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危影 第四章

  星夜之中,一队西雷精锐从营地中急驰而出。
  容恬身披盔甲,在夜色中策动马匹。凤鸣骑着白云,也换上一身盔甲,跟在他的身边。
  兵凶战危,容恬本来不想他跟来,无奈凤鸣刚刚脱离了情人血的羁绊,又有在东凡立下的永不分离的誓言在前,怎么也不肯妥协。他一旦倔强起来,连容恬也不得不让步,只能再三叮嘱他留在自己身边,任何情况下不得乱来。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嗯,天亮之前,会特别黑呢。”
  越往前走,天上云层越厚,遮去月亮光芒,让大地陷入一片漆黑。抬眼看去,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都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黑影。
  不过片刻,已到了一个山坡下,他们都是看过地形图的,知道过去不远就是一条狭路,两边悬崖陡峭,是从永殷直奔西雷的必经之处。
  前方火光点点,在黑夜中蜿蜒,无声无息地前进。那是由烈儿带领的第一路人马,因为是当诱饵,所以点燃火把,装模作样地疾行而入。
  容恬和凤鸣是随时准备接应烈儿的第二路军,与烈儿的第一路军不同,全军一个火把也不点,都隐藏在夜色之中,紧紧吊着烈儿他们的尾巴。
  两人盯着远方,眼看烈儿等人驰马进入狭路,都暗自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那是全程中最容易设伏的地方,如果容恬没有猜错,此刻悬崖两旁一定藏满了若言的伏兵。
  敌人很有耐心。
  烈儿的人马已经有大部分进入狭路,四周却依然死一般的寂静。
  马蹄声在幽静的夜晚,似乎分外响亮。
  容恬领着凤鸣等藏身在林后,注视着前方动静,宛如一头盘旋在海上,随时准备猛然一头扎入水中捕捉猎物的猛禽。
  凤鸣上战场的经验远不及他。尚未开战,已被这漫山遍野静肃的杀机压得心脏狂跳,手脚冰冷,一股麻痹似的感觉从脚底缓缓升到膝上,说不出是刺激还是兴奋。
  大概是把手里的缰绳握得太紧,胯下的骏马轻轻晃了晃低垂的马头,前蹄在草地上轻轻踏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嘶叫。
  容恬察觉,回过头来,在黑夜中,瞳仁更显闪亮,沉声道,“别怕。”
  凤鸣朝他笑了笑,“我才不怕。”
  又重新注视狭道方向的动静。
  仔细观察一下,就不得不感叹若言很会选择伏击的地方。
  这样的险路,在白天阳光也是被悬崖遮住,阴森森的,现在是夜晚,更是一点光也不透。从后方看去,烈儿的人马点起的火把,看上去只象无尽黑暗中无能为力的一点点亮,前路幽深,黑洞洞的,让人心悸。
  不需下令,所有人都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惊动深处的邪神出来大肆作恶。连马儿们也乖巧地一声未嘶,只是在胯下偶尔不安地嗤嗤喘气。
  容恬静静注视的,眼睛仿佛被什么点燃似的,发出漆黑的极亮的光彩。
  烈儿所领的人马,终于全数进入狭道。
  “嘎!”
  极度的安静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能惊得人陡然一震。
  凤鸣抬头看去,呼啦啦的风似乎猛然刮了起来,头顶高处寂静的天空被彻底打破,夜鸟轰然从栖息的树梢飞起,惊叫着四处逃散。
  “崖上。”黑暗中,侍卫们中有人低声喝了一句。
  同一刻,两边的高崖上轰得亮起无数火把。
  光芒无声无息,突如其来,像两个太阳同时从悬崖的两边跃了出来,高高在上地仰照这条安静的狭道。每一个刚刚还处于黑暗状态中的西雷兵,都忍不住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
  高处的火把密密麻麻,将崖下照得纤毫必现,那些手持火把的伏兵,由于站在过于光亮处,反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模样。猎猎的火焰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分外突出,伴随着的是战马的骚动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杀!”
  黑夜中,从崖顶传来的命令穿透重重魔爪般向天空伸展的枝叶,低沉遥远,却异常有力。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声音。
  “杀啊!”
  仿佛一直紧绷的弦被干净利落地一刀砍断,安静的崖上瞬间沸腾,火光摇晃,马蹄轰响,象一直无声积蓄的暴雨终于响起第一声雷鸣。
  火云从两端悬崖直卷而下,刀光剑影,顿时掩杀下来,冲入烈儿由于地形狭窄而不得不变得细长的队形中。
  凤鸣看得真切,热血直往上涌,一举抽了剑,就要扯缰向前冲过去。容恬在旁边一把扯住他执缰的手,“你想干什么?”
  “冲过去包围伏兵啊,烈儿他们已经被围起来了。”
  “别急,时机未到。”容恬从容不迫地凝视着前方狭道内晃动的火光,一笑,“今晚他们休想有一个人生离此地。”一刹那,瞳仁如电光石火,烁得人不敢正视。
  连凤鸣也被他这份睨视天下的气势震慑,心下大定,剑尖下指,默默等待他的示意。
  前方厮杀正烈。风声,树枝簌簌发抖的声音,都被喊杀声淹没了。
  与之相比,与眼前战场相隔不过三十丈的暗处,却静得连一根针落都仿佛可以听闻。
  狭道两旁都是山崖,又有树木阻隔,即使和战场相隔不远,容恬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战况。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却不绝于耳。
  林木中火光剧烈摇曳晃动,似有无数巨大的黑影在深处生死相搏。
  凤鸣想着烈儿这路诱饵以少对多,以不利队形对早有预谋的伏兵,不知在那边杀得怎样惨烈,刀枪不长眼,再不过去救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一边不断焦急地窥视容恬脸色。
  容恬好像根本不晓得凤鸣的焦急,对前方的激斗声似乎充耳未闻,气定神闲。
  凤鸣忐忑不安,终于忍不住凑近了点,刚要开口。一个尖锐急促的啸声忽然传来,抬头一看,却是在狭路尽头的地方,一道莹绿烟火由下而上,向剑一样划破漆黑的夜幕,在上面留下久久不散的绚烂。
  “先生的一路人马已经截断他们退路。”容恬剑眉骤然往上一挑,下令道,“抽剑。”
  锵锵锵……抽剑声不绝于耳,众将兵早就等着这道命令,拔剑在手,个个跃跃欲试。
  凤鸣感觉腰上传来热度,知道那是容恬的手。他转头,对容恬露出一个笑容,熟练地把剑从腰间抽了出来。
  前方震动天地的杀声还在持续,未曾有片刻稍减。
  血腥味已经飘至这边。
  容恬轻蔑地看着前方的火光血影。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宝剑,在空中最高点处略停了停,从容,又好像有点漫不经心的冷傲,沉声吐出一个字,“杀。”
  和应他的,是惊天动地的杀声。
  “杀啊!”
  “杀!”
  王令下达,铺天盖地的杀声骤然响起。
  不仅仅是从一处传出。
  狭道前方,两旁悬崖上方,狭道尽头,四面八方的吼声传遍战场,震得敌人心惊胆战,仿佛无数兵将从天而降,把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各处出口都封得严严实实。
  狭道,已经成为敌人插翅难飞的陷阱。
  一个也逃不出去。
  利刃的剑光,从前方和后方夹击过来,在崖上正往下冲杀的伏兵们骇然回头,才发现在他们身后,早有一队敌军咬住他们的后路,正形成包抄之势。
  “中计了!”
  “将军,我们中计了,后面有伏兵!”
  惨叫声不绝于耳,士兵临死前还在嚎叫。
  “伏兵!伏兵!”
  利刃不断地刺入人身,撒起满天血花。
  容恬这一路生力军向狭道冲杀过去,凤鸣担心烈儿被围攻得久了,会有闪失,鞭马疾冲,竟比容恬还要快上半个马身。
  不料刚刚到了狭道入口,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战场尚在五丈之外,领子忽然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拽住往后一提。
  凤鸣未有防范,身不由己被人从马背上提了起来,向后一扔。瞬间腾云驾雾般,稳稳当当掉在容恬贴身侍卫绵涯马上。
  绵涯能在容恬身边当贴身侍卫,当然反应一流,知道凤鸣无比重要,当即连剑都不要了,两手一伸,把凤鸣小心翼翼抱住,以防他掉下马背。
  容恬朗声笑道,“手染了血会有难闻的味道,这种粗活让本王来做好了。凤鸣乖乖等我抓若言给你出气!”不再回头,猛抽一下马鞭,骏马高嘶,当即一马当先狂冲入战场中央。
  跟了这样豪气冲天的大王,谁还有一丝胆怯。士兵们只觉得热血都涌到头上去了,如被眼前的厮杀引诱得疯了一般,簇拥着容恬左右,剑影枪动潮水一样席卷过去,竟是专往人多的地方杀,片刻就已经浑身溅满敌人的鲜血。
  只有绵涯等人数十名侍卫为了保护凤鸣,勒马停在战场之外,看着眼前这场已经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容恬!你这个混蛋!”凤鸣临到战场被容恬一把扔下,刚刚积聚起来的激昂热血连个用得上的机会都没有,气得破口大骂,转头命令,“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迫不得已,容恬怎会让凤鸣冒险上阵?
  带他随行是一回事,让他厮杀又是另一回事。
  绵涯对这个可是明白得很,哪里敢放开凤鸣。见他挣扎,只好无可奈何把他抓得更紧,非常无辜地道,“鸣王不要难为属下,这是大王的王令。”
  凤鸣大气,越发挣扎起来,“什么王令?我是鸣王,我也可以下达王令,你快点放开我!”
  他跟随容恬学武已经有些日子,赖鹿丹的性命相救,体质也今非昔比,加上身份尊贵,不能真的用强,连绵涯这种高手也觉得不大好应付。凤鸣全力一挣,猛地腾空出一只手,往绵涯胸前竭力一推,竟真的把绵涯往后狠狠推开。
  凤鸣骤然得手,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背上。绵涯本来护着凤鸣以防他摔下去,这时既然被推开了,凤鸣顿时失去护持,左右晃动一摆,竟向前一栽,“啪嗒”,脸朝下背朝天,重重摔下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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