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晓得账册跟名单放在什么样的地方,自从金雯蝶留下警告给他之后,他已经偷偷在孙家四处寻找了有八天的时间。可是他怎么猜得出账册跟名单会放在哪里呢?他虽然不晓得账册跟名单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他相信那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自然会好好藏起来不让外人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对账册跟名单的位置根本无从猜起。
「你在烦恼些什么?」每天晨起不久固定为他把一次脉的安兰,奇怪地瞧他充满愁思的神情。
「没什么,好了吗?」
「好了。」安兰伸回手,想了一下刚刚接触脉搏时带来的疑惑。「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哪里怪怪的,或者应该说自己的身体跟过去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左小草很认真想了一下。「我的力气变小了,而且常常觉得冷,以前我的样子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他变了好多,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平常他可以扛着水桶绕孙家来回跑二十趟都没问题,现在光提个水骨子里就透出一阵阵寒意,半点力气也发不出来。
「你以前是什么样子?」这他也听孙颢他们说过,派到春湾的人回报,左小草是一个娇小貌不惊人的孩子,在春湾根本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样貌而特别注意这个人,就算仔细看过他样子的隔壁人家,也只说左小草是一个五官十分秀美,可环境赋予的沧桑早剥夺了那一份美,成为到处可见的平凡人种。
「不是很好看,皮肤黑黑的,因为要时常工作,有些地方被阳光晒得脱皮,不是很好看。」
「那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模样?」
左小草将金雯蝶对他所做的一切全说出来,他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怪异。
听完小草的叙述,安兰皱起柔和秀眉,任凭他的医术精良,没见过的东西就是没见过,根本无从想起解决办法及各种可能性。
「你有听他们说你喝进去的是什么,泡的池水又是什么吗?」至少给他一点点线索到时候要找也比较容易。
左小草摇摇头,正想回答没有,却想起自己在昏过去之前似乎有听到金雯蝶说了什么……
「我不晓得是不是我听错了,或仅仅只是我的幻觉,在我昏过去之前,金三姑娘似乎是说了什么玉凝香之类的话。」
「玉凝香?」他肯定他看过的所有医书中没有这样的一味药,那必然是少见的奇珍异草了,这一类的资料不好找,甚至可能根本就找不到,不过他还是得试试。
「兰,我的身体怎么了吗?」如果不是很重要,安大夫不会问的。
安兰叹息。「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你的经脉有僵化的趋向,这几天我将所有可能性都想过了,也给你吃了不少减轻这一症状的药物,可一点效用都没有。」
「如果继续下去我会怎样?」
望着左小草脸庞的黑瞳闪过一丝担忧。「以平常的症状来看,经脉一旦僵化,首先会造成血液滞留,手脚冰冷,再来就是行动上的不便,到最后经脉完全僵化,也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放心,到现在还没有能够难倒我的症状,再过些日子,一定可以医治好你身上的问题。」但小草身上的病状并不普通,除了以上的情况之外,有没有其它的异变,他无法预测。
这问题关乎生死,然左小草已无法为自己担忧,甚至心想,这样也好,死了一切便跟着解脱,他不想面对在欺骗之后,孙颢瞧他的眼睛。
「这事我会跟颢说。」安兰抚开左小草脸颊旁的发丝,以为他脸上的忧愁,是为了自己的病况。
抚开发丝时,手停顿了一下,张眼细瞧夹杂在黑发之中的银丝,不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些日子来,小草头上的银丝似乎一天天增加,那种美丽的银白色,不像是少年白头,反倒像是冬日垂挂屋檐的冰柱一样在阳光下闪烁光芒。
「安兰。」
「嗯?」不是很注意左小草在说些什么,手中拈了几根银丝细细观察。
「颢平常工作的时候都在书房里头吗?」
「是啊!你要去找他吗?」
左小草垂眼。「没什么,这事我想亲口对他说好吗?」瞧瞧他!竟然连谎都能说得如此顺口。他不过是想从安兰口中知道颢平日工作的地点,认为账册跟名单应该也在同样的地方,却能够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谎言。
「当然好,不过你一定要跟他说,别瞒他。」放下银丝,拍拍他的手安慰。
「我知道,我会的。」现下,他的心里好难过,好象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让他连呼吸也感到困难,即使深深吸气,也纾解不了。
梗在心里头的东西,也许就是因欺骗而来的愧疚,迟早有一天他会为此窒息而死。
找了个孙颢不在的时间,进入书房里将书柜上的书册一本本寻找。
那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孙颢的书房相当大,里头有将近万册藏书,大部分的书籍他都看不懂,只能从封皮上寻找账册跟名单两个字,若是这两样东西不是用这几个字当头,那就算到手他也不晓得。
忙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找完一个书柜的书册,正想往另一个书柜寻找,却发现两个书柜连接的地方好象有一个夹层,如果没有抽开贴着夹层的书册,很难去发现这个秘密。
小心打开夹层,里头有几本册子,其中一本写着许多人名,其它本则是名字下接着数字。
这就是名单跟账册了吧?探手想将几本册子收入怀中,心下又开始犹豫。
这两样东西想必对颢一定是非常重要,如果将这两样东西交给金三姑娘,一定会害了颢吧?他想要救娘,如果为了救娘而牺牲他自己,那也就算了。但他不想因此害了颢,宁死也不可以让颢受到金三姑娘的陷害。
可不将这两样东西交出去的话,就无法将娘给救出。
他到底该怎么办?
垂头丧气将账册跟名单放回夹层中,洁白的贝齿将下唇咬出深陷,他必须快一点作出抉择才行。
想回房间好好想想,转眼间瞧见他平日跟孙颢一起练字的大桌子,上头还摆着这几天练字的成品。
孙颢的字在右边,他的字在左边,两人的字相差不多,因为他总是在无意间模仿颢的笔画。
蓦然灵光一闪,想到账册上的字好象是颢所写的,金三姑娘应该不可能对颢的字迹太过于熟悉,也许他可以重新誊写一份交出去。如果他将里头的内容做小小的变化,相信金三姑娘一时之间应该是不会发现才对。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先救出娘,也不会害到颢。
说做就做。
回头抓起刚刚放回去的册子,到桌边磨好墨,小心翼翼学着里头的笔画重新誊在另一本新的册子上。这份工作很是困难,他学过的字实在不多,必须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小心仿真,等他好不容易誊完一页,天色也已经黑了,连忙将册子放回夹层,小心溜回房中等孙颢回来陪他一起到厅里用膳。
连续几天下来,左小草总是趁其它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到书房誊写账册跟名单,不知不觉中誊写的速度加快不少,认得的字也跟着增多,誊写起来不但方便,造假也比较容易。
看看页数,再两天,再两天他就可以写完了。
孙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左小草并不清楚,一个身兼「鬼阎罗」跟孙家大府的地方,当然不可能让左小草如此顺利进行一切。早在第一天的时候,孙家的人便已经有所戒备,然而因为孙颢一句话都没说的关系,才得以让左小草如此顺利进行他的计划。
「大哥,你不阻止小草吗?」孙颖有些气愤地望着此时一言不发的孙颢,那账册跟名单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让「溅血楼」的人知道,将会损失不少忠心耿耿的手下与产业。
孙颢平静伫立窗前遥对书房,脸上的神色又回归平日的面无表情,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知晓他心中的想法。
罗念善虽看不出好友的心理,可也能够大概了解。「你是想下个赌注吗?」一个可以从此之后永远相信,或者是事情结束后便尘归缘的决断。
孙颢点头,他的确是想藉此明白两个人之间能不能有永远。
「在你心中,你向着哪一方?」安兰明白他的想法之后不禁出口询问,如果他猜得没错,小草根本就没告诉他有关于身体异变的事情。
不过现在不说也好,说了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在事情还算容易时解决一切。反正如果小草真的背叛,那他死了正好顺「鬼阎罗」的处决,如果小草不会背叛,他还不是一样要尽力去救小草这一条命,还是暂时先别说的好。可这几天下来,他几乎将所有的医书都找遍了,就是没见到小草说得那样东西,于是他只好请人到蜀地一趟,直接问唐门的长老,再过两天就应该会有消息才对。
「你这话不是白问了吗?大哥当然是希望小草不背叛我们。」
安兰摇摇头。「我问得不是希望,我问的是颢的心里认为,小草会怎么做,背叛或是不背叛。」他自己是认为小草肯定不会背叛他们,小草过于良善,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孙颢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晓得答案。但如果要他选择,他会选择相信。他想相信小草不会背叛他。
罗念善扬眉,移身到孙颢面前。「我想却不是这些,我想的是如果左小草要是真的背叛我们,你会怎么做?」他虽然觉得左小草本性良善,但他和安兰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从不依照自己的直觉设想。
可孙颢依然没回答,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时间为他做出决定,免得自己先冲动行事又不小心伤害小草。「小草他娘那边进行的如何了?」如果他猜得没错,那是小草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原因。
孙颖摇摇头。「没有任何消息,这让我想起溅血楼能一开始就在江湖上屹立不摇的原因。」溅血楼的崛起是很突然的,谣传这等邪门教派之所以能够崛起迅速又无人讨伐的原因,就在于正派都有人质在其手中。
多年来不少人设法去救这些人质,但皆没有任何消息,如今小草的娘也陷入同样的情况之中,让他们想救人也找不到地方。
听孙颖这么说,厅里头的人心里都已经有最坏的打算,之前他们就曾经推论隐藏人质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杀了。现在他们也有人在其手中,反到不敢如此作想。
如果事实真如他们所想的一样,那小草该怎么办才好?
第三天早上,左小草将好不容易誊好的账册跟名单带在身上,以上街为借口离开孙家大门。人才走不远,一个看起来娇俏美丽的小姑娘从街角处转来他面前停下。
「把东西给我吧!」俏姑娘甜甜地笑着,如果不仔细发现她眼中的阴狠的话,还以为她真的牲畜无害。
「你是?」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姑娘。
「我是三姑娘派来监视孙家的人,已经等你很久了,快点将东西拿来。」这里离孙家还不够远,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行踪。
左小草犹豫了一下。「我娘呢?三姑娘说会放我娘离开的。」
俏姑娘拧眉。「那不关我的事,慧晴姑娘说等东西到手,她自然会想办法过去找你,东西给我。」担心孙家的人找上来,干脆直接从左小草怀里抢走账册跟名单,小草根本来不及阻止,东西就已经被人拿走,留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路上,空对大街茫然。
现在他该怎么办?东西已经被拿走了,娘却还没回来,金三姑娘会发现那名单跟账册都是假的吗?如果发现了娘会不会有危险?想到这里,不禁不顾一切拔腿就往金家奔去。
才踏出两步,直接就撞上了不知名的东西,鼻间闻到的味道,告诉他那是孙颢的胸膛,一张小脸顿时煞白。
他发现他做的事情了吗?
「你把东西拿给金家了?」刚刚瞧见他将东西交给金家,心中顿时像被匕首狠狠刺了一刀一样痛苦,若不是他告诉自己事情还有机会,他几乎就要立刻上前动手将小草亲手掐死。
左小草被他冷列的语气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头更不敢往上张望,怕看见他愤怒甚至悲痛的眼神。他没有真的把东西交给金家,他没有。畏颤颤地试图抓住孙颢胸前衣襟,想开口解释一切。
孙颢在看见他张口的同时,心下微微一松,以小草的个性,只要他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他就会开口解释,如果真的做了,他会闷不吭声地接受处罚,要不然就是不停跟他说对不起。
还来不及确定他张口要说的话是解释还是对不起,眼角余光瞥见一直躲在一旁监视等着回报的溅血楼杀手,如果小草没有背叛他,他不能让他的辛苦就此白白浪费。
「我不喜欢有人背叛我,小草。」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将小草拥入怀中安慰,可他不能这么做,他必须装出一脸凶狠的模样,直到溅血楼的人不再怀疑为止,那必须到什么时候?
「我……我没有……我……」小草想要解释,却因为手腕突如其来传来的疼痛而停止话声。
孙颢不让他有机会说出解释,马上命令在一旁待令的部下将小草带离这里。「带他走,敢背叛我的人只有一条路,带他到地牢等我审问!」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做,冬日的地牢冷得可以冻死人,可「溅血楼」的杀手晓得背叛「鬼阎罗」应该得到什么处罚。等他将这些监视的杀手收拾完毕,他会立刻将小草带离那个地方。
一旁待令的杀手应命,抓起左小草点住昏穴,下一刻就马上消失在众人眼前。
然金家的杀手依然在,他必须确定事情的结果之后才会离开,尔虞我诈的江湖不只孙家明白。若非不愿意打草惊蛇,孙颢早过去将人给杀了。
「庄主。」如影子般的夜叉在眨眼间来到孙颢身后。
「事情都安排好了?」旁人只能瞧到孙颢嘴唇微动,话除了夜叉之外没有人可以听见。
夜叉同样使用密语传音将结果送到孙颢耳中。「资料确定是仿造的,已经将人给放走,没惊动到人。跟踪的人也已经出发,应该可以马上循到地头,鬼剎带左少爷走了之后,有三个血楼杀手跟随其后监视,需要派人将他们料理掉吗?」
「不,先让他们有人回报之后再……」一个摆手的动作判决了三个血楼杀手的命运。
「属下晓得。」同来时一般,夜叉消失的方式彷佛鬼魅,根本无法用肉眼察觉他的去向。
静立在安静的街上,孙颢想着被带去地牢的小草。最好那群回报的人动作可以快一些,要不然就只能等着他孙颢再一次大开杀戒。
「哎呀呀!没想到那小子真的能偷到手呢!瞧瞧这些东西,靠这几本小册子,从此江湖上会再也听不到鬼阎罗这三个字。」金雯蝶浅浅笑着,慢慢一页一页翻过页数。「孙颢的字还真是漂亮,跟他的人一样俊美,要不是他是我的对手,真想真的就这么嫁给他,想必那么高壮的身体,办事能力应该也不差才对。」想到这儿又是轻轻一笑,一旁的慧晴眼眸半遮,遮去无法掩饰的意念。
「左小草的事该怎么办?」
「他?」金雯蝶脸蛋突然冷了下来。「就让他死吧!管他怎么办!」早在他那张脸变得比她还要完美的时候,她就想亲手杀了他。
慧晴转眼望向窗外,自天而降的雪下得更大了,根据属下的通报,左小草已经被关入鬼阎罗冷得可以冻人骨的地牢。她跟他说过别在寒冷的地方待着,现在却实现她的警告。
金雯蝶不管她的仆人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丢开送来的名单跟账册,拿起书架上一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书翻阅,这本书是她得到玉凝香的同时一起到手的,不过里面没啥重要的东西,只说了一些玉凝香的功用跟使用办法。「对了,你还是去看看他好了,顺便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模样,再告诉他娘的事。」
慧晴身子颤动。
要她去?
那就是要她去送死了?孙家的地盘向来是有去无回,她在她身边跟了数十年,到头来还如此不堪。
「怎么?不敢去吗?」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金雯蝶冷笑,她的身边不需要不能利用的人。跟着她都已经这么多年,血楼的把戏却一点也没学到,不过是要她勾引男人而已,有这样困难吗?
慧晴面无表情抬起脸来直视主子,看进那一双无情的眼。「我去。」既然是她的命令,那她绝对会实行,就算死也一样……
而且,以她来说,死也许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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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雪(上)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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