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余飞睡着,我帮他掖好被子——照顾他,似乎已经成了我的责任。
走出屋子透透气,天上已经挂满了星斗。小时候很喜欢拉着余飞和余岭半夜跑出去看星星,然后听余岭讲着那古老的先人编织的美丽的故事。
无论相隔多遥远,牛郎和织女,每年还能见上一面——可是如果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余岭和余飞,再也听不到他们笑着叫我“余风”了。
远处的大厅中传出公主的和余岭的谈话声,欢快,轻松,融洽。却听的我的心,如同被刀子在剜。
——对不起,余岭,我不能爱你。如果爱上你,我的心,就永远也回不去了……所以,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不要让我,更放不下你!
蹲下身子,我牢牢抱住自己的膝盖,将滚烫的泪,撒在陌生的土地上。摘下挂在腰间的锦袋,我紧紧攥住——这是余岭爱过我的唯一证据。
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余岭去调查,我已经没了当时的心气。夜晚经常梦见哭的十分伤心的婴孩——晓怜,是我的晓怜。我的孩子啊……你是在怪我么?怪我没有为你争口气,还是,怪我没有让你的父亲知道你的存在?
余岭经常来我的房间过夜,有的时候他会因为我半夜突然惊叫出声而被吓醒,可他从没说过什么也没问过什么,只是用愈加粗壮有力的手臂抱着全身发抖的我,直到天亮。那个时候的他,似乎回复了之前的温柔。但是一旦到了白天,他就又恢复了既往的冰冷,对我甚至看都不多看上几眼。
独眠的夜,从噩梦中惊醒的我,总是独自哭泣到天空泛白。
接近年关,余岭的工作突然繁忙起来——想想也是,皇宫里也是要过节的,而且一定比民间更加热闹,要置办的东西也更多。他几乎每天都要值夜,带着他的下属在皇宫里面到处巡视。听俯里的丫鬟说前天夜里有个黑衣人夜闯禁宫行刺大太监冯保,被余岭带着部下追出城外三十多里地,却还是逃脱了。
为这,余岭差点吃了冯保的耳光,幸亏被长欢郡主拦下。
冯保的势力基本上都在西厂,而东厂虽不直接属于他管辖,但实际上由于东厂卫都被西厂卫监视着,一旦出问题可先斩后奏,所以冯保的势力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若不是被张居正牵制着,他恐怕已经将那个白痴皇上直接当个傀儡了。后来我才知道,余岭是被张居正提拔上来的,也就难怪那冯老太监会如此的仇视他。不管怎么说,身边被安插了一个对手的人,谁也不会觉得痛快。
这些事情,他从来不跟我说。他在外面受气也好,高兴也好,都不会告诉我。好像除了被他抱着的夜晚以外,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余飞的伤好的很快,能吃能喝能睡的,他傻的可爱,招的俯里的小丫鬟们从刚开始的惧怕,都变为乐意逗着他玩。被一大帮小丫鬟宠着的余飞,张嘴闭嘴都是“姐姐”,把那些比他几乎小上一轮的小丫头们逗的开心不已。
这样也好,以后就算我走了,他也不会寂寞。
皇宫行刺事件之后没几天就到了大年三十,余岭被招进皇宫里去跟皇上一起吃年夜饭了,家里留下一大群丫鬟跟我和余飞做伴,倒也不寂寞。
可是这本应和美团圆的日子,却让我有些说不出的失落——父母行踪不明,余岭又几乎不跟我说话,余飞疯疯癫癫的只知道吃喝,这个年,过的还真是惨淡。
正喂余飞吃着年糕,一个被吓绿了脸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三……三老爷……门外,门外倒着个血人!”
“啊?!”我放下筷子,嘱咐余飞,“余飞自己乖乖的吃吧,我要离开一会。”
“嗯!快回!”抱着甜的腻口的年糕,他美的根本顾不上我的行动。
随丫鬟来到门口,果然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倒在那里。轻轻的走上前,费劲的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却赫然发现——居然是已经离开我身边近一个月的孟守义!试着挪动着他沉重的身体,却没有任何效果。我们的力量都太弱了,无法将他抱起来弄到房间里去。想了想,嘱咐好那个丫鬟看着他,我奔回大厅,把饭碗从余飞的手里夺了下来:“去,帮我抬个人。”
“抬人?”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手里的年糕碗,余飞鼓着吃的满满当当的腮帮子。
“是啊!”
劈手把他拽起来,我们一路小跑回到门口。将孟守义放到余飞背上,弄进我的房间。叮嘱那个小丫鬟不要跟别人说见过孟守义的事情之后,我取出药棉和纱布为他包扎伤口。他身上的伤口支离破碎的,几乎没了一块好皮肤。血不断的从一些较深的伤口涌出来,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我急的满头汗水竟没能止住那些血。虽然还有皇宫里御用的金创药,但居然一点用也不管——想是那伤他的兵器上喂了某种药,就是要让他的伤口不能闭合,失血过多而死。
好狠的招数!可究竟是谁把他伤成这个样子?!不会他就是那天晚上夜闯禁宫的黑衣人吧?
他昏迷着,我什么也无法问,只能不断的换着他身上的绷带,让他的血,流的慢一些。要是照他这样的流法,不出一天,他就会因体内的血液枯竭而亡!
在这里我谁也不认识,任何事情也不熟悉,我不敢冒然寻求他人的帮助,只能等待余飞回来后再想办法——这样的情况被别人看了,说不定会去报官啊!
在焦急中度过了等待,盼回来的却是余岭震怒的吼声:“他就是那天夜闯禁宫的人,你居然还敢收留他?!”
“可是我不能让他在门口等死啊!”我不能见死不救,这可是条人命啊!更何况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当日不杀他就已经是厚待他了!”余岭的眼睛里闪着怒气,“我早就知道是他!念在他把你们送上京城,我叫手下放他一条生路,想不到他自己竟然还要送上门来!”
“可是你却在兵器上抹了毒,伤了他之后又在全城戒严,你这样不是叫他等死呢么?!”激动起来,我已顾不上那许多,指着他的鼻子,我吼着。
“你留他在这里,叫我如何跟朝廷交代?!”余岭揪住我的领子,几乎把我从地上拎起来。
“余岭,为了朝廷你不顾道义?原来你已变的如此的狠毒……”痛苦的摇着头,我几乎无法直视他——他变了,变的不再慈悲。
“啪!”一记耳光招呼在我脸上,眼泪顺着被打木的半边脸无意识的流下,我被他一把扔到地上。
坐在地上,抚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强忍住迅速蔓延开的火辣辣的疼。然后,是他刺耳的声音灌进耳朵里:“该不会是跟他搞上有了感情吧?!你这个贱货!”
“你在胡说什么?!”心头一揪,我全身发抖。
“你敢说你没跟他睡过?!”余岭的眼睛血红,瞪的牛大。
我心虚的一缩,无法说话。
余岭冷冷地笑了:“哼,你当初一说是他送你上京,我就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早就不干不净了。装贞洁?我他妈的没心情救你的情郎!余风啊余风,你放着好好的感情不要,还这么作践自己,让千人睡万人摸的,很高兴是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知道我忽视了他的感情让他万分心痛。他恨我,非常恨我——这样最好,等我走了,他才不会想念我。
“当初是他救的我和余飞……”我没说我是想报恩,我怕他说我强词夺理的找借口,“看在他救过你亲生大哥的份上,你救救他吧……”
对着余岭,我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
他狠狠揪起我,表情极度扭曲:“婊子!你居然为了个野男人下跪磕头?你还真他妈的下贱!”
“我只想求你救救他……”已经不在乎他怎么看我,现在,我只求他救救孟守义。
“他是朝廷的钦犯,我救不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余岭收紧双手,揪着我的领子,被勒紧的丝绸,在我的脖子上刻出一条血痕。他的愤怒,我感觉的到。
“我只求你不要让他死在这里……余岭,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他……”我不在乎他将我看的卑微,甚至卑鄙,只要他肯救孟守义就好。
冷冷的望着他,我把手按上自己的肚子:“余岭……这里,已经有了,你的。如果你不救他,我就带着这孩子一起去死给你看!”
“……?!”瞪着的眼睛里闪过的是不耻和无奈,“余风,你毁了我,也毁了你自己!”
将我第二次扔在地上,他推门出去。我听见他吩咐门外的人,去宫里找大夫。
沈大夫查看完义全身的伤之后,面色非常的凝重。
“先生,怎么样?”我的心比大夫的脸色还要沉重。
他摇摇头,缓缓吐出让我觉得天崩地裂的话:“回天乏术啊……”
“大夫……”我双腿一软,又差点跪下。勉强撑住自己的身子,我仍不愿意放弃:“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先生……”
“……”老大夫的很无奈的叹口气,“办法是有……只不过……”
“我什么都做的到,您说……”一听有希望,我忙抓住大夫的手。
“我这里有一个古方子,到是能解毒封伤,只是……这药引子,怕是不好找。”虽然已经是满头白发却面色依旧红润,老大夫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就是要我拿自己的肉做引子,也无妨。”
老大夫笑了,摇摇头:“是块肉,但你现在拿不出来。”
“……?您的意思……?”
“若是能有个新生婴儿的胎盘……哪怕是脐带也好,这副药,便可奏效。”老大夫的话,让我的手,不自觉的按上了腰间的锦囊。
“这种东西我上哪给他找去?!”余岭的声音明显不悦,“余风,你这回知道了吧?不是我不救他,是他没那个命!”
“是啊,没有药引子,老夫也是爱莫能助……他所中的毒本是宫中惩罚犯了大错的宫女太监之用,谁也没想着能有一日要去解它,故而只留了张古方子,一时半会的,老夫也难拿出其它更好的对策。”老大夫边起身收拾东西,边叹气摇头。
木然的看着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的孟守义,我的心被揪的生疼。眼看着他的生命在不断的流逝,我知道自己应该为他做些什么才对。
转身去追已经离开房间的大夫,我把余岭的叫声甩在身后。
追上正要出门上轿的老大夫,我悄悄的将那个锦囊塞进他的手中:“大夫……这个是我女儿的脐带,虽然已经风干,但是,如果用的上……还望您救救他吧。”
“……这是她留给你唯一的东西吧?你舍得?”他的眼神凝重。
不顾眼前漾起一片水气,我摇头:“要为活着的人做些事情,人命要紧。”
“那老夫暂且一试吧……”接过我手中的锦囊,老大夫重新跨进了余岭的宅子里。
眼看着我和女儿唯一的联系被混进那一锅黑乎乎的汤药中,我强忍着眼泪走出屋外。
——晓怜,对不起……
“余风!”余岭黑着的一张脸在我的眼前放大,“你哪里来的那种东西?!”
“……”眼神逃开,我不敢看他。我该怎么跟他说,跟他说那是他女儿的脐带么?依照现在的这种情况,他会相信我么?
“说啊你!”他伸出的手触到我的领子,又收了回去。大概是想起我跟他说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而有所顾忌,不敢动我的身体。为他这个举动,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余岭,我跟你说我有了你的孩子,是骗你的!”抬眼看着他,发现他的表情已经变得狰狞。
“骗我?!你真的骗我?!”他按住我的双肩,大力的摇晃着我,有力的大手把我的肩膀钳的生疼。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了他,他绝对不会原谅我的。
果然,余岭抬手将我抽倒在地,指着我破口大骂:“你为了那个男人骗我?!余风……我看你他妈的是活腻味了吧?!你个贱人!”
低着头,我任他打骂。
他突然蹲下身子,一把将我从地上抄起,眼睛里带闪着一丝期待:“你没骗我对不对?你已经两个月没有见红了,你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了!余风!是不是啊!说你没有骗我!”
“余岭……我是在骗你……那种东西,半年前就已经停了……我已经不可能有你的孩子了。”看着他的眼神绝望的黯淡下去,我的心,疼的拧在一起。
——对不起,余岭,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你知道么?半年前,失去你的女儿之后,我就知道,我可能,已经无法再为任何人延续血脉了。
“你……你……啊!!!!!!”他悲愤的吼声响彻整条走廊,惊的房间里的丫鬟们都涌到走廊上看着我们。余飞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看见我跌倒在地,忙冲过来抱着我,不知所措的望向余岭。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指着我,狠狠地说:“齐余风!你这个骗子……你……你给我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余岭……不要骂余风!我们是一家人!”余飞跳起来,护在我的身前。有的时候,他也能很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什么!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家人!他是个妖精!是个骗子!是个畜生!”恶狠狠的骂着我,余岭的泪顺着他的脸滑下,“他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家人……”
我知道我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已经无法再弥补了。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我按着自己疼的已经麻木的脸,穿过走廊上站着的人们,挪着沉重的腿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的带上自己的东西,包括那把生锈的短剑,准备离开这个已经无法容纳我的地方。
余飞在旁边默默的看着我,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死死扯住我的胳膊:“余风……余飞听话,余飞不添麻烦给你,带余飞走……余飞不要离开你!”
鼻子一酸,我抱住他,泪水无声的滑落。
——余岭,余飞,义,我欠你们的,来生再还吧……
抬手点了余飞的睡穴,将他沉重的身子放躺到地上,咬咬牙,我离开了余岭的家。出了北京城,我一路南下,想的是回老家守着我的晓怜的坟,等待着第二十个年头的到来。孤身出行的我,好似一只落单的燕子,已经失去了飞翔的目的。无助,孤独,伤心,不断的向我袭来,很快就将我的身体击垮。
已经连续多日的高烧,几乎让我难以行动。一个眩晕,我差点摔倒,幸亏身后的马儿顶住了我,让我得以勉强支撑住身体。摸摸那匹善解人意的白马的脸,我强打起精神寻找着药铺。
终于在小镇子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家不大的药铺,招牌上是行楷字体的“天欣号”。将马拴在门口,我扶着门框跨进去。迎面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儒雅男子迎面招呼着我,刚想张嘴问他有没有解热的药,我的眼前就已经天旋地转起来。
他快步奔到我的身前,同时伸手接住了已经支持不住栽向地面的我的身体。失去意识之前,我朦胧的记得那双接住我的手的腕子上,各有一条扎眼的疤。朦胧之中,听见一个祥和的声音:“天明,把这个药给他喂下去。”
然后,一股苦涩的药汁灌进我的嘴里,在我勉强咽下之后,一方丝巾擦上我的嘴边。周身滚烫,烧的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呼出的气息也是炽热的,烧着我自己的鼻腔,痛苦难耐。
“喝完了药,睡一觉,就会好。”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劝我继续喝下那苦涩的药汁。
一碗药汁下肚,身体竟然觉得有了些许的舒爽——怕是心理作用吧,中药哪有这样快见效呢?放松了身体,我缓缓睡去。
睡梦之中,恍然感觉到那一幼小的身子蜷缩在我的怀中,余岭,在身旁笑的无比欣慰。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却无力抬手将它擦去。心酸的感觉,竟是如此的无奈。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在我的脸旁边,还一眨一眨的。
我翻身坐起,却惊到了那双大眼睛的主人,一个如娃娃般可爱的孩子。那小娃娃约莫四五岁大小,一头服帖的短发,泛着乌黑的光泽,和那对黑色的眸子,形成和谐的搭配——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坯子,再过个十年,定会是个招风引蝶的小祖宗。
——晓怜如果能活着长这么大的话,会不会也这么可爱?
一想起女儿,我的心就忍不住的抽痛。环视四周,我看见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素洁的布置,映出这房间主人清雅的气质。
“小娃娃,这是什么地方?”依稀记得的,只有那双带着疤痕的手。
小东西茫然的看着我,摇摇头,也不说话。
“那……你家大人呢?”我不想吓到这个孩子,所以尽量温柔。
小娃娃听我说完,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拉进一个清秀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正是我昏倒之前扶住我的那个人。见我坐起,他忙将沾了棕色粉末的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擦,然后抚上我的额头,一条疤趴在他的腕子上,非常显眼。许是年头久了,那疤已经泛白。
“嗯,还好,已经退烧了。饿么?要吃些什么?”一股子药香飘过,我估计他刚才擦去的应该是一些中草药的粉末。
“请问……这里……”茫然的看着他,我虽然已经退烧,却全身没有半点力气。我没有可以自保的力气……对了,我的剑!我的那把短剑呢?!
见我神情慌张,男子亲切的问:“你在找你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自己随身的包裹和那把破烂的短剑正静静的趴在窗边的方桌上。放下了心,我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躺下,你才刚退烧,身体太弱。”他将我裹进被子里,就好像我以前照顾余飞一样。转身吩咐那个小娃娃,“去,跟你师傅要些点心过来。”
小娃娃笑盈盈地跑出去,很快就抱回一大盒点心。那个男子掏出一块看起来松软可口的桃花酥给我,温柔道:“吃点东西,身体才会好的更快。”
“谢谢……”照顾别人惯了,猛然一换位置,还真不习惯。
“别客气,出门在外的,谁还没个需要照顾的时候啊!”
“请问,您……”
“我叫曲天明,这里的娃娃们一般都叫我小师傅,你也可以这样叫。”温和的笑脸,温暖着我那颗冰冷的心,“你身体那么弱,先在这里休息一阵子吧,把身子调养好了,再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么?”
“嗯……谢谢曲……谢谢小师傅。我叫齐……齐飞……”手里的桃花酥,浸了我的泪,入口之时,已是咸咸的味道。虽然不想欺瞒他,但是我还是下意识的报上了一个假名字。
“每个人,总是要经历一些苦难才能成长。如果一下子就被痛苦击倒,那么就没有机会品味日后的美好人生。”摸摸我的头,他好像在教育自己的孩子。那鼓出皮肤的疤,应该是命运在他身上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痕迹。
这里是药铺,也是学堂,还是个孤儿院。那个叫做肖欣宝的,是这里的主人。我经常会听见曲天明叫他少爷——他那张脸,美的不像真的,分明的棱角和完美的线条,似乎是天工雕琢一般。
他虽然也很和善,但是我看的出来,他的温柔,是建立在非常理性的基础上,对于那些不懂事的娃娃们,他的疼爱,可以说的上是无边的溺爱。但对于我这个身世不明又带着武器的家伙,他的笑里,总是隐藏着一丝丝的不信任。
那个大眼睛的小娃娃的竟然是个小哑巴,她不会说话,但听的见别人的声音。听小师傅说,她在亲生父亲死后,被狠心的继母剪了舌头又扔到大街上等死,后来被师傅——也就是肖欣宝拾回了这里。那个她曾经的家,在不久之后的一个夜晚,被烧的面目全非。她的继母,死在了那场复仇般的大火之中。
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么?
格外的疼爱那个大眼睛的娃娃,还有另外的一个理由,她的名字,叫做曲小莲。名字是小师傅给她取的,虽然同音不同字,可我觉得,这就是缘分。
在这里一呆就是二十几天,身体养好了,我想走。虽然有些舍不得那可爱的娃娃,但是,我终归是要离开的人。
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正想向小师傅他们辞行,拉开房门,却看见肖欣宝站在门口。目光里透着的,是冷冷的寒气。
“师傅……我……”被他的气势压的有些不自在,我艰难的挤出一个笑。
“你不叫齐飞,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武凌剑会在你的手上?!”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武凌剑?当初那些害死我女儿的家伙想要的两样东西中的一件么?竟是这把残破的短剑?!
一张告示被举到我的眼前,上面是与我七分相似的画像,下面盖的是西厂那红色的官印,还有余岭那龙飞凤舞的签名。摸着那熟悉的字体,我的心一阵狂跳。
“这种东西贴的到处都是,你敢说这个不是你?!”他的眼睛里,寒光四射,那股子魄力压的我不敢大声说话。
“我……”谎话始终会被揭穿,我又何苦继续欺骗下去?
“我叫齐余飞,是这张告示上要找的人。”
——贴的到处都是?这里离京城何止千里,余岭究竟发了多少张通告?每一张,都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的么?既然已经狠心把我赶出来,为什么还要找我……
“那这个人跟你什么关系?”另一张布告举到眼前。
看到那布告的画像我一惊——是余飞!余飞竟然也跑出来了?!是因为我么?
“是……是我大哥,他是个傻子。”
心在颤抖,为了下落不明的余飞。他没有自理能力,就这样跑到人群之中,一定会吃不少苦。
“你是东西厂的人?”肖欣宝眯起眼睛,脸上的肌肉有些微微抽搐,显然是在咬牙切齿。
“不是!”我不知道他跟朝廷有什么过节,所以立刻否认。
“那为什么西厂的官员出重金要寻找你?”从来就没信任过我的他,一定不会轻易的相信我。
“……我……我……”嗫嚅着,我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搪塞他。眼角扫过躺在行李上那残破的武凌剑,让我灵光突现,我忙解释:“为了剑!为了武凌剑……”
怀疑的眼神扫过,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闪了闪,却被他赶上一步攥住手腕——好疼!他好大的力气!
“你说谎!”凌厉的目光射的我全身发抖——这个男人,仿佛能看穿我的心一般。
见我不说话,他竟然放开手,但却回身把门关上。我往后退了退,将身子抵在桌子上,右手按在武凌剑上——我不会从外表看出一个人的武功是否高强,但是我知道他绝不是泛泛之辈。
“如果我想杀你,就是给你十把剑你也抵抗不过。”轻蔑的笑闪过,他拈起一根毛笔,凝力,抬手将它射向我——擦着我的鬓角,那毛笔的笔尖硬生生地插进了灰白色的墙壁里。
我的心狂乱的跳着,额头沁出了汗珠。没错,他要是想杀我,简直跟撵死一只臭虫没什么区别。
“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为难我?”不管是否有用,我还是紧紧地攥着那把武凌剑。
“无怨无仇?哈哈~哈哈~”他笑的异常痛苦,转眼已是满脸的愤怒,咆哮着:“我父亲跟朝廷也无怨无仇!却为什么会死在那群东厂的狗手中?!我的两个叔叔跟他们无怨无仇,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东厂的那群畜生万剑穿身?!我的母亲悲哀而死,又为的是什么?你告诉我啊!为的是什么?!”
抓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指几乎嵌进我肩头的肉里,那深红的眼睛里,几乎暴出鲜血。那种亲人被割离的痛楚,我再清楚不过了……
“对不起……”出口的话语惊了我也惑了他——为什么我要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沉默过后,放了手,他退后两步,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哥哥是西厂的统领,我不是朝廷的人。”实话实说,其实并不难。而且看来他也并没有为难我的打算,只不过是情绪有些不受控制罢了。
“知道么?你很像我娘……”眼神凄然,他的手,拉起我梳在脑后服帖的长发。一种莫明的悲伤,涌上我的心头。
“相传武凌剑和乾坤图记录着前朝开朝世祖忽必烈留下的一笔巨大宝藏的秘密,但是因为年头久远,所以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能认得这把剑的人,也几乎没有了……我也只是在小时听师公提起过才记得。”坐在床边,他耐心的将那葬送了我女儿性命的宝物的来历说给我听,“其实这两件宝物本应在皇宫大内,是开国皇帝朱元璋为了后世子孙应付国力不济之需时而特意留下的,却不想在十八年前的一场骚乱中失去了踪影。”
“不知道是从哪传出是我们无情谷夺了这两样宝物去,于是皇上一道密昭,说要剿灭武林黑道。那东厂的厂卫就好似疯狗一般涌到那里,血洗无情谷,将我的家,毁的支离破碎。”攥紧拳头,青色的血管凸现在他的手背上。
“我爹虽然神功护体,却招架不住那成百上千的敌人,两个叔叔为了护住爹的尸身,被那些杀红了眼的厂卫刺的血肉模糊。”他的话,说的句句滴血。
我默然不语,静静的听他讲述着。原来一个人,可以忍受的痛苦,是无限的。
“待我和师公大师伯赶到的时候,无情谷已经尸横遍野。救出被父亲藏在密道里的娘和弟弟的时候,娘已经哭瞎了眼睛……”言语只中透出无限的懊悔,他重重叹了口气,“唉……我气的发疯,夜闯禁宫,几欲杀了那昏庸的皇帝,却被一个名叫齐勇的大内高手所擒。”
——齐勇,他不是爹的大哥么?是那个去年除夕之夜身负重伤,拼死也要找到我父亲的男人!看不出,他竟是能匹敌眼前这个深藏不露之人的高手。能把他伤成那个样子的人,也必是拥有高超武艺的神人了。
“他放了我,对我说,有罪的不是皇上,而是皇上身边进谗言的人。那些太监为了一己私利,可以全然不顾天下人的安危。他劝我放下仇恨,不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以护百姓的清平日子。”脸色微微好转,他将我手中的武凌剑接了过去,翻来覆去的看着。
“那个叫做齐勇的人,已经死了……”他的惊讶,在听完我的话之后闪瞬即逝。
——被这把剑害的失去血亲的,也许不止我们两个。
继续低头掂着那没什么分量的破剑,他苦笑,“只为了这一把小小的破剑,就害的我失去血亲,真是……我爹总是说,如果有一天他死的很惨,那也是他应得的报应。可是……”
“可是,在我的眼里,他永远是我最敬爱的爹……娘半年后就去世了,我让师公带弟弟去了西域,自己则和天明留在中原,我要亲眼看看,这个国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愤恨的将那剑掷到地上,使剑柄大力地触地,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我心头一跳,弯腰拾起,却见那剑柄上已经出了一条裂缝,用力掰开,从中掉出一块白色的丝绸。交到肖欣宝手中,我见他的眼睛随着那块丝绸手巾的展开而愈睁愈大。
“乾坤图……”看着方巾右下脚的落款,我们同时惊呼出声。
身体僵硬的看着彼此,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引得无数人命丧黄泉,鲜血横流的的旷世巨宝,竟然真的被我一直带在身边。
“你别动……”肖欣宝猛然警觉的直起身子,我看见他的拳头紧握,逐渐的将体内的气凝在上面。
突然,他的手掌张开,一股黑血自他的掌中喷出,射到地上,将那木质的地板蚀出点点坑洞。我惊讶的睁大眼睛,脑子里只闪过两个字——有毒!
一股巨痛从手掌处迅速蔓延开,我低头一看,接触那张绢图的手已经变的青黑,并且青黑色的面积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快封住你自己的四经八脉!”吼声过后,他却发现我无动于衷。
“我……抬不起手……”手已经麻痹了,我求救的看着他。
无奈的乍舌,他一把将我扯了起来,抬手在我身上的几个大穴一阵猛击。顿时,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上衣被他“刷”一声撕开,单薄的身体就这样乍现在初春的空气中,一阵寒意爬上背脊,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么弱……”他不满意的将手盖上我的前胸,凝起一股子内力将我体内的血逼的倒流逆转。那无数次被余岭的舌头和手指游走过的地方,现在还落着浅浅的印子。那兴许是他当时吸的狠了,落下了一年半载都无法退去的痕迹。
我别过脸,只觉得双颊有火在烧——这样的身体,除了余岭,没有人看见过。
“不要想其它的事情,跟着我凝气,如果你不想死的话!”责怪的声音将我拉回,对上那乌黑的眸子,我的心头一颤——死?死了的话,我是不是就能赎罪,就能跟我那苦命的女儿永远在一起了?死了的话,就永远也不会再看见余岭那锥心的目光?
气,乱了。
一口黑血喷出,我的眼前立刻漆黑一片,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倒,意识残存的最后一个刹那,我只记得我哭了。
***
身体有如烈火在烧,耳边好像山崩地裂般的轰鸣,让我难以承受的痛,潮水般向我涌来,将我紧紧包围住。沉重的身体,我早已无力喘息。
——是不是要死了?
我很想说话,但是张不开嘴。我很想叫出那个让我心痛的名字,可是我叫不出来。
——余岭,我就要死了,你原谅我了么?我还没告诉你,我们有过一个女儿呢……原谅我,没能替你守护住她……如果我看见她,她会怪我吧……你已经跟公主完婚了吧?我还没能亲口说一句恭喜你呢……余岭,我不想死……我想看见你,跟你说句“对不起”……
眼泪自眼角溢出,我能感觉的到那滚烫的液体流过的每一寸肌肤。一阵钝痛从腹腔蔓延开——是一种无比熟悉的痛。咬紧牙关,我终于艰难的将微弱的**冲出了口:
“疼……”
苦涩的药液灌进口中,我毫无意识的吮吸着那覆在我唇上的柔软物体。好温柔的感觉,好像是被余岭第一次亲到,我还记得……那青涩的少年脸上挂着的红晕,还有那唯一的一句……“余风,我喜欢你”……
柔软的小手放在我的手心里,轻轻划着,我默默的读着那一笔一划:
“我……想……亲……亲……你……”
他笑着勾勾手指,我感觉到有一个热乎乎的小嘴贴上我的脸。然后又是几个笔画印上掌心——我喜欢你,你要活下去……
眼泪溢出,被小小的手掌擦去,温柔的亲着我的眼角,可爱的小莲爬上床,缩在我的旁边。用她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我冰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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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纵爱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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