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湖楼的灯火下,华璎终于看见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连卫庄都极度敬慕且推崇的武林传奇。
然而,令所有白云宫子弟微微失望的是,风涧月原来只是这样普通的一个人……大约三十多的年纪,面容苍白,在尚不寒冷的初秋却穿了一件不知什么料子的皮袍。
——甚至连眼神都不是有神采的,仿佛只是两朵灰烬中的寒焰,在雨中欲灭不灭。大约是伤势久治不愈的缘故,高大的男子却瘦峭得有些吓人,眼睛深深的凹了进去。
在风神会子弟的簇拥下,他坐在一张铺了皮毛的椅上,连连咳嗽着,用手中干燥的布巾拭去身上的雨水。卫庄没有说话,佩剑站在他一侧。
“你的武功倒是越来越长进了。你知道我不能乱动真气,还背了我到处惹事——方才弹开你的剑我可是几乎连命都搭进去了。”许久,等咳嗽稍微平定了一些,风涧月将手巾扔到案上,冷冷看了卫庄一眼,眼色冰冷,“伤了人没有?”
“没有。我也只是扣了人,想向静冥宫主要那株青鸾花而已。”在大哥面前,卫二公子的神色居然变得如此地安静,没有傲气也没有锋芒,老老实实回答着每一句话。
听到二弟的回答,风涧月不知为何忽然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连忙去拿案上的手巾,然而已经是来不及,身子一倾一口血便喷在了衣襟上。
“大哥!”卫庄的脸色白了白,连忙用手巾擦拭他的袍子,却被风涧月一手挡开,病弱的男子不停地咳嗽着,然而眼光亮的怕人:“咳咳……如果你还要叫我大哥,就对我发誓、从此后再也,咳咳,再也不对白云宫任何人动手!”
白云宫的女弟子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华璎一直是在全神贯注的防备着,生怕风神会两大龙头会面了以后会骤然对门下姐妹出手,此刻听着风老大这样的命令,却也是微微一愕。只有大师姐华清的脸色不变,仿佛早料到这样的场面,只是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紫衣银剑的卫二公子默然,眉头紧紧蹙起,不说话。
风涧月的脸色更加严厉,苍白得有些可怕:“说-…”
“我不说!我不说!”陡然间,卫庄退了一步,手指握紧了流光剑,眉峰扬起,脸上的神色坚决而激烈,“拿不到青鸾花你会死的!大哥,我不会看着你死——哪怕夷平白云宫我都要把解药拿到手!”
“好,那么你先打倒我,踩着我的尸体出去——”陡然间,风涧月沉沉说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年轻兄弟的面前,“不然你休想去碧城山捣乱。”
卫庄一时语塞,抬头看见兄长的眼睛,陡然心头一震,再也说不出话——风大哥年长自己一轮,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是一起在江湖中相依为命长大。长兄如父,他虽然飞扬不羁,然而大哥的话他从来都是听从的。
看着二弟不再激烈的反对,风涧月叹了口气,再度轻轻咳嗽了起来,看见旁边白云宫一众女冠们诧异的眼光——陡然间,病弱的人眼里,闪过了极其复杂的光芒。
“请问这位道长尊号?”看到华璎手中那把浅碧色的剑,风涧月眼睛闪了闪,忽然轻轻问,声音很柔和。
华璎怔怔的看着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执,此刻见风神会老大忽然转头问自己,反而愣了一下:“我……小道道号华璎,是白云宫静冥师父门下二弟子。”
“咳咳……二弟子华璎。”有些笑意的,风涧月咳嗽了几声,点点头,“听说静冥近年收了一个徒弟,资质惊人,向来就是你了——短短几年能将白云千幻剑法练到如此境界,的确是百年难得的奇才。”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神色却有些辽远,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华璎的脸红了一下,低着头咬了一下嘴角——她为人向来矜持低调,虽然谁都知道她的出类拔萃,可在同门面前她始终都是尽力掩饰着自己。 被风神会老大这么当众一夸,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正在她有些忸怩的时候,风涧月却有些意外的结束了这次闹的沸沸扬扬的冲突:“请回去替我问候你师傅好……就说故人久不见,祝她修为更进吧!这次小弟年轻气盛,冒犯贵派,还请多多见谅。”
所有姐妹都怔了怔:本来以为是以死相拼的场面,居然如此轻松的就掩了过去?
“大哥!”卫庄却有些不甘,看着风涧月苍白的脸叫了起来,眉间有一种孤愤,“你还要让着她?你都快要死了……你还要让着她?林芷那个女人都已经认也不认你了,那样没良心,你还——”
“住口。”话才说了一半,风涧月蓦然回头,目光冷如冰雪,连旁观者心里都是一寒。
“各位道长,请先走吧——我和二弟还有话要谈,恕不远送。”用目光逼回了兄弟的话,风涧月头也不回的对着那帮女冠们淡淡道。
华璎不再回答,因为此刻出面说话的该是掌门师姐——她一向本份而低调,不愿抢了师姐的风头。华清抱剑一礼,道:“那么,风老大,我们告辞。”
和众位姐妹到了楼梯口,华清却出乎意料的站住了,似乎是迟疑了又迟疑,终于忍不住回头,低低说了一句:“还是、还是请好好保重吧……十五年了,她真的都忘了。”
众位姐妹都不知道大师姐说得什么,却看见风涧月瘦峭的肩猛然一震,回过头来,定定看着掌门大师姐,似乎极力回忆着什么,许久才问:“你……?”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风老大只怕是也不记得了吧?”华清师姐一向孤高清冷的瓜子脸上,蓦然有淡淡的笑意,只是微微一稽首,便带着大家走下楼去。
华璎本来想跟着走开,但是目光扫到楼中那一袭紫衣,便不由得迟疑了一下。这一迟疑,便让她落在了众人的后面,孤零零的分外触目。
今日一别之后,不知道相见又是何日。
这七年来她过得平静,但是他又怎样?他、他又做过什么样的事情,遇到过什么样的人?……他与她,生命中都有大段大段不为对方所知的空白,正是这种空白造就了梦幻般旖旎的初遇,却也因为这种空白带来的不确定和不安、让她放弃了一切。
刘郎已恨蓬山远啊,如今,却又隔了蓬山一万重。
“小妍。”看着她走到了楼梯口,卫庄忍不住脱口轻轻唤了一声。然而他不唤还好,一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如梦惊醒般的,素衣道服的女子一下子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匆匆下楼去了。
时至今日,不要再回头,不要再回头!如果一回头,不知道又要牵出多少恩怨纠缠。
华璎咬着牙,一直到单薄的唇都失去血色,只是低着头匆匆地从望湖楼上拾级而下。下到楼门,看见一众姐妹都已在那里等待了,六师妹手中的琉璃灯晃晃摇摇,映出了大家几分好奇、然而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想,这次回去,她那隐藏了多年的心事,恐怕是再也逃不过师傅的询问了。
“大家都走吧,快点回去,不然师傅要担心了。”华清大师姐还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尴尬的气氛中,她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然后终究没有问什么,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她、她便是那个节度使的女儿?”白云宫的人都走空了,在望湖楼上,因了二弟最后那一句“小妍”,风涧月震惊的脱口问了一句。
“嗯……薛楚妍。”只是应了一声,卫二公子却是心不在焉的走了过去,来到窗边看着外面下着雨的街道——黑黝黝的巷中只有一盏灯——橙黄剔透的琉璃灯,漂漂浮浮的前进着,引导着后面一群素衣白袜的年轻女冠。
她静静地跟在掌门大师姐身后,携了那把凝碧剑,低着头匆匆走路。琉璃灯里黯淡不定的光映着她秀丽的侧脸,忽然间,宛如昨日重现。
小妍,小妍,小妍……卫庄的手紧紧扣住窗棂,却极力不让自己脱口再次唤出这个名字。她不会再回头的,那么,他又何必枉抛心思?她也说过,他一向骄傲。
甚至骄傲到不曾将这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大哥。
风大哥或许有所耳闻——毕竟那一段日子他们的过往太密了一些,但是他既然不说,大哥便没有问。在决断之后,他更加对于这段情讳莫如深,不曾向任何人提起。
大哥已经很不快乐,自己这样的事让他知道了,只会徒增伤感而已吧?
何况,自从十五岁那年出道江湖以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和剑客,他应该独立直面自己生命中任何事情,而不应该再如同童年时那样事事都仰赖大哥。
她走得很安静,不快,但是却始终不曾回头望一眼背后的高楼。
在高楼上,隔着绵密的秋雨,他看着她一直一直的沿着巷子往前走,那盏漂浮不定的琉璃灯似乎引导着她,渐渐远去。最后一个转弯,消失在街角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卫庄忽然间也低下了头,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似乎要从他极力平定的胸臆中挣扎出来,然而,他抓紧了窗棂,手指扣入木头中,硬生生的要自己安定下来。
默不作声的吸了口气,他回过身来。
——然而,一回头,他就看见了大哥的眼神。
洞彻、悲悯,然而却又带着深深的自责。十多年来,他所看见的大哥的眼睛,都是那样淡漠而无所谓的,甚至已经没有任何地悲喜……然而今日这样的眼神,却让风神会二当家仿佛被烙了一样,全身一震。
“二弟,对不起……”微微咳嗽着,憔悴瘦峭的男子仿佛从胸臆深处吐出了一声叹息,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大哥、大哥……咳咳,这么多年来,只顾着自己一个人,从来没有……咳咳,从来没有想到过你埃”
“大哥。”卫庄感觉胸口陡然一热,声音哽咽了一下,低下头去,“我自己能应付的……你不用太操心了。你自己的身体,倒要好好保重。”
风涧月苦笑了一下,勉力平定着咳嗽——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自从十五年前伤在凝碧剑下,被阴寒之气伤了肺腑之后,这十五年来始终不愈,已经侵入了各大筋脉。
这伤势每逢秋日便要发作,每一年的重阳前后都是一道鬼门关——到了近日,更是愈发的严重。否则,一向敬重自己的二弟,又怎么会不顾他的严厉禁令,私下对白云宫动手?
然而,他不曾想到,二弟曾经的恋人,却是如今白云宫的女弟子华璎……
那末,如果今天不是他及时赶来阻止的话,难道二弟真的会为了夺取青鸾花,而和她同归于尽么?二弟、二弟为了能让他这个不成材的大哥苟延残喘,居然能不顾一切到这般地步……
一阵剧烈的情绪波动,让病弱的人再度咳嗽起来,风涧月的眼睛热了一下,同时,死灰般冰冷的心里也泛起了阵阵的热流……这世上,永远有值得让人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风涧月的手用力的拍在卫庄的肩膀上,发现二弟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他一直一直的望着底下那条漆黑的小巷,早已不见了人影,只空留满城秋雨,萧瑟莫名。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陡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低低的声音,从紫衣男子的唇间吐出。
那首诗,同样也被风涧月所熟悉。仿佛如同雷击,他刹那间抬头——看见二弟向来飞扬不羁的眼睛里,居然有亮光闪动……那样的神色,那样的诗句……宛如当年。
冤孽,冤孽碍…
她们刚回到碧城山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雨夜已经止住了。
还没有迈入山门,看见前方一条白带似的挂在山上的小径里,一行素衣道袍的女冠匆匆拾级而下——不知道是哪个师妹沉不住气,竟然将她们出事的消息告诉了闭关静坐的师傅。
说是这么多女弟子的师傅,静冥其实也不过三十多的年纪。或许是历练和清修多了,显得沉稳而阴郁。提前出关的静冥道长脸色有些苍白,细长的眉毛紧蹙着,有些杀气。或许就是那一缕杀气和悒郁,压住了她眉间的秀色。
“师傅……”所有刚从望湖楼回来的人都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师傅为人向来严厉,这一次知道了出了这么大乱子,不知道要如何处罚她们。连一向深得师傅喜爱的华璎,看见师傅眼里冷锐的亮光后,心里不知道为何腾的一跳,低下头去。
——她也知道,受了师祖的教导,严厉冷肃的师傅平日里最痛恨的便是道心不坚、凡思缠绕的弟子。
以前四师妹被情障所惑,在白云宫里私会情郎,结果被师傅察觉,发起怒来,亲手杖责一百,废了武功将她赶下山去,据说四师妹以后一辈子都是个瘸子了。
“华清,华嫦,你们跟我进天心阁来!”静冥的目光从二弟子清丽的脸上转过,却不问什么,反而对着大弟子吩咐了一声,径自转身回去,素衣白袜,白玉拂尘在晨风中飘飘荡荡,竟然有一种世外仙子的气息。
“师傅……今年不过三十五罢?”不知为何,华璎脱口轻叹了一声,身边的师妹们没有一个搭腔,师傅为人严厉冷淡,弟子们在背后也不敢议论什么。
只有大师姐,正准备起身跟上师傅,仿佛听见了她这一句自语,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居然极度的复杂——不同于平日的冷淡与敌视。
或许,是因为昨夜自己那样不顾性命的救她,改变了华清师姐对于自己的看法罢?
华璎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大师姐轻轻叹了口气:“是才三十五……已经显得比年龄苍老了吧?我们、我们将来都会这样,二妹,你也是。”
华璎一惊抬头,不知道为何师姐会有那样的语气,然而华清已经转过了头,沿着陡峭的石阶走了上去。山风吹动她的长发,师姐的身子单薄得似乎要随风飞去。
华璎的眼睛黯了一下——这么多年的同门姐妹,居然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
据说大师姐自幼就被父母抛弃,当年的无尘师祖收留了她,但是因为年纪太幼小而没有正式收为弟子——一直到十四年前,师祖仙逝、静冥师傅成为白云宫的宫主,才正式将这个在道观内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孩子收为弟子。
所以,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是按照入门先后排序,华清依旧是所有人的大师姐。
或许是从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道观中长大,大师姐的脾气变得有些琢磨不透,师妹们往往要受些莫名其妙的气,然而华清为人处事公允决断,有胆色有担当,甚至有时师妹们做错了事,在严厉的师傅面前主动担下责任的还是她。
如果不是她习武的资质实在不高,二十多年来都无法完全领悟白云千幻剑法的真谛,静冥师傅恐怕早就将宫主的位置传给她了。
华璎入门也算早了,算是静冥师傅收的第二个徒弟,然而或许因为她在武学上的天分实在是惊人,与大师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所以很自然的,华清从来不喜欢她。
而心如死水般束发出家的她,平日除了练剑之外,便是青灯黄卷,根本不关心身外之事。即使敏锐的感受到了大师姐的敌意,华璎却淡淡的不以为意。
然而,大师姐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她却是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这一次师傅叫了大师姐去询问事情始末,师姐会在师尊面前如何说她……
“华璎,这一次你为了本门姐妹出生入死,师傅很欣慰……你果然是我的好徒弟。”一个时辰后,她被传唤入天心阁。华清师姐和华嫦师妹已经回禀完毕,静静地立在师傅身后。
室内光线很暗,檀香的气息幽幽的萦绕。
她惶惶然低头,却听得师傅柔声开言:“华清华嫦都和我说了,你这次因了经验不足、差点伤在风神会的手里,等明日师傅便好好的传你本门天心秘诀,再多与你拆练剑招,让你多一些临敌经验,以后再碰上这等事便能立于不败了。”
师傅的声音很轻柔,带着怜爱与赞赏——华璎心里微微一松,然而转瞬,便听得师傅的声音冷了下去:“但是,华璎,你既已出家修道,如何能够再心有凡念?”
她身子一震,脸色瞬间雪白——大师姐、大师姐毕竟将她的事情都说了出去么?
“唰”地一声,听到什么簌簌响着,落到脚边。师傅的声音里面有动气时候才有的寒意,让每个弟子惴惴:“华璎,师傅向来以为你心静如水,但是今日在你房里我看到了什么?——玉豀诗集!你每日挑灯,原来读的就是这些么?”
那一本脆黄的书落到她雪白的长袍下,书页微微掀开,正翻到昨日读过的那一页《春雨》。
华璎的手一颤,下意识的想捡起来,然而慑于师傅盛怒,温顺的她终究不敢动一下。
“你要敢再捡起那本书,我就斩断你的手!”师傅方才还温和的语气,陡然间因为弟子动了凡心而变得冷厉,“李义山那些东西,只有一句是好的,你给我记住了——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蓦然抬头,看了一眼师傅。静冥道长的脸色是严厉而沉郁的,一如平日,站在师傅身后的大师姐脸色平静,没有一丝表情;而六师妹一剑她抬头,急急低下头去。
“给我回去好好读《玉皇心印妙经》,想想吧,华璎,师傅是为了你好——你的资质那么好,可是如果心里还有杂念,也无论如何都无法上窥天道埃”见她抬头,师傅轻轻叹了口气,眉目之间反而有些感慨。
居然……居然没有再问她与卫二公子的事情么?
华璎有些疑惑的看着,深深稽首行礼告辞,退了出去。
退到门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华璎迟疑了一下,立住脚,低首轻轻道:“师傅……风神会的大当家风涧月,请我代他向师傅问好,祝 故交修为更进。”
“风涧月?又是他……什么故交!根本不认识这个人,真真是诋毁清修之人。风神会里就没有一个好人。”师傅的眉头皱了一下,手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华璎你也是,这样人的话你也信?快给我回去好好修习经书!”
她有些无措的站着,看见站在师傅背后的大师姐对着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快些退出。
出门时,她的眼角扫过地上那本《玉豀诗集》——风从阁里的不知何处吹来,书页轻轻翻动。华璎的眼睛陡然红了一下,然而咬了咬牙,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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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城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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