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漾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女孩子。简品蕴如此说道,在花漾还没踏进病房的前五分钟,她在简品惇的病床旁说的很坚定。
简品惇当然也知道花漾不是个让人讨厌的女孩,只是在某些时候,她小孩子气的让他觉得沟通上有困难,或许是她太年轻,也或许是他太老,每回说不到几句话,都会让他产生老师在教训学生的错觉。谁说和年轻人相处久了,心智也会跟著变年轻?歪理!相比之下,他只会更觉得自己超过了她那种天真无虑的年龄更远,老了……
病房里的浴问传来淋浴的哗啦水声及轻快的哼曲声,属於花漾的破锣嗓混著滴滴答答的莲蓬头落水声,自成一曲严重走调的新歌,她的愉悦,实在让人无法与现在身处的地方——医院,惯有的肃静气氛划上等号。
门锁喀哒一响,花漾顶著一头湿短发出来,瞧见简品惇静静端坐床杨上,她踩著轻快的脚步,坐在他床边,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在想什么?」
简品惇抬头。
「想你一个女孩子将近两天没回家,你家人竟然都不担心。」整晚他的思绪一直在她身上打绕,一个年轻叛逆又身价千万的未成年少女,出手阔绰先不谈,聚众结伴地狂欢闹事整夜,身为她监护人的双亲竟表现得不闻不问?!未免有违常理。
「喔。」花漾的声音因为低垂著脑袋,以及包覆在大毛巾底下而显得闷闷的,本打算用一字单音蒙混过去,可是简品惇没准备轻易放她过关,他不开口转移话题,要嘛,请她自己乖乖识相开口,要嘛,两人就这么相视无言下去。
「我在学校时有打电话回去说明原委,他们吩咐我要好好照顾你。」静了足足一分钟,花漾才懒懒解释道。
「撒谎。」
「什么?」她一愣。
「我说你撒谎。」
「我、我哪有……」
「口气游移、闪闪躲躲、避重就轻,构成了说谎要素。」简晶惇耳朵灵光全拜之前在法庭养出一身听口气辨真假的好本领,「如果你和他们说好了,是否他们也该到医院表示一下关心,有道理让女儿独自一人在医院过夜吗?」
「他们……他们说我可以全权负责呀!他们……他们信任我!」口气游栘、闪闪躲躲、避重就轻,现在再加上一项支支吾吾。
简品惇压根没信过她的说辞,一个深夜飙车为乐、以跷课为学习目标的毛孩子,能有什么资格让家人给予完全信任?
「我很少捅楼子,所以我爸妈对我很放心。」像是看出了简品惇的不信任,花漾快快补上这句。
「这不是捅不捅楼子的问题,而是责任问题。」
「我的责任感很重的!」不然他以为她做什么要连夜照顾他呀?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害他受伤而良心不安,另一方面……她承认自己有私心,但这个私心又不伤天书理又不胡作非为,让她偶尔幻想一下又怎样?
简品惇又没说她责任感不重,事实上她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他也不打算仗著受害人的优势还要向她索赔,毕竟是他自己冲出去挡下那把扁钻,若真要说谁对谁错,也只错在那可恨的「正义感」三个宇,以及星座书上大凶的诅咒。
要她找父母来医院,原先只是要他们好好管教女儿,别让女孩子三更半夜还跟著一大群男孩子在山区里疯狂飙车,不仅对小孩子的身体健康不好,也直接影响孩子隔日上课的精神。
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有如此强烈的念头想让她走向正途,可能是觉得青春应当挥霍在值得的地方,像她这样浪费生命、浪费时间,不仅对她未来没有帮助,更可能断送掉她的太好前途。
「我是说你父母的责任问题。不管你楼子捅多捅少,在法律上,未成年子女的行为,父母得连带负责。我在猜,你没跟父母提半个字,打算自己悄悄将这事给隐瞒过去,想来个神不知鬼不觉,没错吧。」简品惇猜测她父母不出面不露脸,压根就是因为不知道女儿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事。
花漾搓弄湿发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也证明了简品惇的猜测至少有了八分准确。
「还是你怕挨骂?」这个可能性应该也有几分,他也是可以体谅的。
花漾搁下拭发大毛巾,开始在地板上的塑胶袋里拿出新买的薄毯,抖开,再拿出小枕头,放在长椅上拍一拍。
爬上了长椅,她躺平身子,长椅的长度正巧容纳她这种娇小身形。
「你说的都对,我没说,一个字也没说。」盖上薄毯後,花漾半侧著身子的声音才继续传来。简品惇听得出来,她正背对著他,「说和不说,情况都一样,所以我不浪费他们的时间。」
「什么叫说和不说都一样?」
「说了,我一样睡在这里陪你;不说,我一样睡在这里陪你,有差别吗?他们根本就不管我,不在乎我是不是有按时上床睡觉、不在乎我是不是认真读书、不在乎我……做任何事。」花漾的语调太过平淡,有著已强迫自己接受的麻木。
「他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各有各的新爱人、新家人,现在所差的,只是一张离婚协议书,迟迟不离婚,是因为财产上的问题谈不拢,谁也不甘心先签字,就这么死拖赖活著,反正婚没离,两人还是有两人的默契,谁也不干涉谁的新生活,该分的、能分的,他们两人都分得很清楚,现在只剩下一点麻烦事,有几项是两人都要争,谁也不放;有几项,是两人都不要的,谁都想撇清……」语末,她竟还能扯出笑声,嘲笑著自己现在的处境,「我,就是那个两人都不想要的麻烦事。」
每回看到电视上演出那种父母问著孩子「你要跟爸爸,还是要跟妈妈?」的剧情时,她总是哭得不能自己,她的父母问她的总是「你不要跟爸爸(妈妈),跟妈妈(爸爸)好不好?」同床异梦的夫妻,在那一刻却口径一致,谁也不想将她这个拖油瓶揽在身上,互相推托著烫手山芋。
最後,一方趁夜先收拾行李,与亲蜜爱人另筑爱巢,另一方也不甘示弱,隔天清晨也收妥值钱家当,丢下一句「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了,我又为什么要收烂摊子」,也跟著情夫共效于飞,他们什么都记得带走——
独独忘了她。
这几年来,她曾分别去过父母两方的住处,无法从两人脸上看到对她的歉意和补偿,而那两处大宅,没有她要的温暖,更有著好几名不属於她的「家人」存在,那是他们的丈夫、妻子,甚至是孩子。
那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他们给了我一笔钱,要我没事别去打扰他们的生活,所以像飙车跷课这种小事,他们不会管的。」轻轻淡淡的声音用著第三者般的态度娓娓诉说著自己的故事。
有人说,伤痛只要能开口说出来,就表示它的痊愈,但是有一种伤痛,是每说一次就割心一回,即便口气再冷静、模样再无谓,都阻止不了那把无形的刀,在心窝口划下一刀一刀的疼痛。
花漾翻了身,在他无法觑见的昏黄灯下蜷缩著身子,水湿的眼落在他身上,明知道他瞧不见她的无声冀求,也不想让他听出太多的情绪,屏著喉间的哽咽,佯装镇定:
「我只说这一次……你以後别再问了……」
简品惇说不震惊也难,她不过是个孩子,就用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平静陈述那段让他听了都怒火中烧的家世背景,另一方面更记起自己曾无心说出来的伤人话语——
会让父母对你这么死心,你自己要负大半责任。
那是大人所犯下的错,不该由孩子全权背负,是失败的教育教出了失败的父母,再由父母将他们的失败加诸在孩子身上。
而他,对一个孩子说了最残忍的话。
病房左手边的长椅间,传来了她的鼾呼,或许是因为睡前闷哭了十分钟,使得她的轻鼾中夹带著浓浓的鼻音,她绷紧神经入睡,也在完全睡熟时掩盖不了真性情。
她睡得很熟,也算安稳,不像他,反倒被她那席话给弄得失眠整夜。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巡房护士按例到每问病房巡查,巡到了简品惇的病房时也没注意到床上的他是醒是睡,因为纱布底下的眼睛是睁足闭也无从研究。直到她转身欲走之际,听到了出自简品惇喉间深沉的轻叹才停下脚步询问。
这名巡房护士正是简品惇入院时替他紧急包扎的白衣天使。
「伤口痛到睡不著吗?需不需要止痛药?」护士爱心的本性驱使,让白衣天使回到病床边,关心病患的伤势。
简品惇太专注於自己的思忖之中,完全没发现到房里出现了第三者,不过随即他也从短短两句对白中知道了第三者的身分。
「我只是在想事情,和伤口无关。」他也没心思管伤口疼不疼。「护士小姐,麻烦你替我看一下睡在我左手边长椅上的小姐——」他没办法看到她的情况,整夜脑子里只浮现一张哭得惨兮兮的睡颜,加上她隐隐约约的吸鼻声,更加重了他的烦忧。
「噢,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白衣天使绕到床的另一边,藉著暗黄的床头小灯,拨开花漾微覆在脸上的薄毯及发丝,轻声惊呼:「怎么哭成这副模样?」赶紧探探花漾的额际,本以为她病的严重,但没探著什么异常高烫热度,白衣天使蹙拧的细眉才缓缓松懈。
「她哭得很惨吗?!」简品惇问的心急,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那焦急,是出自他的口。
「你欺负人家噢?哭的满脸都是眼泪……还有两管鼻涕。咦?是那个小太妹嘛!小太妹没化妆竟然这么漂亮,真弄不懂她为什么平常要化浓妆,把自己搞成毕卡索的艺术画有啥乐趣?」化妆是为了後天补救,对於这种天生丽质的脸蛋来说,只有抹煞美貌的份。
简品惇没心情听後头那一串化不化妆云云的话,只在意前头那两句「哭的满睑都是眼泪,还有两管鼻涕」,和他整晚脑中勾勒出来的画面一模一样——
「果然……」他自厌地沉吟。
「小两口吵架了?」白衣天使替花漾盖妥了薄毯子,「让女人哭泣的男人最要不得了,什么事情睁只眼闭只眼,要吵也吵不起来,就算吵起来,男人也得懂得吃点亏,嘴里输了女人一筹,心里却赢来女人的加分,怎么算不是都很划得来吗?」把人惹哭,自己也不好受,做什么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咧?
「不是吵架,只是我出口伤人。」
「出口伤人,这种事我常做耶……」白衣天使每回犯下错,八成都和「出口伤人」这四字有关,所以一听到简品惇这么说,她实在是心有戚戚焉。「这就比较麻烦了,有时我们都是无心,可是无心都能说的这么伤人,要是有心还得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却让对方和自己都心里不快,这就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真意吧。」
「话说了出口,要後悔也来不及。」
「後悔也没什么用,事後补偿罗。」她都是用这招来补救。无心的伤害比起有心的伤害有个最大的不同,前者会有反省之心,後者则是恶意居多,不认为自己的恶语践踏了别人的心。
事後补偿吗?
他不曾因为言辞伤人而向人道歉或补偿,因为他的世界里唇枪舌战是天经地义,他嘴贱,别人也不遑多让,两方都拥有穿山甲似的硬壳,百毒不侵惯了,也养成了他将所有人皆一视同仁的心态,忽略了是否也有这么脆弱如花的孩子,敏感而易折。
一想到她被他弄哭的模样,他真的很难得的感到深深的内疚。
该从何下手补偿呢……
这个问题,又将简品惇剩余的睡眠时间给占据光了。
清晨,浴间里传来洗脸的水声,花漾今天起得很早。料理完自己,花漾拧了条毛巾出来替他擦脸,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反应,好像昨夜哭到睡著的人不是她一样,只是简品惇没办法看到她浮肿的眼眶。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纱布,温热的毛巾滑过他的肌肤,力道拿捏得非常仔细。
「你今天要上几堂课?」
「呀?」忙碌的小手停了停。她的课表几乎不是六堂就是八堂,不像大学生那么自由,不过她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决定先探探他的语意再来决定今天要跷几堂课。「为什么问?」
「如果你课少,我可以等你回来再一块吃晚餐。」
简品惇虽然还在想著该如何补偿她,不过记得昨天一块吃饭时,她的心情一直处於亢奋,想想朝这方面努力应该是对的。
「我今天只上半天。」花漾当下立刻决定把下午四堂课全跷掉。「我可以回来陪你吃午餐外加一顿晚餐!」
「真的只有四堂课?」
「真的真的!不盖你!」反正他看不到,所以花漾嘴里说著不盖他,螓首却是摇得比谁都猛。
「嗯。」不可以怀疑孩子的保证,他信她了。
万岁!「我再买蛋糕回来给你吃!」
「不用破费——」光这几天,她就花了不少钱吧。
「不破费不破费,不然不吃蛋糕也没关系,我还可以去买其他食物。」
简品惇当然知道她所谓的「其他食物」种类绝对超过二十种,到时她定是顶著大太阳,在众家小吃摊间奔波狂买……他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勤劳的。「不,我只想吃蛋糕,其他的东西都不想。」这样说,应该能让她轻松一点了吧。
「好!就吃蛋糕!」花漾好乐,他亲口提出要等她一块回来吃饭,而不是她昨天自己厚颜无耻地要求噢,这让花漾更是觉得欣喜。
抱著极好的心情上学校,不理会导师教训她昨天七、八堂课跷掉的责备,她都是咧著憨笑回应,心情一好,就觉得全世界的恶言也像沾了蜜,影响不了她。
第三堂下课,隔壁班的大雄摸到花漾教室窗边,朝正在笔记本上努力涂涂写写的花漾吹了两、三声响亮口哨,唤来她的注意。
「小漾,今晚大家要去HAPPY,你行不行?」
「没空。」蓝莓蛋糕也不错,黑森林蛋糕是一定要的,还有提拉米苏也列入考虑……她正在列今天中午的采购单。
「HAPPY耶!你不是最爱跟大家一块出来玩吗?!」没料到花漾会拒绝,大雄显得有些错愕,当然有著更多的不高兴。
「我今晚也会过得很HAPPY,不用跟你们去了啦,下次、下次。」为了庆祝她的快乐,再买一个草莓蛋糕好了,嘻。
「小漾,你是怎么了?从上回到山区飙完车之後,你就变得怪怪的!」大雄不顾自己是别班人的身分,直接跑进花漾的教室,拉了张椅子就坐在她身旁。
「哪有,只是我现在在医院照顾人嘛,很忙的。」她又没有见色忘友,就算有,也只是一丁点罢了。
「医院照顾人?我知道了!就是那天开宾士那家伙对不对?」大雄记起来了!那夜两群人马互殴到一半,警车来了,双方也顾不得拳头还烙在彼此脸上,飞跨上机车,有志一同地逃命去,躲了警车三十分钟後,终於甩开追捕,两方人马才因紧张感一松而放声狂笑。
这一笑,恩仇尽抿,双方还找了家pub坐下来培养感情,也是在那个时候,大雄才发现花漾人不见了,後来从其他人口中拼凑出银色宾士的车主开车折回了现场,还英勇地救了花漾而受伤,被花漾骑著小绵羊载往医院去发展奸情……
花漾合上笔记。「请叫他简先生。」没礼貌,什么开宾士的家伙。
「谁理他叫什么!你去照顾他干嘛?又不是你弄伤他的,大不了赔他一笔医药费打发他了事不就得了!」反正花漾有的是钱。
「他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有责任更有义务去照顾他呀!」
「那有空去看他两眼就好了,跟今天晚上大家出去玩有什么冲突?」大雄吼得很响。
「我去陪他,他才不会无聊。」花漾说道。
她之前很喜欢和大雄他们一群人出去玩的感觉,至少她不用一个人独自回家面对空无一人的大房子,以及那就算将电视音量开到最大也驱散不了的讨厌阒静,所以她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弄得很累,最好累到一沾床就昏睡到隔天、累到让她没有多余的情绪去接受孤零零的事实,正因为如此,她愿意学著大雄他们的疯狂、模仿他们的彻夜放浪,更愿意花钱买下这种有人在身旁时的快乐……
可是这一、两天,她全盘的心思都悬在医院、悬在简品惇身上,她没经过他的同意,在心底私自将他视为家人,无耻地介入他和真正家人相处的时间,仗著她是罪魁祸首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把自己留在他身边。
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与大雄他们在一起的感觉是完全的天差地别,虽然同样是助她远离孤单,但大雄那一挂的快乐方式始终让她有种不真切的错觉,她全程参与,却得不到像他们一样完整的快乐,可是在简品惇身上,她得到了——
小小的快乐,却是完整的。
「你管他无不无聊,难不成你每晚还得说床前故事哄他入睡噢!」大雄呿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说什么床前故事呀?」花漾赏给大雄一记大白眼,「他现在眼睛不方便,又不能看电视或看书解闷,我陪他东聊西聊,他会很开心的。」只是花漾没说齐——更快乐的人,是她。
「陪?!陪他说完了话,再顺便陪他上床做爱是不?」安慰完心灵,接下来不就连肉体也一块安慰下去了?
大雄问的很尖锐,刺耳的令花漾皱起眉心,摔上笔记本。
「你这只一年发情366天的精虫猪!脑子只想著怎么剥女人衣服脱女人裤子占女人便宜,眼睛一张开就勃起;眼睛一闭起来就阳痿,胯下祸根像是开关一样,简直就是禽兽!」顺带再附加几个鄙视眼神来辅助她对他兽性的不屑。「他是人,跟你这种禽兽是不同等级的!」哼!
拿简品惇和他们这种纯肉欲享受的家伙相提并论,简直污蔑了他!
「男人都是禽兽!」身为男性同胞,大雄拍胸脯保证。
「对,你绝对是最淫的那只!」
火大,连多和他说句话都嫌嘴脏,花漾连第四堂课都没心情上了,胡乱将桌面课本及原子笔扫进抽屉,一把推开大雄强壮的身躯往教室外疾行,不理会大雄在她身後的咆哮叫唤。
反正下午四堂跷头了,也不差这一堂,哼。
花漾不敢提早回医院,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半才出现在简品惇的病房,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跷课有何理由,简品惇一定会认为她在狡辩,而她最不希望的,就是留给他坏印象。
吃完午餐,她牵著他的手,一块到医院的空中花园去晒晒日光,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被需要著、是有用的,在这种时候,她是他的眼,若没有她,他连一步都跨不出去,这种想法让她觉得很有成就感。
她是他的眼。
「从你眼中,现在看到的景色是什么?」简品惇任她牵著手,带往双眼所无法观览的陌生地方——迎面而来的风势颇大,他只能猜测是空旷无遮蔽的高处。
「空中花园,一堆快枯掉的绿色植物和几个懒散到像快死掉的病患呀。」花漾并没有看到太惊艳的美景,也照实说出了眼前的画面。医院这种地方能医好病人才是重点,不用布置得像风景区一样啦。
「这样说我没办法想像。」这小妮子看待事情怎么这么灰暗,就心理学层面来看,同样的景色,在不同心境的人眼中会产生迥异的差别,就像同样一朵花看来,有人眼中是牡丹,有人眼中看来却似狗屎。
以心理学来看,她是个悲观主义者,就算外表装出多活泼的样子,骨子里的潜在意识很容易在言谈间表现出来。
「想像?」
「体恤一下盲胞的辛苦,我现在只能靠你形容的样子想像。说仔细一些,天地之间没有任何让你觉得值得多看一眼的东西吗?」他试图诱导著她,将他唯一修过半学期的心理学课程运用在她身上。
有呀,最值得看的人就是他了。尤其是他现在用著这种诱哄人的沉嗓说话的样子……简直,看了就教人直淌口水。
「嗯……」将他领到栅栏前,花漾嘴里沉吟著,视线四周流转,寻找著除了他之外,能让她觉得值得一看的景象,顾望许久,她选定了,「前面看出去,有一片天空,这里很高,所以那片天空没被其他建筑物给挡住,视野很好……还有,今天很热,太阳很大,把那片天空照成一种很……乾净的蓝,一眼看过去……很像海。」花漾仰著颈,觉得自己好像从没有这么仔细看过天空,明明是每天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的画面,怎么今天变得好不一样?
第一次,她知道什么样的蓝色,叫作心旷神怡。
海的蓝,并不是随时可见,那是需要由高处俯瞰才能令人赞颂的海蓝,就算一时冲动驱车到海边,所能看到的也是混杂著海沙及潮浪的脏褐色,可是天空就不一样了,虽然没有海水渐层分明的色泽,却用著单纯的淡蓝包覆著半圆的天空……
「好美噢……」没想到只是一个如此平凡的风景,也能让她心生感动。
简品惇才正纳闷她的声音怎么突然离他有段距离,她的手却先一步从下方轻轻扯动他的裤管。
「这样躺著看天空,好美噢。」她仰得脖子好酸,却又舍不得放弃天际之美,乾脆直接仰躺在水泥地板上。「你也来呀。」拍拍身边替他空下来的好位子,大方邀请。
「地板脏不脏呀?」
「脏不脏我不知道,有点烫就是了。」有点像躺在热锅上,这块没有遮蔽的空中花园直接受阳光烘烤,水泥地的温度绝对直逼四十。不过烫归烫,视野可好得呢!「来来,我再多形容一点给你听噢。」她扯的手劲加大,逼得简品惇不得不顺从她,因为他身上的病患衣裤是松紧带式的,再扯下去就春光外泄了。
他也跟著一块躺平在水泥地上,手掌才一碰到水泥地就像被烧烫的铁给烙到的感觉,亏她还能整个躺下去而不喊烫的,好不容易才适应,或者该说是认命接受了水泥地的高温。
真高兴他现在能光明正大地视而不见,不用去发现目前有多少围观的病患及家属正对他们两人投以注目。
她继续唧咕地对著那片天空赞叹,赞叹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简品惇所认知的天空,却也让他在纱布底下的视觉黑幕中,勾勒出一片由她嘴里成形的天空,既宽且大,除了湛蓝的天际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她与他,像是躺在地上聊天的闲人,只让彼此分享著这片怡人美景。
感染了她的快乐——她的快乐来得太容易,原本他只打算藉机循序渐进地开导她,让她拥有她这年龄女孩所该有的无忧无虑,甚至一并拥有少年强说愁一样的烦恼,没想到竟换来连他也没料想到的大效果。
她很快乐,而他也觉得心情恁好。
原来想取悦她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徐徐的风吹来,热意削减数分。
「呀,一片棉花糖飘过来了!」花漾指著一团厚实的足以媲美夜市贩卖的白色棉花糖一样的白云喜嚷。
以心理学来看……嗯——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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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只眼闭只眼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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