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雅发现黎芸最近似乎有些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他。
　　最近他一回到黎芸的住处，常会见到她正神秘兮兮地讲着电话，一见到他回来，她就会赶紧结束通话。
　　他刚开始并没有怀疑，还会笑着问是谁打宋的电话，但是次数一多之后，他也开始起了疑心。
　　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他并不想怀疑黎芸是不是又有别的男人追求，但是她的条件那么好，外貌那么吸引人，说他不担心其实是骗人的。
　　他很想问黎芸，她到底是和谁通电话，但只要一面对她，
　　所有的疑问就又吞了回去。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并没有这个资格过问。
　　为什么呢？
　　他们之间是不是还缺了什么？
　　也许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太快，以至于他们失去了一段爱情开始萌芽的必须条件吧。
　　但那些条件又是什么？
　　温大雅看着黎芸正背对着他泡茶的身影，心里感到迷惘。
　　这天，温大雅临时被一名教授带去总院支援，当他忙完准备回家的时候，在繁忙的街道上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立即满心雀跃，正想像只见到主人的大狗一样，奋不顾身地奔向前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道身影的身旁有着另外一个男人。
　　温大雅愣住了。
　　眼前的红绿灯已转成了绿色，但是他一步也跨不出去，只是愣愣地看着远处的那个人影，和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一起消失在人潮中。
　　不。
　　不会的。
　　那不会是黎芸……
　　可是，除非他的眼睛出了问题，不然那个人的确是黎芸没错啊！
　　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被嫉妒席卷的愤怒与痛苦。
　　他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紧咬着下唇，握紧了拳头，许久许久。
　　黎芸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累得不想说话。
　　这是第几次的相亲宴，她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在台南老家的父母终于知道她和阿宽分手的消息，讽刺的是，他们还是接到了阿宽的结婚喜帖，发现上面新娘名字不是她，才晓得这件事的。
　　她并不怪阿宽，他会这样做，只是因为过去家中两老对他视如己出，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一样，他不过是想让两位老人家分享他的喜悦。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反而弄巧成拙。
　　黎母先是怨叹为何两人无法终成眷属，之后就开始振作起精神，积极在乡里邻居间替女儿物色适合的对象。
　　黎芸这阵子几乎每天都接到母亲的相亲电话，她想拒绝，又怕伤母亲的心。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父母就把唯一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虽然长大之后两位老人家让她单独在台北闯天下，但有阿宽照顾着她，他们也放心许多。
　　可是，现在知道阿宽已经娶了别人，女儿又一个人住在台北，爱女心切，他们怎么会不担心？
　　但是他们两老又远在台南，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赶紧找一个不错的男人来代替他们好好照顾黎芸。
　　在与母亲的电话往返中，黎芸好几次都想说出温大雅的名字，但几次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她知道，只要一把温大雅搬出来，母亲一定也会和王晓芬一样，追问他的家世，收入、工作、前途……等等现实的问题，她也知道，以一个母亲的眼光来看，现在的温大雅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适合她的人选，而即使她想替他辩护，却也发现自己似乎力不从心。
　　她总觉得，她和温大雅之间的关系还缺了一点什么，所以她才一直无法完完全全信任、信赖这个男人。
　　他们之间，到底少了什么呢……
　　那天晚上，温大雅没有回到黎芸的住处。
　　第二天、第三天也都不见他的踪影，只是打个电话给她，说他工作很忙，这几天可能都要在医院过夜。
　　黎芸当然感觉得出其中的不寻常，以往温大雅即使再累、再忙，一定会抽时间回到她身边，哪怕只能待上半小时就要马上回医院报到，他也甘之如饴。
　　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冷淡了下来？
　　还是他已经发现，他爱的不过是她的外貌，得到了她的身体、尝过了新鲜之后，他就没兴趣了。
　　是不是这样？
　　黎芸烦躁地玩弄着鬈发，无法克制自己不东想西想。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么在意？
　　为什么只要想到他可能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或是移情别恋，她就会如此痛苦？
　　爱情不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难道爱情最甜美的阶段过去之后，就是无止尽的猜忌与担心？
　　她好痛苦……
　　这段爱情一开始，是不是就注定没有好的结果？
　　年龄、社会经验相差这么多的两个人，只因为一时的激情而在一起，果然是无法长久下去的吧？
　　可是……可是她又舍不得……
　　黎芸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这么在乎温大雅这个男人。
　　只要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不能听到他的声音、无法再躺在他强壮的臂弯里，她的心就开始抽痛。
　　怎么办？
　　这个时候，房门被打了开来，她有些惊讶地抬起眼，见到温大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有一股冲动，好想就这样冲上去紧紧抱着他，仿佛这样做就能赶走所有的不安。
　　可是，温大雅脸上的表情让她却步。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隐隐带着愤怒、不信任，以及一些鄙视。
　　黎芸发现情况不对，心里的警钟立即响起。
　　有什么事就要一触即发了。
　　“你还和其他的男人交往？”温大雅压抑着怒气，口气冷冷地问。
　　黎芸皱起眉头，随即恍然大悟，“你跟踪我？”
　　“你先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和其他男人交往？”
　　“你是不是真的跟踪我？”黎芸也不甘示弱。
　　一想到自己被这个男人如此不信任，甚至对她采取跟踪的手段，她就一肚子火。
　　“是的！我这几天一直跟踪你！我见到你和三个不同的男人吃晚饭，然后一起逛街、看电影！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只是你感情空窗期的备胎吗？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话才一出口，温大雅就后悔了。
　　他不该在事实还没有澄清之前就对黎芸作出这么不堪的价值判断，可是这几曰来的嫉妒与猜忌已经磨光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现在就像个妒夫，怀疑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和他的女人有染，他甚至巴不得杀光全世界的男人，免得他们都来勾引她！
　　黎芸从来没有被人用这样重的话骂过，她先是一愣，随即火气也冒了上来。
　　她站起身用力拨开头发，不客气地回骂，“你说什么？我不知羞耻？难道你偷偷摸摸跟在我后面，观察我的行动，就是高尚的行为吗？你这样和偷窥狂有什么两样？如果你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不是吗？为什么要跟踪我？”
　　“没什么好问的，我相信我的眼睛。”温大雅还是气愤难消。
　　这几天，他只要一有空，就会想尽办法跟踪黎芸，他不想当面问她，一来是怕难堪，二来是他相信眼见为凭，而且，他怎么知道她会不会说谎？
　　“有些事情不是光靠眼睛看就能知道真相的！”
　　“那你告诉我，你这几天为什么和不同的男人出去？”
　　“那是我的自由！”
　　黎芸知道自己大可以解释，那些男人不过是母亲替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她与他们吃饭、逛街，甚至看场电影，也只是为了对母亲有个交代罢了，但是她偏偏故意不告诉温大雅，因为这个男人居然如此不信任她！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她相信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会认为她说谎。这个男人根本被嫉妒冲昏了头，眼神里除了愤怒，还带着疯狂，就像一只被惹毛了的狼，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他视为敌人，然后扑上去狠狠撕咬一番。
　　“你……你无耻！”温大雅气得举起手。
　　他想狠狠赏黎芸一巴掌，却又舍不得，最后只好重重一拳击在门板上，可怜的门一下子凹了一块，掉下不少木屑。
　　黎芸看见这一幕，心里极为惊疑，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十分镇定。
　　“说不过我，就想使用暴力吗？请你不要头脑这么简单好不好？”
　　温大雅痛苦地看着她，拳头握得更紧。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盯着她的双眼问。
　　黎芸转开头，不想面对他。
　　她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也许这就是终点了。他们这段关系来得快，所以去得也很快吧？
　　“因为你并不适合我。”她咬着唇，淡淡地说。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肺腑之言，但是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不敢看着温大雅。
　　她知道自己又伤害了他。
　　可是伤害是无法避免的，以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迟早会有问题出现，现在只不过是问题提早发生而已。
　　“你年纪比我小，又只是个穷光蛋实习医生，没房子、没车子，也没有稳定的收入，就算毕业了，也要过上好几年苦日子。我必须说实话，我的年纪已经不再适合只顾着谈恋爱，不管未来，那种义无反顾的爱情，已经离我很遥远、很遥远。我想要安定的生活，有一个可靠的男人，而这些……你都做不到。”
　　“我不可靠吗？”温大雅几乎是吼着问。
　　黎芸苦笑了一下。
　　“你可靠吗？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处境？你现在住的是我的房子，用的是我的水电。当初你只说要暂住而已，但过了这么久，也不见你有找新房子的动作，你这根本是吃定了我，不是吗？你是要我包养你吗？大医生，对不起，小女子我还没有这个能耐包养一个男人。”
　　她的冷嘲热讽对温大雅而言无异是火上加油，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疯狂，甚至带着凶残。
　　“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说错了吗？你要不要回想一下，我们这样算交往吗？你给我过什么承诺吗？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你的女朋友，还是只是一夜情、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到的女人？”黎芸也不禁开始歇斯底里，心中累积的不安与疑惑，在这个时候统统爆发出来．
　　“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温大雅理直气壮地回答她，“爱我？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请你好好想一想，什么才是爱！爱不是随便说说就会成真的，如果你不努力，老是想着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自己却不愿意付出，这怎么叫作爱情？供需关系不平等的爱情，迟早会小问题的！”
　　“你……”温大雅被她激得恼羞成怒。他说不过黎芸，也隐隐约约知道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但是正在气头上的他完全不愿认错，更无法体谅，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猛地一步上前，把黎芸推倒在床上，跟着自己也像只猛兽一样扑了上去，凶暴地撕扯着她的衣服，想以最原始的欲望征服这个女人。
　　黎芸当然不从，拼命反抗，但是她的力气怎么比得上一个大男人？
　　“你住手一一住手！”
　　温大雅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里，他的眼中闪烁着野兽一般的光芒，危险又野蛮，属于男人的本能正驱策他用最原始的方式征服、压制她。
　　黎芸慌了，她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却力不从心，在极度的惊慌与害怕中，她终于痛哭失声．
　　不要……不要这样……
　　她不要他们之间的问题，只能用这种方式解决。
　　这样的行为和强暴有什么不一样？
　　她不要这样……
　　满脸的泪水与放肆的哭声，终于让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恢复了理智．
　　温大雅不解又心疼地看着哭成泪人儿的黎芸，他从来没见过她哭成这样，像个无肋的孩子，抱着头痛哭。
　　“黎芸……我……”
　　他是不是想错了？
　　他刚刚在想些什么？
　　他怎么会想用这么差劲的方式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是不是太不成熟了？
　　黎芸没有理会他，只是不断哭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好像要把之前所受的委屈一起发泄出来似的。
　　如果爱情在最初的甜美期过了之后，只剩下猜忌、不信任与痛苦，那她宁可不要……真的宁可不要，就这样一辈子单身好了……
　　“你走……你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了！”她突然对着温大雅狂吼，“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和我在一起的原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只想用上床来解决，但是我不是你发泄性欲的工具！除了性，我也有别的需求，而那是你不能给我的！你走！你走
　　温大雅愣愣地看着她声嘶力竭的模样。
　　他从没想过，黎芸有一天会这样对他。
　　他知道自己重重伤害了她，可是……难道这都是因为他爱她的方式错了吗？
　　他顺从自己的本能与感觉爱她，却忽略了她在心灵上、甚至是生活上的其他需求，所以才会让她如此不安，甚至愤怒吗？
　　“黎芸……我……”
　　他很想对她说抱歉，但“对不起”那三个子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黎芸的那番话，在他耳里听来除了指责，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讽刺。
　　他只是个菜鸟实习医生，没有收入丰厚的工作，背景也不雄厚，父亲不是什么大企业的总裁，也没有祖传的大笔遗产，他们家充其量只是小康，还要负担三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
　　的确，他赚的钱并不多，能空出来的时间也很少，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他能付出的的确有限，可是他绝对不是像黎芸所说的那样，只是把她当成发泄欲望的对象．
　　他真的很爱她，可是，他所给她的是不是不够？
　　看见黎芸痛哭的模样，他也难受万分，而只要想到自己就是让她这样痛苦的元凶，他就心疼得几乎窒息．
　　原来人的心真的会痛，还会痛得让人全身发抖。温大雅握了握拳头，又看了一眼还在床上哭泣的黎芸，他很想安慰她，或是说些什么，但是，他最后仍选择了沉默。
　　过了许久，当黎芸稍微回过神之后，房间里已经没了温大雅的身影。
　　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心里想着，他们俩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
　　来得突然的感情，结束得也好突然。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空荡荡的，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大块，再也补不回来。
　　黎芸就那样坐在床上，坐了许久，直到深夜才恍惚地睡去。
　　她睡得很不安稳，一直作梦，而梦里都是温大雅。
　　她梦见他不舍地望着她，说了些什么，但是在梦里，她听不清楚。
　　他抱着她，就只是那样抱着她，什么都没做，像只撒娇的大狗一样，静静地，仿佛只要陪在她的身边，他就能心满意足。
　　在梦醒之前，她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黎芸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
　　她懊恼地申吟了声，摸到手机之后赶忙打了通电话给王晓芬，请她替她向公司请假一天。
　　电话那头的王晓芬低声道：“我早就帮你请好了，而且请的是病假，你最好明天来的时候装装西施捧心的模样，免得穿帮。”
　　“谢谢你。”黎芸苦笑着摇了摇头。
　　西施捧心这个动作有什么难的？
　　况且，她的心现在的确也很难受，根本不用假装。
　　抛下手机，她走进浴室洗脸，被镜子里那张憔悴的面容吓了一大跳。
　　像熊猫的黑眼圈，还有哭肿像金鱼的双眼……
　　她沮丧地一头撞向镜子。
　　这么丑的女人，难怪没人要。
　　温大雅……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她昨天对他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黎芸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奔出浴室。
　　果然，温大雅之前搬来的几箱家当，已经不见踪影。
　　他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是趁她昨晚睡觉的时候吗？
　　他……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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