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聂轻轻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她在狮轩的院子里散步,伸手摘了颗红彤彤的桃子,优闲地洗干净吃掉。
中午有人送饭给她,但沈一醉还是没有出现,让她有些无聊。
「娘娘!娘娘!」正当她啃了大半个桃子的时候,那个圆滚滚的芽芽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就扑进她的怀里。
「芽芽,怎么了?谁欺负妳了?」看到她脸上布满泪痕,仰脸看着她的时候,小嘴还扁扁的想哭,聂轻轻蹲下身抱住她。
「呜……哇哇……」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芽芽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温暖馨香,再听到聂轻轻的温言软语更是觉得委屈,干脆放声大哭,小脸上的鼻涕泪水全抹在聂轻轻的衫子上。
「芽芽不乖,所以挨骂了?」聂轻轻摸摸她肉肉的脸蛋,含笑问道。
虽然芽芽说自己是山怪,山寨里的人都不疼她,但聂轻轻却觉得她其实很受宠爱。
「呜……小爹爹坏坏,小爹爹坏坏。」芽芽肥肥的小手臂抱紧聂轻轻的脖子,万分委屈地告状。
「他怎么欺负妳了?」聂轻轻已经知道在七位当家里沈一醉排行最小,所以芽芽就叫他小爹爹。
「呜……娘娘要帮我,小爹爹打我屁屁,好痛好痛的。」芽芽撩起衣裳,褪下长裤,白嫩嫩的臀部上果然泛着红印。
聂轻轻愕然。
「娘娘?娘娘?」芽芽轻晃着她的胳膊。
「芽芽,小爹爹为什么打妳?」聂轻轻一阵恼怒,好像沈一醉打的人是她一样。
「因为……因为……」芽芽扭捏地站在那里,讪讪地垂下头。
「因为她偷听大人说话,而且她还想把妳拐下山去。」一天不见的沈一醉边说边摇着头走进来。
看到他脸上还戴着狮子面具,聂轻轻一怔,忽然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她感到脸儿有些发烧,急忙低下头想要掩饰。
她把芽芽抱进怀里,闷闷地说:「那也不能动手打一个孩子啊,你可以好好跟她说。」
芽芽窝在她的怀里,像乌龟一样不肯抬起头。
沈一醉哼了一声,「这丫头要是肯听话,我何必动手?」
感觉到他的锐利视线,芽芽更加死命地往聂轻轻的怀里钻去。
「芽芽,过来!」沈一醉低声喝道。
芽芽的小手抓紧聂轻轻的衣裳。
「不要对她这么凶。」聂轻轻皱眉道。
「我再说一遍,芽芽,过来。」沈一醉却不理她,只是看着芽芽。
「沈一醉,她还只是个小孩。」
「芽、芽!」沈一醉第三次叫芽芽的名字。
芽芽呜咽了一声,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聂轻轻的怀抱,慢慢走到沈一醉的面前,低着头,小小声地叫:「小爹爹。」
「妳可知错了?」
「芽芽……错了。」
「为什么要私自下山?」
「什么?她自己下山了?」聂轻轻一惊。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以私自下山?且不说山高路险,万一遇到野兽怎么办?她压根对付不了啊。
「我……我……我想先探探路,找到一条捷径再偷偷带娘娘走。」
芽芽这句话让聂轻轻更是震惊地张大嘴巴,这真的是个六岁小女娃吗?这山寨里的果然都不是凡人。
「为什么想这么做?」沈一醉语气依然平静。
「我……我喜欢娘娘。」芽芽肥肥的小手捏着自己的衣角,「不想让娘娘被大哥哥们说坏话。在这里,我和娘娘是一国的,都变成了山怪。他们还说娘娘是妖精,是坏人呢。我听大哥哥们说山下有许多女人,所以我就想我们干脆一起下山找那些山怪好了。」
聂轻轻知道寨里那些年轻人在发现她的真实面貌之后,不仅没有被她的美色所迷,反而把她当成了洪水猛兽,在她背后说着很难听的话。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唯一为她出头的,居然是个六岁的小娃娃。她的眼睛一热,抢步走到芽芽面前把她抱住。
芽芽撇撇小嘴,「娘娘,芽芽是不是做错了?」
「当然错了,妳的心意是好的,但做事的方式却不对,妳这样很容易送掉小命的,那样娘娘不是更没有人来保护?」聂轻轻双眼含泪看着芽芽说。
芽芽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我有学武功喔,小爹爹都打不过我。」
聂轻轻噗哧一笑,小笨蛋,小爹爹打不过妳,妳怎么还会被打屁股?
「芽芽乖,娘娘不讨厌那些大哥哥,他们只是不了解娘娘,所以才会说那些话。比起下山,娘娘更喜欢这里,妳明白吗?」
芽芽似懂非懂地点头。
芽芽自有记忆以来就住在山寨里,一直对山下的世界很是向往,但苏凤南告诉她山下都是可怕的怪物,她下山会学坏,所以她也就乖乖待在山上。直到她看到从山下来的聂轻轻,又温柔又美丽,芽芽忽然明白苏凤南以前一直在骗她,所以才赌气要下山。
「还有,一个女人是不是妖精,是不是祸水,不是由别人说了算的,而是由自己的所作所为来决定的。因为有些女子总是想凭借着自己的姿色获得荣华富贵,获得男人的恩宠,才会被世人轻贱。所以说,坏女人的名声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自己造成的。但是芽芽是个乖孩子,娘娘也不想做一个坏女人,我们一起努力,证明给那些大哥哥看,好不好?」
这次芽芽很用力地点头,伸出小手抱紧聂轻轻,「我最喜欢娘娘了。」
聂轻轻笑起来。
「妳问她,还有什么原因私自下山?」沈一醉却冷哼一声,继续责备那个小娃娃。
聂轻轻疑惑地打量怀里的芽芽。
芽芽的小脸绯红,害羞起来。
「芽芽?」
「因为……因为凤不要我了……他嫌弃我了,因为我喜欢娘娘,夸赞娘娘好漂亮好漂亮,呜……」芽芽哭了起来,好委屈好无助的模样,「凤要芽芽永远做一个山怪,不要变漂亮。」
聂轻轻再次吃惊,芽芽所说的「凤」应该就是苏凤南吧?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小女娃说话?
「她偷偷跑下山,结果遇到了敌人,差点被掳走,我整整追了一天。」沈一醉一把拎起芽芽把她丢到门外,「去找妳的凤,他已经暴怒得几乎毁了半个山寨。」他隔着门对哭泣的芽芽说,顺手把聂轻轻揽进怀里。
「她没事吧?」聂轻轻嗅到了他满身的尘土气息,可以想象他这一整天是如何的奔波劳累。
「没事。凤虽然讨厌女人,但这个娃娃例外。」沈一醉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她的颈畔使劲嗅了一口,「娘子好香,闻到妳的味道,我才总算活过来了。」
聂轻轻脸一红,轻轻啐了他一声,「你总是没正经的。」
「正经是什么?每天都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那样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沈一醉得寸进尺,大手直接揉上了她胸前的峰峦,换来她惊讶的低叫。
「你真的跑了一天吗?」聂轻轻在他的狼爪上狠狠一掐,沈一醉笑嘻嘻地在她唇上咬了一记。
「别怕,现在就算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体力。」沈一醉懒洋洋地坐下,把她搂到怀中,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的头发。
狮轩里静悄悄的,只有晚风拂动树叶的细微声响。
西天的云霞在静静燃烧,并不浓烈,是暗沉的红色。
「你为什么总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聂轻轻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好看吗?」沈一醉答非所问。
虽然觉得害羞,她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很好看,应该能够迷倒不少女人,所以就穿了。」沈一醉笑得很猖狂。
聂轻轻趴到他的胸膛上,狠狠瞪着他的狮子脸,忍不住伸手摘下来。面具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她的心猛然间提到了嗓子口,几乎要吓得哭起来,「一醉?」
她舅舅秦万里是名神医,她跟随舅舅几年,虽然所学不多,但多少懂一点医理,她看得出来沈一醉受了很重的伤,情况非常糟糕。
「到底怎么了?」她焦急地想从他身上起来,查看他的伤势,却被沈一醉一把按住。
「没事,一点轻微内伤,休息一夜就好了。」他淡淡一笑,「看到娘子这么担心,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呢。」
「还在嘴硬?」她皱眉瞪他。
「我告诉妳为什么我喜欢红色吧。」沈一醉把脸埋进她的秀发里,深深吸嗅着她的清香。
直觉告诉她,现在他正在向她敞开心扉。
「因为这是鲜血的颜色。」沈一醉声音低哑地说。
聂轻轻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感到了莫大的痛苦,她的眼前又出现了漫天遍野被鲜血浸染的惨烈景象。
「一醉?」
「我的父亲很爱穿白袍,白袍银甲宛若天神,小时候他是我的英雄,我的骄傲,我的榜样,我发誓长大了要像他那样。我心底最喜欢的白色,不是苏凤南那种不沾染尘俗的白,而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白。」沈一醉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目光似能穿过墙壁望向遥远的天际。
聂轻轻静静的听着,心却越来越不能平静。
白袍银甲宛若天神,多么熟悉的影像?难道沈一醉的父亲是……「他」?!
想想沈一醉和「他」之间的年龄差距,啊……难道一醉真的是「他」的儿子?他们两个又都姓沈……
「可惜,他最后却血染白袍,万箭穿心而亡,据说他到死都是直挺挺地站立着的,不肯下跪,不肯屈服,也不肯求饶。」
聂轻轻抱住他,她已经有些明白了。
沈一醉的父亲应该就是那位和燕戎国作战,却被内奸和敌人里应外合陷害致死的常胜将军沈长风,而沈长风的父亲就是含冤而死的兵部尚书沈开晋。
常胜将军沈长风十六岁担任先锋,二十二岁受封将军,白衣银甲,白马银枪,排兵布阵驰骋沙场,杀敌无数所向披靡,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燕戎的兵将一旦发现对手是他就急忙撤退,边境也因此平静了十几年。
可是在祁熠煌登基之后,天下局势大变,沈长风也惨死沙场,至此燕戎的兵马才犹如虎出栅栏,大逞雄威,铁骑践踏过祁国的大好河山。
聂轻轻的舅舅生前一直追随沈长风,当上了战场的军医,而她也曾在前线待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幼年时还曾在沈长风的大腿上睡觉过。
她没想到沈一醉居然会是沈长风的后人。
他时时刻刻都穿着红衣,是为了片刻不让自己忘记那血的耻辱与痛苦吧?
她的心揪成了一团,疼得不停抽搐。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只有紧紧地抱紧这个男人。
一醉是「他」的儿子,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
兵部尚书沈开晋被杖刑而死后,在前线作战的沈长风被判通敌卖国之罪,沈家的子孙也因为被株连而处死刑,沈一醉为何能逃过一劫,聂轻轻不太清楚,但那个过程一定很痛苦、很血腥。
「你迟迟不报仇,是为了大局着想吗?」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
沈一醉轻笑出声,大手在她的腰际捏了下,脑袋又在她小巧的肩头蹭了几下,才懒洋洋地说:「怎么可以就让那皇帝老儿这么容易就死掉?许多痛苦他还没尝到呢。」
聂轻轻不语。
「轻轻?」
「嗯?」
「二哥说妳很有趣。」
「谢谢。」嘴里说谢谢,其实聂轻轻一点也不高兴,那个乱变态的苏凤南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
「二哥是个超级别扭的人,如果他真讨厌妳,早把妳折磨得生不如死了。」沈一醉警告她要知足。
聂轻轻嘟着嘴巴,实在难以感到开心,苏凤南露骨的厌恶眼神让她到现在都还很受伤。
「他说妳虽然看起来傻傻的,像个闷葫芦,逆来顺受,实际上可能比谁都聪明。」
「聪明人还会一直被欺负吗?」她苦笑道。
「以后我不会让妳再被任何人欺负。」沈一醉正视着她的双眸,语气正经而严肃。
聂轻轻突然很想亲他一下。
于是她真的亲了下去,然后迅速的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害羞得不敢看他。
「沈一醉,如果我舅舅不认识沈将军,你会把我从父亲手里救出来吗?」
「咦?」沈一醉佯装听不懂。
「你难道不是因为舅舅的关系才抢走我的吗?虽然我在战场上没有见过你,也没听舅舅提起过你,但你一定认识我舅舅秦万里,你一定也听舅舅说过,我在聂家备受欺凌。」
从刚才醒悟到沈一醉的身世之后,她便明白了沈一醉为什么要劫持自己上山,又为什么对自己不薄了。
但,这样的认知让她并不怎么开心。
她本来以为沈一醉是对她这个人感兴趣,现在想想,也许他只是为了报答她舅舅的恩情吧?
就像自己委身于他,并没有太多挣扎,也是因为他和沈长风有着神似的相貌,不是吗?
沈一醉沉沉笑起来,那发自胸腔最深处的笑声,震得聂轻轻的身体都在颤动。
「小可怜,妳就不能不这么聪明吗?看来二哥真的说对了,也许妳不仅不是个花瓶,还有颗玲珑心。」他的笑声里是满满的戏谑。
「沈一醉!」聂轻轻生气了,捏紧粉拳捶着他厚实的肩头,「你如果是为了完成舅舅的遗愿而救我,大可不必牺牲自己娶我。现在你一定已经成了山寨兄弟们的敌人了吧?他们一定都在说你沉迷女色,不思进取,对不对?」
「天哪,妳除了有颗玲珑心,难道还有对顺风耳?他们说的妳怎么会知道?」沈一醉假装震惊地反问。
聂轻轻狠狠地掐他的耳朵,他却继续笑,「放心,兄弟就是兄弟,就算有所不满,他们也不会抛弃我的。」
「可是……」她有点沮丧,「如果他们坚决不喜欢我,你会抛弃我吗?」
「小傻瓜,我不会为了别人的嘱托就去娶一个陌生的女子,更不会因为别人的流言蜚语而休了自己的宝贝娘子。」
聂轻轻看着他清明的双眼,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沈一醉又笑得不正经,「试想天下男人,谁不想佳人在怀?外面那些人,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这么漂亮的脸,这么娇柔的身子,我怎么舍得抛弃?」
他的大手开始不规矩起来,有些粗鲁地褪去她的衣衫。
聂轻轻低吟一声,紧靠在男人身上,脸儿变得比西天的霞彩还红,娇嗔道:「坏蛋,你不是有心无力了吗?」
「看到妳,谁还能忍得住?」沈一醉看到她紧咬嘴唇的娇俏模样,心中一动,低下头吸吮着她的嫣唇,阻止她虐待自己。
「唔……呜……」压抑不住的申吟自唇边溢出,淡淡的红晕爬上聂轻轻的脸颊,呼应着身体的热情,「沈一醉……」
「什么?」
「请抱紧我。」
沈一醉如言的抱紧她,两人的躯体紧贴在一起,分享彼此的体温。
聂轻轻拚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牢牢抱紧,止不住的泪水浸湿两人的面颊,「沈一醉,如果我说我可能喜欢上你了,你会不会笑我?」
「那我可不可以在这个喜欢上加个期限,比如说……一万年?」
「坏蛋!你果然在笑我!」她又羞又窘。
「我明明已经开心得一场胡涂。」话虽是这么说,他却笑得很是得意。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救了我,或者说是抢了我,也不管你是单纯迷恋我的外表,还是真的对我有点兴趣,请你不要离弃我。」
「我该怎么回答妳?小傻瓜。」沈一醉低下头,在她裸露的肩头上咬了一口,「在拥抱过妳之后,谁还能带给我这种快乐?」
「色狼。」
「妳不喜欢吗?」
瞧着他英俊的面庞,聂轻轻的眼前恍惚出现了沈长风严峻的面容,她的心一颤,那血染江河的悲烈场面又在她的面前浮现,一股热流冲入她的体内,引来她凄烈的叫喊,「沈……」
沈一醉的面色突然一变。
他整好自己的衣衫,俊秀的脸有些扭曲,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一醉?」聂轻轻不解地望着他。
「妳的这双眼睛,到底是在看谁?是我?还是他?!」沈一醉伸手用力捏住她的脸颊,强抑着愤怒逼问,「我一直纳闷妳为什么这么顺从,这么乖巧,原来妳只是把我当作他的替身,所以妳才经常盯着我的脸发呆,是不是?刚才知道了我是他的儿子,所以才那么兴奋,是不是?妳想叫的是沈什么?沈将军?沈长风?根本就不是我,是不是?」
「一醉……不……」
「可恶!」沈一醉猛然松开手,一脚踢翻了桌子,转身冲出房间。
聂轻轻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心头阵阵悸痛,忍不住抱住衣服掩住脸,「一醉……一醉……」
这个男人敏锐得可怕,简直就像靠着本能生存的野兽一样,她心里刚刚浮现出一点点过往的影子,他就发现了。
虽然她的脑海里确实浮现出沙场上的场景,也出现了沈长风的样子,可完全不像沈一醉所说的那样啊!
不是那样的!
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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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心如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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