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儿子奸商爹 第六章

  杜子寒目光一凛,看向厉风行挑衅一样挑得高高的眉毛说:“你怎麽知道?”
  厉风行把手里的酒杯一推,整个人向後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右手五个指头不停的扣著桌面:“我怎麽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消息?”
  一时之间,杜子寒怀疑的目光和厉风行狡猾的眼神在空气中对峙著。半晌,只见厉风行脸色一变,捂著脑袋“啊”的一声惨叫。
  “别听他故做神秘,”李微阴的声音在厉风行的头上响起,手里稳稳的握著刚才行凶的凶器──一个一尺高的青花瓷瓶,“这种消息历来走下不走上,老百姓都知道了,朝廷里的人也未必有几个明白。有人私扣救粮,这事整个苍州都心知肚明,就是没人敢戳破。你这时候突然出现在锦阳,不是为了这个还是为了什麽,这穷乡僻壤的总归没什麽好玩的吧。”
  “果然,”杜子寒喝过酒而略显红润的脸色刹时变得冰冷,手重重的拍向桌面,所有的器皿顿时轻微的弹跳起来。
  “唉,先别生气了,”厉风行无赖一样笑眯眯的勾住杜子寒的胳膊,“天大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先陪我喝酒。酒缝知己千杯少,来来,小寒,今天我给你接风,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我偷著笑,杜子寒虽然很少喝酒,但他可是千杯不醉,看来厉风行是要回不了家了。
  结果两个拼酒的人还没倒下,先阵亡的人却是我。我不过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小盹,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是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了。
  顺著微开的窗棂,徐徐吹进几丝清灵的风,将夏末的闷热打散。和著清凉的月色,淡淡的月光在空中洒落。我想应该是在厉风行的家中。我披上衣服,从窗户往外看。外面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小小的石凳石桌摆在院子中央,四周随意载下的几棵树落下了班驳的月影。
  我突然间想起厉记包子铺外面那株长得奇象灵芝的狗尿苔。白天我第一次遇见它的时候,刚想俯下身子去摘就被杜子寒一脚给踢了起来。作为一个商人,怎能坐失商机?我乐呵呵的穿好鞋子推门而出。
  就在我将房门打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对面院墙的墙头上突然一闪跃下一个黑色的身影。
  有贼?我大惊。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觉得嘴上一紧,所有的话都被拍回了肚子。身体随著堵上嘴的手落进了一个坚实的臂弯,我被钳得生疼,心下大乱起来。可怜我一代商场枭雄竟然会沦落到惨死宵小手中的地步。起码我还没看到杜子寒弃暗投明,堂堂正正走向贪官污吏的行列。越想心里越觉得失落,不觉仰天长叹一番感慨起来。
  “自古英雄多命薄~~~我死得冤呢~~~”
  “小然,我……厉风行啊!”他挤眉弄眼的和我说。
  “有贼,风行哥,”我指著依旧隐藏在墙角的身影说。
  “那个不是贼,”他虚了一口气说,“那个是李微阴。”
  “啊?”
  厉风行压低了声音对那团阴影说:“喂,你做什麽呢!”
  阴影汇总的李微阴发出了一声委屈的抱怨声:“我……刚才跳墙的时候……把脚摔麻了。”
  “笨蛋,”厉风行骂了一声。凑了过去,把一瘸一拐的李微阴扶到了石凳上,揉著他受伤的脚踝,“不会翻墙入室就别翻啊,还穿了一身黑……哦,你把脸也盖上了?”
  李微阴一把扯下脸上蒙得严严实实的一块黑布,“你见过哪个当贼的会走大门?”
  “我又没让你偷我家,你翻我家的墙干什麽?”
  “我练习不行啊?”
  “你们真的要去当贼啊……”我一脸媚笑好奇的问,心里开始盘算起当贼的成本和收益问题,如果不加入风险值的话,看来应该是个很划算的生意。
  厉风行哑然失语,把头压得低低的用力在李微阴的脚上按摩直到後者痛苦的扭曲了一张清秀的脸。
  “唉,就说说嘛,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夜色里的院落突然响起杜子寒似笑非笑的声音。
  厉风行和李微阴双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住的干咳起来。
  “你……你装醉?”厉风行指著杜子寒说。
  “你们三个人大半夜的演戏演得那麽热闹,我不想知道也难啊,”杜子寒解释,突然挑了一下眉毛搓搓下巴一笑说,“难怪风行一个劲的灌我的酒,原来是这麽回事哦。江洋大盗,你们要去偷哪家?”
  厉风行直起身子贱笑的回答:“老爷,可以不招吗?”
  突然起了一阵夏风,虽然是熏热的,但也算是夹了新鲜的空气。院子里的几个人身上的衣摆好像轻盈的蝶翅一样随风翻飞起来。
  杜子寒的声音就落在这样的风里:“我和你认识了许多年,我从来不认为你会是个鸡鸣狗盗的贼人。你到底要做什麽?”
  看到杜子寒一副我已经没有耐心了的表情,双手一挥,转而换上一脸的释然,“算了,这事确实本不想和你说,好歹你是朝中的一品。不知道就不知道了,顶多是个失职。一旦成扯上了,你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不过你既然问起来了,我就告诉你,但是你休想拦著我。”
  “……”
  “苍州知府陆朝奉私扣钱粮,各方救济的物品钱粮被他扣了个大半。我们这次去就是要劫粮偷钱。”
  “你和李微阴?”
  “不是,”厉风行得意的邪笑一声,“很多人。我和李微阴只是负责盗银库,还有另外两批人。我们约好钱粮物三处同时下手,亥时出发子时行动丑时之前结束,天亮前就能把东西发出去。”
  “你们……”杜子寒闻言勃然大怒道,“真是胡闹。官员行为对错自然有刑法律典约束。你们这种行动非但是目无王法,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据说上个月已经有人因为偷粮被私刑致死。”
  “我知道,那次……我也参与了,”厉风行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的苍凉,“所以这次绝对不能失败。”
  “厉风行!”杜子寒说,“相信我,我会给苍州百姓一个交代。”
  “是,你为官清廉勤政爱民,一定不会辜负百姓。可是苍州的百姓已经等不起了。小小的知府就敢光天化日之下私扣救济,他的後台一定不小。等你办完了那一套繁冗的手续,要拖多少时日。有多少人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你这是在犯法。”
  “法为人定!”厉风行掷地有声的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麽这麽热衷仕途。你应该明白官场历来黑暗腐败。当年你在书院刻苦聪颖才比天高,闲来舞剑,只是零星几招就已有万丈侠气,为了小然则是时时动怒天天打架,那个时候的你单纯鲜活,怎麽也会一脚踏了进去。”
  “……”
  “杜子寒!你根本不适合官场。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就干脆来帮我。我知道你身手好,有了你的帮助这次一定会成功。放弃官场的那些无聊东西,重新拾起你自己。无论你有什麽理由,官场已经把你改变得不像你了。”
  杜子寒仿若被他的话击中一样,呆楞楞的定在原地,半晌才怅然一笑:“风行,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还不能退出,起码现在还不可以。你们要做什麽我不管,但我也不会参加,就当我不知道。”
  我把手搭到李微阴的肩上偷偷的问:“喂,那里远吗?”
  杜子寒一把扯过我的手拖著我身体往他住的屋子里走:“今天和我一起睡,不许你跟他们一起胡闹。”
  杜子寒把我拉进屋子里,顺手落了锁:“睡吧,今天晚上不许你胡思乱想。”
  “哦,”我慢腾腾的蹭到床前,心里却想着如何逃跑追上厉风行他们。手上故意将外衣唯一的带子解得千丝万缕牵肠挂肚。
  杜子寒见我慢吞吞的解着身上的带子,干脆伸手过来帮忙:“你看你,连个带子都解不好。”
  我叉手站着,等他将我的外衣除掉。我很认真的思考着逃跑的理由,杜子寒却一把拎起我的后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乖乖的睡,不许你乱想别的。”
  我呜咽的被他丢到大床上,除了鞋子,一把按到温软的被子里。
  “你欺负人,”我见到开溜无望,愤恨的解开内衣的带子,准备钻进被里睡觉。
  窗下留着月辉的点点余韵,几乎凛白的光线渺渺茫茫的挥洒着,盈满这简陋的小屋。杜子寒不知道为什么就站在着轻柔的月色里,呆愣愣的看着我将内衣脱到肩下,露出一段月光一样无暇的肩膀,却忽然隔开我的手,将那单薄的内衣重新穿好。
  “喂!你要做什么啊?”我退开他想要绑带子的手。
  “不许脱内衣!”
  我一脚踩上他的胸:“杜子寒,你什么意思啊!那么热的天,睡觉也不许脱衣服吗?唔唔……”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他握住我的脚放回到床上,冷着脸说。
  我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面向墙壁躺下。杜子寒反倒松了口气,也除了鞋袜外套,躺到我的身侧。
  “你知道我有多大了吗?”我嘟着嘴问。
  “二十三啊。”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
  “那你还总是管着我!”
  “因为你淘气啊……”他低叹一声,“你从小就没让我省心过,坑蒙拐骗受贿勒索,一样也没少过。”
  “不对!你不要侮辱我,”我猛然转身对当他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你还少说了我偷运走私哄抬物价……”
  “是,是……”杜子寒随口应付着。
  “唉,说穿了,还不是为了你?”我说,“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官,还是两袖清风,一点多余的存款都没有,我若是不帮你弄点银子,你将来拿什么娶老婆啊。”
  杜子寒无奈的凄凉一笑:“真是难为你了啊……”
  “就是,就是,”我说,“为了你,我可什么时候都不敢忘了做生意啊。那……就象刚才,我还用你那把剑租了十文钱……”
  “什么?”杜子寒目光一寒。我蓦然住口,他惊然坐起,颤抖的问,“你……你把什么剑拿去租了?~~”
  “尚方宝剑,”我笑眯眯的说,“李微阴的脚扭到了,我把那剑十文钱租给了他……呀?小寒?你别晕倒啊~~别吐血啊~~~”
  ***
  晚夏凉夜风清月朗,我眯起眼睛**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问坐在身边的李微阴:“喂,你要吃云片糕还是桂花糕?”
  李微阴歪头看看我说:“为什么不给我那核桃酥?”
  我立刻把唯一的一块丢到嘴里,满满的嚼着:“没了……”
  李微阴的单侧嘴角向上扬了扬。
  暗夜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射向我们,李微阴握住手中的尚方宝剑拦住那道寒光的去路,而那光却在距离我们一尺远的地方急转直下插入土中。
  “他今天一定没吃晚饭。”我看着入土三分的飞刀说。
  “也许是闹肚子了也说不定。” 李微阴挑挑眉毛说。
  “也对啊……”
  清爽的夜风中,我和李微阴坐在高高的墙上品着糕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而随风飘进我们耳畔的是脚下一片锵然的械斗声。
  我打了个哈欠:“微阴,大概有多少了?”
  “唔……”他数了一下,“有十八九个了吧~~”
  “呵呵~~小寒果然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打倒这么多人。”
  “风行也不赖啊。”
  “可比起小寒就差了那么一点,”我说,“要不然,刚才风行就不用向小寒求救了。”
  “恩,是没错,” 李微阴笑了笑,对我说,“可这个不正是你要的结果吗?”
  我不置可否的傻笑,看着墙下的一片撕杀。半个时辰之前,杜子寒气急败坏的追出来寻他的尚方宝剑。追到太守府,正见厉风行一行人行迹败露与侍卫护院撕杀在一起。厉风行一见杜子寒就扬言要将他在书院时诸如掏过后山的鸟蛋,摸过河里的鱼虾,捅过树上的蜂窝,把对我图谋不轨的一个新任教琴师傅揍得再不敢出现在书院一步……等斑斑劣迹公诸天下。逼得杜子寒不得不出手相救,好堵上他那滔滔不绝的嘴。虽然厉风行并不知道除了揍师傅那件事以外,主谋统统都是我。据说碍事的我,跛了脚的李微阴和珠光宝气毫无用途的尚方宝剑一起被丢到了墙上当起了局外人。
  杜子寒将手里的青峰宝剑使得畅快淋漓。寒光闪耀在幽黑的夜里,留下一道道完美的弧线。我得意洋洋的对李微阴炫耀说:“看,我家小寒的工夫多好,这么多年没摸剑,使起来也行云流水般的顺畅……”
  李微阴歪头看了看我,说:“只可惜,这尚方宝剑没有机会露场了……”
  我把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细细的嚼着。
  “不过也差不多了。”他笑咪咪的说。
  杜子寒举手扬剑,对上一道刺向他的寒光,两剑之间蹦出闪耀的火花,转而那道寒光和它的主人一起被弹开,狼狈的滚倒在墙角。
  “好……”我握拳大喊,“小寒真厉害……小心偷袭……右边……”
  杜子寒听到我的提醒,手中宝剑下意识的挥过去,于是墙角又滚进来一个拿刀的侍卫。
  我乐呵呵的拿起尚方宝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起身向下戳了戳墙角下两位哼哼着的伤员:“喂……上好的云南红花金创膏……很好用的……原价三十文一盒,看在今天天气不错心情也很好我们又这么有缘的分上,算你们一个九五折。怎么样?两位要不要来一盒?啊……小寒,偷袭,左边……笨,往我这边的打啊,今天带了好多金创膏呢……肥水别落外人田啊……”
  似乎是我的声音太大了,院内一片撕杀声中忽然响起一句:“墙上也有人!没准是头……”
  那人的话音还没落地,杜子寒忽一抬手,手中利剑直挥过去,那人应声倒地。
  “唉,”我无限感慨,“看来这位老兄是用不必上金创膏了,不过……我家棺材铺的货色也不错。喂……要不要预定一个?”
  倒在黑暗处昏迷不醒的人听了我的话没有什么反映,倒是杜子寒一记恶眼飘过来吓得我立刻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事情出忽意料的顺利,因为杜子寒的加入,历风行一伙人在官府的援兵到来之前,顺利的全身而退。共盗得白银三十万,黄金二十万两。厉风行将这些交与前来接应的人后,和我们一路回到了厉记。
  点点繁星渐渐的隐灭,晨曦悄悄的在开展着,因为不敢走大路而一直穿越小巷,所以四周更是寂静。不久之前仍清晰在耳的声声撕杀叫喊和这突然之间的冷清向比,倒好象是经历了一场梦一样虚无缥缈无处可寻了。
  厉风行猿臂一伸,勾住杜子寒的脖子:“喂,谢谢你啊。”
  杜子寒无奈:“就知道遇见你准没好事。”
  厉风行傻笑着:“小寒你不错啊,那什么几几剑法果然是厉害,不愧是山上学来的。”
  “燕云十八剑!”杜子寒抚了一下手中的剑,怅然一笑,“练了那么多年,想扔也难啊。”
  我忽然感慨万千:“唉~~其实当初不应该让你去考官,应该带着你去卖艺。”
  “闭嘴!”杜子寒蓦然回首,气呼呼的说,“卖什么艺!”
  “杂耍啊……”我理所当然的说,“好歹比你当官挣得多。”
  厉风行和李微阴当场笑翻。
  到了厉记,未进院门,就听见院子里阵阵声音。
  “老爷和太爷一起失踪这么久了,你们猜这次老爷会被卖多少钱?”
  “恩……应该不值几两银子吧。倒不如我们来猜猜他会被卖到哪?”
  “可是这也挺难猜的……还是来赌肯买老爷回家的人脑袋有没有进水吧。”
  “笨!这还用赌吗?肯买老爷回去的人,都不正常吧。想想他板着脸引经据典的给你讲解大西律法的样子就让人头疼。”
  “可不是,没准最后还会反过来让你给他去端洗脚水……是不是?袖儿姐姐?别一直不说话啊……”
  “这个我不管,反正太爷能回来就好了……”
  厉风行忍着憋得铁青的脸无声的笑到抽筋,李微阴捂着嘴也笑得起劲,杜子寒抽搐着脸上的肌肉很大声的踢开门,干咳了一嗓子。远歧远酹应声慌慌张张从石凳上起身。
  杜子寒忽然将火冒三丈的脸换成了三月春风般的笑颜,软软的和我说:“今天我下厨,做面给你吃。大伙一起吃啊……”
  我拍着手,开心的说:“好啊好啊,好久没吃到……”
  远歧远酹则脸色巨变,痛哭流涕的滚到杜子寒的脚边:“老爷……我们错了……”
  杜子寒这才冷着脸喊:“那就去给马喂草填料去,顺便再给它们洗个澡!”
  远歧远酹如获大赦,乐颠颠的跑去侍弄马匹。杜子寒则无奈的叹了口气。
  厉风行抹了把渗出无数眼泪的眼角,捧着肚子笑着说:“原来你的手艺差到这份上啊,宰相大人,还是跟我拜师,好好学艺吧。”
  杜子寒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他则将窃笑改为大笑。
  我拽了拽杜子寒的衣袖:“小寒,我们就住在这里吧,和风行哥一起卖包子好不好?”
  厉风行一把将我软软的身体搂住,脸贴在我的发间蹭了又蹭:“和我一起卖包子没问题,不过不能在这儿,因为我要搬家了。”
  杜子寒拉过我的手,将我扯进自己的怀里,一时用力过猛,我的脸就重重的摔在了他坚实的胸上。
  “搬家?”李微阴惊诧的问,“为什么要搬家?”
  厉风行一如既往的淡笑:“我挑头干了这么大一票,八成是要被盯上了,不快点跑路早晚会被捉……放心吧,你也没干过什么,只跑跑腿而已,不会找上你的……只可惜了我这包子铺,才只开张半年,又要扔了……”
  李微阴神色一黯:“你要走了?……”
  “恩,行李早就打好了,马上就走,如果有人问我,只说不认识就好了。”
  李微阴叹了口几乎无法察觉的气:“还会回来吗?”
  “……没准啊……我想应该会吧,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流浪惯了的。”
  李微阴愣了一下,只挑挑浓黑的眉毛:“哦,好啊,我等你回来。”
  旭日似乎突然蹦出来似的,镀了金色的阳光一下子染满了小巧精致的院落,我还没弄明白为什么李微阴眼角那点点金黄竟然比尚方宝剑上折射出来的灿烂光华还要美,他就眨眨眼睛,那金点倏然不见了。
  我歪着头仔细思考着,半掩的院门忽然被大力的撞开,几个锦衣华服的人直冲进来,抖开手里明黄的一卷卷轴,厉声道:“圣旨到……”
  杜子寒被突然而来的状况弄得有些茫然,只得俯下身听了圣旨。长长的圣旨说了一大串,只有最后一句有用,就是要杜子寒速回京城。我挪了挪酸麻的脚,心里合计着这圣旨要用笔用墨的成本,想着有一天见到小远子的时候说他一说,即使皇家财大气粗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杜子寒接过圣旨,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不用看了,杜大人……”为首的锦衣人见杜子寒皱着眉毛看圣旨上的大印,不由得轻蔑的一笑,“圣旨是当今皇上的亲笔,这印自然也是皇上亲手盖上的,总归不会有错。大人您还是打点一下,跟在下回去吧。”
  厉风行随手抽出腰间的剑,凛利的剑尖直指那锦衣人的喉咙。
  “你要做什么?”他脸色大变,看着距自己不到半寸的剑颤抖的说,“你想要挟朝廷命官?……”
  杜子寒也慌忙压下他握剑的手:“风行!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厉风行满不在乎的说,“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装不知道?你被人家盯梢了,没准从你一出京城的时候就让人跟上了。你自己也说过,你来沧洲的事并没有人任何人知道,可是现在却有人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你的落脚点,而且就在你帮我抢了官银之后的两个时辰之内。这说明有人一直不放心你,只要你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昭你回京。而这回京徒中……会有怎样的经历,你不会猜不到吧?所以,杀了这个人,你就当没看见过圣旨,带着小然和我一起走。”
  杜子寒一边用眼神示意吓呆了的那个锦衣人不要轻举妄动,一边对厉风行说:“我知道,可是我必须回去,这圣旨确实是皇上的笔迹,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他看了我一眼,“有件事,我还没办到,我不能丢下。”
  “杜子寒!”厉风行愤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小然?”
  杜子寒的脸突然抽动了一下。
  “在你的眼里他可能永远是个不经事的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要的是什么?”薄薄的晨曦中,厉风行淡淡的说,“你以为小然真的就笨到一把尚方宝剑只租十文的地步吗?”
  杜子寒看看我刚打了哈欠的脸,丢给他一个“很有可能”的眼神。
  厉风行无力而语:“算了,我不和你多说了。杜子寒,难道昨天晚上畅快淋漓的拼杀,就没让你想起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吗?”
  杜子寒神色黯然说:“没错,昨天我帮了你们。可是沧州的情况不能就这么挂着。你们弄的那些东西,撑得了一时,哪能撑得了长久?”
  “杜子寒!”厉风行大怒。
  朝阳已经完全是光芒四射了,苍洲的天难得的晴朗而透明。厉风行小小的院落照得清澈的美丽。任何一种颜色都光鲜而透明般的艳丽。厉风行的剑尖依旧指着瑟瑟发抖的锦衣人。杜子寒伸手想要阻止,却终又放了下来。
  “小寒……”我窃窃的说,“我们不当官了好不好?也不报仇了,天下国事不管了好不好?……”
  “……”
  晚夏的风吹着,丝丝弱风将我本就无力的话阵阵打碎,揉在片片艳阳里,遁得无影无踪。
  杜子寒剑眉皱了皱,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动了几下,忽又一叹,猛然出手,握住厉风行的手腕,轻轻一搁,厉风行手中的剑掉到了地上。
  杜子寒一把将我紧紧搂入怀里。我窝在他的臂弯,似乎能感觉到他胸口急剧跳动的心脏。只一瞬间,他又将我推了出去,我单薄的身体落在厉风行毫无准备的怀中。
  “西北,燕云山,”杜子寒冷静的对他说,“找我师傅燕云子,我曾经和他约定过,如果我有什么事发生,他会帮我照顾我爹。风行,拜托你送他过去。”
  刚解了危险的锦衣人却大声喊:“谁也不能走!杜大人随我们回京,剩下的都给我拿下。”
  杜子寒俯身拾起地上的剑,拦住几个意欲前行的人:“你们传的是圣旨,拿人不在你们的职责之内吧?这院子里的人无论是良民还是通缉的要犯,只要你们拿不出官府的查令,一个也不许碰。”
  几个锦衣人一时不知所措,杜子寒厉声断喝:“风行,现在就走。还有……粹袖,你也跟去,要好好照顾太爷!”
  我被厉风行满满的抓在怀里,回主屋取了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小小的行李,和几个人一路冲了出去。
  明明是艳阳万里,看在我的眼里却是蒙了一层雾水。杜子寒依旧和几个人对峙着,我好象一只哭闹着的猫一样被厉风行夹在怀里。在我们经过杜子寒身边的一刹那,我迷蒙的眼里,分明看到了他眼角闪了点点的晶莹。
  ***
  路是夕阳古道,马是西风骏马。
  出了沧洲,西北而行。厉风行说再几日光景就到燕云山了。眼看斜阳归山,他说前面怕是没有店家了,就干脆找了块干爽的空地,倚着树干席地而憩。
  结果,一起上路的人只有三个。厉风行,粹袖和我。远歧和远酹最后决定陪杜子寒一起返京,李微阴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肯和我们一起走。厉风行竟然也不担心。他说李微阴聪敏伶俐,在当地人脉又广,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已经入秋了,虽然厉风行燃起了篝火,还是抵不住背后袭来的阵阵凉意。粹袖取来一件夹里的衫子,轻轻拢在我的背上。
  “唉!”粹袖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男人啊,就是这么回事。你看那两个人,平时缠你缠得再紧。一遇见……还不是把你丢得远远的。”
  厉风行停下正烤着的馒头,抬头吊起眼睛看了看她,阴阳怪气的说:“唉!说女人啊,也是那么回事。平时再不屑一瞧的人,一但真的离开了,也开始想了。”
  粹袖难得一见的将一张端庄秀丽的脸变成了青筋暴突的金刚怒目:“你胡说些什么呢!”
  厉风行奸笑:“对不起对不起,……唉!把盐递给我……”
  粹袖在他放在地上的包裹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小纸包:“你带的东西还怪齐全的。”
  厉风行嘿嘿的笑着,把盐撒到馒头上:“我可是东跑西走惯了的。当然要备些常用的东西了……喏,好了,开饭喽。今天只有馒头和水了,将就一下吧。”
  他把馒头片从火上取下来,递给我们,就着壶里的水啃了起来。我把香喷喷的馒头捧在手里,叹了口气,终又放下。
  粹袖放下手里刚咬了两口的馒头,怜惜的问我:“太爷……你又不吃饭了。”
  “我不想吃。”我幽幽的说。
  粹袖的眼睛开始有些微微的红:“太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老爷他吉人天象,一定不会有事的。再说,有远歧和远酹两个跟着,一定能顺利返京的。你从中午就没吃过,再这样下去,老爷见了,会心疼的。”
  我嘟着嘴,摇了摇头:“不是,不只是为了这个……”
  粹袖惊异:“那是为什么?”
  我说:“中午那餐是因为最后块云片糕吃光了,不和胃口吃不下。”
  “哦,这样啊,”粹袖放下心来,趁着没凉继续吃晚饭,“厉哥说明天中午就能到安县了,再给你买……虽然老爷好所过不让你吃太多甜的,可总比什么也不吃好啊。”
  “那你现在呢?”厉风行凑热闹的问。
  “我现在不想吃是因为……”一阵晚风吹过,面前烧得热闹的火焰瞬间被压倒,又更热烈的冲向半空中抖动着,熊熊的燃烧着,把我尚未出口的半句也烧在体内。
  “恩?”粹袖蹙着眉,好奇的看着我。
  我喟然一叹,问她:“你就没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什么感觉?”粹袖正纳闷着。忽然她娇俏的脸上剧烈的抽动了一下。双手痛苦的捂着小腹,恍然大悟,“毒?太爷……你……”
  “那盐是被我掉了包的,我等了这么久才派上用场,你说我能吃吗?”我丢开馒头,呵呵的奸笑着。解开树边栓着的两匹马,抽出厉风行的剑,用力向之中一只的屁股上一抽,那马就哀号着奔入山林。
  厉风行铁青着脸色低吼:“小然,你要做什么?”
  我笨手笨脚的爬上剩下的那匹马背上:“我不要去燕云山。”
  厉风行无奈又痛苦的挥着手:“好好好,不去燕云山就不去燕云山。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来,乖……下来。”
  “我要回京城,”我骑在马背上,不容辩驳的说。
  厉风行本就扭曲的脸更加痛楚了几分:“小然!杜子寒就是不想让你去京城,才将你托付给我……眼看燕云山就要到了,你不去就不去,可也别折回去京城啊。要是杜子寒那家伙知道了……一准砍死我。”
  “我不管,”我一把扯了缰绳,“反正我去定了。”
  我去意已决,于是扬鞭策马,马儿风驰电掣般的慢悠悠溜达起来。厉风行和粹袖已经瘫软在地上,见实在拦我不住,就大声喊道:“你……起码你把解药留下啊……”
  “啊,那个啊……”我想了想,“就是巴豆粉了,不过是浓缩的,是翠云楼的剩货了,本想在苍州做两笔人口生意的……正好派上用场,呵呵……放心,明早就好了。”
  身后应声响起厉风行一阵哀号:“巴豆?……”
  不管怎么说,我是顺利的从厉风行那里脱了身。可是当我顺着来路走到一条岔路口的时候才想起来,我根本不认识回京的路。多亏这时候路过一支商队,老板周公子见到我就乐呵呵的答应与我同行。
  本来我对他这个人印象还好,长得不错,脾气也好,不用我开口,就有大把的糕点入帐。可是当我得知他入京的重要目的,是找那个姓杜的奸商,就是宰相杜子寒的爹讨官司的时候——据说那人卖给他的五彩生绢在运到地方的时候,统统褪色边成了花猫生绢——我就对他稍有微词了。切!小气!不就那么几匹布吗?啊?他竟然还留着当时的合同当证据?!
  所以,当到了京城楼门下,分手话别时,他脉脉含情的问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我自称,愿意不愿意随他一起回家,我含羞带怯的问他可不可以先原谅我的过错。得到他的肯定之后,就从他身上摸出几张合同纳入自己怀里,顺便劝他不要以卵击石快快回家吧,再和他定下不知多少世之后的来世姻缘,转身飘然而去。留下搞不清状况的一个翩然公子莫名其妙的站在门楼前瞻仰青天白日浮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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