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蝉 第十章

  裹着薄被,东蓠夏树坐在床角埋头啃着指甲。
  因为害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这几天,北堂春望与南宫秋实、西门冬里三人轮流在他的身边守着,寸步不离。
  “我不会寻死,你们可不可以放开我?”听着东蓠夏树的哀求,三人有志一同地予以坚决拒绝。
  自己又不是三年前那个精神崩溃的东蓠夏树,他们何必这样如临大敌呢?东蓠夏树裹着被子不停地叹息。只是没料到楚天行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已,不过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也难怪兄弟们会变得那么紧张。
  他们欲言又止的目光分明是在问自己“那个人是谁?”可是自己该如何回答?
  楚天行,想到他的名字,那双带着魔性可以噬尽人心的眼睛就浮现在自己面前。身体的疼痛早已痊愈,可心里的伤疤还是痛得揪心。他现在在做什么?想着要把自己抓回去吗?东蓠夏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为此时还在想着楚天行而愧悔不已。不会的了,他的身边有骊姬相伴,他的真气逆流早已好转,自己对他来说,已不再有什么价值。更何况,如今残缺的自己!东蓠夏树苦涩地想。
  月光静静地洒在窗前,树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秋实应该在隔壁睡下了,轮值的西门冬里伏在案上陷入浅眠,北堂春望靠在床边默默不语。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桌上的烛火扑闪了一下,跌入灯油中熄灭了余烬。伏在桌上的西门冬里陡然跳了起来,靠在床边的北堂春望也站将起来。
  门被风吹得几开几合,可是窗外的树影明明没有怎么动。三人六只眼睛一起看着空荡无人的门口。
  月光下,银白色的衣衫显得格外耀眼。发赤的双眼紧紧盯着屋内的三人,楚天行的每一步都势如千钧。
  “我终于找到你了,东蓠夏树!”楚天行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字一字重重地击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为了什么,眼睁睁地看他走来,西门冬里与北堂春望竟动也不能动,叫也无法叫。
  只有东蓠夏树,似乎完全不受那沉重气息的影响。
  “你为什么会来?”轻轻的,如梦呓般,东蓠夏树靠着墙看着楚天行。“你不是走了吗?”
  “当日你对我说,‘那个断我腿的人就是你自己’,为什么?我想了很久没有想明白。夏树,我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你的住处,”楚天行也恍如梦中一般,一步步地走近。“你为什么要从我身边离开?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再次在我面前出现?”
  东蓠夏树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是换了一个人,楚天行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夏树,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腿没了是我害的?背叛我的人明明是你,为什么我下不了手杀了你?背叛我的人明明是你,为什么我却无法真正地恨你?背叛我的人明明是你,为什么我却夜夜梦见的都是你?”
  “我却只希望,可以永远把你忘记……”泪,缓缓地从东蓠夏树清亮的双眸中落下。“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已经几乎要忘记了啊。”
  “我要带你回去。”楚天行说。
  “不,我不会跟你走。”东蓠夏树摇摇头。
  “我决定了,立刻就带你走。”
  “然后呢?杀了我为你死去的属下复仇吗?不,你不会杀我。”东蓠夏树笑了起来,“大不了再砍断我的手臂或是割了我的鼻子?”
  “我没有砍断你的腿,”楚天行的呼吸乱了,“我只知道葵衣把完好的你带走,没有我的命令,不会有任何人胆敢对你动手。我会找出断你双腿的人的,找到他,我决不会放过他!”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东蓠夏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可以把我带走,因为这里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楚天行上前一步,却又因为东蓠夏树接下来的话语而停顿。
  “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如果你要带走我的尸体,就过来吧。”推开身前的薄被,手腕翻处,寒光逼人的短剑正对着自己的咽喉。“苟延残喘到今日,我还有什么放不开的?”手里的剑向内送了送,尖锐的剑峰陷入了白皙的肉间。
  西门冬里与北堂春望失声大叫。他什么时候藏起了一把剑?三个人轮流地看着他,居然让他身藏着利器,如果夏树当真要寻死,三十个他们只怕也拦不住啊!二人惊出一身冷汗来。
  “我一直很想跟你说,那天不是我让人去夜袭东升客栈的。我连自己何时被送到闲云别苑都不知道,我连为什么闲云别苑的人全部突然消失不见都不知道,我上哪儿找人去对付你?”东蓠夏树戚然一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说了又能怎样?就算你给我机会讲,你会相信我吗?”
  “不,当然不会相信!你告诉你的骊姬,她用不着担心我东蓠夏树会夺她所爱,也犯不着下那么大气力来杀我。因为在你的眼里,我不过是帮你纾解真气的器具,不过是高兴时可以玩弄的对象……甚至,还不如你脚下的奴才……”东蓠夏树放声大笑,“我活了二十年,今天才终于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低贱!楚天行,你当我是你的东西吗,我就偏偏要把你的东西砸坏。”剑尖陷入肉中,一滴鲜红的血自剑尖渗出,顺着剑身缓缓下流。
  “不要!”西门冬里与北堂春望同时伸手去夺,可是他们的速度终究慢了一慢,只听到金属撕裂皮肉的声音,血腥的气味立刻弥散在空中。
  楚天行的手牢牢地抓着剑身,锋利的剑刃将他的手掌划开,深深嵌入骨中,东蓠夏树使力的手却再也无法将剑身送入。
  楚天行一点没有感到痛楚。死死抓着剑身的手还在颤抖,那是害怕自己来不及制止而失的控。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东蓠夏树的话一字一字狠狠敲在他的心上,知道有哪里不对,却因冲击而无法理清头绪。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楚天行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
  东蓠夏树什么也不说,含着泪的双眸恨恨地盯着他。
  看着他的眼神,楚天行心中一阵恶寒。一把将他手中的短剑夺过,楚天行就像手中拿着的是烙铁一般,将短剑立刻远远地扔到了屋外。
  “你听不懂,我来告诉你!”屋外突然传来的清脆声音让屋内的几人俱是一惊。
  踏着盈盈月光,身姿轻灵的青衣女子带着纯真的微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葵衣?”东蓠夏树口中喃喃。
  “葵衣?”楚天行睁大双睛。
  “东蓠公子,好久不见了。”葵衣甜甜地笑着,又对楚天行说道:“主人……不,现在不能再称呼您为主人了。”
  “哼,背叛了我的人怎么还有脸叫主人。”楚天行冷哼了一声。
  “我只是不想看你们那么痛苦地彼此伤害,这样也叫背叛吗?”葵衣轻声地说。“这些并不重要,真相才是最重要的吧!”
  “真相?”楚天行挑起眉头,“你知道真相吗?什么是真相?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在当年就告诉我们?”
  “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葵衣叹了一口气。“我们四处找您找不到,就算想说也没法儿说啊。”
  众人都竖起耳尖。
  “当日说留在客栈中的姐妹们是被东蓠公子所派之人杀害的是谁?”葵衣问。
  “是菊衣。”楚天行回答。
  “当日将东蓠公子送走,是谁安排的马车?”葵衣又问。
  “是菊衣。”楚天行的眉头微微皱起。
  “东蓠公子,当日您上车后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谁?”葵衣转向东蓠夏树。
  “是……菊衣。”东蓠夏树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给了我一壶酒,说是楚天行让我在路上御寒用的。”
  “我没有……”楚天行的声音消失在喉音。
  “然后您喝了吗?”
  “喝了……”
  “再然后?”
  “我不记得。”东蓠夏树摇了摇头,“我醒来的时候,人在闲云别苑的内院。地上很凉,一个人也看不见。”
  葵衣点点头。
  “知道您会在东升客栈的人除了东蓠公子就只有自己人,又听菊衣那么说,您认定是东蓠公子下的手是当然的。”葵衣顿了顿又说,“可是东蓠公子一定知道,以您的身手,他派去十几、二十个人根本是螳臂挡车自寻死路,您说是吗?”
  楚天行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除非是想让那些人送死,才会让他们夜袭客栈。他当然不会眼睁睁地让手下去送死。”葵衣悠悠地说,“所以那些人一定会挑您不在的时候去。”
  “有谁会知道您在夜里要去湖畔游玩呢?会是东蓠公子吗?”
  楚天行心中一跳。
  “可是她送夏树之时并不知道我晚上要出去,又如何做套?”
  “因为就算您当夜不出门,她也会想到别的办法让您出去。”葵衣轻轻摇了摇头,“我真不愿相信是她,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菊衣、菊衣、菊衣!”楚天行眯起了双眼,“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骊姬!”
  楚天行睁大了双眼。
  “因为菊衣的亲弟弟是骊姬的玩偶。”葵衣垂下了双眼,“要让弟弟活着,就只能听骊姬的话。在菊衣的心中,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为了他,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骊姬!楚天行的牙咬得喀喀作响。
  “骊姬一直对您抱有幻想,她又怎么可能让东蓠公子安然地留在您的身边?”
  葵衣摇着头叹息道,“您太大意了。”
  “她疯了吗?”楚天行咬着牙,“我跟她绝对没有半点可能!”
  “您这么想,她未必这么想。葵衣转头看着面色沉郁的东蓠夏树,“东蓠公子,您也一定会以为骊姬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吧。”
  东蓠夏树哼了一声,将头扭过一边。
  捂着脸的指缝间发出沉痛的低吟,楚天行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这不可能,不会是她,不会是她!”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一声轻叹中,萧若离悠悠然地踱了进来。
  “若离?”楚天行再次惊讶地叫出声来。“你不是……”
  “这个不重要啦!”萧若离皱着鼻尖抓抓头发,“我跟葵衣找了三年,你都跑哪儿去了?”
  “你跟葵衣在一起的吗?”
  “对啊,”萧若离点点头,指着东蓠夏树,“师姐砍断了他的腿,又要砍手,我刚好看见就把他救下来了。”
  “你不信?”萧若离咳了两声,“不信你问她好了。”说着,转头向着门外叫道:“你人都来了,为什么不敢出现呢?”
  安静,一片安静。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又甜又糯的笑声。
  “萧若离,你真好本事!”一阵香风拂过,骊姬款摆着腰身风情万种地出现在大家面前。“装死装得还真像。这些年,你过得好不逍遥快活。”
  “那是托师姐的福啊!”萧若离甜甜地笑,“不是你老想我死,我又怎么能如愿以偿那么快就能离开神衣教呢。现在师兄做了神衣教教主,想来师姐开心得不得了。”
  “我是很开心,如果你不出来搅局我会更开心。””骊姬冷笑了一声,转脸看着楚天行道,“你呢?你是相信他们还是相信我?”
  “若离从不说谎。”楚天行盯着骊姬咬牙道。
  “我就知道,你从来没相信过我。”骊姬惨然一笑,“这么多年了,你可曾正眼瞧过我一眼,可曾用心跟我说过一句话?”
  “真的是你做的?真的吗?!”楚天行双目赤红。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骊姬仰天大笑,“你会杀了我替你的夏树报仇吗?”
  楚天行的手开始发抖。
  骊姬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我从小就爱着你,这么多年来从未改变。如果没有东蓠夏树,你永远都会只留在我的身边。我只恨当年为什么没能杀死他,不过,现在我反而觉得留下他一条命是件大好事儿。”骊姬笑得花枝乱颤,“对,你误会他了,一切都是我设的局。虽然他的腿是我砍断的,不过废他武功给我机会的是你,他的一生因你而毁,你以为他会原谅你回到你身边吗?就算回到你身边,你能忍受天天服侍一个没了腿的残废并且有兴致跟他享受鱼水之欢吗?”
  “不,当然不可能。所以你们只能互相看着,互相悔着,互相恨着。”骊姬笑得疯狂起来,“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永远不可能。楚天行,到了最后,胜的依然是我!”
  骊姬突然腾空而起,闪动着寒光的弯刀劈向床上的东蓠夏树。楚天行飞身拦住,一掌将她打飞在地。
  “你终于出手了。”嘴角渗出一丝血渍,骊姬美丽的脸蒙上了一层灰色。“亲手杀了我,你就永远也忘不了我了。”
  “骊姬!”楚天行将她扶起抱入怀中,“你疯了!”
  “我疯了,我早就疯了。为什么我会跟娘亲一样爱上自己的亲哥哥!”骊姬哽咽着,眼角沁出一滴泪来,“我是孽种,本来就不应该活着,可她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为什么要让我跟你一起长大!”
  楚天行无语,只用手紧紧握着骊姬的手。
  “我是神衣教的耻辱吧,所以连我的亲爹也会恨我,恨我们的娘,恨娘生下的你,所以宁愿把神衣教传给外人也不传给自己的外甥。”
  “你别说了。”楚天行皱着眉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想叫你哥哥,也不想叫你师兄。”骊姬喘了一口气,“请你记得我,不是你的师妹,也不是你的妹妹,而是一个女人……”
  握着手臂的手指紧了紧,随后慢慢地松开。
  “其实你那一掌打不死她的。”萧若离突然开口,“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把经脉的真气全都放开。师兄,你不要太自责。”
  “我不会自责。”楚天行抱起骊姬的尸身,“就算我不杀她,她回去面对教中处罚也活不了。这样死去,她可能更快乐些。”
  看着东蓠夏树,楚天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沉痛。
  “夏树?”
  “对不起,对不起。”好想对他这样说,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开口,楚天行的心被悔恨噬咬得千疮百孔。他不会再原谅自己,是的,永远不会。
  “我,不会再来找你。”粗嘎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楚天行的口中,“你想要过平静的生活,我给你。如果你还是恨我,我会在谷中等你。想杀我的话,就来吧。若是你亲自动手,我绝不还击。”
  说完,抱着骊姬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众人沉默了许久。
  “他现在一定很难过。”葵衣轻叹了一声。
  “他现在一定恨不得杀了自己。”萧若离也叹了一声,只是叹息的时候拿眼偷偷瞄着东蓠夏树。
  “呐,夏树,你可以原谅他吗?”小心翼翼地,萧若离向东蓠夏树提问。
  “可以吗?”东蓠夏树轻声笑着,眼里的泪光闪动,“你觉得我可以原谅吗?”颤抖着双手,东蓠夏树把他们放在萧若离的眼前,“你看看我的手,他们是握剑的双手,因为练剑而磨出过厚茧。可是现在有什么用?除了书本,除了饭碗,再重一点的东西他们根本拿不动。”
  “你可以叫他把我的武功还给我吗?”
  “我的双腿也不见了。”东蓠夏树又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露出空荡荡的裤管,“不能走,不能跳,连如厕也要人抱着去。”
  “你可以叫他把我的双腿还给我吗?”
  月亮如一面冰盘高高地悬挂在空中,从苏州到洞庭至少十天的路程楚天行只用了三天。骊姬的身体已经按着苗疆的习俗化归尘土,让侍女将她的骨灰送回神衣教的总坛安置于父亲的身边,楚天行发了疯一般往谷中赶。
  就好像有人在拿着鞭子使了劲儿地拼命抽着,楚天行不分白天黑夜,不饮不食地赶路,直到把自己的所有侍女全部远远地抛在后面。
  只要一闭上眼睛,楚天行就可以看到东蓠夏树那双充满绝望和痛苦的眼睛,只要一停下脚步,就似乎可以看到东蓠夏树晃着两条空荡荡的裤筒在向自己笑。
  奔入谷内,银色的月光正升上正空,似有魔力的月光照得谷中纤毫毕现。体内平静已久的真气突然躁动起来,左冲右突在楚天行的身体内乱撞。迎着月光,楚天行仰起了头,赤红着双眼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在谷中回荡盘旋着,久久不息。
  屋外的雪飘得纷纷扬扬,屋内的炭火烧得红红暖暖。里着狐裘的东蓠夏树歪躺在床上,闲散地翻着靠在床边放着的一撂新书。
  当日被楚天行一闹,东蓠夏树的事情悄然在武林中传了开来,虽然没人知道事实的原委,但越传越玄、越传越乱的流言已经迫使四大家族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势力将流言封杀。面对父母的质疑,东蓠夏树选择了沉默,虽然其它三个兄弟行动一致地三缄其口,但辱没了门风的东蓠夏树终于还是被东蓠世家悄悄地送去了地处极北的傲龙堡。失望已极的父母将他交于了北堂家照顾,风波渐渐平息,到了冬天,东蓠世家却还没有半点要接东蓠夏树回去的意思。
  大白天的,屋外的雪正刮得紧,谁也不会想到有人能有天大的本事可以闯到连苍蝇也飞不进一只的傲龙堡内劫人。但是萧若离做到了!他不但在十三道护卫线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而且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转遍了傲龙堡一百单八间小院硬是把东蓠夏树找了出来。
  “好热啊,热死了!”东蓠夏树手里拿着书目瞪口呆地看着萧若离一身白衣地走进屋来,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抱怨着。
  “找你真不容易!”也不管东蓠夏树愿不愿意,萧若离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床前,拿过他手边的茶壶就一通猛灌。“啊,活过来了!”一壶水喝得干干净净,萧若离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从腰上解下一只大口袋。
  “你在做什么?”刚开口问了一句,东蓠夏树眼前一黑,人已经被装进了口袋。
  “当然是把你劫走了!”把口袋往肩上一扛,萧若离理所当然地说。
  萧若离其实还是很够朋友的,一路之上安排得都很舒适。温暖的马车,柔软的坐垫,马车下知从哪里弄来的新书旧书,还有相识的葵衣细心照顾。东蓠夏树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被他拉到了南方。东蓠夏树也不问他们要带自己去哪儿,也不问为什么北堂家的人就跟瞎了一样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就这么跟劫持了自己的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如同三人结伴出门游玩一般。
  某天的傍晚,他们到了洞庭的微山,马车无法进山,不过山脚下早有小轿等在那里。那是东蓠夏树熟悉的四人小轿,抬轿的也是他熟悉的四个姑娘。不管东蓠夏树的脸色有多么难看,萧若离还是把他塞进了轿子。施展着轻功的姑娘们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人抬到了山谷的入口。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把东蓠夏树抱出来,萧若离转头问在谷口聚集着的近二十个少女。
  “跟您走的时候一样!”一个个愁云压顶,惨雾覆面,看起来都憔悴了许多。
  “他不许我们进去,除了每隔十天送些食物,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着。”
  “就算送食物进去也见不到主人的面啊。”另一人又说,“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以前东蓠公子住过的屋子里,谁也不肯见。”
  “你们哪能见到他!”萧若离像是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东蓠夏树听,“我上次硬闯进去,他都要跟我拼命。要不是我功夫还算不错,早就被他打死了。”
  “我带你过来,他这次总不能拿我怎么样了吧!”
  回到久违的地方,东蓠夏树的心里百感交集。往事一幕幕似在眼前展开。败落的花木,尘封的房舍,原本花团锦簇之所,如今竟然像一处没有人息的荒谷。
  “楚天行!楚天行!”萧若离抱着东蓠夏树站在谷中高声地喊,“师兄,你快点出来!”
  “滚回去!”再次听到楚天行的声音东蓠夏树的心颤了一下。
  “楚天行,你快出来,再要当缩头乌龟,神衣教就要玩完了!”萧若离继续叫,“就算你不想再理世事,好歹也把神衣教的事情结清了再说。我可不想神衣教到了你的手里就结束了。教主的位子是我传给你的,要是你把神衣教玩完了,我将来怎么去见师傅跟列祖列宗!”
  “你烦不烦!”楚天行的暴吼从屋中传出,一只茶碗也应声飞了出来,直击萧若离的面部。
  “你先出来!”萧若离身形微动,将茶碗闪开。
  屋里一片寂静,楚天行竟不再应声。
  抱着东蓠夏树,萧若离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去。
  萧若离跟东蓠夏树都呆住了,眼前的人哪里还有半点楚天行的影子?
  头发乱蓬蓬地披在肩头,双颊深深凹陷,脸上的胡子长得老长,跟头发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大半个脸。身上的银袍不知多久没有换过,好像在泥里滚过又好像在水里泡过,皱巴巴一团灰色挂在瘦成骨架的身上。
  “你终于来了。”楚天行像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等了你好长的时间。”伸出手,枯如鸡爪的手里递出一支闪着寒光的弯刀,“你是来杀我的吗?那就快一点动手吧。”
  东蓠夏树看着他,半天也没回过神来。那个倨傲的,冷酷的,邪妄的楚天行呢?那个自己想忘却怎么也无法忘记的男人呢?
  楚天行的手腕被萧若离一把抓住,搭着脉的手指紧了两下,萧若离的脸苦恼地皱了起来。
  “你怎么会走火入魔呢?不过才半年没见,你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早就跟你说过,那个嫁衣神功不是个好东西你最好别去碰,你偏偏不听我的话,那么霸道的武功根本就是祸害。看你的样子,走火入魔不是一天两天了,撑很久了吗?”眼神飞快地瞥一下东蓠夏树,萧若离继续叹气,“你这下麻烦了!武功尽废是小事,我看你的小命也快要没了,要不是我赶得快,大概再过一两个月你就要被阎罗王招了去当驸马了。”
  “不用操心。”楚天行拔下手中的蓝色指环,扔进了萧若离的手中,“寒髓魄还给你,你想让哪个人当神衣教的教主就让哪个人去当吧。”
  “你想报仇的话,就趁现在吧。”楚天行的手又向前递了递。
  接过弯刀,东蓠夏树的手颤抖了一下。刀锋闪着光,紧贴着楚天行的咽喉,只要轻轻割下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东蓠夏树的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你既然已经快死了,我为什么还要花这个力气?”当啷一声,弯刀落在了地上。东蓠夏树别过了头。
  “其实,他也可以不用死的。”萧若离突然双手击掌。“师兄,你只要舍得,把身上的嫁衣神功尽数过与他人,你就用不着死了。虽然功力最多只能剩下二成,不过在江湖上也可以排到中上水平了。”
  “用不着。”楚天行淡淡地摆了摆手,“我活着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不用那么费事了。”
  “怎么会没意思!”萧若离跳了起来,“人生多么美好,你看窗外的天多蓝,云多白,死了可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说了,你的嫁衣神功对你虽有害,但给了别人可是有大大好处的。”咽了一口唾液,萧若离偷眼看看东蓠夏树,“呐,一般人得了可以增加最少三十年功力,就算是武功全废的人,你传了功给他,他也可以修复经络,就算不能恢复全部的功力,但恢复一半还是没有问题的。”
  楚天行微闭的双眼突然一睁,目光中有厉光闪过。
  “若离,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萧若离点了点头,“师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呃,装死那次不算!”
  楚天行转头看着东蓠夏树,许久没有做声。
  “怎么样?”萧若离小声地问,也不知是问楚天行还是东蓠夏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的东蓠夏树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让他先去洗个澡,半年没洗澡的人,实在是太臭了。”
  “对啊!太臭、实在太臭了!他是该好好地洗一洗!”萧若离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太好了,太好了!再没有比今天更让我高兴的了。”
  楚天行看着东蓠夏树,眼角慢慢地流出泪来。
  “我……”
  “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东蓠夏树靠在萧若离的身上,轻轻地说道。不过,也许在将来的某天,我们的结就会完全解开了吧!
  月,高高地挂在空中。月无声,风无影,天地悠悠,唯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相爱者能得幸福!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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