了……
「你说得非常对。」月尔善邪邪笑着。「我完全同意。」
他承认!他同意!他终于坦诚自己对她的心情,她也……
「我在这里不过是个外人,无权干涉你任何事。既然我的伤已痊愈,就照你说的,我马上起身回京。」
一阵俐落的交代后,是漫长的死寂。福乐怔然,日堪也僵呆。月尔善所说的同意,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打算回京准备迎娶?」日堪问道。
「娶谁?」
日堪几乎被他不解的神情吓到跳脚。「还娶谁!福乐啊!」
「她说不会嫁给我的。」
「那你的意思呢?」
「我尊重她的决定。」他笑得分外和蔼可亲。
尊重她的决定?福乐一下子由天上摔下冰谷底,脑筋空白,转不过来。
「你明明说你会娶亲报恩,怎么又反口说不成婚?」日堪都给他搞胡涂了。
「因为我不想要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嫁我,她也说了,她不屑这桩姻缘。那么」
他欣然合掌,啪声响亮。「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福乐怔怔地承受脑中莫大冲击。月尔善定睛而笑,弯弯俊眸甚是狡桧。
「这可合你心意了吧?」
是……她是一直这么吠的,没错。但……
「为了避免再为你家增添烦扰,我会吩咐人马即刻收拾,明早告别郡王爷后,马上起程回京。你觉得如何?」
她觉得,就……觉得……
「当然了,我也会如你所指教的,坦诚公布我的真实身分,做个光明正大的君子。可是你刚才提的,要向我追讨的救命恩情是什么,你还没告诉我。」
她傻了半天,恍恍惚惚的。「「就是……要你把事情真相讲明……」
「那么我相信我的答覆已经完成了你的要求,可以算两不相欠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空空的、钝钝的,只能呆望他温柔如常的笑靥。
「月尔善?」日堪被这突然翻转的局面燃起希望,打起他的如意算盘。
倘若福乐和月尔善的亲事真的告吹,那他……
月尔善如刀一般的犀锐笑眼冻住日堪太过明显的窃喜。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看着,看得日堪都不敢与他对上眼,连忙找话下台。
「既然我们明早就动身,那现在就得叫人收拾。可大伙这会全睡下了……」
「我会叫佑芳去办。」
「佑芳?」日堪狐疑。「你找到佑芳了?不是摔落山谷后就一直断了音讯吗?」
「后来找到了。」
「什么时候找到的?我派人暗中搜索了好些天,一点进展都没有。你怎么出去逛两个时辰就找到人了?」
月尔善笑得有些无奈。「我有我的法子。」
兄弟两人的能力,立见高下。日堪无比难堪,故意感叹。
「也对,人家是你的手下爱将,当然你比较有法子。既然如此,我送福乐回房去了。」
「估芳送她去就行。」月尔善淡淡一笑,指间打了个脆响,角落的阴影处立刻浮出个人来。
「师父。」
是个秀美高眺的冷面少女,却一身男子装扮,长发松松地以一条丝带束在肩后,看似十七、八岁,有些孤傲。
福乐的神思仍旧空白,对一切变化无法反应。她不多想佑芳是何许人也,也不诧异佑芳何以会从密闭的房中冒出来。
她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好沉淀飘忽的心清。
「送郡主回房休息。」
「是,师父。」
福乐迟钝地下炕穿鞋,碎然头重脚轻地往前跌,给佑芳顺势正面抱住。
「我看我还是亲自送她回去好了。她刚才喝了一些酒」日堪正欲伸手接过软软的小身子,肩头就被一只巨掌扣住。
「你留下。」
月尔善低柔的一句笑语,止住了日堪的妄动,只得咽着喉头不安地伫。
与月尔善擦身而过的刹那,她寂然冷掉的热忱隐隐蠢动,忍不住开口。
「你的伤……」
「不劳费心。」
他笑得甚是温文有礼,客气且疏离,不留余地。
这是当然的,他打从一开始就保持着一贯立场,绝不与她交好,不曾变过。
变的是她自己…
「你的衣裳是酒味,换下再睡。」估芳送福乐回房上榻时低声命令。
好啊,换吧。她的心思早已死掉,就让别人替她作决定吧。连她都质疑,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坚持不轻易对他心动吗?可这份坚持显然不成功。那么干脆坦白自己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好了,可是下场恐怕会比方才更难堪……
「闭住气。」佑芳才淡然放话,便朝福乐发上弹了一撮青粉,呛得她要命。
「这是在……咳咳,干嘛咳……」
「清干净你头发上可能留有的酒气。」佑芳俐落地由柜出搜出了件丝衫,敞着等她套上。「师父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你去过他房里,就得把证据清理个彻底。」
是啊,他把一切都清理得很彻底,反倒是她自己牵牵扯扯……
趁着福乐发怔,换下先前衣裳还未套上另一件的空档,佑芳把她仔仔细细地给研究了一趟。条件不错,上乘极品,可师父却没动过手。
「你喜欢我师父吗?」估芳审讯,不急着替她套上丝衫。
福乐对着地面怔忡良久,才略略点了一下头。
「算你倒楣,他也看上你了。」
福乐无有反应,一丝不挂地坐在床沿呆等着衣裳。
「别一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的德行。我跟随他快十年了,就算道行不够高也起码比你深。」
她不是不信佑苦冷傲的意见,而是不敢再信了。
感情的事实在太复杂,摆摆荡荡,暧昧不明。还是有点踏实的东西握在手中较好,像人体筋骨脉络的探索,溃疡伤口的处置步骤……
啊……她懊恼闭眸。还是忘记拿回那本经穴图册。这下可好了,事情看来更像她是半夜借故溜到男人房里,不是真要拿书,而是别有淫意。
还是月尔善设想周到,把她的夤夜造访完全掩灭掉,省得再惹是非。她自己也该清醒,别再浪费心力在这类无聊情思上。况且,她还有个重要病患得紧急处理。
「你什么时候才肯替我把衣服套上?」她转而坚决地直视佑芳。
「你胸部好大。」
这是什么回应?福乐难堪也不是,气恼也不是,干脆一把抓过佑芳手上的丝衫,自己套上。不知为何,她愈穿愈急,急得有些窘。同为女人,理应没什么好羞的,可她不太喜欢佑芳诡异的审视,好像她是怪物。
「我师父从没碰过你吗?」瞧这一身雪白娇嫩,妖媚撩人,师父应该早把她吃了才对。
「他没有,可我天天都在碰他。」治疗伤处。「你可以出去了,我要就寝。」
「你睡你的,时候到了我自己会走,轮不到你下令。」佑芳懒懒冷道。
又是一个怪胎。「随便你。」福乐扯拢床慢遮掩,拒绝佑芳的监视。
月尔善要走就走,她也正好把不必要的妄想一并丢掉,从此各归各道。就当她不认识他,他也不曾落难及获救。他回京师,她居西北,天遥地阔,老死不相往来。
对,正是这样!
粉柔的床慢掩住了佑芳税利的观察,却掩不住细微而压抑的抽泣,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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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丽天子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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