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冥卷(下) 第十三章

  这……是要逼他做出抉择么?
  余幽梦凝视紫冥,后者眼里的固执让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踏出后退的半步,两人间若即若离的距离将扩大成不可逾越的干丈鸿沟。
  可那群鼠辈要对付的,是烟罗啊……
  “紫冥……”他终于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想解释,可开口就发现语拙。
  “你就那么担心他吗?”紫冥慢慢轻轻地问,身体最深处却似乎有漩涡急转,将这几天来一点一滴积累的怒气和忧虑全部集中驱逐到濒临爆发的顶峰。
  前一刻还说要赶路,听到一个名字,余幽梦就立即方寸大乱,全然失去从容……
  牙关越咬越紧,尝到嘴里铁锈般的血腥味,紫冥霍然甩开了余幽梦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向前迈开大步。
  余幽梦估不到他脾气如此大,一怔间,紫冥已拐过前方弯路,他心忧之余,顾不上藏匿身手,展开轻功追去。
  这手浮光掠影的身法一露,登时震慑住还在草棚下大块朵颐的那帮汉子。
  “……师、师兄,那人究竟是,是何方神圣?”
  片刻死寂后,那姚师弟心有余悸地抹着汗:“好在咱们适才没有对他俩不敬……想不到这乡下地方,还有这等高人。”
  陆师兄皱紧浓眉,忽地听到头顶鹰啸清昂,他看着黑鹰飞去两人消失的方向,原本张狂的脸渐渐没了血色。
  “姚师弟,传闻中,那姓余的大魔头是不是总有一头黑鹰不离身?”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惊叫——
  “难道他就是余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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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冥一转弯离开众人视线,便发足狂奔。听到后面衣袂掠风,知是余幽梦追了上来,他反而用尽全力飞奔。
  分不清楚是想逃避身后的男人,还是想逃避自己心里的动摇、懦弱、失落?他只知道头疼欲裂,痛楚仿佛随着奔跑扩散到周身每个角落,每寸肌肉都在不断酸涨,他却依然不肯停,拼命地逃避。
  “不要再跑了!”
  见紫冥的脚步越来越虚浮,余幽梦大急,纵身一跃,手指刚搭上紫冥背心,紫冥却整个人倒了下去,蜷缩着身子滚作一团。
  “啊……”腹腔里像有无数针在四处乱钻,他浑身痉挛,虽然此时此刻丝毫不想被余幽梦碰触,但根本阻挡不了余幽梦将他抱进怀中。
  “叫你不要再跑了,你偏偏不听……”
  余幽梦的眼神焦急而磷惜,还带着点嗔怪……那是紫冥陷入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模糊,半梦半醒间,紫冥感觉自己被抱进了一间人声嘈杂的屋子,然后又被独自一个人留在了床上。
  余幽梦出屋又进来,捏开他嘴巴,拿凋羹给他喂下类似粥汤的液体……
  胃里充盈了食物后,痛感居然开始消迟了,头也不像先前晕得厉害。莫非之前竟是饿昏了?
  紫冥呆呆地笑,目光朦胧,看见余出梦就坐在床边,用浸湿的毛巾替他拭着汗,慢慢低头,在他额头亲了几下……
  他缓缓地合上了眼帘。
  神智彻底清醒的时候,屋里已经掌了灯。油盏里的灯芯子发出嘶嘶微响,火焰娇艳却又透着几分无力的慵懒。
  余幽梦双手无意识地抚摩膝头黑鹰,正凝神望着窗纸上一只飞蛾的影子,几番扑翅冲撞,试图破窗而入。
  听到床板响,他回头微笑问:“好些没有?你之前晕了过去,还好附近就有客栈可以让你好好休息。饿的话,这里还有点粥,不够我让店家再煮些送来客房。”
  只是弹指间的一刹那,灯光下,紫冥却恍惚错觉光阴在瞬息停止了流逝。余幽梦微笑的样子似乎已延续了很长很久的岁月,笑容后藏着的寂寥,也幽婉催人伤怀。
  难以言语的伤感从心底泛开。紫冥靠着身后墙壁,蒙住了自己的脸,压抑着从指缝里呼吸——
  从一开始,他不就是想帮眼前的男人忘却孤独过往的吗?为什么余幽梦孤寂依旧?
  他逼着余幽梦不去见、不去想阮烟罗,就真的能带给余幽梦快乐么?
  倘若这一切皆是枉然,那他硬将余幽梦锁在自己身边,是否太任性?太残忍?
  “在想什么呢?”余幽梦拉开紫冥的手。
  “……我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紫冥转过脸,对着里墙,不想让余幽梦看见他的茫然。
  余幽梦诧异地挑起眉,随即摸着紫冥头顶笑了:“你也有知道自己错的时候?难得!是啊,你现在脾气变得又臭又坏,一不高兴就丢下我自己走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紫冥到底憋不住,声音不知不觉高了。
  扭头见余幽梦眼里带着促狭意味,知道余幽梦在故意逗他说话。他脸色变了变,低头盯着自己和余幽梦相握的手发呆,半晌,轻声问道:“现在的我,是不是很惹人厌?如果再给你选一次,你是不是不会再要我……我——”
  余幽梦凝视着他,没有说话,大手抚上紫冥面颊,慢慢摩挲,一个温热的亲吻随之落在紫冥唇角,碾转轻啄。
  紫冥胸口一阵强烈的酸楚,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余幽梦用轻松调侃的笑容掩饰着心头沉甸甸的忧虑。眼前的人,变得脆弱敏感如斯,他压根不敢再提半个与阮烟罗有关的字眼。
  没有人知道,守着紫冥晕睡时,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小村里。那几个鼠辈,是否真会找烟罗的麻烦?
  烟罗他,失了武功……
  轻打了个寒颤,余幽梦突然抱紧紫冥:“别再乱想,早点睡,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起程回悬崖底去。”
  “真的?”紫冥乍闻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嘶哑着嗓子求证,见余幽梦微笑点头,他怔了良久,才大叫一声,箍住余幽梦脖子,颤声道:“你不是为了哄我高兴才这么说的吧?你不要骗我!不要……”
  “当然不骗你!”看到紫冥欣喜若狂,余幽梦心里忍不住苦笑,简直无法想像如果紫冥发现他真实的想法,会变成什么光景?不过,他绝不会让他发现……
  蓦然一把抓住还在追问不休的紫冥后颈,吻住了他的嘴,探入舌头,深深撩……
  “……唔……”紫冥快闭气的时候,余幽梦终于放开了他。
  看着一条银丝般的唾液牵连在两人嘴角,紫冥红着脸一声喘气:余幽梦好像很懂得用这招来让他安静下来,而他,似乎也对这越来越没有招架之力了……
  余幽梦的脸再度放大,灵活的舌头也再次破门而入。
  摇动、离去,再深入……模仿着交欢的舞步,尽情挑高他的欲望。紧贴住他的身体也不停地顶着他紧要部位碾磨,擦出最原始的冲动火花……
  不行了!脑海里模糊的疑窦完全被欲念吞没。紫冥喉结上下移动,背脊一阵酥麻,他猛地仰起脖子,却忘记了身后靠着墙壁,砰一声,后脑勺险些撞起个包。
  “啊呀!”他摸着头拼命揉,龇牙呼痛,顿时将前一刻还旖旎无比的气氛破坏殆尽。
  余幽梦愣了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黑鹰一直栖在角落的柜子上目不转睛望着两人,听到余幽梦大笑,它扑腾着飞过来,停在余幽梦肩头呱呱叫,似乎跟着一块嘲笑紫冥的狼狈样。
  “再笑,看我不拔光你的毛!”紫冥挥舞着拳头恐吓,果然奏效,黑鹰一声尖啸,飞快躲进了余幽梦宽大的袖子里。
  紫冥尴尬地看了余幽梦一眼,想想自己怎么总去跟只鸟儿斗气,也不由笑了。
  “咚——”墙壁陡然一震,有人隔墙打了一拳。
  紫冥微愕,就听隔壁有个男子朗声道:“两位,夜深人静,也该歇息了。这里是客栈,两位不睡,也请别累着旁人无法入眠。”
  他说话客套,显得颇有教养,语调却十分严厉,像是平素将人呼来喝去,训斥惯了。
  紫冥眼一瞪,反唇相讥:“墙壁那么厚,谁请你竖起耳朵偷听别人笑了?”
  仔细一摸身后墙壁,倒红了脸,暗骂客栈老板偷工减料。
  原来那墙壁看似坚实,其实是用木板拼就,再在表面刷了白水。想来他和余幽梦之前种种,全被隔壁人听了
  那男子哼了声,不再多言,却有一人阴阳怪气地道:“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两个男人不干不净地做那下流勾当,淫声浪语闹得人所皆知,居然还理直气壮。嘿,仲孙人,我就说不要住这种肮脏地方,免得污了咱们的耳。”
  紫冥大怒:“小爷我又不是上你,你在这里嚷个屁?怕吵就滚出去睡露天!”飞起一脚,将墙板踹出了大窟窿。
  那人惊叫一声,噤了口,半晌才颤巍巍地道:“你、你这疯子……”
  “没错,再罗嗦,小爷连你的屋顶也拆了。”
  连日来心情已经郁闷压抑到了极致,正愁找不到人可以打上一架出口恶气,紫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窟窿里钻了过去。
  双手叉腰,昏暗灯光下见个干瘦男子手忙脚乱地在被窝里穿起衣服,不由好笑:“怕什么?你身无三两肉,小爷还没兴趣呢!”
  那男子脸上阵青阵红,只喃喃道:“妖孽,有辱斯文……”
  “看来我不拆屋顶都不行了。”紫冥捋起了衣袖。
  这时墙角里另一张床铺上传来声清咳:“子敬兄,人各有志,你也莫要口出恶言,惹这位小兄弟生气。”
  紫冥听他声音,就是最先发话之人,倒有点佩服他不愠不火的性子。朝他打量两眼,见那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年纪,肤色古铜,剑眉斜飞入鬓,极是英武持重。
  那人也不避忌自己只穿着贴身小褂,半坐起身向紫冥一拱手:“在下仲孙羽,和这位朋友来自蜀中,方才有得罪之处,还请小兄弟包涵。”
  他神情十分诚恳,紫冥倒也不好意思再借题发挥,打个哈哈道:“在下也有不是的地方,两位请便。”
  他钻回自己房内,搬过棉被堵住墙上那大窟窿,对余幽梦吐了吐舌头:“明天客栈老板铁定气昏,好在我还有点银两可以赔给他。最多我们一路上劫富济贫,偷回射月边境去,嘻嘻。”
  余幽梦微微一笑,放开黑鹰,拂灭了桌上油灯,搂着紫冥躺倒床头:“早点睡罢,你身体不好,睡足才有精神继续赶路。”
  紫冥经与隔壁这么一闹,反而来了精神,还想聊,余幽梦已不再出声,手掌轻轻摸着紫冥的脸。
  衣袖擦过面庞,柔软微痒,清幽的香味飘过鼻端,紫冥原本活蹦乱跳的思绪竟也渐渐平静下来。
  幽梦身上的草木香似乎比以往更浓郁了……他迷迷糊糊地想,陷入梦乡。
  暗夜里,余幽梦静静看着紫冥恬静睡容,直到听他发出轻微鼾声,确定紫冥已睡熟,才伸手解开紫冥束发的布带,替他梳顺头发,好让他睡得更舒坦些。
  “……我出去一会就回来……”
  他轻轻地亲了下紫冥耳垂,翻身下了床,招过在柜顶栖息的黑鹰,也不开门,柳絮般飘出窗外——
  他丝毫不担心会惊醒紫冥,只因暗中涂在手心的述香足以让紫冥昏睡到天明,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截杀那几个五福堡的鼠辈。
  普天之下,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再伤害阮烟罗一根头发。
  余幽梦踏出客房院落,前厅灯火明亮,闹哄哄的还有不少客人在喝酒猜枚。他不想往人多地方走,便寻去边门,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
  月光亮如水银,他沿着白天走过的官道奔出半里路景,肩头黑鹰忽然飞起,在他头顶急速盘旋,大声呱噪。
  “鹰儿?”余幽梦惊讶地停下脚步,随即心一动,顺着黑鹰的视线缓缓转身……
  他身后丈余,紫冥笔直地站立着。披散的头发随着夜风飘摇,掠过面庞,让他更不确定紫冥背着月光阴影深浓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你醒了……”他喃喃问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此刻此地出现的人,无意识地在袖子里握着手心,这迷香的药力,明明还没失效的……
  “让你失望了?”紫冥突地发笑,摇头叹气:“这迷香,你在祠堂里已经对我用过一次,我怎么可能还会大意到辨不出它的味道?你也太看不起我这个药师了。”
  原来……之前紫冥只是在装睡……余幽梦慢慢松开手掌,凝望紫冥冰冷没有笑意的眸子。
  深藏的愤怒与指责,就征纠缠的月光交错间飞迸。
  “……我一定要保护他。”
  明白说什么都难以消除紫冥此时心头愤慨,余幽梦没有再解释什么,抚着飞落臂弯的黑鹰,涩然而笑:“他这一生,本该前途无量,都已经被我毁了,现在又因为我,成了别人的靶子,随时可能遭人暗算丧命。你要我坐视不理,我根本办不到。”
  他闭目长叹一声,走近紫冥,轻捋他头发,苦笑道:“我知道你恨我骗你,不过我答应你,等我杀了那几人,就即刻跟你走,绝对不再逗留。”
  “不用再对我承诺什么了。杀了五福堡的人,你就不怕其他人也在打同样的算盘加害他吗?”
  看到余幽梦面色骤然发白凝重,紫冥竟然又笑了起来:“你就不必再自欺欺人。你的心里,从没有一刻放得下他,不是么?”
  纵然他能逼得余幽梦与他共居山谷,他也囚禁不了余幽梦的心。
  阮烟罗,始终都是扎在他和余幽梦心头的一根刺,时间越长,刺得越深……
  “……算了罢……”紫冥疲倦地轻拨开余幽梦的手,不去看男人震惊的眼神,背转了身。
  “我们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仰首望天,看天边黑云翻涌,风雨袭变的征兆。
  “你放心,我从来就不喜欢强人所难。这场仗,一开始就注定我会一败涂地,是我不自量力,以为能胜过他在你心头的份量。我认输,今后你我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我也不会再缠着你的。”
  他听着自己异常平静地一句句不停在说,胸口阵阵强烈的切割般的痛,却还在轻笑:“你以后,别又整天去吃果子,会把肠胃彻底弄坏的。”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完全跟不上紫冥思维的余幽梦呆了好一阵,见紫冥背影已经走出好几步,才醒悟到紫冥竟是要离他而去,他一跃上前,扣住紫冥手腕。
  “你又耍小孩脾气了。”他发现自己近来皱眉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吸口气换上笑容,搂住紫冥肩膀劝:“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回悬崖,绝不会食言,你就不能相信我,再多点耐心?等我替烟罗除掉那些威胁,就——”
  “够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将黑鹰惊飞半空。
  紫冥旋身,一掌迅如雷霆。
  啪,空气冷凝冻结了……
  “……你敢打我……”
  前一刻的微笑还僵硬地凝固在脸上,余幽梦摸着颊上瞬间高高肿起的指痕,难以相信的感觉远远超出了愤怒。
  “除了烟罗,没有人敢打我耳光。”他一字字挤出牙缝,目光森冷而恐怖。
  烟罗烟罗,什么都是烟罗……紫冥表情扭曲地望着自己因用力过猛而发红的手掌,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竟会出手打了余幽梦,可真正甩出那一巴掌后,原来惊惧、怜伤、悲伤、嫉妒所有的心情也仿佛随同五脏六腑全都被他从身体里打飞了……
  这种全身空荡荡的通风感,比他目睹燕南归被断剑穿胸时更鲜明百倍……令他错觉自己就是空气的一部分,立即就会自这世上消融。
  “哈哈哈……”紫冥不受控制地笑了:“那天又是谁答应我,以后都不会再在我面前提起阮烟罗这个名字的?是你忘了,还是我听错了?啊?”
  “……“余幽梦铁青着脸,却仍然缓缓伸出手:“过来!别再胡闹了!”
  紫冥摇头,笑着一步步后退:“我没有胡闹,而是想清楚了。我不要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影子下,那种残缺不全的喜欢,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眼眶酸涩难当,可就是干枯无泪,他深深望着余幽梦森寒面容:“你现在大概觉得我很惹人憎恶吧?可我真的是很喜欢你,喜欢到无法容忍你心里有别人一丝一毫存在的地步,你懂吗,余幽梦?你懂吗?”
  他想余幽梦是懂的,但永远也不可能把阮烟罗的影子从心中彻底抹去。就像他也懂得余幽梦的心,却永远无法忍受所爱的人将另一个人的身影锁在了心灵最深处。
  猛一跺脚,扭头狂奔。
  余幽梦木然伫立,抚着还火辣灼痛的脸,眼光冰冷。
  成团堆聚的黑云浓如墨染,吞星隐月,急遽占据了大片天空。
  黑鹰绕着余幽梦飞旋,仿佛也嗅出了他身上逸出的刻骨寒意,良久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夜风吹拂下,余幽梦发烫的面颊终于慢慢冷却。紧抱双臂,蓦然放声大笑,撕裂浓密夜幕。
  “居然连你也不愿跟我在一起!我余幽梦的爱难道就真的一文不值?啊哈哈哈……为什么你们都不稀罕,都不需要我?那为什么最开始还要来招惹我?告诉我,为什么?”
  他戟指无星无月的漆黑天穹,怒吼,声已嘶……
  对他从小自眼相对的娘亲,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让他降生到这个冷漠无情的世上?
  阮烟罗,既然无法承诺与他永远相伴,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用温柔将他层层束缚?
  “还有你紫冥……呵呵……”
  他沙哑地笑起来,明知道那个青年也给不了他想要的一生一世,他却依然放纵自己再次沦陷。
  从头到尾,他才是那个最自以为是的傻瓜……
  黑鹰似也感染到他的哀伤,低飞悲鸣,陡然间双翅一振,朝官道边的草丛疾冲过去。
  “啊啊啊——”血花伴着惨叫溅起,两条人影飞快从草丛里窜出,夺路狂逃。
  一条淡色人影却更快数倍,刷地掠至两人面前,堵住去路。
  那两人停下身影。年轻人古铜色的面孔不再镇定,另一个干瘦男子更是脸色煞白,双腿抖个不停,衬着脖子上刚被黑鹰抓伤的血口,狼狈之极。
  “你们看也看够了,听也听够了,还想走?”余幽梦森然冷笑,祭起了手掌。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在客栈里出言不逊也就罢了,还不知死活地跟踪他和紫冥,叫他杀机勃发。反正,这时候出现在附近的武林人士多半都是来寻他和烟罗晦气的,死有余辜。
  衣袖卷扬间,劲风呼啸。那两人全身如被无形罗网笼罩,根本无处遁逃,只得一咬牙,四掌合力推出——
  一声闷响,似击败革。
  余幽梦文风不动,那两人却“登登”连退了七八步,刚拿桩站稳,第二波掌风又至,两人拼力一挡,齐齐被震倒在地。干瘦男子满嘴鲜血长流。
  仲孙羽也好不到哪里去,擦着嘴角血迹,心胆俱寒。
  他在同门中武艺出众,素来自负,这趟奉师命下山围剿重出江湖的余幽梦,本是意气风发,打算一举扬名,此刻与真人一过招,竟毫无还手之力,傲气立敛,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好奇跟踪紫冥,竟然没等赶到村中与群豪会合便先撞上了要对付的正主儿。
  “你真是余幽梦?”虽然先前偷听了对话,仲孙羽还是不太相信。听师傅说,姓余的大魔头二十年前已经名满天下,算来怎么也该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了。跟前这男人却不过三十出头光景,又俊逸儒雅,浑不似他从前想像里的凶神恶煞。
  他却不知余幽梦少年成名,兼之久居山林,常年只以瓜果为食,容颜看上去远比同龄人年轻。
  余幽梦冷眼斜睨,再度提掌:“就凭你们两个,也想学五福堡那几个蠢材来凑热闹卫道除魔?呵,简直不自量力!”突然收了声!
  对了,五福堡!他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尽在这里耽搁时间?
  还有,紫冥刚才走的方向,也正是小乡村……
  他眼神骤转凛冽,衣袂轻飘间,已在数丈开外。
  仲孙羽本以为必死无疑,哪知余幽梦说走就走,眨眼已不见踪影。他同那干瘦汉子对望一眼,都见对方满头冷汗涔涔,死里逃生,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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