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逍,声势正如日中天的天才钢琴家。
短短三年内囊括世界古典乐坛四大奖项冠军,无论是深情款款的萧邦、嚣张飞扬的李斯特,或者浓重到近乎神经质的贝多芬,甚至是难以驾驭的莫札特,他皆诠释演绎的得心应手,并能在众多乐风中发展出属于他个人独特的风格。
伦敦、巴黎、维也纳、柏林,欧洲各大城市都举办过场场爆满的演奏会,玩票性质为友人创作的曲子占据全美销售排行榜数周,轻松让好友将葛莱美奖年度最佳歌曲手到擒来。
而,纵横古典与流行音乐、所向披靡的凌逍,今年才十九岁。
香港.中环.MovingClub
High翻天的电子音乐喧嚣午夜后,派对人潮散去,凌晨三点四十分,在这只招待特定名流的私人会所,柔软的爵士乐开始弥漫,黑人女歌手沙哑地唱著〈Byyourside〉。
“瞧瞧我们这位准新郎官,这一副借酒浇愁的潦倒模样是为哪桩啊?”
凌逍把玩手中的玻璃杯,大惑不解的睨著歪歪斜斜倒在一旁,愁眉苦脸、神情困顿、将威士忌当白开水喝的关振山。
“关哥,你明天要去的是教堂,不是刑场啊!”
凌逍从桌上东倒西歪的杂物中捡出布置包厢的立卡,在关振山眼前晃了晃。
卡上龙飞凤舞写著单身最后一夜狂欢派对,纸角用心型匡起关振山与贺云菲两个人名,祝贺新人百年好和。
关振山醉醺醺地挥开卡片,不置一词,拎起酒瓶,替自己将酒杯满上。
他是香港一家连锁商场的小开,即便如此,MovingClub是冲著凌逍的面子才开放举办派对,否则他连踏进的资格都没有。
“你以为他是心甘情愿结这个婚的吗?”黑发蓝眸的梵克伸了伸包裹在紧身牛仔裤下的长腿,懒洋洋地扬了扬嘴角。
有别于凌逍的阳刚挺拔、帅气飞扬,梵克垂著及腰的发辫,带著中性阴柔的邪气,是头一个以中美混血的身分从香港发迹,打进美国流行乐坛的摇滚歌手。
“什么意思?”凌逍一头雾水。
“他是企业联姻的牺牲者,结这个婚难道还会欢天喜地吗?”梵克同情的看著强颜欢笑一整夜的关振山。
关振山大凌逍四岁,梵克大凌逍一岁,三人在汇集了香港企业二代的学校相识至今,即使梵克后来家道中落,凌逍长年不在香港,也不影响三人交情。
“这有什么。”凌逍哼了声,“我看过贺云菲的照片啊!长得挺好的,夫妻嘛,感情总可以培养培养的,要真不合,大不了各过各的,有什么难的。”
“对你这情场浪子当然是不难,难就难在振山他心有所属。”梵克冷哼。
“没想到关哥你倒是保密到家嘛,有喜欢的人还不带来给我们瞧瞧。”凌逍挑挑眉,一笑置之。“那就别结啦!将心上人娶回家不就成了。”
“你这天子骄子哪晓得民间疾苦。”梵克嘲讽道:“振山可以说不结就不结吗?关家的连锁商场快不行了,没有贺家银行的金援,能撑的下去吗?”
“喂,你是太久没跟我打架,非要干上一场不可啊?”凌逍瞪著梵克,被削的面子挂不住,忍不住嚷嚷起来,“关哥,你就算结了这个婚,还是可以跟你心上人在一起,以你的身分,就算养几个情妇,贺云菲也不能说什么。”
梵克听了简直头昏,他这个好朋友非但是钢琴高手,更是情场圣手,男女通吃,老少咸宜,不知有多少男女的真心捏碎在他手里。
“他……他人在美国,况且,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这种屈辱,更别说像他这样心高气傲的。”关振山闭了闭眼,沙哑的嗓音藏不住痛苦。
“男人”凌逍诧异的瞠大眼,“关哥,你竟跟个男人认真?女人玩玩就算了,更何况是男人,你何必──”
“你这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男人怎么了?男人跟男人之间难道不能有真情吗?”梵克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痛骂。
“梵克,别说了,是我没有用。”关振山挥挥手制止,自嘲的苦笑道:“小逍,你还没开窍,等哪天你遇到真喜欢的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的感受了。”
语末,带著一种悲伤的遗憾。
凌逍与梵克皆禁不住心头一震。关振山是三个人中的老大哥,总是豪爽不羁,做事大开大阔,没想到情关会将一个铁汉曲折到这种程度。
“凌先生,打扰您一下。”会所的经理出声招呼后,便拉起若隐若现的帷幕进入包厢,专业老练的装束中却有不寻常的惊惶。
“有什么事吗?”凌逍十分不悦。
“有一位男士来找关先生。”经理艰难的开口。
“我以为派对已经结束了,而你很清楚该管制出入的人。”凌逍冷冷地拒绝,“关先生现在不见客,叫他走。”
“那是一位……会所无法拒绝的客人。”经理为难地说:“而且他已经在会所外,请关先生出去见一面。”
好大的架子!凌逍不爽到极点。他天赋过人,成名的早,加上出身世家,从没人敢在他面前摆谱,而且还是一个陌生人。
凌逍虎地站起,无声冷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人,这么大的来头让何经理你不敢开罪!”他迳自走出包厢。
夏日深夜接近晨曦时刻的香港,带著一种清透的冷意,深蓝色的天像是一层随时可以穿透的帷幕,垂在高高低低的玻璃楼厦上。
会所外,三辆黑色宾士停靠著,十多名黑衣保镳守在中间那辆的四周,它的后座车窗微微摇下,在夜色的遮掩下,难窥其中。
一名红衣长发女子神情不耐的瞪著会所大门,她身材匀称高,浅咖的肤色,大波浪卷的长发托著小巧精致的脸蛋,一见到凌逍,便劈头直道。
“你就是关振山?”
“先跟我说你是谁,我再回答你。”凌逍眉角微扬,这女子模样甚是冶艳,就连当红女星都要逊色三分,而他对美人一向有兴趣。
“你没资格知道我是谁。”女子昂了昂下巴,眼神一扫随后赶来的关振山与梵克,态度倨傲。“我找关振山。你们哪位是?”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凌逍阻止友人发言,维持一贯痞痞的笑容。
“你──”女子气极。
“淘儿,我们不是来跟人吵架的。”一个中庸柔和,极为悦耳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声音不大,却隐藏著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
“墨大哥,是他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女子叫嚷著,妥协中带著股撒娇。
轿车的门敞了敞,一旁的保镳忙不迭地拉开车门,一个颀长的影子在淡不可见的月光下缓缓地伸展,带著一股淡淡的英式的优雅成熟气氛蔓延开来。
窄版合身的条纹西装裹著长腿纤腰,束在袖口上的银黑钮扣将细致的十指衬得宛如玉石般白透,再往上,白色小折领扣到了最上一颗扣,有种禁欲的美感。
凌逍饶富兴趣的挑眉望著那渐下显现在路灯底下的男人,如此细长的手指令他有股想紧紧握住的冲动,但当来者的面容现在灯光下时,三人却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五官普通,鼻子不够挺但也说不上塌,唇瓣一般,不是冷淡有个性的薄削也非性感诱人的丰润,肤色偏白,充其量就是一张无特色的大众脸──
如果没有那一抹红色胎斑张牙舞爪的盘据在整个右脸颊上的话。
那突兀的红斑像只占地为王的大蜘蛛,瓜分了男人近一半的脸,凌逍从没见过长相如此诡异的人,像戴著面具似的,丑毙了。
“凌逍先生,抱歉打扰了你的派对。”他一派自若,漆黑的眼眸映尽三人对他容貌的惊讶,却波澜不兴。
“你倒知道我的名字了,你又是谁?”凌逍表情阴沉,他只喜欢美好的事物,对于任何丑陋的东西一向不遮掩他大咧咧的厌恶。
“敝姓墨,单名钰,我欣赏过凌先生的表演,堪称天籁。”他淡然道。
“墨……钰?”梵克低喃,看著这来头不小的排场,见过太多大风大浪的他心头突地震动了下,沉著声开口:“该不会……是旧金山墨氏企业的墨钰?”
“是的。”墨钰对著梵克颔首,礼貌性的微笑,“幸会,梵克先生。恭喜你的唱片获得本届葛莱美奖最佳单曲奖项。”
“您太客气了。”梵克不卑不亢的回道,遭逢过巨大家变的他,显然比凌逍沉稳多了。
“不晓得登得上全美十大企业之一的墨氏企业总裁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墨钰凝重的视线落在一直不发一词的关振山身上。
“哪个人的面子大到可以出动你这个大企业总裁?”凌逍挑衅的睇著墨钰,口气莫名的冲。
他不晓得所谓的墨氏企业有多了不起,但他就是看不惯墨钰那股八风吹不动的淡然,丑人对于自己的缺陷该有自觉,这么理所当然的态度令他生厌。
墨钰平静的眸光轻轻地掠过凌逍,像是跳跃在池面上午后的日光,那么惊鸿一瞥,那么短暂一瞬,然后又定定地回到关振山身上。
“夏亚伦。”墨钰轻轻吐出一个名字,也吐出了雾般的忧伤。
“亚伦”关振山的身体随著这个名字狠狠地震动,睁著如铜铃般大的眼望住墨钰,“亚伦他怎么了?”
“你是关振山?”夏淘儿从他的态度瞧出端倪,一张美艳的脸骤然冷的可以结出冰。
“我是。”关振山呐呐道。
随著他的回答,响亮的巴掌声应之而响,夏淘儿毫不留情,硬生生在关振山脸上挥下火辣辣的掌痕。
“你不是明天就要结婚了吗?还会在乎他怎么样了吗?”夏淘儿眼神锐利,一字一句的逼近他,左右又是两个巴掌。
“哇~你这小妞怎么这么凶悍呐!”凌逍先是一呆,而后挡在被打得怔住的关振山面前,作势攫住夏淘儿。
凌大少一向是怜香惜玉的人,对美人更是温柔体贴,他伸手去拦,定是放柔了手势的,也必然是为了讨美人的好。
但比他更快的是墨钰的手,难以想像这么纤细的手指有如此的力道,他钳住凌逍的手腕,一旁的保镳迅速地簇拥过来。
“淘儿,住手。”
他低声喝止,夏淘儿气愤难休的停手。在他眼神示意下,保镳们松开伸进外套内枪匣的手,稳稳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喂!放开我的手。”凌逍没好气的撇开脸,要是被美人给擒住也就算了,被这其丑无比的男人给抓住,真是倒楣透了。
墨钰面无表清的松开他,安抚的将夏淘儿带回自己身边。
“墨大哥……”刚刚还冷面狠辣的小美人,此刻脸上却满是深深的悲愤,美目涌上阵阵的水雾,伏在墨钰肩头,低低地啜泣。
“能否冒昧请教墨先生,夏亚伦先生他……发生了什么事吗?”梵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端看关振山的态度,清楚可知夏亚伦便是他的心上人。
“他死了。”
墨钰平静的陈述,却有股深澈的悲凉从他沉稳的嗓音中扩散开。他那双深深的黑瞳中像是乘载了太多的情绪,不轻易泄漏,却也不曾刻意掩盖。
“什么……他死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关振山死命摇头一叠声的叫嚷,到后来几乎是吼叫了。
“他死了。”墨钰斩钉截铁,平铺直述的继续说:“十几个小时前,亚伦在洛杉矶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我赶到医院时,他已经伤重不治,但他留了个口讯给我,请我帮关先生一个忙。”
“什么忙?”关振山恍恍惚惚的问。
墨钰从衬衫口袋拿出一张美国运通支票递给关振山。
关振山茫然的接过,纸面上烫金的华丽纹路显示能开出这张支票的人身分不凡,而其上的天文数字令梵克与凌逍看傻了眼。
墨钰点起一根烟,徐徐地抽著,精悍世故的望住关振山。
“相信这个金额足够帮助你的事业度过难关,至于明日的婚礼是否依然要举行,就看你个人的意愿,这不会影响你无偿使用这笔钱的权利。”
关振山颤抖地捧著那纸支票,脸上的肌肉抽搐著,似哭似笑,豆大的泪一滴滴无声的从他眼眶跌落,然后,他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双膝及地,掩面恸哭。
梵克赶紧扶住崩溃的关振山,凌逍截住飘落的支票,气急败坏的质问墨钰。
“你既然可以不远千里从美国飞来香港送张支票给关哥,怎么就不能早一步伸出援手,他们两个也不致落得这样的结局!”
墨钰瞟他一眼,浅浅吐出烟息,沉默以对,但身旁的夏淘儿可吞不了这口气,她恨恨地瞪著凌逍。
“你当我哥哥是什么人?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像你们一样为了钱做什么都可以吗要不是到了生命的尽头,我哥哥不会拿这种事去添学长的麻烦。”
她满脸泪水,指著关振山痛彻心扉的骂。
“你这个负心汉!我哥哥他……他做什么事都那么小心,若非为了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心神不宁,也不至于出这场车祸!”
“你……你是亚伦的妹妹,那……那他……他有没有话留给我?”关振山狼狈的扑向夏淘儿,但一旁的保镳立时阻止了他。
“有,他当然有话给你。”夏淘儿冷笑,厉声道:“可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你没有资格知道他最后的想法,你这个为了钱抛弃他的懦夫!”
“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懦夫,懦夫……亚伦,我错了,你一定很恨我,到死都不愿意原谅我,对不对,亚伦……”关振山喃喃。
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他跌了几步,倒在地上,不顾梵克的拉扯,不住的用头去磕柏油路面,口中不停唤著那已经不会回来的人名。
“振山,你清醒点!”梵克拿他没办法,眼睛著急的看向凌逍求救。
“他都已经这样了,你又何苦再折磨,快说出夏亚伦最后的遗言吧!”凌逍拉下面子向墨钰请求。没有夏亚伦一句话,死心眼的关振山也许会就此一蹶不振。
“见到亚伦最后一面的是淘儿,恕我爱莫能助。”墨钰淡淡道,搂住哭得不能自已的夏淘儿,作势离去。
“等一下!”凌逍气急败坏的想拦住他们,却被保镳挡住。
他急急的喊道:“你们住香港哪家饭店啊?该不是马上就要回美国了吧?”得趁他们在香港的时候问出话来,否则回了美国,还去哪里找人啊!
轿车迟迟没有开动,坐在车内的墨钰沉吟了片刻,然后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半岛酒店。”在冉冉升起的车窗边,他最终还是给了答案。
凌逍松了口气,几缕曙光洒落在望著绝尘而去的车队,他怔怔地望著。
不愿关振山继续自我虐待,梵克干脆打昏他,让他整个人躺平在路边。
“看什么啊!人都回酒店了。”伸了伸懒腰,梵克打了个哈欠。
“真是太可惜了……声音还满好听的嘛,要是只看他左半边脸的话……”凌逍除了喜欢美人,更喜欢好听的声音,他语带惋惜,似乎无限感慨。
“其实……”梵克思索片刻,唇角扬起不怀好意的诡笑,“我总觉得墨钰对你特别包容,也许……他对你有意思呢!”
“别开玩笑了!”凌逍对他翻了个大白眼,一副你饶了我的表情。
“我可没在开玩笑。”梵克一本正经的盯著凌逍,“我看振山今天这个婚是结不成了,我去帮他收拾善后,至于夏亚伦的遗言──”
他用力拍了拍凌逍肩膀,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就交给你啦!”
“什么叫做交给我难不成你要我……去勾引那个丑八怪?”凌逍忍不住怪叫。
“你觉得呢?”梵克挑挑眉,觉得他根本是多此一问,“要是你希望振山抱憾终身,就尽管袖手旁观吧!”
墨钰,今年三十二岁。
第一次见到凌逍时,是在一场慈善音乐酒会。
那些繁琐的令人不耐烦的商业话题,他已不复记忆,唯一记得的,是凌逍轻快的弹奏著盖西文的〈蓝色狂想曲〉。
没有东方人的苍白孱弱,早熟的凌逍,臂上的肌肉是一束一束罩著阳光气息的小麦色,他睥睨著整场来宾的笑是跋扈的,他挺拔的身形让钢琴都渺小了,仿佛那些乐声是在他血液里沸腾,然后从他手指燃烧涌现。
每当他敲下最后一个琴键结束乐章,便会惯性微微地昂起下巴,几绺茶色的浏海垂在睫毛上柔软了那嚣张飞扬的眉眼,率性勾起的唇角,令人战栗。
表演结束,凌逍踏下舞台,像海神波赛顿破海而出般旁若无人,他的笑是洒脱中带著点不耐烦的,他的言语在世故中夹杂著稚气,他的一举一动如海潮一般,时而汹涌袭上墨钰的心房,时而孱弱的褪去,残留雪泥鸿爪深刻在墨钰脑海。
墨钰像是患了偏执症,默默地出席凌逍每一场的演出,阅读他在报章杂志的小道消息,他对他知之甚详,但心里竟像是犯了饥荒,止不住的饥渴──
“墨先生?”
似近若远的嗓音打破了他的回溯,记忆中摇曳的茶色发丝,正在距离他不到一臂的眼前,随著餐厅适宜放送的空调轻轻地晃动著。
没有被人发现走神的困窘,墨钰神色自若的抬起眼,将视线专注的回到隔著一张桌子的凌逍身上。
“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啊?”凌逍笑嘻嘻地问。
那双黑曜石般的瞳,瞬间闪过一丝让人捉不住的复杂。
“我在想,你怎么会有空在这里跟我吃饭,我以为你现在应该陪在关先生身旁。”他深深的凝视仿佛看穿凌逍一切企图。
“其实我跟关振山只是一般交情,没要好到那种程度。”凌逍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墨钰没再多问,端起水杯润了润唇。
脱离墨钰的注视,凌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并非什么罪恶感作祟,扯谎对他来说像家常便饭,一点也不痛不痒,而他总觉得墨钰根本打从心底就不相信他,但却也没有拒绝他。
就在初见面的当日下午,凌逍想尽办法接通饭店内线到他房间,非常幸运的是本人接起,他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拙毙的搭讪口吻邀约男人。
“墨先生,我是凌逍,你还记得我吗?今晚有一出风评不错的现代舞表演,不晓得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一起观赏?”
“……”在将近十秒的沉默后,墨钰温润的嗓音回覆:“几点?”
通完电话后半小时,神色从容的墨钰在他出现面前。
“希望没有让你久等。”墨钰微笑,洗炼而世故的问候。
“不会。”凌逍飞快回以假笑,心中巴不得他最好永远不出现。
忍不住暗暗咬牙切齿,这人怎么答应的这么爽快,又马上应声而现,他不是大集团的总裁吗?看他这副丑相,也不敢随便出面谈生意吧,难怪这么清闲!
出乎计画外,不得不顺势邀请墨钰共进晚餐,离表演开始只容得下一顿饭的时间,没办法带他到熟识的私房小馆,只能随意挑选邻近剧院的法国餐厅。
摊开菜单才发现全是法文,凌逍顿时目瞪口呆。
“这次就让我请客吧。”墨钰搁下菜单,维持著温煦的浅笑,“我一直很想来这家餐厅,没想到竟会如此凑巧。你不介意由我来点餐吧?我知道一些风评颇佳的料理。”
墨钰不著痕迹的避开了他的困窘,用一口漂亮的法语招来外籍服务员。
凌逍应当松了口气,但心中却突生了某种不满的情绪,觉得眼前男人脸上的红斑越看越像某种假面,让人巴不得伸手狠狠撕下来……真是该死的不顺眼!
幸而食物很快上桌,为了避免视线碰触到令他反胃的脸,凌逍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例如,墨钰的手指。
“墨先生的手指很漂亮呢!”他稍微提高了声调,仿佛这么做能显得比较真诚些。
“会吗?”墨钰微微一笑。
“是真的,而且我发现墨先生用刀叉的动作流畅又优雅。”看来他很喜欢被赞美,凌逍赶紧再接再厉,溢美之词不嫌多,更何况这算是由衷的赞美了。
陡然搁下正在切割肋眼排的刀,男人歪了歪脑袋,默默地审视著自己放松的手指片刻,抬起眼,那双澄澈的黑眸直直地凝住他。
“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自己虽然不这么认为,但能得到一个钢琴家这样的称赞,那应该算是我的荣幸吧。”
没有虚与委蛇的谦让之辞,眼神中反而流露出被赞美的温暖喜悦,墨钰出人意表的坦率让刻意恭维的凌逍感到心虚,窘迫的别开视线。
“这是事实嘛……”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你看,虽然我是弹琴的,但你的手指却比我的还要细致……”
为了遮掩自己心虚的态度,凌逍粗率的伸长手臂,将左手贴上墨钰放松摊平在桌上的右手。
墨钰整个人难以察觉的震动了下。
那是极短暂一瞬间,就连凌逍都怀疑那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是凌先生谬赞了。”总是不疾不徐的嗓音似乎有些紧绷。
“我不觉得呢!”凌逍的听觉一向灵敏,他唇边勾起有趣的角度。
指腹缓缓地摩挲著墨钰圆润的指甲,感觉自己掌下的白玉般纤指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你体温好低……会冷吗?”他大胆地攫握住那骨感的手。
“不会。”除了稍微加促的呼吸,墨钰面不改色。
凌逍却可以从他紧绷的肢体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压抑,奇异的是他的眼神,毫不逃避,直直地望著自己,凌逍这才发现,这男人有著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
“眼睛意外的漂亮啊……”他低沉的呢喃。
这只容许两人听见的音量,让墨钰整个人再次震动。
“还是第一次听到吗?没有人这么称赞过你是吗?”半身横过桌子,凌逍凑近他,不自觉好奇起隐藏在那双黑眸下,充满矛盾的,与强悍截然相反的纯粹情感。
“真不可思议哪……你耳朵红了耶……”就这样调戏般调侃著眼前这个看似镇定的男人。他真的完全不为所动吗?凌逍打量起墨钰。
从男人修长的上肢,到些微起伏的单薄胸膛,然后,是男人那同样如玉的颈项,白皙的似乎可见青色静脉,不怎么明显的喉结,像是忍耐到极点的颤动。
“牛排要凉了。”倏地抽回右手,墨钰敛下眼睫,恍若无事般继续切割那块肉排。
凌逍露出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邪佞且勾魂。
他长期猎艳的直觉很肯定,这男人喜欢他。
心中涌现不怀好意的恶作剧乐趣,事情的发展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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