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着聂磊吃了片安定,等他睡着了之后,我才悄悄地退了出来。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在西方,这就是所谓的白色圣诞吧。
我开着车子,脑袋里纷扰一团,我开始感到迷惘,最近自己到底都在做什么?像陷在一个迷梦之中,像喝醉了酒,总是酩酩酊酊。
聂磊的未来是我的未来吗?
突然感到很沮丧。
想想父亲,再想想小鬼,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一个可怕的旋涡,连带着把自己周遭的人也推进了无尽的黑暗。
而旋涡的中心点就是纳兰子非。
那个精灵一样的男孩,总是用他纯澈无辜的眼眸诱惑着我,牵引着我,直到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样的日子,有未来可言吗?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半,推我的卧室门居然推不开,我轻声地敲,敲了一会正当我打算放弃,想到子非的客房去凑合一夜的时候,门拉开了,子非看了我一眼又匆匆地逃进被窝里。
我打开小灯,目瞪口呆。
房间里宛如被强盗打劫了一样,不,准确地说是遭遇了十二级地震,能碎的都碎了,能乱的都乱了,都倒的都倒了,其中的吊灯居然也碎了,玻璃凌乱在地毯上,触目惊心地明晃晃着。
我的书,我那些心爱的总是在睡觉前能给我安眠作用的,陪伴了十几年的宝贝,被撕得一片一片,像雪花一样伏在地毯上,死无全尸。
在我三十年的岁月里,还从来没遭遇过这样的破灭感。
我木然地站立在房屋中心,木然地打量着被破坏的一切。
子非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挑衅般的色彩:“谁让你说话不算话的。”
我的怒火在一点一点地攀升。
“你是去见你的情人了吧?”
我朝前一步,他猛然缩到床的一角,抱着被子叫:“你别过来!否则我就叫了!”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瞎了眼,还以为他是个多么纯真多么胆怯的孩子,可是我错了,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砸碎了公司的摄影机开始,我就应该意识到,他是多么的具有破坏性。
我坐到沙发上,被硌了一下,原来是他把天线宝宝丢在了这里,天线宝宝的鼻子掉了,怪模怪样。
我把它丢到一边,从兜里摸烟,却没有找到,他一直在限制我抽烟。
我说:“你到底在闹什么?”
“是你在闹。”他依然紧紧抓着被子,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
“咱们谈谈吧。”在聂磊那里稍微一点点的负疚感此时也完全荡然无存。
“没什么好谈的。”
“对,就因为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所以才要最后做个解决了。”我终于在抽屉里摸到一盒烟,点燃时,手已经有些发抖。
我已经无法再忍受。
他攸地坐直了身体,被子也松开了:“你什么意思?”
“我们好说好散吧,这样下去我怕你没事我自己先疯了。”我狠狠地抽烟,辛辣无比的刺激。
“你想跟我分开?”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我们性格不合适,”我耸耸肩,突然无限怀念赵琳的柔情似水,那个知情知意的女人,心里隐隐地痛起来。
“狗屁!”他说,“你就是想甩了我吧?不用那些莫须有的借口。”
“我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三个代沟那么大的距离了。”我越想越觉得一定得做个了结了,于是态度也坚硬起来,“这样下去,你也不好过,我也是,我们何苦呢?更别说都是男人,就算是女人,现在也不是谁也离开谁的年代了,不是吗?”
“你真的在外面有情人了?”
“不是那个问题。”
“那是哪个问题?”他双膝跪了起来,慢慢地移到床边,“你是厌倦了吧?我就知道,男人都不是个东西,吃到嘴的东西就再也不会宝贝了!”
“你别胡说八道!”
“是谁胡说八道了?你别整天长篇大论地教训我,什么代沟?什么性格不和?你厌了倦了就实说,否则我会鄙视你!”
我气极反笑:“好!好!好!你清高,你什么都看得透,你就鄙视我吧,我一直就是这样低俗的男人!我玩烦了,我玩厌了,我不想再和你玩下去了,够不够?”
他忽然跳下床来,大声说:“不够!”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也恼了,“你看看你什么样子?和个泼妇有什么差别?你是男人吗?操!”
“什么才叫男人?整天和乱七八糟的男人女人操就是男人了?”他面目狰狞地瞪着我。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我站起来,“算了,我们连谈的必要也没有了,你冷静一下吧,明天给我滚蛋!”
“我不走!”他跟着我追过来,然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我回过头来,看到他脚底下渗出血来,该死的!那些碎玻璃扎进了他赤裸的脚底。
我把他抱起来,丢到床上,两只脚底都扎破了,鲜血直流,他却看也不看,只是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严拓,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我拿枕头把他的脚垫高,转身拿手机拨医院急诊,他在后面呜咽着:“严拓,你说话啊,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我进浴室拿了毛巾把他的脚腕扎起来,这是他曾经为我做过的事。
“严拓,我不走……”
“何苦呢?”我意兴阑珊地坐到沙发上,看着那颤巍巍地受伤的脚。
“我不管,我不走,你让我走我就死!”他突然伸手去拔自己脚上的玻璃,在我还没冲过去时,他已经拿起玻璃划向自己的脖子。
“你疯了!”我怒吼着抢过来,结果玻璃划破了他的脖子间的皮肤,也划破了我的手指,一阵锥心刺骨地痛。
“纳兰子非!你到底要如何?”我抽下领带,干脆反绑住他的手,把他丢在床上,找块干净的毛巾缠住自己的手指。
“你寻死觅活地给谁看?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以为这是八点档的肥皂剧啊?”
“手指痛不痛?”他却盯着我受伤的手指,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什么时候不是故意的?”
外面有门铃声,我下楼请医生进来,医生看到房间内的惨状面色怪异,基于职业道德还是很快帮子非处理了伤口。
“还有他的手指,也破了。”子非却着急着我的手指。
“没事,不用包扎。”我取下毛巾,却扯痛了伤口,眉心紧皱。
医生还是尽职尽责地用药水消毒,包扎起来。给子非留了许多药,我也不觉得怪异,曾经我的脚受伤时,都已经有了经验。
父亲在医生来时也醒了,他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一脸的恐慌与震惊。
送医生走后,父亲在门口拉住我的手:“怎么了?”
“他发疯。”
父亲静默了一会子,良久才说:“他只是太痴心了,别伤了他才好。”
我很想跟他大吵一通,我想问问到底什么才是痴心?如果天下的痴心都是这样的,那我敢笃定没有一对痴心的人能够成为神仙眷侣。
不用外人拆散,不用棒打鸳鸯,自己就足够把自己折腾死了。
最终我也没说什么。
父亲回自己的房间了,他说:“去劝劝他吧,还在哭呢。”
我本想甩手不管,不忍心,只好进去。
子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们都被他清秀的外表欺骗了,其实他身体内隐藏着一个疯狂的魔鬼,连哭泣都是面目狰狞的恐怖。
我坐在床沿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背,他钻到我的怀里,继续哭。
我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如果这么辛苦,我们还是——”
“不!我不!”他大声说着,边死死地搂住我的腰。
“谁离了谁又不是不能活,说不定能活得更好——”
“我离了你就不能活!”
“那是傻话。”
“真话!”
我长长地叹口气:“你不是这样不通情理的,是不是?”
“谁不通情理了?”
“那你今天这算怎么回事?”
“我生气,我嫉妒,我受不了你身边总会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子非,我是个社会人,我必须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就必然和许多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你每个都嫉妒,怎么活?”
“我没说每个都嫉妒,可你的心在不在别人身上,我还是知道的!你喜欢DD,也喜欢聂磊,其实也对赵琳藕断丝连时刻惦念。”
我无奈地叹口气:“他们都对我很好,我怀疑自己怎么会选择了你。”
“你后悔了?”
“也许我不爱你,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
“我不!我不!我不!我爱你就够了!”
“你怎么爱我了?你不喜欢比你年龄大的吧?我已经三十岁了。我不浪漫,我不懂得你想要的温柔,我只喜欢FUCK,我还花心……”
“我爱你!我爱你!我就爱你了!我爱你的不浪漫!我爱你的不温柔!我爱你的FUCK,我——”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从一开始就是盲目的!你不过想找个地方存身,恰好我又说自己不喜欢男人,你不过是想玩玩征服的乐趣吧?”
子非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灼亮地盯着我说:“你当我是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是最清醒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以为我会随便跟陌生人搭讪吗?你以为我会随便跟别人回家吗?你以为我肯做个保姆是为了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我知道你人好,虽然看似冷漠实则善良,我心疼你不懂得什么是体贴,我心疼你很少感到家庭的温暖,我想把我能想到的一切好都给你,我为什么不爱你?”
“可是你这三不五时给我闹一场又算什么?”
“我知道我错了,我改。”
“可是你知道你错的多离谱吗?你毁的都是我最心爱的东西,不仅仅是我的CD我的书那么简单。”
伤心,除了伤心还是伤心。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不知道我多么害怕失去你,每次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都恐慌得想死去,我真的很爱你……呜……”子非就那样穿着单薄的睡衣跪在床中央,抽抽噎噎地哭。
我无奈地拍拍他的背,拉他躺下:“先睡吧。”
他死死拽住我的袖子:“你别走。”
“我不走。”
“也别赶我走。我知道我错了,我会改。”他依然死死抓着我。
我说:“好,我等着你改。”
“大石头,我真的爱你,很爱很爱你……”
我感到心力憔悴,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落下来。
他恐慌地抱住我的头,轻轻吻着我的眼睛吮掉上面的泪水。
“石头,不哭,不哭!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紧紧的把我拥进他的怀里,我也抱着他无声的用力哭泣,始终无法放掉内心所有惊慌的恐惧,所有让我心力交瘁的深情。
我们明明彼此深爱着,为什么又要重重地伤害着?
第一次,我哭得如此伤心,伤心而绝望。
***
像寻常一样的早晨,我在床上翻滚。
等眼角的光线终于被地板上的狼籍给刺痛时,我才突然回想起昨夜的一切,昨夜,明明应该是平安夜的……
唉,不知道该拿子非怎么办。
我懒洋洋地踏着一片狼籍去浴室洗漱,挤好牙膏,刷了两下,忽然意识到子非的两脚都受伤了,他怎么还去准备早餐?
于是我满嘴泡沫地跑出来,跑到楼梯口朝下喊:“子非?子非?”
我期望他像往常一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结果这次看到的却是父亲:“子非起床了吗?”
我感到手脚冰冷:“他不在卧室。”
父亲似乎很吃惊,戴着围裙走出来,开始上上下下地找:“子非?子非?”
我站在那里,简直无法动弹,一个噩梦般的预感清晰而强烈地浮现出来:子非走了!
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没有子非的影子。
小鬼两眼水汪汪地看着我:“子非哥哥去买早点了吗?”
父亲从我的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张信纸:“子非给你的留言。”
我接过信,像火烫一样,犹豫了一下,拿着它转身回卧室,把它放到桌子上,匆匆地进浴室进行未完的洗漱。
好象用力过度,居然有了些血迹,我匆匆地刷牙,洗脸,心惶惶的。
真是糟糕的清晨。
糟糕,糟糕,糟糕透了!
在浴室磨蹭了半天,我终于坐到床前,拿起那张纸,慢慢地把它打开,看着这张最后判决书。
子非有着一手清丽的钢笔字。
我眼前发花,只看到蓝蓝的一片,过了好长时间,那些字才慢慢地清晰起来:
从前,有一粒孤独的豌豆。
那粒豌豆四处流浪,希望能找到一个家,只属于自己的,却要像别人一样幸福的家。
有一天,豌豆遇到一根黄瓜,那根黄瓜有着一对忧伤的眉毛,那对眉毛微微地蹙着,像人生总缺少那么一点点遗憾,无法达到圆满。
豌豆感到心跳得像小鹿,他决定上前搭讪。
他是粒相信一见钟情的豌豆。
那根黄瓜像所有的黄瓜一样,浑身都是刺,但他的本质是鲜嫩多汁的,他渴望柔软地对待,而不是粗暴地对待他表面的粗糙。
黄瓜有颗善良的心,他收留了流浪的豌豆。
豌豆感到很快乐,他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黄瓜的一切,原来黄瓜已经有了个儿子,那是根可爱的嫩嫩的小东西,豌豆非常喜欢。
可是,不仅仅有小黄瓜,原来黄瓜的世界里还有许多奇怪的生物,他们是番茄、土豆、青椒,后来居然还出现了一枚涩涩的橄榄。
黄瓜很善良,所以他很温柔地对待所有奇怪的生物,尽管他的表面依然如此多刺,显得那么冷漠。只有豌豆明白他的脆弱,静静地守侯着黄瓜的豌豆什么都明白。
有一夜,黄瓜穿上他最得体的礼服去参加party,给他打扮的豌豆心里面忽然觉得很酸楚,黄瓜其实一直不知道他的心的呵。
后来,豌豆决定出去走走,在大街上行走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渺小,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粒拥有孤独和渴望爱心的小小的豌豆。黄瓜虽然收留了他,却从来没打算去读懂他。
豌豆想他是不是要和黄瓜说再见了,但是豌豆还有一点点的勇气,他鼓起勇气在最后时刻向黄瓜表白了,虽然说得乱七八糟。因为他那时是那么的紧张,好紧张,全身都打起了褶皱。
豌豆生病了,黄瓜很温柔很温柔地对他,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豌豆。
豌豆有些小心眼,他嫉妒黄瓜和番茄、土豆、青椒亲热,他还太不成熟了,不知道该如何守侯这份得知不易的爱情。他越小心翼翼,越容易做出伤害黄瓜的事。
他太笨了,伤害的不是黄瓜那些表面的刺,而是他柔软的内在。
很坚强很坚强的黄瓜哭了,豌豆吓坏了。
很久很久以前,豌豆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女孩,有个男孩,男孩不知道女孩爱不爱他,他决定做件傻事,如果女孩为他哭了,他就发誓一辈子待女孩好,再也不让她哭。他伤害了自己,女孩哭了。男孩知道了女孩是真心爱他的,可他也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伤害了女孩。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失去了女孩本人。
豌豆发现自己就像那个愚蠢的男孩,做了同样愚蠢的事。
他知道他恳求,黄瓜会原谅他的,可是看见黄瓜那温柔关切的眼神,豌豆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一颗心慢慢沉下去。
黄瓜和豌豆有可能煮成一锅汤的么?
“没有的,从来没有这样的一道汤,不要再想了,算了,算了,算了吧……”豌豆忍了忍眼泪,连再见都没有说,扭头就跑掉了。
后来,豌豆躺在一个细白瓷的盘子里,和肉丁一起,成为了一道菜。
在我把他放进胃里之前,他幽幽地向我诉说了这个故事。
我想了想,大概这可以成为一个蹩脚的童话故事,于是在黎明破晓前,把豌豆的爱情故事写了下来。
喏,豌豆,不要再叹息了,你没能说出的话,我替你来说罢:
喂,黄瓜,你听好了,豌豆昨天晚上对我说:“告诉黄瓜,我爱他。告诉黄瓜,不要哭。告诉黄瓜,I love him forever。”
像寻常一样,我送小鬼上学,然后去公司。
乐颜有些心不在焉,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
我坐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发呆,如在梦游一般。
我依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手触到脸颊时,发现胡茬刺手,今天忘记了刮胡子。
他在的时候,有时候,便抓我做脸。他要我躺在躺椅上,脑袋下垫着毛巾,而他,则一丝不苟的给我洗脸,刮胡子,按摩,洗头发。
原来,洗脸和洗头发,也可以这般舒服。
我倒着看他的脸,悠然,感动。
洗完了,我摸摸自己,对他说,嫩得要命了,好象在摸别人的脸。
他就笑,说,我家石头是最帅的,越打扮越好看。
我看到办公桌上的体育杂志,想起他为他那些足球帅哥着迷而眼睛贼亮的样子,我总是取笑他花痴,他丝毫不以为耻。如果笑得厉害了,他就会恼怒起来,挥拳过来叫道:“死人!笑什么笑?破坏我情绪!两脚踩死——你……哈哈哈……”
对了,他恼怒的时候最喜欢说:“两脚踩——死你。”
说话的时候,踩字后面总要拖个长长的尾音,证明他踩得很厉害。
他还有个口头禅,是在想和我亲热的时候,他就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说:“我瞌睡了。”
他深深喜欢这句话,一想做坏事了,便垂下眼皮,轻轻的说:我瞌睡了……
他那么喜欢吃冰淇淋,他总说吃了甜食心情会好。
有一次,我晚归,他吃了整整十盒,然后半夜起来闹肚子。
他不许我多抽烟,不许我多喝酒,他总是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小鬼快变成了小胖子。
他留下这所有的记忆,自己却抽身而去。
我再反复看那个豌豆的童话,句句都成了辛辣无比的讽刺。
纳兰子非,他才是那个绝顶的高手,温柔一刀之后就是决绝而去。
小骗子!小骗子!小骗子!
我气得砸了电脑一拳,又踹了桌子一脚,然后收获的除了疼痛,还是疼痛,心里的愤怒丝毫没有减轻。
纳兰子非,你他妈的的小骗子!
***
乐颜急匆匆地闯进来:“拓,子非走了?”
我正抱着一本足球杂志看,正巧,那本杂志的封面也是贝克汉姆。
我耸耸肩。
乐颜把一堆东西丢在我的桌面上:“拓,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一个人又要四处流浪的话怎么办?”
“他是个成年人了。”
“严拓!”乐颜似乎真的恼了,他伸手夺过我手中的杂志,“你怎么可以这样冷漠?他是子非,他不是别人,就这样走了,你居然还可以坐在这里安然无事?”
“那我还能怎么样?去报警?还是满世界地去追寻?”
乐颜站在那里,怔愣了许久,才慢慢地在我对面坐下来:“如果不是他自己打电话过来,我还蒙在鼓里。拓,你们到底怎么了?”
“没有任何事。”我重新捡起那本被夺走的杂志,把贝克汉姆的头像给他看,“也许,他喜欢这个男人,而我不怎么喜欢,就这么简单。”
“伯父说,他走的时候留下了封信,可以给我看看吗?”
我犹豫了一下,把那张纸交给他。
乐颜看了一遍,叹息,然后又重新看一遍,最后他把丢在我桌子上的那个卷宗拆开:“我也给你看点东西。”
我诧异地抬起头,看他拿出一叠照片。
那是我的,确切的说是我和别人亲热的照片,有和赵琳的,有和DD的,有和聂磊的,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和陌生人的,那是些连我都不认识的男人女人。
照片合成制作的惟妙惟肖,赵琳和DD且不说,我和聂磊的图片足以以假乱真,好象两人真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也一样。
胸口被什么堵住,那是火山喷发前的预兆。
我笑:“拍得不错,花花公子的淫乱写真。”
乐颜说:“有一部分是子非给我的,有一部分是我自己找来的。而来源只有一个。”
“谁?”
“纳兰致远。”
我愕然。
“我不知道子非是不是因为这些图片和你闹别扭,但是我知道纳兰致远是一直想拆散你们的。”
“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是记者出身的,记者是什么?狗仔队哎,什么消息挖不出来?”乐颜苦笑一声,“从子非主动找到我,我就已经意识到情况危险了。”
“子非主动找过你?他说了什么?”
“你真的关心吗?”乐颜凝视着我问。
我苦笑:“你就别我吊我胃口了。”
乐颜说:“子非一直在受着这些照片的骚扰,我想他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承受不住了,他希望能支撑过去,偏偏这里面又确实有些事情是真的,你让他自己亲眼见证过……”
“SHIT!”我把杂志丢到桌子上,越来越窝火,“你说这些照片都是纳兰致远弄的?他怎么会如此变态?”
“你说对了,这也是令我最吃惊的事情,纳兰致远可能真的不太正常。”乐颜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子非的病症完全是被这个家庭给逼迫出来的。”
“你说——”我感到一阵阴寒,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父亲?
“如果我获得的那个信息不假的话,那么子非在童年应该受到过性骚扰,更严重一点,可能被——这造成了他对身体接触的排斥。而那个侵犯他的人,是纳兰致远的顶头上司,纳兰致远原本只是个小文职人员,能在仕途平步青云受了那人诸多提携,而他变相上供的礼品就是子非……”
我坐在那里,感到一阵阵恶心。
“从初中开始,子非没有回过那个家半步。纳兰致远一直以他自以为是的方式‘爱护’着自己的儿子,他已经陷入偏执了。”
“他什么都没对我说。”
“对你说了他就不是子非了。”乐颜冷笑一声,“他是那样追求唯美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容忍自身那么丑陋的过往呢?”
我沉默,然后说:“那不是他的错。”
“他自己的心结一直让他很自卑,偏偏又那么好强的性子,自然就矛盾百出,不神经质才怪。”乐颜站起身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找他就来找我。他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你,自己却在暗夜里费劲思量,九曲回肠地困扰。还有,你或许一直不知道,他晚上之所以能睡去全靠着药物的作用,并不如你想的睡的那么香。活得很辛苦的孩子。”
他在吃药?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乐颜看我的表情就知道真相了,“严拓啊严拓,该说你大条呢,还是说你粗心到残忍的地步?一个和你同床共枕这么久的人,你竟然对他一无所知?我服了你。”
“聂磊那边呢?你又如何?”
乐颜脸色一变,沉默许久才缓缓地说:“我们没可能的,我承认对他有些许好感,但也只限于那样而已。如果放一个天平,妻子女儿绝对重过他。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时候,我必然要舍弃一样。只有这样才能断了他的念,他需要一个全心全意和他在一起的人。从本质上说,聂磊还是个心存童话的孩子,和子非差不多,以为真心就能换来真心,真情就能换来真情。”
我叹息一声,我知道乐颜做的对,可依然为聂磊感到伤心。
人和人真的不同,或许我和乐颜属于那种特别都市化特别现实的人,而子非和聂磊代表了世外桃园的理想化。
“你知道子非去了哪里?”
“你关心吗?等你把自己的心思理顺了再来问我好了。”乐颜叹了口气,“也许,我应该早些和你谈谈的,你和子非,都太能要强,不肯把心底的惶恐告诉自己真正在意的人。还有,对伯父好点吧,老人家不容易。子非走得不放心,谁也放不下,在电话里絮叨了许久,伯父啊,严岩啊,你啊……唉。”
乐颜叹息着出去了。
一整天,我继续处理着手上的事情,耳边不时响起嘈杂的电话,只希望办公室里的时间永无尽头,让我永远没有空闲来面对心事。
可是我心里却止不住要想起他,那个有着美丽的名字,同样有着美丽面容的孩子,那个花了一整夜来打扫房间的人。我又看见,他站在窗台上,映着朝阳,笑靥如花。我又看见,那个蜷缩在路灯下的孩子,孤独地找不到归依,白衬衣蓝牛仔裤,清清爽爽,美丽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深深的悲哀。我看见绝世的容颜在烟雨中分外迷离,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年轻优雅的身体,连同他被染成金色却更显另类的头发。我看见了他的一切,连同那春风一样醉人的眼神。
长长的翘睫毛,无辜的大眼睛,婴儿般的皮肤,小蛮腰。是的。第一次和此人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莫名其妙的认为,此人身上有一种奶气,一种纯净得只有婴儿才有的气息。
他说,我们会很有钱的,会在一起的,会四处旅游的,会成为神仙伴侣的,会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可是他又不让我多吃,他说假如你老了,又胖,我拉着你散步,别人还以为我牵着一只大河马呢。
在恼羞成怒时,他说:“两脚踩——死你……哈哈哈……”
踩字拖着长长的尾音,然后自己又笑场,哈哈哈……像个傻忽忽的小孩儿。
在想亲热时,他说:“大石头,我瞌睡了……”
可是如今,这个人已经不在我身边。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我恨他。
我本来过得好好的,却因为他的缘故,失去了内心的平衡,并且这样荒唐可笑、明知故犯地爱上了他。无论他怎样解释,怎样为自己开脱,都是没有用的。说明以前的种种遭遇也没有用,这一切来得太晚。
现在我已经不能自拔,可是他却抽身逃开,只剩下黑漆漆的孤独。
他的想法和说话方式让我留恋,他的模样让我眷恋,他以前的那些经历,只能增加我对他的怜爱。
我在不停的颤抖,好像蛹要蜕变一样从头痛到脚。
三日之后,我决定去找乐颜,通过乐颜找他。
我要告诉他:If you need someone,我终于确定我会伴在你身边。
PS:关于巴乔
罗伯特·巴乔(Roberto Baggio):意大利球员,现效力于布雷西亚球队。
对于中国人来说,巴乔大概是意大利足球的精髓,是一个时代的象征,是艺术足球的颠峰之作。巴乔已不仅仅是巴乔,他被涵盖了太多的东西,下了太多种定义。
也许巴乔的面容过于精巧,也许他的风格过于艺术,在他身上,似乎更多的是意大利男子一贯的优雅,而非磐石般的坚强。尤其是那双深深的眼睛,仿佛浸透了地中海的浪漫,忧郁得近乎脆弱……可是,这忧郁中含着无比的坚韧,折射出灵魂中真正的刚毅。
这是巴乔的坚韧,水般的坚韧!
曾经的清俊无匹,如今的满面沧桑,任凭斗转星移,不变的是他对绿茵场的热爱,不变的球迷对他的热爱。
中国的球迷喜欢称他为“忧郁王子”,可是我喜欢他的微笑,一种顽童般的可爱的笑。其实球场外的他非常生活化,热爱家庭,热爱生命,热爱一切可热爱的东西。
据说今年6月他就要在日本告别足坛了,很多人扼腕叹息,很多人为他哭泣,可是,如果真的累了,那就休息吧,毕竟,他的半辈子已经精彩过别人的几生几世。
想起他,就会想起那首歌谣: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划你的样子,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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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自着迷 第九章 像巴乔一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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