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静默无语,在前引路的没找话提,后头跟着的更是紧闭双唇,彼此似乎都当对方不存在,两抹人影就这么一前一后相伴着走回了那座纯然只有黑泽装饰的曜宫内。
没有交谈,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回到自己居所后的戎剩竟是两脚一抬,整个人窝进了上座的宽大软榻中,自顾自地举壶倒了杯茶惬意啜饮,把后头跟来的大活人当死物般晾在偌大的正厅中,不但没声招呼连多瞧一眼也没有。
猜不着也不想再白费心力思量戎剩的意思,被忽略在大厅上罚站的赫连魑魅并没有半分不自在或尴尬,作为一抹影他早就习惯了不存在的感觉,只不过此时此刻这儿既不是碧落斋,眼前的人也不是爷,理所当然他也不会肃手敬立真安安分分地当抹无声无息的影子。
嘶地一声,赫连魑魅动手将血染的左肩衣袖整截扯下,因为暗器是细长的发簪,所以肩上的伤口虽然不大却颇深,即使被戎剩锁禁内息前已点了穴,稍一动作缕缕血水还是止不住漫渗而出,想来还是用带扎止有效些。
袖条一端用嘴咬着,虽然只能单手包扎赫连魑魅的动作却依旧迅捷俐落,熟练地就好象他常这么包裹自己般,只是当扯紧带条,准备打结时,一只白晰的长指却捣乱似地缠卷住了牙咬的那端不让。
「何必这么麻烦,等会儿不还得多费工夫解下。」挑眉斜睨了眼那张没什么表情变化的容颜,戎胜足踝一旋揽臂一勾就把人拐回了软榻上,「不过,你倒是先帮我解决了只袖子。」
没有反抗,任由戎剩把自己搂上膝头圈坐着,赫连魑魅索性连牙间都松了力任带端从唇间滑落,男人想玩就随他玩去,只不过……他不是该已经对自己失了兴趣吗?
又为什么这么快就又放弃了?事关自身,这只猫总是放弃的比什么都还快,与平时的慎思谨行根本判若两人……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戎剩不免有点好奇这只猫活到今日究竟放弃过多少事情。
「这是第二次了。」指卷腕绕层层环剥下袖带,戎剩状似无心般随口说着,实则这问题从上次就一直横梗在喉不吐不快。「为什么宁可被我所抱也不找戎月解决?怕他不喜欢你吗?我看阿月倒挺粘你的,是你的话或许他很乐意也不一定,试都没试就放弃难道不觉得可惜吗?还是说……」
「因为戎月毕竟不是戎雪,所以就算拿他当替身你都无法接受?」
看着那双猫儿眼随着问语睁的越来越是大圆,而后竟成了片失焦的空茫状态,戎剩不得不质疑这只猫是故意神游太虚来逃避现实,否则他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了。脸红也好阵青阵白也罢,就算是恼羞成怒变成了花脸他都能接受,但眼前……这只猫干嘛摆出这副惊吓过度的痴呆怪样,活像他说的是什么天书梵语。
「……回答我。」没耐心再陪这只笨猫眼瞪眼地干耗下去,戎剩弯颈俯首就是在眼前血淋的伤口上再烙加一圈牙印。不期然的疼痛让赫连魑魅本能地缩了缩肩头,可眼底的茫然却没稍褪半分,依旧无措地像只迷途的羔羊。
为什么不抱戎月……抱戎月……像男人那晚对自己做的那般?怎么可能!
双眉微蹙,赫连魑魅眼底的不解里有着决然否色,这念头他想都没想过,那样对戎月岂不是莫大的亵渎,更有负戎月给予自己的那份信赖,所以满脑子想的只有逃得越远越好,上回如此这次亦然,怎可能放任自己伤害誓死守护的人呢?
而替身……指爷吗?戎月是爷的手足不是替身,不否认这些日子来对他的保护与照顾除了因为是爷的交付外,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那过于相似的样貌让自己难以放手不理。可就算如此,戎月还是戎月,一个水灵可爱又很温暖的大男孩,一个不计身分肯对自己敞怀交心并且赋予信任的朋友,如此鲜明、与爷截然的不同,他从未混淆,只不过是……
偶尔透着那眉那眼,思念另个人罢了。等等,替身……男人说抱戎月又说替身……他的意思是……自己想「那样」地抱爷吗?拥着他抚着他然后在他身上……发泄欲念?
猛摇头,赫连魑魅简直无法想象那种场景,就算爷气昏头没拿袖里的流虹劈他,他自己都会一掌毙了自己,他是极想亲近爷的没错,但不是……这个样子……
越是深想琥珀眸里的惘色也就越形深剧,被戎剩这样一搅,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对爷抱存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了。除了荷姐外毫无疑问地,爷是自己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也因此奢望着在他心底自己也能够占着相对的一隅,所以当发现能触碰他内心深处的人不是自己时,那种被排除被摒弃的感受只能是焚心蚀骨的痛。然而即便情伤心痛,对于那个能够走入他内心的男人却是没有怨没有恨,对于他给予爷的呵宠只有由衷的感谢,眉心紧锁,赫然魑魅一遍遍问着自己——这样的情感到底算什么……
「……想保护他……照顾他……想看他笑……想他不要伤害自己……想他快乐……想他……可是……」不自觉地将心底对残雪深藏的情感一一翻出,思绪深陷在重重迷雾中的赫连魑魅浑然忘了身旁还有人,心念就这么毫无所察地化语而出。
等了大半晌连个哼声都没有,就在戎剩准备再狠狠咬上口更重的,以回报这只斗胆扔了他,自顾发楞的笨猫时,梦呓般的呢喃就这么正对着耳畔轻声响起。「笨猫,你在喃些什么?中邪啦!」
「……」带讽的语词听来虽然不善却是穿透重雾开了个出口,赫连魑魅这才意识到让自己这般伤神的始作俑者就在身旁:「为什么,我想抱爷?」
黑眸极不悦地斜睨着,戎剩有点后悔刚刚那口没咬下一块猫肉来……这只笨猫发上大半天呆后回头居然是问他这个!
「问我?魅儿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该问你自己吧!你不是很喜欢你那个爷吗?」
「喜欢?……是喜欢,可是保护他照顾他跟……」
「停!别再绕圈儿。」受不了这只笨猫颠来倒去数的全是褓母类的工作,戎剩单刀直入问的干脆,只是当瞥着那双猫儿眼又开始蒙胧起雾时,生平以来第一次他终于尝到什么是「妥协」两字。「告诉我魅儿,除了那些遮风挡雨的苦差劳力外,你难道就不想把人搂在怀里蜜意爱怜?不想……像这么做吗?」
说的讲不通用做的总能理解吧……长指随语灵活勾挑,没三两下就扯松了绑在赫连魑魅腰间的系带,下一步理所当然就是放任两手从敞开的襟口探入……
「若是……有个人对你的爷这么做,当然在戎雪心甘情愿的前提下,那你怎么说?不难受吗?对那个横刀夺爱的家伙你难道就不想除之后快?不想把你的爷抢回来?」
直线走搅得迷糊,反过来玩总该有个答案了吧!享受着手上细滑如丝绒般的肤触,戎剩仍不忘步步进逼着答案,有妒有忿他就不信这只猫还厘不清有无爱欲。本能地曲膝并拢,双腿间紧夹的异物感却变得更为清晰,正当赫连魑魅难以再无声忍受推掌欲挣时,接下来的每句间语都如冰锥般狠狠地扎在心坎上,冷得令他无心再去在意这份过于嗳昧的侵扰。
毫无疑问地,入耳的一字一词都直接连上那抹同自己般喜欢一身素玄的颐长身影,琉璃般璀璨的晶瞳难掩伤痛地骤然一暗,但只眨眼功夫就浑沌尽褪重新恢复了清明澄澈。
「……会,难受。」怎能够不难过呢?最在乎的人需要的……却不是自己……
「可是他能够走进爷的心,我……不行,能让爷忘却过去的是他,让爷重拾笑颜的也是他,因为那男人,爷敛了不少性子,至少他恣意伤害自己时那男人能阻止,我却办不到,能陪着爷支持爷继续走下去的……不是我。」
深吸了口气挥却无用的惘然感,赫连魑魅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幕幕残雪因祁沧骥而起的变化,把那些早在心底里反复多遍的说辞娓娓吐出,即使每否定自己一句,胸口就难忍地紧揪,但当想起那男人对爷的柔情点点,淡瞳里的坚定就显得更加无悔。
「他对爷,很重要,我不啻不会杀他,也决不许任何人对他动手。」
一段不轻不重却仿若宣誓般的诺语让戎剩停下了指间挑情的抚弄,原本挂在俊颜上迷人的笑容早巳冷凝无踪,深如墨浓的暗眸里更是一分一寸覆满了霜寒。「魅儿,你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难得这只惜言如金的猫一反常态,一口气说得这么多还说的这么顺,谁知道从那两片红唇间吐出的每一句都是愚不可及的蠢。
「你的意思是可以为你那个爷做尽一切却什么也不图不求?命都可以不要了却不敢把他据为已有?人家琵琶别抱,你不但可以笑脸相送跑腿帮衬,还心甘情愿地为那个塌了你的天的男人效死尽忠?」
几个时辰前不久才少了根筋地赖他当褓母,这当口竟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出这种叫人翻白眼闭气的浑话,戎剩不禁开始佩服起自己的耐性,居然还能忍着没直接动手宰了这只叫人看了就气的笨猫,任他这般嚣张地在眼前晃。笨到把爱慕之人奉若神明不敢触碰也就算了,居然连情敌都可以舍命相护?就算是爱屋及乌,没必要连占巢的黑鸦也一并概括承受吧!这只笨猫到底有没有点自觉……
「魅儿,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是被生得笨还是被教得蠢?书念得再少总也该听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吧!你这只猫是想走路摔死还是被雷劈死?」
从没把话说得这么露骨的刻薄,堂堂剩王根本不屑说出这种有损身份的斗气话语,只是现在这个本该无所不能、英明神武的剩王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称赞这只笨猫的忠贞义节,这样的脑袋只怕只有重新换一个才可能把里头的浆糊全倒光。
五指紧拙著掌下浑润的股臀上,戎剩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有这么咬牙切齿的情绪,天下人能让他皱眉的已是寥寥无几,还留有气能继续惹恼他的就只眼前这一只。
十年,不是三朝五载而是整整十个年头,死得快的都不知轮回殿上跑几回了,眼前的这家伙却徒长个儿不长脑,浪费了十年光阴倾慕之情却还停在幼儿阶段。说来自己今天也有点迟钝,早在这只猫脸不红也不白地开始发呆时,他就该知道这只猫的所谓迷恋根本只是场虚幻神话!
「……希望爷幸福,不对吗?喜欢他希望他快乐活着,也不对?为他想为他做,又有什么不对?」忍着股腿处又疼又羞的异样感,反抗的词语就这么不经思索地冲口而出,激动之下连词语组合的顺畅与否都顾不及,这一刻赫连魑魅早忘了理智,忘了所有的戒慎警告,两只琥珀色的晶瞳里全闪着熊熊火光。
一连三个掷地有声的不对让戎剩冷若冰霜的容颜总算有了点回暖气息,坏到谷底的心情也跟着舒展许多,原来这只猫笨归笨倒也还记得自己有牙有爪嘛!也许……还没无药可救到必须换个脑袋。
「没有不对。」相较于质问者的气急败坏,回答的人就显得悠哉了许多,词组之间角色对调,戎剩又恢复了平日从容潇洒的自在,被挑衅到皆目欲裂想咬人的反而换成了被他锁在双臂间的赫连魑魅。「只是为什么只停留在『我想、我希望』?为什么不说我『要』?」原本箍抓的长指改为在人儿光裸的背脊上游移,戎剩就像把正在冒火的赫连魑魅真当成了只猫,徐徐抚慰着怀里这小东西张牙舞爪的逆毛。「我跟你不一样,想要的我会不择手段地抓在手里,绝不放开。」
宛如被迎面揍上一记狠拳,愕然中眸底深处耀如火彩的光芒渐逝,代之而起的是片叫人不忍卒睹的暗灰,那是种仿若已走至尽头般的绝望。不一样吗?当然,不一样……
咬着唇,赫连魑魅倏然偏过头去,不想再多看上一眼黑瞳里的自负神采,那种目空一切的霸气他已太过熟悉,爷那双灿如夜星般的亮眸中也常流转着这般神韵,仿佛天地万物只要他想,就没什么握不在手里。
祁沧骥也是,不管是人前温文儒雅、沉静稳健,或是人后嬉笑怒骂没点正经的那面,不意间流露的都是这种睥睨苍生的王者气势,所以他足堪匹配爷的傲,爷的狂,甚至连看似单纯若赤子般的戎月……也是。
他们,全是同一种人,拥有着平常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触及的耀眼光芒。惟独……自己不是……不是天之骄子的这类群……
两者相隔何止千山万壑,那是云泥鱼鸟之别,是即使再努力也永远追不上的距离,他只能是盛芒下的那抹淡影,相生相随,光离影灭……
一抹影,又有什么资格……不放手!
「在想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难得见这只笨猫学虎发威吼了两句,怎么转眼又变成了只斗败公鸡?伸手勾起那张黯然失采的脸容,戎剩若有所思地睇凝着那双左躲右闪逃避着自己的猫儿眼,答案早已在其中昭然若显。
看来无意间又踩着这只猫的痛脚,只是,他还真没想到这只无私无我到可以立面牌坊的笨猫,脆弱的那一面竟是恁般的多愁善感,还以为他的魅儿该属于五大三粗的那类型,否则如此纤细又怎么做得到凡事无谓呢?!
矛盾的笨猫哪,干嘛活的这么委屈?瞧他披血杀敌时的那份俐落,怎么也联想不到性子却是别扭到这地步,亏他还洋洋得意大了自己四岁,根本只是虚长年岁,其它的……
唇角微挑勾勒出抹邪魅的弯弧,一抹凛色缓缓浮现在如墨深浓的瞳泽里。算了,求人不如靠己,等这只笨猫开窍,大概真会等到古诗那句「冬雷震震夏雨雪」的时候,既然这只猫这么习惯当抹无声的影子,那他就来做照影的光吧!锁牢住这抹影只属于他戎剩一人!
「戎剩!」
惊喊中,赫连魑魅猛然转回了头,一如偏移开视线时的决然,原本兀自半敛,神黯的双眸也因为下身x口被异物侵入的违和感而蓦然大睁,什么感伤感慨的全被惊羞的感受挤到了角边去。「魅儿,我比较喜欢你喊我另个名字。」
再嗳昧的言词也不比这句听似平常,实则玄机暗藏的话语来得煽情,甫忆及那晚态情纵欲的片段,赫连魑魅淡蜜色的肌肤上就迅疾爬满了赤霞,尤其双颊唇耳一带更是片妖冷的红,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那样的灼热烫人……
这家伙,就不能放过一次戏弄他的机会吗?不上不下的感觉让赫连魑魅憋的连句抗议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想着赶快到床上解决这折磨人的感受,偏偏戎剩却似很享受地像逛大街般漫步。一段不远的路程不但走得慢还走得歪七扭八,恼得赫连魑魅索性松了自虐的红唇一口咬上横在眼前的细嫩肩肉,男人什么身分什么脾性的全扔到了九霄云外,既能堵住示弱的申吟又能解气,他干嘛摆着光看不用。
浓眉微挑,没人见着的俊颜上徐徐绽露抹由心的浅笑,里头除了有着即使给人见着也没人敢信的宠溺外,还掺了点可谓之温柔的神情。
呵……这只笨猫,终于懂得为自己任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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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下) 第十一章 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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