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王朝封观五年冬末
华韶宫即使到了严寒的冬日,宫外的花园依然是鲜花盛放,只是这绽放的花朵全跑到了树上,不但在大冬天里开花,还开得满树粉粉的红、娇嫩的白,乍看之下还以为雪花挂满树枝且发出阵阵的清香。
今天这种雪花飘飘没有寒风侵扰的天气,在文人的眼中可绝对是赏雪观景的好日子,最好是可以泡上壶热茶或是来一瓶烈酒,在亭子里坐看雪花飘飘、寒梅颤颤。
现下古清忻的确是在做这等文人雅士会做的事情,但他旁边的那一个可不是。
拉他出来本是希望他可以透透气,别整天闷在宫殿里,可现在人是陪他出来了,做的却是和在宫殿里时没什么两样的事。
举着沾上墨水的毛笔,慢慢地在白纸上写了不少秀美字迹,每写一段话,小小的脸蛋就会恍神一会儿,有时候皱眉,有时候傻笑,更多时候是带着浅浅的思念。
这小东西,每次到了宫中派人将消息送至边疆的时候,就会在前几天开始,想着该怎么写可以表达自己想那男人的心,又不让那个男人太过担心,最好还可以让人露出莞尔的笑。
他在战场上一定总是眉头深锁,毕竟看着自己的子民在战场中牺牲,心情不会好过,若看了自己的信,可以拥有笑容,即使很短暂也好,他多希望在远方的他,依然可以有着令自己悸动的笑容。
「你写了那么多,不腻吗?」
「如果可以,我想把每一天的事情都写下来,那样也许会让他觉得我就在身旁。」
「何必为他想那么多,要是我,在上头写个祝平安就很好了。」
「我有写喔!」
「我当然知道,你不想好好看看雪,到处走走逛逛也好。」
「雪明年、后年都可以看,但我若是不快些把这信给写完,那这一个月玄烨就收不到我的信了。」
古清忻叹息,这小东西,竟然一边回他的话,一边不忘继续动手写,瞧瞧他,这种天气在外头写字,手都抖了,三不五时摩擦一下才能再继续写一行,看那洋洋洒洒起码也有四、五页的信纸,不晓得他已经在这种冷天里,冻了多久的时间才能写这么多。
那个收信的家伙最好是会把这些信一字一句都给他看完,不然他绝对杀到边疆去掐那个负心人的脖子问他良心何在。
旁边正写着字的映蓝自然不懂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将终于写完的信好好地摺好放进信封里头封上,两手掌心贴着那点点的厚度,想起收信人的笑颜,小小的脸上笑出浅浅满足的月牙。
玄烨……映蓝好想…好想好想你……
但……那些信,那些一封一封,每一封都记挂着许多情感的信,在远方率领众将万兵作战的玄烨并没有看到。
不是他不看或不愿意看,而是之前寄的信,全在离开皇宫之前就被王爷玄彻给拦了下来。
战场上可是论国家要事之地,不是儿女情长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况且这信若是一寄,他怕兄长的心会因此就这么软了下来,影响杀敌的情绪。
另外,他更担心的是,收到这些溢满了太多太深情感的信,一个不好,惹得兄长的思念加深,只顾着快快打完仗就可以回来,那么心急办不了好事,过于莽进的战略,容易陷入敌人的陷阱。
所以他才将那些映蓝用尽心思写成的信,每一封都拦了下来,如今堆积在潜龙殿书房的桌子上,才多少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如此厚厚的一叠。
「王爷,这是这一次映蓝妃子写好的信,是不是也要拦下?」正在将这一次宫中需要传递的信件整理成东的内侍,一瞧见里头最厚的那一封信,便顺手拣了出来递到玄彻的身边。
映蓝妃子这个称呼,是他们这些下人唯一找到的一个可以算是不带任何偏见意味或是不尊重的称呼,实在是因为皇上尽管疼爱这映蓝妃子,偏偏却忘了该给那美丽的男子一个封号,不得直呼主子大名的这些内侍宫人们,只好用这样的称呼代替封号,再不然就说华韶宫的主子便能够懂。
玄彻接过这一次的信,指尖感觉到的厚度,教他在心里叹息。都这么冷的天了,写这么多不觉得手冻吗?就连他在这书房批阅奏摺,都觉得手指僵硬难当,更何况是那个天生体温就比别人还低了些的男人。
并不是他有所偏心不把他的信交给皇兄,事实上,宫里妃子的信件他一样全都没有递交出去,除了皇后的信他不好擅做主张拦下之外,兄长在边疆收到的,几乎都是和朝政有关的机密信件,皇后自己也清楚在战场上主帅心里想法的重要,从来不敢写太多,很多时候都是希望陛下平安归来这一类短短的祈福。
但……
抓着这厚厚的信件……
好吧!他必须承认他为那男子的毅力和深情给打动了,反正他刚刚接获战场上的消息,知道战事很顺利的往前推进,现在正据在敌人城外等待,这等待的时间也许会适合看看如此长的一封信吧!
「送出去,这次本王不拦了,下不为例。」
内侍愣了一会,才懂得恭敬地将刚刚递出的信件再次取回,坐回原位后想了一下,决定把这封信跟皇后娘娘的信件给放在一起束好。
他也希望这封信可以送达皇上的手上并被好好细读。
宫中的信件都是他在负责收取,所以他很清楚皇后娘娘的信,和这映蓝妃子的信有什么不同。
皇后娘娘开始的第一封信,也是想了许久才下笔,中间还反覆把他喊了回来重新改过,最后寄出这样薄薄的一份信页,而日子久了,似乎是看透想再多,皇上也不见得会好好看过,更不会懂得她压抑的思念是如何藏在字里行间,因此后来的信,的确是写得不如开始的真挚。
而映蓝妃子……
不管他写的信是不是真的送达皇上的手中,更不曾计较是否可以收到皇上的回信,每一封每一封信里,都是厚厚的一叠信纸,把信交给他时,那脸庞上深深的情感还有点点希望,都让人清楚不管是哪一封,他都用了最接近心的方式一字一字地填在信纸里头。
他也希望这妃子的信,皇上可以找个时间看看,若是能够回信的话更好,他很想看看当他把信交给那男子时,那张倾城的脸庞,会绽放多么耀眼的光彩。
只是,很多时候希望归希望。
在战场这一头,送达的信件依然会有人帮皇上仔细处理。
手中拿着厚厚一叠的信件,一个一个依照写信者身份及重要缓急分好,在瞧见皇后那一束时,只愣了一下便搁置到一头,即使这一次这一束信件的量,似乎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但皇上吩咐过,在这种和敌人互相残杀的战场上,不需要皇后那些空有祝福的话。
虽然皇上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却很清楚事实,他自己家里投寄来的信件,哪一次不是兴高采烈地展开,尤其在信中瞧见自己刚出生一年多的儿子,已经开始懂得叫人的时候,眼泪更是忍不住落下。
男人流泪自古以来都是会被人说软弱,但是只要想到一直在故乡等待的家人,还有错过孩子第一次叫人的那一刻,这眼中的泪自己也控制下了,多想现在马上奔回家中好好看看孩子。
只要心中对写信的人有记挂,没有一封信是不被需要的,就算空有祝福也一样。
皇上不记挂皇后,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
心里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东西时,温暖的帐篷突然吹进一股冷风,就算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风吹进来的帐篷门口一眼,没想到竟然瞧见一身风雪的皇帝正盯着他瞧。
「陛下……」
玄烨挥手免去他的跪拜,这西北边境的天气实在是太过酷寒,军中有人已经生起病来,因此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之前有写信回去让玄彻多准备药材跟保暖的衣物过来,不晓得他办好了没有,想了想干脆亲自来一趟。
「王爷的信来了没有?」
「来了,在这,另外听送信来的传令兵说,后面王爷还有让人带了不少的物资,不过因为物资众多,会比这些信晚上两三天的时间。」整理信件的士兵立刻将整理好的信件递到皇帝的面前,里面除了王爷的信之外,还有几位大臣这个月来的施政方向。
玄烨接过信,简单看了一下信封上的人名。
「就这些?」
「啊?」士兵随着他的问话,眼睛下意识地看了刚刚被放到一旁的那一束信。
随着他的目光,玄烨也瞧见了那一束信,第一封信上的署名,让他失去细察的兴致……
其实,他一直在等,等某一个人的来信,因为他几乎确定那个人肯定会写信给他,只是都这么久的时间了,却一封也没收到。
他不怪小东西,他可以猜到是谁动的手脚,蓝儿不可能不写信给他,但他没收到就代表有人把信给拦了下来,能拦信的还有谁,绝对是自觉这样对他比较好的弟弟。
但……他真的希望可以在这种时候瞧见一封,除了那些厌烦的国家大事之外,能对他有关怀的信。
身为一个皇帝,似乎连这样的权力也没有……
正想转身离开,原本被搁置在一旁的信却似乎是因为重量较重的关系,从叠在一起的信封上落下,啪的一声,让玄烨多看了一眼。
一眼就够了。
他瞧见皇后的那一束信,比往常还要厚重些,仔细一看是两封信合在一起,下面的一封比上面那封还要厚上五、六倍有余。
心口跳动,迈步上前拾起那一束信,拆开上面的丝绳将上头的一封弃置一边,果然瞧见下面雪白的信封上,写着娟秀的映蓝两字。
负责整理的士兵完全傻了眼,原本他该惶恐慌张的,因为他弃置一头的信里,竟然有一封是皇上想看的,这要是很重要的信件的话,那他绝对逃不了杀头大罪,只是他眼前瞧见的景象根本让他连开始惶恐的机会也没有。
他竟然瞧见向来冰冷不苟言笑的皇上,在瞧见信封上的署名时,露出了浅浅温柔的笑容。
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开封印信封的红漆,抽出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瞧见第一张信纸开头的第一句话,刚刚只是浅浅的笑加深。
给我爱的玄烨,愿你在西北边陲,同我思念你一样思念我……
他的蓝儿,直率坦白地让他觉得那轻柔悦耳的嗓音就在自己耳边一样。
这些天,天候和以往一般寒冷,可飘摇天际之雪,许是无风吹拂,片片落下如缓了时光的雨,凝望如此雪花,心中若有所触,祈愿你能与我同在相依,枕在长廊仰首遥看漫天白雪,那时,必然不会如此刻书写此信时这般寒冷……
他可以想像,他怀里抱着蓝儿赏雪的模样,直直落下的雪花,若仰头遥望,必然是一番难忘的美景,尤其不会像此时此刻这样寒冷,两人可以感觉彼此的体温,还可以趁着彼此发呆不注意时,亲吻露在衣外冰冷的肌肤。
……他想念那窝在自己怀里,刚刚好得如同出生时就拥抱在一起的身子……想念总是水汪汪瞧着自己的双眼……
蓝儿……
你猜中了……
此刻,思念你如同你思念我一样……
一张叠着一张的信纸,与指尖接触的地方,似乎有了温度,一分一分从指尖传递到手心,然后顺着手臂,温暖整个身子。
我等你……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回家……
当双眼瞧见字句中这短短的几句话,眼眶一阵发热。
等你回家……
他多喜欢这样的一句话,没有刻意雕饰的文字,却是他这一生里最撼动他心的一句话。
没有人跟他说,一个皇帝也可以有个家,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家早已经支离破碎,他拥有的是一个叫作皇宫的牢笼,在这牢笼里他有凡人所想拥有一切,也失去凡人能拥有的一切。
这一切,蓝儿给了他,在这短短的几个字里,给了他。
信纸上,在小小的地方,有点糊了,糊成一个圆圆的形状,他知道那是泪。
玄烨闭上双眼。
玄彻是对的,他比自己更清楚过去拦下的那些信件,对自己的影响有多么可怕,过去他不想承认的东西,随着时光岁月,随着远离相思,慢慢地越来越是清晰。
收起还没看完的信,不曾看那个在一旁发愣的士兵,玄烨紧紧捏着信,走出温暖的营帐。
外头漫天大雪,夹杂着强风的暴雪,不像信中的一样迷人,但是当他仰望天空时,似乎瞧见了皇宫牢笼中,那一个天地里小小的一片天空。
***
玄天王朝封观五年入春
王朝的军队和回封国的战役可以说是十分的顺利,即使回封国的军队十分强悍,但在策略得宜,将士善战的情况之下,整个军队以沉稳扎实的脚步慢慢攻进了回封国的国境,并且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轰下了对方的两个大城,朝中的大臣皆认为将来不久,这远近驰名的回封国,必然会成为玄天王朝领土的一部份,让当今皇帝在青史上再添一笔伟业。
只是,没人知道这一份功绩,其实有一份小小的功劳,来自于皇宫角落那个甘愿守候的人儿身上。
皇宫里的臣子忙禄,相反的后宫里的妃子却无趣得很,毕竟平常让她们忙着争其宠爱的男人去了边疆,有些可以偷情的侍卫也跟去了不少,整个后宫里突然失去了主心骨,没有人有太多的兴致去搞心机。
这是古清忻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攸罗玄烨不愧是人人称颂的明君,就连身后那些女子也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在这些日子里,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攸罗玄烨出征之前有多么宠爱映蓝,但是在攸罗玄烨出征之后,竟然连一个来挑衅的妃子都没有,规矩严谨地不得不让他佩服那位目前后宫里地位最大的皇后娘娘。
相信在她的眼中,映蓝不过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失去皇帝宠爱的新鲜玩具,在还没确定会威胁到她地位的此刻,怎么可能贸然行事?若是皇帝根本就已经忘了这个人物,她却耐不住妒忌先来动手陷害,等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天,他才不信精明的皇帝不会联想到她们那些妃子,导致落了什么口实。
这样正好,让她们继续在那里空废心思想计谋,她们想越久,映蓝可以好好过日子的时间也就越久。
「清忻!清忻!你看,这里长了个奇怪的草。」
好听的声音像是凭空出现,因为华韶宫大致上是呈现方形,每个角落都种满了树跟花朵,尤其是他现在站的这一个东面的位子,各式各样的奇珍异草几乎都属于比较高大的那一种,刚刚跟映蓝散步到这里来的时候,他才坐在石椅上乘凉就已经瞧不见那个钻入草丛里的人儿。
自从玄烨去了北方,这小家伙每天除了写信,就是整天坐在亭子里对着北方发呆,发呆时脸上那种落寞又思念的表情叫人看得心疼。
后来他觉得这样实在不行,他可不想看着一个好好的人儿成了传说中的望夫石,干脆直接抓着人就开始教他认识这华韶宫内内外外进贡的花花草草,没想到慢慢地,竟然让映蓝找到了乐趣,终于整个人看起来有生气许多,然后就像现在这样,想要找到他的人就必须钻进草丛里,也不想想他那身子骨怎堪如此折磨。
不过……看到他因为新奇而亮起来的脸庞……算了…高兴最重要……
现在他就是又钻进草丛里发现了什么没看过的花草。
「是……很奇怪。」
瞧见那一株几乎呈现半透明晶莹翠绿的植物,古清忻觉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双眼跟着眯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什么。
「很漂亮对不对?摸了不晓得会不会就这样枯萎,要不然移植到阳光底下看多美。」映蓝手悬在半空中,很想好好摸摸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触感,又怕若真的不小心摸了,这看起来非常脆弱的草会就这样枯萎。
「你会看到的。」
「嗯?」
映蓝奇怪地转头看向古清忻,只是这时候太阳正大,从上往下照的阳光,让他根本就看不清楚站在他背后的人脸庞的模样。
「这种草其实叫作琉璃,跟你之前听到我说的病名很像是不是?」
映蓝点点头,他没忘记清忻曾经说过自己身上的病叫什么名字。
「那它也和我一样吗?」
因为过于娇弱,所以只能永远藏着?
光是这样想着,他那不懂隐藏的脸庞就露出遗憾的表情。
「不,不一样,琉璃只是取名自它的外表,其实它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脆弱,你可以摸摸它……只是你不用去移植它,它自己会从根部往外生长,最特别的是它生长的方式,现在你在东北角的位置看到他,接下来它会长在东南角,然后是西南,最后西北直到呈现一个方形,有点像是在圈自己的领域一样,所以你不用动它,有一天它自然会出现在阳光底下。」
说起来,这花……并不算是真正的植物……到底是谁有本事进贡了这种珍贵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出现得正好……
听着他的话,映蓝真的伸手去摸摸那带点透明的绿叶,只是在摸上叶子的那一瞬间,手刺痛了一下,一线红色的痕迹迅速从指尖划落,一下子就滴在原本要触摸的那一片叶子上。
「痛!」
被划伤的指头,痛得厉害,奇怪的是这草明明就没有刺,叶缘也不锐利,怎么会突然划伤手指?
将指尖放在口里吸吮,那种一直不断传来的刺痛感始终不曾消去,映蓝难受地蹙起双眉。
奇怪,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么怕疼,还是手指真的被划得很疼?
想起身问问身边的古清忻这草是不是有哪里奇异时,华韶宫外头传来非常热闹的嘻笑声,从远而近再渐远,当映蓝以为那些人就要远离时,没想到又来了下一批,持续不断的嘻笑声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没注意到古清忻一直看着那株染上他鲜血的琉璃。
刚刚还沾着血的绿叶,慢慢、慢慢地将那几滴血吸入叶脉之中,进入翡翠般的绿梗,透着隐约的光线可以轻易的瞧见在叶脉中呈现暗紫色的血液在流动、扩散。
「外面在做什么吗?」映蓝很想瞧瞧外头,可是这里可没有梯子可以让他架在墙头。
「今天是今年刚上榜的举人进京的日子,皇上虽不在京城,但是每三年一次的赶考依然要举行,前一阵子刚放榜不久,现在王爷正让人在宫里准备庆宴,来恭喜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将来终于有机会为玄天效劳。」
刚刚就瞧见映蓝被叶子划伤指尖的内侍,不知在何时已经重新回到华韶宫取了药膏跟纱布出来,听见主子的问话,一边包着那还流着血的伤口一边回答。
「真的吗?」
「是的,相信等一会儿,广聚殿前就会充满朝中的大臣跟那些莘莘学子的踪迹,尽管那儿离咱这不算近,但恐怕等所有人都到场,王爷开场之后,会吵得不得了。」
映蓝还在想像着吵闹声可以传到这里会是多么热闹的景象,没想到接下来内侍所说的话,让他睁大着一双眼,眼珠子差点没滚出来。
「听说这一次上榜的举人里,就有一个跟公子您一样同是南迢人呢!」
南迢?有故乡的人考上举人了?这可是大事呀!
「真的?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自从玄烨离开之后,他一直都是在这华韶宫里待着不曾出去过,要不是后来清忻教他学会照顾这些花草,怕是会一个人傻望着天空,至今一事无成,他不是故意如此,可偏偏做任何事情都会想到玄烨,想到玄烨就会发呆,这一连串的过程他根本就没办法控制,后来照顾花草总算可以让他忙得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不过依然是在这华韶宫里啊!
现在……一听内侍说南迢有人进了榜,有机会可以成为朝堂之上的臣子,他顿时感到满心的快乐与好奇,怎么都希望可以看看那个举人是什么模样。
「别人上榜,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瞧瞧他,两眼都放了光,自从那个没良心的皇帝走了之后,还没有机会见他这么高兴过,这孩子还真是单纯。
古清忻从怀里掏出手巾,帮他把脸上刚刚沾到的一点点灰尘给擦去,以前苍白瘦弱的模样在御医的调养之下看起来好了不少,手巾抹过的地方立刻就泛起淡淡的红晕,看起来就像桃子一样惹人想要用力咬上一口,要是让那个皇帝回来,看到他这个模样,肯定色心又起把人给磨得好多天下不了床。
「说不定有我认识的人呢,南迢又不是个大族,人本来就不多,你想,要是我认识的人的话该有多好?」虽然他认识的人极少,可是想到身为同一族,想到也许当年曾说过话,想到这人也许可以帮南迢的人民多做点什么,他就满心欢喜。
「是认识的人才不好。」
古清忻在心里冷笑,南迢虽然民风纯朴,但是可不是每个人都和映蓝一样的大度善良,尤其那里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过度自卑自身的低人一等,而产生逞强的过高自尊心,若是别人知道身为同一族的映蓝,竟然去当了皇帝的男宠,到时候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伤心的绝对会是身边这一个单纯无比的人。
「什么?」
古清忻的话接近于喃喃自语,跟外面不断的热闹声响比较之下,完全被压了过去,让他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没什么,你不是在问那个来自南迢的举人是谁?一直看着我,我怎么知道,知道的人还在等你看他呢!」他没打算这么快让他了解人性的可悲,能永远没机会知道更好。
一旁的内侍苦笑,这古公子的嘴常常让他们这些下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知道他话里没有任何的恶意,但是却总是可以感觉到其中有着许多的不认同,他犹记得去年瞧古公子对皇上说话也是这么个模样,活像是皇宫里的人都曾得罪过他一般。心里还想着往事,瞧见映蓝水汪汪望着自己的眼正等待回答,他忍不住心软。
「那个南迢出身的举人,据说是叫作如风。」
南迢人的姓都一样,在南迢的传说中,他们是神留恋那一块人间净土而创造出的守护那里的民族,因此他们都跟着传说中的大神姓,名字才是由家人来取,因此南迢人报名大多都只报名字,随便将神的姓氏报出去,是不恭敬的,所以内侍也就这么称呼这南迢举人的名字。
如风!
听见这一个名字,映蓝的脸先是一阵惨白,然后下一瞬间整张脸像是涂了胭脂一样的火红。
「如风?天啊!是如风!清忻,是如风耶!如风他考上了举人,还来了皇城,天啊!当年他就总是爱对着爹爹跟娘说,他会努力读书,终有一天一定会光耀门楣带着大家过好日子,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抓着古清忻的手,映蓝一边说着一边难以克制地紧抓,那快乐兴奋的模样,活像是要跳起来般,差点让古清忻笑了出来。
「你冷静点,我知道你很高兴,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如风究竟是哪门子的人物?」他只能从字句里大概猜出是映蓝的家人,但是如果是真的,他可以确信这对映蓝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原本他心里还期望这南迢来的举人最好跟映蓝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风是我的弟弟,从小他就是我们家里头最爱念书的一个,只是因为家里太穷了,没办法让他有机会可以好好上学堂,没想到他真的可以做到,他真的很厉害很努力,你说是不是?」
小时候爹爹教他们读书的时候,都是在硬硬的木板床榻上放几个小凳子,所有孩子就蹲坐在小凳子前,翻着一本本爹爹自己抄写的书本或是书摊上买来的别人不要的旧书,从一个字一个字学会认字开始,到可以写出文章念出一首首动人的诗句。
很多时候,他生病卧床,睁开双眼就可以瞧见小小的如风规矩地坐在小凳子前,一个人将爹爹早上教的课重新复习,等到渐渐长大,模样像母亲多一些已经长得比他还高大的如风,会在一大早帮娘亲农忙时,抓到空闲就掏出衣袍里掖着的书册在一旁背诵。
他是那样认真的孩于,因此当娘亲去世家里只剩下如风可以继续那些农忙时,他心里好疼,知道若是真的让如风接下娘亲所有的工作,那他真的就再也没机会可以出入头地了。
所以,他在一天的夜晚趁家里的人都还睡着,偷偷沿着村庄的小径离开,希望能在城里弄到足够的钱,让整个家可以好过一点。
没想到,现在他跟如风都入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是用不同的方式……
原本对家里的担心和思念,在突然间炸开了一个缺口,一直忍着的情感,冲击得全身颤抖了起来,忍不住上前抱住古清忻,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下,一滴接着一滴,一下子就把古清忻的衣袍给染湿。瞬间改变的清冷。
那个如风为什么可以顺利地考上举人进宫?
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曾有过念头想想?
现在你为他如此高兴,全然忘记他之所以可以顺利考上举人进京,还不都是因为依靠你卖身得来的那一大笔钱,他的努力是为了自己可以出人头地,你的努力却是希望他可以完成心愿。
映蓝啊映蓝,你知道这两者的差别在哪里吗?
一个会想要出人头地的孩子,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心愿,那一份才能必然惊人,而在才能之下的心思,绝对不会像映蓝这样单纯;就算同样的纯朴,因为那一份质朴,恐怕两人面对之时,怀里的人儿会伤得更严重吧!
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多想。
也许,事情并不一定总是朝最坏的地方走……
也许……他已经盼了多少年的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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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谭梦华(上)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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